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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贵堂 | 关于《红楼梦》书名的出处

关于《红楼梦》书名的出处,《红楼梦》文本中在第五回有表述,那就是仙界自制的《红楼梦》十二支曲并词。警幻的解释是:

此曲不比尘世中所填传奇之曲,必有生、旦、净、末之别,又有南北九宫之限。此或咏叹一人,或感怀一事,偶成一曲,即可谱入管弦。若非个中人,不知其中之妙。料尔亦未必深明此调,若不先阅其稿,后听其歌,翻成嚼蜡矣!

然后,命小鬟取《红楼梦》原稿,递与宝玉。

这当然是曹雪芹先生的自制,后人并不认为就是《红楼梦》书名的出处——别有出处,才叫出处。

(一)

梦觉主人为《红楼梦》作序,涉及到了《红楼梦》书名及出处,其解读是这样的:

辞传闺秀而涉于幻者,故是书以梦名也。夫梦曰红楼,乃巨家大室儿女之情,事有真不真耳。红楼富女,诗证香山;悟幻庄周,梦归蝴蝶。作是书者藉以命名,为之《红楼梦》焉。

其中,“红楼富女,诗证香山”一句,将《红楼梦》书名出处指向了白居易。查白居易的诗,很容易就找能到《秦中吟·议婚》,其中有句曰:红楼富家女,金缕绣罗襦”。

梦觉主人将《红楼梦》书名出处归到白居易头上,当是批的首诗。巨家大室之女,“富家女”当之无愧。“红楼”更不用说,巨富之家,筑红楼当绣阁,也是顺理成章。

可是,一旦把《秦中吟·议婚》全诗找出来,明显感觉不对头。白诗感于时事,感叹贫富,意图浅显直白:

四座且勿饮,听我歌两途。

富家女易嫁,嫁早轻其夫。

贫家女难嫁,嫁晚孝于姑。

闻君欲娶妇,娶妇意何如?

这跟《红楼梦》搭界么?白居易的诗,与曹雪芹的书,精神气质上有任何的相通或者相近之处么?凭什么有“红楼”,有“富家女”,就是《红楼梦》书名的出处?

对梦觉主人的说法,冯其庸先生就有不同意见。只是,冯先生仍然沿着梦觉主人标识的道路往前走,从白居易的诗中寻找出处。冯先生找到了的另一首诗,《和梦游春诗一百韵》,该诗有句云:

因寻菖蒲水,渐入桃花谷。

到一红楼家,爱之看不足。

冯先生在为梦觉本作序时提出,梦觉主人提到香山诗,似乎应该是这一首。

看这首诗叙事,有一个逐水找寻、进桃花谷的过程,此时遇到了红楼,心生爱意,不觉迷恋。这跟贾宝玉进入梦境的状况倒是有些相似:

那宝玉刚合上眼,便惚惚睡去,犹似秦氏在前,遂悠悠荡荡,随了秦氏至一所在。但见朱栏白石,绿树清溪,真是人迹稀逢,飞尘不到。宝玉在梦中欢喜,想道:“这个去处有趣!我就在这里过一生,纵然失了家也愿意,强如天天被父母、师傅打去呢!”

全面考察,不难发现,这是首和诗,回赠元稹的诗,是在原诗七十韵的基础上扩展而成的。在唐代,游春,会真,大都与艳遇有关,这一首也不例外。陈寅恪先生称:

微之年十五以明經擢第,而其後復舉制科者,乃改正其由明經出身之途徑,正如其棄寒族之雙文,而婚高門之韋氏。

元稹的诗和白居易的和诗,均是吟其始乱终弃、婚娶高门的诗作。元稹之意,“大抵悔既往而悟将来也”,白居易给他的和诗,“欲使曲尽其妄,周知其非,然后返乎真,归乎实”。若说《红楼梦》取意于此,怕是难以服人。

邓遂夫先生指出白居易诗中提到“红楼”二字的,不只这一处两处,另外还有四处:

谁家绿酒欢连夜,何处红楼睡失明。(《浔阳春三首·春来》)

暗助醉欢寻绿酒,潜添睡兴著红楼。(《认春戏呈冯少尹、李郎中、陈主簿》)

新人新人听我语,洛阳无限红楼女。(《母别子》)

