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匿
我曾经在美国的一家针具交换中心实习一年（以为吸毒者免费提供一次性针具为核心业务，为吸毒人群提供艾滋检测、性安全教育、心理咨询、HIV检测、物资供给、法律维权等服务，甚至还有写作学习小组、客户民主自治会等等）。这是一家以“降低伤害”（Harm Reduction）为原则的服务机构。“
“降低伤害”是什么意思呢，简单来说就是整个机构的价值取向：客户的自主决定我们绝不干涉，但是提供帮助将“可能的风险”降到最低。更具体的就是，你要吸毒，我们决不劝阻，我们无条件给你不限量的干净针具和安全套，专门为你们定做吸毒用品套装，帮你找房子，申请社会福利，帮你做心理咨询，帮你找工作，教你怎么保护自己，还为你丰富生活。我的角色就是其中的一位心理咨询师。那时，我的客户平均每位使用3种以上的毒品，有着3种以上的精神疾病诊断。
针具交换在美国都仍然属于比较先锋的概念，存在很多争议。机构附近的社区一开始十分抗议机构的成立，认为它会吸引、聚集吸毒者，危害到社区的安全。当然也有人提出机构的存在会鼓励吸毒的质疑（尽管将近20年的研究显示每年新增加的吸毒人数是一定的）。随着时间和教育的开展，也随着地区犯罪率和HIV新感染率的降低，人们才渐渐接纳了机构的存在。
在我实习的时候，全美只有14家针具交换所（近几年迅速扩张），每家针具交换所的申请成立与审批需要经过2年的时间。其中预防HIV的传播是这个机构的使命之一。在美国纽约州卫生部门开会时，曾经公布过这样一个数据，在针具交换机构刚出现的那一年，每年新增加的吸毒者中有56%检测出HIV阳性，四年后，这个数据降低到了3.4%。
我这次想到写一篇关于HIV的文章，源自两件事。一件是我很喜欢的男演员查理·辛在today show上宣布自己为HIV阳性。同时他也宣布，自己在4年前就被查出携带艾滋病毒，但他没有将艾滋病毒传染给过任何人——因为他通过治疗，使得自己血液中的病毒含量一直控制在不被检测到的水平（Undetectable viral load）。另一件是前段时间很火的电影《夏洛特烦恼》，男主角感染HIV病毒，很快发病，在病床上鼻血不止，很快不治身亡——而随着医疗水平的发展，真实的HIV病毒携带者的面貌，早已不是这样的。
Q: 感染HIV病毒就意味着患上绝症么？
很多人以为AIDS艾滋病患者=HIV携带者。但其实二者有着本质的不同。HIV携带者意味着你感染了HIV病毒，HIV病毒会伤害你的免疫系统，但并没有AIDS发病。在目前已有的治疗手段下，人们完全可以和体内的HIV病毒共存几十年的时间而不发病。
而当免疫细胞已经下降到一定程度，身体彻底失去免疫力时，这个HIV病毒携带者才会成为艾滋病患者。AIDS的全名是Acquired immunodeficiency syndrome，即后天免疫缺乏症，最后往往会因为免疫系统的破坏而感染其他疾病死亡。由于病毒进入了免疫细胞，组织了免疫系统的重建，所以难以治愈。当你成为一个艾滋病患者时，你才成为了一个绝症患者。
一旦一个人被检测出HIV阳性，就意味着这人的体内携带有了HIV病毒。HIV是没有办法完全“治愈”（即恢复得像不曾感染过一样）的，HIV是一种严重的、会传染的、如果不治疗会致死的疾病。然而，如果在感染的早期就开始接受HIV药物治疗，及早开始逆转录病毒治疗（antiretroviral therapy ，HIV目前最重要的治疗方法，简称ART），HIV病毒是能够被控制住的，而HIV携带者在坚持接受治疗的情况下，一样可以度过健康的一生。
ART 包括一系列组合的HIV药物，需要每天严格按照处方使用。这些艾滋药物能够防止HIV病毒的自我复制，从而降低病人体内HIV病毒的数量。病人体内HIV病毒的数量越少，病人的免疫系统就越有机会对抗一些其他方面的感染、以及癌症。在良好治疗的情况下，尽管病人的体内还是会有HIV病毒，但病人的免疫系统仍然足够强壮，能够抵抗感染和癌症。
此外，越来越多的实验证明，早期对HIV携带患者进行有效的治疗和干预是卓有成效的。2015年的新研究表明，及早进行抗逆转录病毒治疗（ART），能够降低93%的HIV传播风险。英国的一项研究跟踪了1110对伴侣（包括同性恋和异性恋），每对伴侣当中都有一名HIV携带者，并接受抗逆转录治疗；另一名则不是携带者；其中一些人会进行无安全套的性行为。在两年的时间里，没有出现任何一例传播。
