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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评:出道妓女李桂姐(杜评《金瓶梅》第二季)
上回讲到金莲兵不血刃,挑唆西门庆打孙雪娥,可谓内战内行,然而当战场转移到西门府以外情形又会怎样呢?

小潘同学在外面的第一个对手是个刚出道的小妓女,年纪十四五,比武大的遗孤迎儿其实大不了多少。在清河县的风月场上,这位豆蔻之年的少女被称作“李桂姐”;她出场是因为花子虚家摆酒会茶,也就是西门庆、花子虚、应伯爵等十兄弟定期的派对。李桂姐这个人物写的固然精彩,但并非整个结构上的核心人物;换成一般作者安排她在花子虚家出场也就仁至义尽了。可像兰陵笑笑生这样的作者却觉得如此衔接不够严整,于是我们看到李桂姐和另一个小妓女吴银儿联袂出场。

吴银儿是谁呢?在小说头一回,作者就借应伯爵之口提到花子虚是她的长期顾客。所以应该是花子虚想请自己的老相好吴银儿;可毕竟陪十几个男人喝酒,还得吹拉弹唱,一个人忙不过来,吴银儿便又叫上同行李桂姐。这种过渡衔接极为自然,故事中的人物之间也互动频繁,联系紧密;而且,把叙事场景安排在花子虚家,也是为两回之后就要正式出场的李瓶儿做铺垫。

但问题又来了:既然吴银儿被花子虚嫖占,花子虚的老婆李瓶儿又怎能容忍丈夫公然把妓女叫上门?

这在当今看来还真是匪夷所思,所以我们不妨讨论一下。首先在古代,娼妓这一行业,其实远非现代所谓“性工作者”的定义所能涵盖。侯文咏曾在《没有神的所在》中反复强调:古代的富家子弟文人雅客,家里三妻六妾,生理上的要求上往往处于过饱和满足状态,他们逛妓院往往更多是为了感情上的嬉戏。比如唐代杜牧,形容自己“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到了宋代,最有名的嫖客大概非柳永莫属。他在一首《鹤冲天》里公然宣称“忍把浮名,换成浅斟低唱”;同时代的皇帝宋仁宗听了很恼火,说你丫既然那么喜欢浅斟低唱,就别来考我大宋的浮名了,去妓院里填词好啦。于是柳永仕途上终生郁郁不得志,好在我们这位七爷还有点脾气,还很幽默,干脆自称“奉旨填词”,一天到晚躺在妓女怀里,词填的是一首比一首好。这些稗官野史,其实都在说明妓院在古代绝不仅是应肉体需求而设;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之外,它还是大人物们调剂精神世界的伊甸园。

可具体到清河县的花街柳巷,“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显得太过渺远。感情上的嬉笑怒骂固然不可或缺,床第间的大幅度动作却是真刀真枪马虎不得。除此之外,吴银儿李桂姐这些少女老成而世故,捧着琵琶古筝,挪动着她们的小脚,往来富贵人家,谈笑名利场上,实际上兼具艺人、娼妓、交际花的三重身份。

上回我们说西门家里没有秘密可言,此处我们也不难想像:觥筹交错之间,多少家长里短、乃至流言蜚语会随着银儿桂姐低吟浅唱而飞扬。从后文我们不难看到,这些女孩子其实掌握了许多大户人家的灰色信息。所以像吴月娘、李瓶儿这些当家的大娘子,虽明知自己男人和她们有首尾,但还得容忍,社交场合还得礼数相交,笑脸相应,必要时还会像男人们那样拜为干亲。这些表里不一,这些荒谬,这些虚妄,才是作者笔下清河县的真正依托。

让我们再回到十兄弟在花子虚家里开的派对。十兄弟在小说第一回结拜,直到此时才正式登场,鱼贯而出。先是应伯爵,他尽显帮嫖本色,提醒西门庆这桂姐就是他二老婆李姣儿的侄女。我们听到西门庆眉开眼笑地说:

“元来就是他,我六年不见,不想就出落得恁般成人了!”

所谓“六年不见“,暗指西门庆上一次李家妓院走动恐怕还是迎娶李姣儿。六年的光阴,让李姣儿从当红的妓女,变成肥胖的贵妇;她的侄女李桂姐则从孩童出落”成人“了。白云苍狗,小猪苗转眼就变成一口大猪,大官人岂能不磨刀霍霍?

西门庆因问:“你三妈与姐姐桂卿,在家做甚么?怎的不来我家看看你姑娘?”

桂姐道:“俺妈从去岁不好了一场,至今腿脚半边通动不的,只扶着人走。俺姐姐桂卿被准上一个客人包了半年,常接到店里住,两三日不放来家。家中好不无人,只靠着我逐日出来供唱,好不辛苦!时常也想着要往宅里看看姑娘,白不得个闲。爹许久怎的也不在里边走走?几时放姑娘家去看看俺妈也好。”

两人明明是在拉近乎,却都很默契地用第三方——也就是李姣儿和李家虔婆——当借口,口气就像唠家常一样,不可谓不谙熟调情之道。而桂姐这几句话又让侯文咏窥探到“在西门庆声色犬马的浮华世界背后,存在一个更大、却又看不见的贫穷世界”,因为“新来的桂姐会沦落烟花应是情势所逼”,这个“情势”就是所谓“母亲去年中风”(《没有神的所在》76页)。

