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父还乡

父亲从辽沈战役打到海南岛，又从海南岛打到朝鲜战场，期间没有回过家乡。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经常在月光下遥望着家乡吃二叔给他邮寄来的晾晒的地瓜干。父亲经常手拿一片一片的很白地瓜干，直到把夜色吞没，把黎明嚼出。

1959年7月阔别家乡二十多年的父亲送母亲还有我二姐、三姐、哥哥还乡。父亲见到爷爷奶奶后早已泣不成声。爷爷、奶奶也是泪流满面，那年父亲肩上是大尉军衔，当时我还没有出生。

一年后，母亲领着我二姐、三姐和我的哥哥回到了家属院。自从那次父亲回到部队再也没有回过家乡。

自从我懂事起父亲就给我讲他小时的故事，讲他的家乡。父亲告诉我我的在河南舞阳县姜店乡的光国阳。舞阳属于渭河地区。那里有你的爷爷、奶奶、叔叔、姑姑。原来我是安字辈的人。我的爷爷是铭字辈的，我的父亲是贤字辈的。光国阳有我的家谱。

我从小在部队家属院长大，没有回过老家，上了高中后我觉得我的故乡就是家属院，就是家属院的属地。

我二姐、三姐和我哥下乡时父亲让他们回了河南老家，父亲是准备转业时回家乡的，可是后来父亲在部队离休了进了干休。这期间我的二姐、三姐及哥都在青年点被抽上来当了兵。他们都不想回河南老家。特别是我大姐转业后也落在了东北。

我哥复员回家时我很高兴，那时我正上高中，我对我哥说这才是咱们的故乡。

父亲听后非常生气，要打我。被母亲拦住了。父亲生着气，指我的鼻子对我说：“我告诉你你的故乡在光国阳在河南！你爷爷在哪里！你奶奶在哪里！我的祖宗都在哪里！你给我记住！”

那天如果不是母亲、姐姐们和哥哥拦着大怒的父亲，父亲会打断我的腿。

母亲也说我，你这孩子傻了。你是河南人，你的故乡，老家都在河南。你姥爷、姥姥家也在河南，到时候你爸和我是要带你们回河南的。

二姐和三姐把我拉进了我和哥哥的卧室，不让我再和父亲争论故乡和老家的事。我说我一次也没去过河南，对舞阳一点感情都没有。然后，我指着桌子上的字典对我二姐和三姐说，你们看这字典是怎么说的。

字典上是这样解释的：

老家，是父母长期居住的地方，儿女或许从小在此地成长；或许是过年过节时能回去聚会的场所。

故乡，自己出生并长期生活的地方。

我对我二姐和三姐说：“你们看，我生在这个大院，长在这个大院，大院里有我的童年玩伴，我的同学。这个部队家属大院就是我的故乡，我的老家。”

我二姐说：“你别强了，你看爸都气成什么样，你再说等着挨打吧。”

然后，我二姐指着老家这个词条说，你看老家的后边是这么说的。

二姐边念边说：“它能承载的内涵很丰富，例如：有文化渊源、家族历史、割不断理还乱的浓情、盘根错节的亲戚关系等维系中国人一生的文化传承。”咱们那有亲戚在义县，在东北？

我说：“大姐，你，我三姐，还有我哥都在辽宁。”

我二姐和三姐一听笑了。我二姐说：“你别狡辩了，咱叔，咱姑、咱舅、咱姨谁在辽宁？记住以后别在咱爸面前提这事，无缘无故的惹爸生那么大的气。咱爸从16岁就离开舞阳，一直想回老家。辽沈战役刚结束咱爸就要求转业回老家，组织上不同意。这些年咱爸打了多少转业报告，师里就是不同意咱爸转业。咱爸不就是想回到爷爷和奶奶身边吗？去尽一点做儿子的孝心。”

听了二姐的这番话，我默默无语。

这是我因为故乡问题和父亲的唯一一次争论，至今我都后悔不已。

1986年我考上了中国人民解放军郑州电子技术学院。

到了河南自然要到自己的祖籍去看一看。

我二叔见了我之后非常高兴。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好！认祖归宗来了。”

第二天一早，二叔就给我摆起了流水席。二叔当过公社书记，所有的亲戚和村里的人都来了，他边喝酒边说：“我哥的老儿子考上了军校，这次回老家认祖归宗来了。想当年，我哥月月都给我家邮二十元钱，逢年过节都不少邮，家里可没有少借我哥的光。”

那天二叔喝醉了，我也喝醉了。

第二天二叔给我看了我们的家谱。我儿子是靖字辈的人。我儿子的儿子是英字的人。之后是德字辈的人……

十月的舞阳满眼秋色，天空蓝的如静静的湖水，澧河水弯弯曲曲向东流淌，两岸的绿草像绿色的毛毯乱入水中，绿毯中这一块那一块如镜的河水不停的闪亮，它们看着岸边绚丽的野花和树木很是得意。

第二天，我和二叔一行人沿着蜿蜒小路来到树木和绿草中珍藏着爷爷奶奶的坟前，依次开始祭拜。不知道为什么我眼里都是泪，这片土地让我感到非常的亲切，舞阳的热土地里埋着我的根，埋着我们祖祖辈辈的梦想和希望。

那天，我流着泪跪在爷爷和奶奶的坟前默默的祈祷。二叔看着我也是满眼泪花。他站在爷爷、奶奶的坟前说：“大，母，我哥的二儿子，来看你们来了。大、母，他是你们唯一没有当面看到的孙辈人。”

这里的一切深深的印在了我的心里。二叔的话让我听了除了流泪，还是流泪。

那天我跪在爷爷和奶奶的坟前说：“爷爷、奶奶我替我爸来看您们了。这里才是我的故乡。我转业后一定回到老家来，还了我爸的心愿。”

那天二叔对我说：“咱们家当年可是挂着光荣军属的牌子，咱这十里八村没有几户这样的人家。你爷你奶特别喜欢看你爸在朝鲜战场上的立功喜报，当年他们逢人就说我儿子在朝鲜战场上杀美国鬼子立功了。你爸的立功喜报我现在一直收藏着。”

我走时二叔紧紧的抱着我。那力量我深深的能体会得到。

我回老家的事一直没有对家里人说，可惜我也在辽宁成了家，因为媳妇的原因，我没有能转业回到河南老家，这是我一生中的遗憾。

2001年8月14日父亲在医院去世时，我握着父亲的手流着泪说：“爸，我的故乡在河南，在舞阳，光国阳是我的老家。我曾经替你还乡给我爷爷和奶奶上过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