红楼许住请银钥,翠辇陪行蹋玉阶。(《广宣上人以应制诗见示因以赠之诏》)

进一步查阅了《全唐诗》,邓先生称,其中所列篇目提到“红楼”二字的诗即达六十二首。

邓先生认为,单纯从指称巨家大室邸宅或闺房的“红楼”二字寻找《红楼梦》的出处,有些牵强。唐诗中那么多诗用到“红楼”二字,很难认定出自哪一首。这倒是实情,周汝昌先生就找出了晚唐诗人韦庄的两句诗:

长安春色谁为主,古来尽属红楼女。

美人情易伤,暗上红楼立。

周先生认为“比白居易的诗有味得多”。

前一首诗名《长安春》,是描绘长安春日繁华的,未必不合《红楼梦》中的情形。毕竟,大观园春日高会,也不比长安差。后一首名曰《闺月》,当然是写闺情闺怨的,《红楼梦》中也有这类情形。仔细琢磨,仍然是泛泛而谈,并不切合《红楼梦》旨意。韦庄倒是还有词《菩萨蛮》,中有句曰:“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也很有味道,周先生没有提及。

当然,有意探寻的人,总不会轻易止步。邓遂夫先生继续搜寻,又从唐诗中找到了包含“梦红楼”和“红楼梦”的诗句:

到时浸发春泉里,犹梦红楼箫管声。(于鹄)

凝成紫塞风前泪,惊破红楼梦里心。(蔡京)

邓先生特别强调:

须知,这部《全唐诗》,乃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在康熙年间亲自主持编纂的。我相信,颇具家学渊源而又杂学旁收的《红楼梦》作者曹雪芹,在为他的小说郑重命名之前,定然不会漏读如此打眼的诗句。故我判断,这两首诗,尤其是蔡京的一首,才真正是《红楼梦》书名的来源出处。

不仅如此,邓先生还找到了知音,编著《唐诗大辞典》(江苏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的吴汝煜先生为蔡京撰写辞条,写有这样的话:

《全唐诗》存诗三首。《咏子规》:“惊破红楼梦里心”,为著名小说《红楼梦》取为书名。

到此,仿佛真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但是,仔细琢磨,仍然觉得意犹未尽。正如邓先生自己说的,单纯从指称巨家大室邸宅或闺房的“红楼”二字寻找《红楼梦》的出处,难免有些牵强。邓先生的新发现,无非多了个“梦”字,“梦红楼”,“红楼梦”,如此而已。

包含“梦红楼”诗句,出自于鹄的《送唐大夫让节归山》,一名《送唐中丞入道》,写给一位功成名就的老先生,辞朝归山,想象老先生有可能忆起当年红楼歌舞的繁盛,是谓“犹梦红楼箫管声”。怎么说,都很难跟《红楼梦》扯上关系。

包含“红楼梦”的诗句,出自唐代蔡京的《咏子规》,全诗如下:

千年冤魄化为禽,永逐悲风叫远林。

愁血滴花春艳死,月明飘浪冷光沉。

凝成紫塞风前泪,惊破红楼梦里心。

肠断楚词归不得,剑门迢递蜀江深。

子规在传统诗词中的寓意,自不待言。这首诗意在托物言志,明显指向蒙冤诉苦、以诗明志。“凝成紫塞风前泪,惊破红楼梦里心”,说的仍是子规之悲,并非指向男女之情。虽然出现了“红楼梦”三个字,但若说是《红楼梦》书名的出处,恐怕也难以服人。

(二)

在没有电脑、没有网络的年代,查询是件很困难的事情。爬罗剔抉,寻章摘句,既需要很强的记忆力,更要有足够的耐心和毅力。因此,前人为寻找《红楼梦》书名出处所付出的努力,值得肯定和钦佩。后人的一孔之见,正是建立在前人千辛万苦的搜寻基础之上的。更加庆幸的是,今天有了更为丰富的资源和更为快捷的工具。从网上,就很方便地看到了《云笺说红楼》微信公众号,看到了这位探索者对《红楼梦》书名出处的看法:

