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母亲被手扶压伤
1979年7月7日，新庭参加高考。新庭平时的成绩在永安中学属于上等之列，各方面的表现也不错，我对他考大学抱有很大的希望。为了尽到兄长的责任，我叫小波（会兰的第二个兄弟，与新庭同在永安中学考点参加高考）在我们家里吃中饭。我买了少量的鱼和肉还有几个鸡蛋，用以增加他们的营养而利于考试—— 不是我吝啬，我也想为他们多买一点营养食物，只因为家里太困难。为了照顾他们的生活，我特地向队长邀好让我留在距离家里只有五六十米的稻场做杂工，队长同意了。因为，母亲要出工，会兰的身孕重了，我尽量不让会兰烧火做饭。
然而，意想不到的灾难降临了，第二天母亲被手扶压伤……
下面的五篇日记，记录了母亲被手扶压伤而送往蔡甸就医和我的思想状况等方面的基本情况。
1979年7月8日 星期日 小到中雨、阴
中午，我刚刚烧好了饭菜，正准备叫新庭和小波吃饭的时候，突然有人在大门口大声地说：少会计，你的妈妈被手扶压伤了，正在老街口……
我大惊，连忙回应了别人之后，又嘱咐同样感到吃惊的新庭和小波：“你们莫担心，我去照顾伯伯（他们称呼母亲为“伯伯”），估计不会有生命危险的。你们把饭吃饱，切莫耽误了考试的时间，毕竟这是关系到你们前途的大事。”然后，又嘱咐会兰：“你不去上班（她在永安针织厂做事），在家里照料他们，让他们安心地参加考试。”说完，我即向100多米之处的老街口飞快地跑去。（父亲不在家里，住在五六公里之处的世城与他人一道为队里放牛。）老街口已经围了不少人，我们队里到外垸出工的妇女们围在了母亲的身边，有人帮忙拿来了被窝和竹床（夏季乘凉的单人竹床），有人帮忙把母亲抬到了竹床上。我看到母亲的面色苍白，也听到母亲还在呻吟不止；考虑到母亲的伤势严重，当即决定直接送到蔡甸县人民医院去检查、治疗。我再次抬头看了看，仍然没有看到手扶拖拉机（以下为手扶），于是问身边的人：“手扶呢？司机呢？”没有人回答。想到母亲的伤势严重，我无心去追问手扶和司机了，随即请了两个男将帮忙，把母亲抬到距离老街口大约300米处的永安车站等候客车。（往蔡甸方向去，在王松州的门前等候客车。王松州的东边，有一条向南去的公路，往南100多米就是高考的考点——永安中学考点。）
在等候客车的时候，新庭和小波来了，他们蹲在了母亲的身边。不多时，我担心他们耽误了考试时间，于是对他们说：“进考场的时间差不多了，你们赶快去考试吧。多考出一分成绩就多有一分希望。”他们依然蹲在母亲身边，我理解他们的心情，迟疑了一会儿再次催促他们去考场。然而，他们却没有动身，心里一急就用左、右手分别拉起了新庭和小波，提高了声音说道：“你们，赶紧去考试吧。我会好好照顾伯伯的。”帮忙的两个男将也劝他们赶紧去考场，小波移动了脚步，新庭却一动不动地望着躺在竹床上的母亲。这时的我，尽管心里焦急，却只好尽量显得平静地对新庭说：“你要明白，前途是大事，高考就是决定你的前途。你莫担心，我会好好照顾伯伯的。”在我的催促之下，小波拉着新庭的手缓缓地离开了。
新庭和小波离开以后，帮忙的两个男将小声地告诉我：“是外地手扶，司机把手扶开走了，我们都不认识他。”我愣住了，为了不让母亲担心（担心母亲听见我们说话的内容），只好在心里说：唉！真是倒霉啊，怎么会这样呢？如果找不到手扶找不到司机，母亲的医疗费用怎么办……
客车来了，两个男将帮忙把母亲抬到了前边的座位上，我向他们表示了谢意，并且让他们告诉会兰把被窝洗干净。客车绕道开到了蔡甸汉阳县人民医院的大门口，我赶忙把母亲抱进了门诊部，有医生为母亲进行检查。大约半个小时后，医生对我说：据初步诊断，老人家的病情很严重，右边的三根肋骨严重受损，肝脏也受到了影响，踝骨骨折，腿部也有骨折的迹象……我们已经与住院部联系了床位，你先把老人家抱过去吧，到时候再拍片子。