查理·辛宣布自己的HIV病毒维持在不被检测到的水平。什么是不被检测到的（Undetectable）病毒？查理·辛的医生Dr. Robert Huizenga说，Undetectable并不是已被治愈的意思，而是说，患者血液中的病毒含量已经少到目前最权威的测试也无法检测出来超标，从数量上说，是在1毫升血液中，病毒的副本数量少于20个——那些得到诊断但未接受治疗的人则在同样含量的血液中有百万计的病毒数量。
最新研究表明，将病毒含量控制在不被检测到水平的人，几乎没有将病毒传染给自己的性伴侣的可能——即便是在没有戴套的情况下。
ART疗法对任何携带HIV的病人都适用，无论他们是多久以前感染的HIV，也无论他们现在的健康水平怎么样。因为如果不进行治疗，HIV一定会攻击免疫系统，并最终发展成艾滋病。
当然，这一治疗方式并不是完全杜绝了传播的可能性。因为除了性传播，体液也是HIV的传播方式（其中唾液交换的传播率极为低下）；这也绝不意味着只要伴侣在接受鸡尾酒疗法，你就可以完全不戴套。而作为一个HIV阳性携带者，即便你正在接受这样的治疗，也不表示你可以向自己的伴侣隐瞒HIV阳性这一事实。（再次提醒：与不够熟悉的人发生性关系，要全程使用安全套！）
Q: 男同性恋是最容易感染HIV的人群？
准确地说，最容易感染HIV的人群被称为“MSM” - men who have sex with men, 指代那些和男人发生性行为的男人，包括男同性恋、男双性恋、部分异性恋取向的男性跨性别者（生理为男性，内心认为自己是女人，喜欢作为自己的异性的男人）、异性恋但偶尔处于好奇和男性发生性行为的人等等。
· 2010年，MSM人群中，有29,800人新感染HIV，比2008年的26,700增长了12%。
· 全美男性人口中，MSM人群占比4%。但2010年，所有新感染HIV病毒的男性中，MSM人群占比高达78%，在所有新感染的人群中占比63%。
· 2011年，全美存活的HIV感染者中, MSM人群占比54%。
绝大部分感染HIV的MSM人群是通过肛交感染的，因为肛交是性行为中最易感染的一种方式，通过肛交感染HIV的概率是阴道性交的18倍。原因是肛交容易造成皮肤破损，造成体液交换。但这并不意味着，HIV携带者，或者艾滋病患者，都是与男性发生性行为的男性，也不表示所有MSM人群都是HIV携带者。异性恋者也会肛交，而如果MSM人群定期检测自己的HIV感染状态，并坚持正确使用安全套，可以大大降低感染率。
第一次去机构面试时，我并不知道针具交换所是做什么的。还记得那天我穿过当地最大最危险的帮派区，穿过一排排荷枪实弹的警察，走进了机构里。机构里除了会计之外，并没有任何亚洲面孔，前台接待区放着热情似火的音乐，穿着不良的白人、黑人、墨西哥裔，露着大大小小的纹身，在机构里穿梭（我顿时觉得自己浑身散发着格格不入的傻白甜气质）。那天我的督导和我说，机构超过百分之九十的客户都是HIV阳性。
当时的我其实对HIV并不陌生，我读过不少相关的文献，在国内时还参与过相关的科普公益活动，我很清楚日常的接触比如握手、拥抱等并不会传染HIV。我自己认为自己的意识层面对他们也绝对没有什么歧视。然而，那天回家之后，我仍然不能自控地觉得自己的外套很“脏”，我在进门后迅速把所有的衣服都脱下来放进了洗衣机里。回想起来，那种“脏”的感觉，还是源自下意识中对于HIV的非理性的恐惧。我第二天就开始了正式的实习，好在，大概三四天之后，我就完全不再有恐惧的感觉了。应该说，我很快不再意识到身边的人都携带着HIV病毒这件事，它们在我的脑海中变得不重要，所以我不太有机会想到，我的注意力不再在这个方面。除了我自己咨询的客户之外，机构还有很多来学习写作的人，来参加安全教育培训的人，民主自治会的人，我每天和他们在一起，机构工作人员和志愿者中也有HIV携带者，我和他们一起吃饭和外出活动——事实的相处让我觉得，他们的确和我没有任何不同。
HIV doesn’t discriminate. People do. 无论是贫穷还是富裕，人们都有可能感染HIV. HIV 并不挑选它所感染的人。任何类型的偏见都一定程度上源于缺乏实际的接触，无论是对于性少数人群的歧视，还是对于某一个宗教信仰的偏见，或者对于某些地域的贬低。假如我们能够保持一个开放的头脑，可能我们很容易就会发现那些偏见的不成立之处。即便对于一个群体来说，一些概率性的数据是存在的，这些数据也无法标签化你面前的一个活生生的个体。一种病只是一种病，对于HIV，抑或精神障碍，都是这样。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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