然而,这幅画(《海棠春睡图》——引者注)毕竟是唐寅所作,我以前讲解过,唐寅所题落花诗 好知青冢骷髅骨,就是红楼掩面人,正是《红楼梦》小说书名的来源,而这两句诗又是典型的风月宝鉴的意象,只要对比一下贾瑞拿到的风月宝鉴,正面是美人,背面是一架骷髅就能看出唐寅的诗也是风月宝鉴设定的来源,背后隐藏着深刻的佛教哲理,暗合《金刚经》的深意,阐述的正是红楼梦主旨。(文字、标点依原文——引者注)

云笺立论有据,唐寅的《落花诗》有三十首,有两首用到“红楼”,这是第二十二首。第二十六首有诗句,“一曲山香春寂寂,碧云暮合隔红楼”,似较泛泛。第二十二首全诗内容为:

花落花开总属春,开时休羡落休嗔。

好知青草骷髅冢,就是红楼掩面人。

山屐已教休泛腊,柴车从此不须巾。

仙尘佛劫同归尽,坠处何须论厕茵。

脂批引唐寅诗,将“骷髅冢”写作“骷髅骨”,不知是为契合风月宝鉴而有意改写,还是单纯的笔误,且不过多计较。诗中摆脱执念、摆脱尘网的意思很明显。《红楼梦》第一回,甄士隐解《好了歌》,也有这层意思: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展示的也是红颜枯骨、反复无常的意象。

《红楼梦》中不止一次对唐寅表达敬意。第二回,贾雨村论正邪两赋之人,唐伯虎赫然在列。第二十六回,借薛蟠之口,讲了个笑话,讽刺了世人的无知。唐寅才华横溢,少年得志,不料无端牵涉进一场科举舞弊案,金榜题名的梦自此中断,还被投入大牢,出狱后远离官场,走上了别样的人生之路,凭借诗书画艺,赢得一世英名。单从这个意义上讲,曹雪芹与唐伯虎,二人精神上有相通之处。再加上红颜枯骨的意象,说《红楼梦》书名源自唐寅的《落花诗》,可称有据。——让人不解的是,第十二回脂批中明明引用了唐寅的诗句,众人为何舍近求远、要从唐诗里找出处呢?

跛足道士将此鉴交与垂危的贾瑞时说得明白:

这物出自太虚幻境空灵殿上,警幻仙子所制,专治邪思妄动之症,有济世保生之功。所以带它到世上,单与那些聪明俊杰、风雅王孙等看照。千万不可照正面,只照它的背面,要紧,要紧!三日后吾来收取,管叫你好了。

那么,唐寅诗句与风月宝鉴的关系,相对比较明显。曹雪芹是否依据佛典,借用唐寅诗句,杜撰了这柄风月宝鉴,不得而知,但在脂批的提示下,读者无疑会有这样的联想。接下来,将风月宝鉴与《红楼梦》主旨联系起来了,就有些不大靠谱了。脂批中己卯本夹批称:“言此书原系空虚幻设” ;庚辰本眉批称:“与'红楼梦’呼应” ;又有己卯本夹批称:“观者记之,不要看这书正面,方是会看” 。

即使再不信任脂批,也很难否定唐寅诗句与风月宝鉴的关系,但风月宝鉴与《红楼梦》书名还是有距离的。需要特别警惕的是,将风月宝鉴主题化、将“不要看这书正面”教条化。

其一,不要将风月宝鉴主题化。撇开脂批所称曹雪芹早年曾作《风月宝鉴》不谈,也不说《红楼梦》成书过程研究,细读现存的八十回本文字,足以证明曹雪芹并没有将主题限定在讲经说法、传播佛典上。中国小说的兴起,无论从思想内容上还是从文体演变上,都与佛教的传播关系密切。对此,陈寅恪先生多次论及,其中在《敦煌本维摩诘经文殊師利问疾品演义跋》一文中更是直接指出:

寅恪案,佛典製裁長行與偈頌相間,演説經義自然倣效之,故爲散文與詩歌互用之體。後世衍變既久,其散文體中偶雜以詩歌者,遂成今日章回體小説。其保存原式,仍用散文詩歌合體者,則爲今日之彈詞。