我把母亲抱到了住院部的病床上，不多时有护士为母亲挂上了吊瓶，我陪护在母亲身边；尽管感到肚子饿了，却依然默默地陪护在母亲身边。母亲的面色苍白，不能动弹，不能言语，我心里难受啊！母亲望着我张了张嘴，似乎要说话却不能言语，随即流下了眼泪……也是啊，原本贫困的家庭，这几年又连续多灾多难，如今又被手扶压伤，母亲哪能不伤心不流泪啊！其实，我心里也很难受，看到母亲的惨状就想哭，但是忍住了；我一边为母亲擦着眼泪，一边在她耳边小声地安慰道：“您家莫难过了，只管安心地住院治疗。您家莫担心费用问题，我会想办法的。”母亲依然望着我，默默地点了头。
【特注：那时候的社会风气很好，无论是客车司机还是医生和护士，都是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汉阳县人民医院的医风很好，本着“救死扶伤”的精神为病人提供人性化的服务——因为事发突然，我身上只有四五块钱，向医生说明了情况之后，他同意先住院治疗后付费。】
陪护在母亲身边，想到了新庭。下午的考试，他考得怎么样呢？他的精神是否受到了刺激？明天上午的考试，他会考得怎么样呢？如果他的精神因为母亲被手扶压伤而受到了刺激，影响了考试的总分而考不上大学或中等专业学校，怎么办？如果像我这样落在农村受苦受累，不仅误了他的一生，同时也会影响到我们家庭的未来啊…… （注：高考，可以填报中等专业学校。新庭在高考之前，填报了汉阳县黄陵师范学校。）
陪护在母亲身边，想到了小波。小波在我们永安区五七中学读高中，学习成绩很不错，岳父母对他考大学抱有很大的希望。如今，我的母亲被手扶压伤，如果影响了小波的情绪而导致高考成绩不理想，怎么办？岳父母那么困难，却依然节衣缩食供小波读书，就是希望他通过读书的途径考出去啊！如果小波的精神也受到了刺激而考不上大学，我如何向岳父母交待呢？我们如何对得住小波呢……
陪护在母亲身边，想到了母亲经历的苦难，想到了这几年遭遇的灾难，想到了家徒四壁、举债度日的境况，心里难过鼻子发酸，继而流下了眼泪；担心母亲看见而感到伤心，我只好扭过头来背着母亲暗暗地流泪……
深夜草写于住院部（7月12日修改）
1979年7月9日 星期一 阴、多云
中饭后，我托付病房的一位中年妇女（高庙人，她很同情我们的不幸遭遇）帮忙照顾母亲，而后我回家了。因为，我要去借钱交付医院的费用并且还要买饭票和菜票，并且还要了解新庭参加高考的有关情况。
回到家里，会兰（身孕重了）正在为即将出生的孩子准备衣服。新庭还未出工（天气炎热，队里在下午出工的时间比较晚，而收工的时间也比较晚），见我回来了就问及母亲的病情，我简略地介绍了有关情况；当我问及考试的情况时，他低头不语。我暗想：糟了，肯定是精神受到了刺激而没有考好！唉，事已至此，我能说什么呢？能责怪他吗？不能啊，他毕竟只有十四五岁啊！身为兄长，我应该安慰他开导他才是上策，毕竟他的人生道路还很长很长啊！于是，我平心静气地对新庭说：“考得不理想，也莫自责了，要想开一些，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至于今后，慢慢来，天生我材必有用，有了高中文化程度，今后总会有一条出路的。”新庭没有言语，我只好嘱咐他：“伯伯的病情，你也莫过于担心，我会好好照顾伯伯的。这几天，我不在家里，你要听嫂子的话。出工的时候，不要做重体力活，以免伤了身体。”新庭点了头，我也放心了。
