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陈恕
2006年6月，在Annecy国际动画电影节上评选出的“动画的世纪·100部作品”名单中，1988年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山水情》是入选的唯一一部中国作品。某种意义上，《山水情》是中国动画彻底商业化之前的最后一部人文精品，此后，中国动画在低龄化、商业化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山水情》不是拍给孩子看的，作为一部“昨天”的作品，它是拍给“将来”的人看的，拍给三十年后对工匠精神、文士品格和文化传承无比焦虑的“我们”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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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画中完美再现琴曲意境
《山水情》的画面，几乎每一帧截屏，都是一首古琴曲目：从《高山》、《流水》到《幽兰》，从《平沙落雁》、《潇湘水云》到《鸥鹭忘机》，故事就藏在这清微淡远的画面里。
老琴师在归途中病倒在荒村野渡口，喜好芦笛的渔家少年留老人回家养病，于是结为师徒。秋去春来，少年琴艺大进，为了提升少年的艺境，老人携少年驾舟出行，经大川而登高山，历壮美和渺远，少年的心性与胸怀大开。临别时，老琴师将心爱之琴赠予他，独自走向山巅白云之间。少年遥望消失在苍茫山野中的恩师，心绪万千，盘坐在悬崖之上，抚琴一曲，声声切心，段段关情。
《山水情》的人物、场景设定邀请了著名“现代浙派”国画大师吴山明和卓鹤君先生操刀，墨色的背景下，大量运用留白和虚实结合的手法：撑船少年两颊上的淡粉，橘红的枫叶表达的秋意正浓，老琴家淡黄的琴袋等等，看似写意无形的自然万象里，有你我最熟悉的东方意境。
和《牧笛》、《鹿铃》等传统中国水墨动画逐格拍摄的手法不同，《山水情》在“惜别”的高潮段落，采用的是画家现场作画、摄影师现场拍摄的手法，观众看到的不只是几张事先精制出的赛璐璐的重合，还融入了画家即时创作中的灵感——这真正的“动”画，和古琴曲在片中的即兴互“动”，才是这部中国水墨动画“绝唱”的真正魅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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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琴，文士精神品格的物化
1988年，古琴在中国是极小众的乐器，赵家珍老师说她1975年开始学琴的时候，全世界会弹古琴的人不超过200人。1988年，我们身边的绝大多数人应该都没有见过甚至听说过古琴。
在历代名画中我们看到古人弹琴，多在空旷的水边、孤松下的石崖等等，尽管古琴专家早已说明这些地方并不适合弹琴，但是中国的文人依然让古琴时时处处离不开山水。就像古琴中的泛音对天籁的模拟和呼应——与天地自然相往还，是中国人认为的音乐的最高境界。
在《山水情》的古琴镜头中，有这样的画面：老琴师江边独自垂钓，小鱼们在琴声中悠游自在，随着少年琴声急弦骤起，鱼群被惊走四散。尤其师徒分离的高潮部分，少年高亢激昂的琴声充满张力，是不舍也是成长，琴音里有文化和精神的传承。
为动画电影《三个和尚》配乐的作曲家金复载负责给片中的琴笛写音乐，他的大学同学、后来的古琴大师龚一担任这首《山水情》的古琴演奏。根据金复载的介绍，因为琴、笛的音乐可以即兴，他就是给了一段旋律，然后龚一老师就根据古琴的特点往下弹了。
此片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你能感觉到影片所有的主创，对古琴的理解是多么的准确、到位。无论从立意、讲述方式、美术特征还是琴曲风格，甚至细微到指法的动作和琴曲的配合，你都感受到影片背后的主创们的修养，和制作时的一丝不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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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前淡淡的忧伤，三十年后举国的怀想
水墨动画首先是一种西方技术与中国传统碰撞、融合之下的产物。今天，我们感叹于它对水墨意境的高超呈现，其实蕴含了两层怀想：第一、我们当年的耐心、静气和情怀，哪里去了？第二，我们今天为何没有智慧把东西方的文化和技术融合得这么好了？
影评人说，《山水情》在80年代末的出现深具符号意义：一方面，它所采用的水墨动画的形式，显示了这个古老国家顽强的文明惯性；另一方面，它所传达的内容，学琴的少年与闲云野鹤似的琴师，是一份对文士品格香火孤传式的追怀、忧伤与苍茫。
中国老一辈动画人选择的这条繁琐与精致的水墨动画之路，是受中国古代强大手工艺传统影响的。今天，电影大工业时代，文娱全面产业化的时代，手工业全面溃退后，举国怀想“工匠精神”，再回望这部水墨动画电影，真是感慨万千。
所以《山水情》，不应该是一首挽歌。只要琴还在，山水就不会成为绝响。瑞鸣不敢说自己比肩《山水情》那一代艺术家的耐心、静气和情怀，但一直在试图做东西方融合的世界音乐，只要我们一直还在坚持，“山水精神”就不会香火孤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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