这在《金瓶梅》中有具体体现。孙志刚先生在《叙事形态研究》一书中论称

《金瓶梅》实际上是一部俗讲,在性质上与佛教的俗讲是一致的,甚至可以说它就是从佛教的俗讲演化而来的,只不过作家给它添加了更多的内容。

《金瓶梅》在文体形式上与佛教俗讲相似,在精神上也与俗讲相通,都是教育和开导百姓的。

不可否认,《红楼梦》对《金瓶梅》有所师从,但已经不再专注于酒色财气,也抛弃了传经布道的目的。《云笺说红楼》将唐寅诗句与风月宝鉴直接联系起来,称其“暗合《金刚经》的深意,阐述的正是红楼梦主旨”,这恐怕有失偏颇,窄化了《红楼梦》的内容主旨,矮化了《红楼梦》的思想境界。《红楼梦》毕竟不是《金瓶梅》,没有把“色”(无论是狭义的还是广义的)放到多么重要的位置。那柄风月宝鉴在前八十回中仅出现过一次,简直就是为贾瑞量身定做的,并不具有普遍性。贾瑞只是尘世中的一个浊物而已,患的是“邪思妄动之症”,跟儿女之情根本不搭界。尘世自有清流在,如宝黛之间的儿女真情,为增强其合理性,曹雪芹不惜编造神话,以堵悠悠众口。正如贾母所言:“佛要这样,也只得罢了。”此外,小红与贾芸、龄官与贾蔷、司棋与潘又安之间的儿女之情,都非“风月宝鉴”所能囊括。曹雪芹称“大旨言情”,正是这样的儿女真情,而非“邪思妄动之症”,风月宝鉴根本撑不起《红楼梦》的主旨。

其二,不应将“不要看这书正面”教条化。正如蔡义江先生指出的:

有些红学迷,以为“风月鉴”作为全书的比喻,正面是小说中描写的情节,背面则隐藏着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可怕故事。这是完全误解了作者的本意。

切断风月宝鉴与《红楼梦》之间的等同关系,也就切断了唐寅诗句与《红楼梦》主旨的关系。那么,说《红楼梦》书名取自唐寅的《落花诗》,也就和说出自唐诗一样了。

(三)

小说的命名,与其内容、主旨密切相关。《红楼梦》中,曹雪芹利用女娲炼石补天的神话传说,创造了一个曾经锻炼、灵性已通,却又遭受遗弃、无缘补天的角色,“石头”。“石头”下世,演绎出一篇宏大细腻的人情小说,也成了小说的戏剧化叙述者。

叙述者是小说的组织者,是作者在小说中设置的代言人。将“石头”人物化,作为小说的戏剧化叙述者,给小说注入了艳羡的执念。“石头”一再透露出这样的信息,红尘美好,胜过仙界孤寂,这也是中国传统文学中仙人思凡主题的一次再现。小说开始,即将故事空间放在了洪荒宇宙,大荒山青峺峰无稽崖,以全知视角,也就是上帝之眼,看宇宙,看神界,看人世,就像宇航员从天和舱向外张望一样,以彼岸之眼观察审视此岸的众生态。正如《红楼梦》研究者吕启祥所言,“此岸世界虽则纷扰烦忧,却有至情真爱在;彼岸世界尽管自在无羁,却不免落寞寂寥。”那么,小说要表达的就是对人世的向往、留恋和赞美,而不是一意抛弃,归于虚无。

俄国著名文艺理论家巴赫金认为,作家(小说)应该具备两种视野,第一视野会触及到重大的社会现实的本质因素,第二视野关注自身存在的问题,如生命的目的、生存的意义等具有相对稳定性的问题。《红楼梦》采用第三人称全知视角,“石头”以神的高度、悲悯与宽容,看待人间,创造梦中世界,表现了世态人情和真实人格。“石头”随贾宝玉降生进入荣府,对贾氏一门两府盛衰转捩有着清醒的认识和准确的把握,又延及四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石头”对现实社会有着广泛的观察和深刻的理解,以神的高度、悲悯与宽容,看待人间,创造梦中世界,表现了世态人情和真实人格,所塑造的人物包括高高在上的威武皇族、达官贵人,匍匐在地、苦苦挣扎的贩夫走卒、五行八作,除古人与无名无姓者外,计有四百多人,无不个性鲜明,生动活泼。正如著名红学家蔡义江所说:“展示现实画面,描绘广阔生活场景,是《红楼梦》最大的特色。”后世称之为现实主义的小说创作,在《红楼梦》中已经十分成熟了。

