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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她是层次最高的管理者
林语堂曾说十二金钗中他最欣赏的人是探春。我想林语堂喜欢探春的原因在于:探春年纪很小,十四岁还不到,但她聪明、能干,头脑非常冷静。
最可贵的是,她的性格非常开朗,很少把自己置放在消极、沮丧、绝望的状态。
探春是贾政和赵姨娘的女儿。在过去,庶出是非常卑微的。妈妈是她最大的痛苦,因为她妈妈很没有教养,在公开场合侮辱探春的总是妈妈。
探春最了不起的一点是,出身的卑微在她身上没有产生任何负面作用,她一直落落大方地实现着自己。
传统社会对个人没有什么尊重,个人常常附属于某个群体,所以评价一个人总是要考虑他的出身,或者他的背景,很少独立地去看他究竟是个什么人。
在这一点上,探春是十二金钗里很有现代意义的一个人。
五十六回里,因为王熙凤每天在忙来忙去,总要动脑筋处理大大小小的家事,所以就流产了。王熙凤是那种对权力上瘾的人,一个人耗太多的精力,思虑太过,都会影响身体。
王夫人见王熙凤身体这个样子,找来了李纨和探春来管家。她觉得李纨和探春一个太老实木讷,一个聪明但是小姐身份不便外露,所以就又找了宝钗来帮忙。
宝钗的能力绝对在探春之上,可宝钗的人生哲学是:“事不关己莫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她把所有事情都看得清清楚楚,但绝对不轻易插手,处处为自己着想。
有时候管理的人才的难得也在这里,就是他不但要能干,他还要愿意管。宝钗是有这个能力,可是她根本不愿管。
这个家族实在太大了,管理起来特别不容易,大到皇上赏赐的贡品、乡下的田租,小到哪个下人的发丧或丫头要买头油、肥皂全要汇报。
大家最初听说是李纨来代理王熙凤,都很高兴,因为大家都知道她的个性是个活菩萨,什么事都不管的。
后来又添了一个探春,大家也觉得无所谓,况且探春平时讲话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所以大家都不怕她。渐渐地,大家才觉出这个小孩子比凤姐厉害。
可见主管有两类,一类像王熙凤,威严都露在外边;另一类是探春这种的,轻易不动声色,一旦有事情发生,她绝对抓得出来。
凤姐是一味地严苛,她觉得因这个家族太大,必须要杀鸡儆猴;而探春却是对事不对人的,对任何人都没有偏见。
大家都认为王熙凤是一流的管理人才,我觉得探春才是。
她表面上不动声色,说话却比王熙凤更有机锋,她年纪这么小,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阵仗,却天生具备一种冷静和公正。
02
虽为庶出,却活得最清醒
《红楼梦》里很动人的一段,是探春刚上任一个月,她的母亲就在执政的经理大厅骂她。
探春的母亲赵姨娘,一个丫头出身的妾。因为卑微的出身,赵姨娘总是愤愤不平、嫉妒他人,总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也把这委屈转化成报复他人的恶毒语言或行为。
因为袭人妈妈死的时候赏的是四十两,如今赵姨娘的兄弟死了探春裁定的是二十四两,让赵姨娘觉得“我连个袭人都不如”。
记得年轻的时候读这一段,很多朋友都觉得探春太过了,一直说自己的妈妈是王夫人,还口口声声地叫自己亲妈姨娘。
其实探春这是把公私分得很清楚的,探春只要一徇私,整个管理就全乱套了。
很多时候,人很难把公领域跟私领域分清楚,妈妈觉得就算你做了经理,也还是我的女儿。
而探春觉得:我就是我,我做的事情的好坏,跟父母、兄弟、姐妹无关,根本不该扯在一起。
“他是太太的奴才,我是按旧规矩办的。”“他”指的是赵国基,她没有叫舅舅,只是说赵国基是王夫人的奴才。
这句话很厉害,意思是说我虽然是你生的,可是舅舅是这个家里的车夫,他的身份就是奴才,奴才就要守奴才的规矩。
下面是探春真正要讲的话,她说:“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另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个女孩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说的。”
探春最大的悲哀是因为她是一个女性,在那个时代走不出去,换成男人她早就走了,什么地方混不了一碗饭吃?