侯文咏这见解自然很动感情,问题是能不能站住脚。这恐怕要先从李桂姐吴银儿这些被称为“贱民”的妓女们说起。其实“贱民”这个概念实际上明朝以前就有,通常由历代政治风波受诛连者充当。贱民又可细分为若干类,其中有一类被称作“乐户”,在明朝是一种半娼妓半表演的性质的职业,身份上比贱民相对的良民(即普通老百姓)低贱,而且包括包括参加科举、与良民通婚等社会权利也被剥夺。最可怕的是一旦进入乐籍,便世代相传,不得除籍。所以“乐户”世世代代只能当“乐户”,而且只能行内通婚,直到清朝雍正这个制度才被废除。以这个背景再看待李桂姐这五口之家(李桂姐、虔婆老妈、李桂卿、姑姑李姣儿、弟弟李铭),就会发现它绝不是一个通常婚配的产物。那位中风而“腿脚半边通动不的”老妈,未必就是桂姐的亲生母亲,倒更可能是一个有着模糊亲缘关系的职业老鸨。总之这里面实在有太多我们现代人无法想像的曲折、艰辛和压抑。侯文咏推测的大方向没错,却低估了“西门庆声色犬马之外的那个更大却又看不见的贫穷世界”:那个广阔世界的苦痛与不公,岂止是一个贫穷了得?

然而西门庆大官人是看不见那个世界的,他只是觉着李桂姐“说话儿乖觉伶变,就有几分留恋之意”,袖中取出“汗巾、挑牙与香茶盒儿”,就要夜送桂姐回“勾栏”(在宋朝,勾栏是大城市的娱乐中心,集杂剧、讲史、宫调、傀儡戏、影戏、杂技等于一体,倒有点像今日的百老汇;到了明代,勾栏一词却慢慢蜕变成妓院的别称了)。

勾栏那边这位李家虔婆(李桂姐的老鸨,职业层面上的代理人)混口饭吃也不容易,“半边胳膊动弹不得”还要“扶拐而出”拜见西门庆。嘘寒问暖一番又摆酒上菜,继续派对。论工作实质桂姐虽是妓女,但其公开的职业还是唱歌的,有点卖艺不卖身的意思;这一层表里相歧被作者紧紧抓住:于是在李家妓院,西门庆能不能嫖桂姐,就演变成西门庆能不能请动桂姐唱一首曲儿。

这时候从应伯爵等帮闲、到整个老李家,都热切希望西门庆今晚能抱得美人归;桂姐本人的态度也十分迎合,不禁让我们怀疑她白天和吴银儿去花子虚家陪酒说不定是主动出击,钓一钓西门大官人。别忘了西门庆二老婆李姣儿就是桂姐的姑姑,完全可以充当内应。

在桂姐轻启朱唇之前,照例是西门庆与孔方兄的联袂表演:

于是西门庆便叫玳安书袋内取出五两一锭银子来,放在桌上,说道:

“这些不当甚么,权与桂姐为脂粉之需,改日另送几套织金衣服。”

桂姐唱的是《驻云飞》。这阕词并非泛泛的应景之作,可以看成是作者给这位刚出道的小妓女量身定做的自白。我们听听这词是怎么说的:

(桂姐)举止从容,压尽勾栏占上风。行动香风送,频使人钦重。嗏!玉杵污泥中,岂凡庸?一曲宫商,满座皆惊动。胜似襄王一梦中,胜似襄王一梦中。

短短几十个字,有对自己色艺的信心,有对人生遭遇的不甘,更有初出茅庐的李桂姐对这世界发出的豪言壮语。可一想到她永世不得翻身的乐户身份,岂非叫人唏嘘?

可西门庆听了就不会唏嘘,大官人正“喜欢的没入脚处”,一心想要梳拢李桂姐。所谓“梳拢”,就是给这少女加冕成人礼;所以阿庆要郑重其事,他老人家当晚就咬咬牙忍了,先搂桂姐的姐姐桂卿睡一宿吧……至于嫖资,则让小厮玳安回家解决取五十两银子并四件衣裳。从价码来看,可是比勾引潘金莲那时候出手大方多了(把小潘弄上王婆的土炕大官人花销绝不超过三十两)。所以我们都以为王婆够贪,其实钱财方面真正精明的还是西门庆。

玳安这一往家跑,老李家另外一个重要人物李姣儿就跟着动作起来:

那李娇儿听见要梳笼他的侄女儿,如何不喜?连忙拿了一锭大元宝付与玳安,拿到院中打头面,做衣服,定桌席,吹弹歌舞,花攒锦簇,饮三日喜酒。

综观全书,这李姣儿在钱财方面极为吝啬。此时居然拿出“一锭大元宝”帮着老公嫖侄女,只能说明桂姐被梳拢极大提高了这位过气妓女在西门庆家的地位。联想到之前潘金莲激打孙雪娥、空前受宠,威胁到李姣儿等旧人党,我们更有理由推测桂姐在花子虚家的出现,应该是老李家设好的一个局。对于这种香艳之局,西门庆固然乐得入瓮,可问题是他的生死冤家潘金莲答应么?

欲知李桂姐潘金莲如何斗法,我们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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