曹雪芹既是群体社会的观察者,又是个体生命的体验者。《红楼梦》的第一视广阔而深邃,第二视野则洞悉幽微,触及灵魂,提高了人的感情的热度,开拓了人类体验的疆域。林黛玉、薛宝钗始终是贾宝玉的两个面向,一个面向情感,一个面向理智;一个面向爱情,一个面向婚姻;一个面向神性,一个面向现实。曹雪芹在情感与理智间徘徊,把生存的不稳定性、不确定性赋予了黛玉。在黛玉和宝玉心中,人存在于时间里,而时间却不归人掌握;人存在于空间里,而空间却外在于人,且无比阔大,时时衬托出人的渺小;春恨秋悲,无可奈何;赏心悦事,转眼即逝;流水落花,终归于无;一切的美好,都将随时光流逝,人只能在有限中体验,把体验转化为艺术,从而将有限扩展到无限,实现永恒。宝玉就该乖乖地读圣贤书,作八股文,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么?他有没有其他的选择和可能?宝玉的女儿观,宝玉的痴心呆念,宝玉的不情之情,就真的只是荒唐可笑、没有意义么?艺术活动引人疑虑,因为它常常会影响既定意义上的安逸和安全。小说从第一视野闯入第二视野,会将人引向对现存规范、现有秩序的怀疑、抵制甚至反叛,将读者引向现实世界的边缘。《红楼梦》的价值,正在于挑战了旧的价值,创立了新的价值:闺阁之中有真善美,女儿是可敬可爱的,情爱是可以超越皮肤烂淫的,情感是有价值、可以承载宇宙人生的。“开辟鸿蒙,谁为情种?”一部《红楼梦》,正是以大观园为道场,以众女儿为主角,以谈情为大旨,展示了情的世界,树起了新的价值观。

人生如梦,梦在红楼。“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这就是人生。既然人生如梦,小说就应该以“梦”来命名,这也是明清传奇的惯例,汤显祖的《牡丹亭》《紫钗记》《邯郸记》《南柯记》被称为临川四梦,又称玉茗堂四梦,四个梦境演绎人间情事。曹雪芹显然是沿用了这一惯例,用梦幻演绎人间情事。之所以要在梦之前冠以“红楼”,因为贾宝玉是在秦可卿的卧室里进入梦境、游历太虚幻境的,小说借仙界《红楼梦》十二支曲词预叙人物性格命运和最终归宿。这间卧室布置独特,还用了诸多的典故和隐喻,脂批称其“艳极”“淫极”,又称“一路设譬之文,迥非《石头记》大笔所屑,别有他属,余所不知。”秦可卿“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也是深得宝玉之心的。可卿卧室,当然是名副其实的红楼,费那么大劲,无非是要点出红楼,“盖作者自云所历不过红楼一梦耳”。这个妖娆的少妇,很快一病不起,贾宝玉随凤姐探视的时候,又想起了那天梦到的太虚幻境。闻听可卿死讯,宝玉竟然“'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这也是步入青春的宝玉第一次经历生离死别,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人生如寄,人生如梦。

小说第一回,煞有介事,列出五个书名,《石头记》《情僧录》《红楼梦》《风月宝鉴》和《金陵十二钗》。而真正留传的,只有《石头记》和《红楼梦》两个名字,且互为表里,一如汤显祖的四大传奇,“记”言其载体,“梦”表其主旨。曹雪芹自已,也是将文本视为传奇的:“无材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作奇传?”遵循的也是创作传奇的惯例。

红楼,泛泛而谈,就是豪门贵族的府邸,具体到曹雪芹的这部小说,就是秦可卿的香巢。曹雪芹深受中华文化浸润,诗词歌赋,当然是随手拈来。从这个意义上说,含有“红楼”二字的诗词,都可视为《红楼梦》书名的出处。反过来说,曹雪芹未必存心借用其中的哪一首,前文所列被视为出处的,并没有一首真正切合《红楼梦》的主旨。人生如梦,梦是主旨,红楼则是泛化的“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大可不必刻舟求剑,非要挖出一个出处来。

(文中引用《红楼梦》文字及标点,全部采用《蔡义江新评红楼梦》,龙门书局2010年7月第1版。引用脂砚斋评语及标点,全部采用陈庆浩《新编石头记脂砚斋评语辑校(增订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87年8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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