下午大约4:30赶到了医院，赶紧交费、买饭票和菜票。母亲问及借钱的情况，我只好说“还比较顺利”。因为担心母亲为治疗费而发愁，我只好这样说。其实，借钱难哪！由于时间紧迫，加之以前借了一些债务，已经是“山穷水尽”了；考虑再三之后，只好走进了大队出纳员的办公室，说明情况之后终于借到100元。（注：在担任小队会计的那几年，我与大队出纳员的关系还不错，他也同情我们的处境。）
1979年7月12日 星期四 晴
早晨，修改了8号的日记。
这几天，母亲只能在床上大小便，就是翻动一下身子也困难；只能吃软食，由我一口一口地喂给面条或稀饭。可喜的是，母亲的气色有了好转，言语也清晰了许多。
晚饭后，母亲又问到了新庭的考试情况，我只好再次撒谎，说新庭考得还可以，他会考上学校的。其实，新庭考得并不理想，我也为他的前途担心啊！如果考不上学校，我的责任就更大了！
1979年7月27日 星期五 晴
上午，交清了费用，办理了出院手续。在出院之前，医生为母亲开了一些药并且特地嘱咐我：尽管老人家恢复得比较快，但毕竟年纪大了体质也比较差，回去以后，除了按时服药之外，要好好休息，还要加强营养。
上午大约11点钟，我们队里的手扶装着棉饼开到了医院的大门口，母亲随着手扶回到了家里。说起来，也是一个机会：昨天，母亲不顾我的劝阻而坚决要求出院，无奈之下我只好向医生说明了情况，医生也只好同意了。我正在为乘坐客车回家感到不方便而发愁的时候，高队长（老队长雷德高）来到了病房，在闲聊中得知他来蔡甸是联系明天用手扶拖棉饼之事；我向他邀好让母亲随着手扶回家，他同意了，令我感到高兴。
【特注：母亲在住院治疗期间，除了幺叔到医院看望之外，没有其他亲戚到医院看望母亲——毕竟，大家都忙于生计啊！在蔡甸工作的幺叔送了五块钱，这是我收到的唯一的一次情钱。母亲回到家里以后，岳母、幺舅舅和大姨伯、小姨伯来过了。由于亲戚们都困难，在浩浩住院治疗期间，也只是收了大舅舅送给的五元钱；在丰丰住院治疗期间和回家以后，收了幺叔送给的五元钱，岳父母送给的情钱由会兰收下了。我不明白，一直在供销社工作的二伯伯，为什么没有送给分文呢？】
1979年7月29日 星期日 晴
母亲的精神状况比较好，饮食也比较正常，我心里踏实了一些。
这两天，我抽空向7月8日去外垸出工的几个妇女了解情况后，才知道了母亲被外地手扶压伤的经过。当天早晨去外垸出工，是阴天，大家在田里干活。不多时，下起了小雨，稍后雨大了，不能继续干活的人们开始往回走。在路上，有人拦住了一辆外地手扶，司机也是出于一片好心同意顺路带一程，于是大家上了车。到了世城五队西边的陡坡处，司机说：“天雨路滑，在下坡的时候不安全。等一会儿大家先下车，然后到平坦的路上再上车。”（这是一位妇女对我说的原话。我问：司机怎么不停车呢？她说，车子开得很慢。）我的母亲坐在车厢前头，不知道手扶是否停稳就滑下了车厢，被车轮压伤了右半身。大家都为我的母亲担心，让司机把手扶开到老街口；在路上，雨下小了也渐渐地住了，到了老街口以后，大家只是忙于照顾我的母亲而没有注意外地手扶，司机趁着这个机会逃走了。
当天去外垸出工的几个妇女说，她们都不认识那个司机，也不知道那个司机的任何情况。
唉！事到如今，我能怨谁呢？只好自认倒霉！
想起了XX先生的话：“你的运气不佳……”我在心里说：我们为什么总是倒霉总是遭难呢？难道，这就是我的命运吗？难道，真是“在苦海中度过”吗？
【自拍原件图片：我的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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