读到探春这句话,你会感到很辛酸,她的悲剧是那个时代女性的共同悲剧。
“赵姨娘说道:‘太太疼你,你越发该拉扯拉扯我们。’”这个话讲得很不像样,“拉扯”这两个字很难听。
“李纨在旁只管劝说:‘姨娘别生气。也怨不得姑娘,他满心里有拉扯的心,口里怎么说的出来。’”有没有发现这个李纨也很糊涂。
探春的脑子就是清楚,她马上就批评李纨说:“这大嫂子也糊涂了。我拉扯谁?谁家姑娘拉扯奴才来着?他们的好歹,自然你们该知道,与我什么相干。”
这句话当然很重,因为这里是说赵姨娘是奴才,即使生了子女,身份也没变,可她的身份已经是小姐了。
跟自己的亲妈妈说这样的话当然是很痛苦的事,可是当时的社会阶级之间的界限本来就是这样。
探春真的很惨,这么聪明、能干,可是母亲却是她的致命伤,她的意思是说,我跟你之间没有关系,你只是代理生下了我,她要把这个关系切断。
记得当年在读书会里,争议最大就是这一段。
要是换做今天我就会问:假如你现在做总经理、做校长,你妈妈跑来闹,说你不拉扯她,你怎么办?你要不要切断这个私领域的关系,恐怕就比较容易做出判断了。
03
她定将成为一流的王妃
这个时候,平儿来了,赵姨娘立刻安静下来了,可见王熙凤的威严无处不在,
平儿笑道:“奶奶说,赵姨奶奶的兄弟死了,恐怕奶奶和姑娘不知有旧例,若照常例,只得二十四两。如今请姑娘、奶奶裁度着,再添些也使得。”
有没有发现王熙凤并不是最好的管理人,因为王熙凤会徇私,常常是看人下菜碟,贾母那边的事她从来不驳回,赵姨娘这边她就常常作践。
可是探春绝对公正,她要从自己最亲的人身上开刀。
“探春早已拭去泪痕,说道:‘你主子倒也巧,叫我开了例,他做好人,拿着太太不心疼的钱,乐得做人情。你告诉他,我不敢添减,混出主意。他添他施恩,等他好了出来,爱怎么添,怎么添去。”
在管理上拿公款做人情是最糟糕的事,这就等于把王熙凤的管理也批了一顿。
事后凤姐问平儿为何去了这么久,平儿便笑着将方才的情况细细说给她听了,凤姐笑道:“好,好!好个三姑娘!我说她不错。”
好棒的话,是前总经理在衷心地赞美新总经理。
说实话,贾家从上到下的人王熙凤都看不起,尤其是觉得贾家的男人窝囊、无能、不成器,她一直揽权有一部分原因是这个家族里根本没有一个能指望的人。如今终于有了一个能干的,才是上初中的年纪,就这么厉害。
“只可惜他命薄,没托生在太太肚子里。”这是在讲身份,因为探春是庶出。
平儿笑道:“奶奶也说糊涂话了,他便不是太太养的,难道谁敢小看他。不与别的一样看了不成?”凤姐就叹了口气,凤姐出身豪门,特别知道其中的规矩。
她说:“你那里知道,虽然说是一样,女儿却比不得男人”这里能看到当时女性的悲哀,如果你是姨太太生的,就是出身不够好。
因为只有正出,才有娘家的身份,如果探春是王夫人生的,王夫人背后是她的哥哥王子腾,有王家的势力在,就有靠山。赵姨娘只是个丫头,没有任何势力。
“殊不知别说庶出,便是我们的丫头们,比人家的小姐还强呢。将来不知那个没造化的挑庶、正误了事呢,也不知那个有造化的不挑庶、正得了去。”
根据现在红学的考证,探春后来可能嫁到柬埔寨或者越南去做了王妃,在古代一个女孩子嫁得那么远,是悲惨的。
可是以现代的观点来看,探春恰恰用这种方式拯救了自己,她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后来不挑庶、正的就是那个东南亚的国王,因为他没有什么庶、正的观念,所以娶到了探春。
我想探春嫁过去以后,绝对是个一流的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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