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奔赴大营镇的途中,是战备行军。
因为离敌人越来越近,即使途中碰不上敌人,再往前,也必定会有一场恶战,这是完全可以估计到的,这就是我们一一五师出师敌后的第一仗,也就是毛主席在《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中所讲的'初战'或'序战'。
自然,这一仗只能打好,仗打好了,不仅对我这次回到红一师改任军事指挥员是个鼓舞,而且可以增强部队指战员战胜日本侵略军的信心,激发他们抗日的战斗热情。
大营镇到了,面前一片混乱。
我在破砖碎瓦中穿行,四周的断壁颓垣仍在冒烟。
一位老乡告诉我:这里原来是国民党镇党部。
可不,一块又长又大的门牌虽被烧焦了,但牌子上那几个字仍依稀可辨,国民党党旗在院中旗杆上有气无力地蔫搭着。
我探身朝里面唤了一声,无人回答,只嗅到一股刺鼻的焦臭味。
镇外有几处新坟,纸钱随风翻卷,坟前插几根残香颤颤巍巍。
问明师部位置,我和熊伯涛同志匆匆赶去,走进一间瓦房,见到了师长林彪。
他指着桌上的材料,说:
'你们先看通报。'
我拿起通报一看,是总部拍来的。
内容是:
国民党军队在平汉、平西线作战,由于不敢发动群众,不敢机动,不敢侧击,也不敢深入敌后独立作战。
故较强者力守挨打,较弱者稍触即溃,老朽者闻风而逃,动摇者则引狼入室。
日军得以少数兵力纵横驰骋,致使我华北屏障尽失,黄河北之重镇,有全部陷落之危险。
林彪说,一一五师原准备抢占飞虎口、九宫口和蔚县、广灵以南一带。
可是,日军坂垣征四郎中将率领的第五师团已经迫近,我们来不及了。
但大营镇东面几十里处的平型关,是日军南下忻口的咽喉要道,那里群山绵亘、沟谷密集,便于伏击敌人。
现在,决定利用这一带有利地形打一仗,独立团须马上赶到平型关东南方向的上寨、下关集结,随时准备出击。
我们独立团连夜赶了一百多里路,于凌晨到达上寨镇。
哪知,刚刚与师部接通电线,就接到师首长电话,命令我派一位精干的侦察参谋,率人插到灵邱以南的太白山去侦察敌情。
我马上想到了熊招来(即熊奎)同志。
他原是红一师三团的参谋长,云阳改编后,调任侦察参谋,随三营行动,在侦察工作方面,很有经验。
我便往三营打电话,配给他一部电台和一个便衣侦察班,让他立即出发。
九月二十三日中午,熊招来从松鼠岭发来电报:
日军第五师团的先头部队已经进占灵邱城,正在那里大肆绑抓民夫、掠夺牲口。
种种迹象表明,他们即将向平型关进犯。
就在这一天,我又从逃难乡亲的哭诉中得知,昨夜间,涞源城也沦入敌手了。
这一来,敌人距我们几乎近在咫尺。
而且,灵邱、涞源两路敌人又可互援互进,无论打哪一路,另一路敌人必会赶来解围。
情况复杂了。
我把敌情报告给师部,师首长果断地下了决心:战机已到,打!
在平型关开设战场,集中主力消灭由灵邱城南入侵之敌。
随后,我又匆匆赶到师部,参加全师连以上干部会议。
会上,师长林彪介绍了敌情,分析了首次与日军作战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
聂荣臻政委特别强调了八路军出师抗战第一仗的重大意义:
'这一仗必须打胜,打败了或者打个平手都不行!党中央和全国人民都在盼望八路军第一个战报!……'
那天天气很热,近百名干部聚集在一个小院子里,军装都汗湿了。
墙角有个大水缸,边上放几个粗瓷碗,谁渴了可以去舀凉水喝。
但大家静静坐在台阶、泥地、破砖上,任凭汗水往下淌,没人走动。
他们聚精会神地听着聂政委的讲话,生怕漏掉一句,眼中却不时地漾动着严峻与兴奋的神采。
由于时间紧迫,会议很快结束了。
八路军一一五师领导合照:陈光、林彪、周昆和聂荣臻
这时营、连干部'轰'地一下围住水缸,互相拥挤着,发出响亮的'咕咚咕咚'咽水声和舒畅的喷嚏声,然后一个个说笑着大步赶回驻地。
等我挤过去喝水时,那口水缸已快见底了。
'嘿,好大的肚量!'我忍不住笑了。
接着,各团的领导干部又聚集在一起,分别受领了各自的作战任务。
我们独立团的任务,就是大胆深入敌后,隐蔽地插到腰站地区,切断敌人从涞源至灵邱和从广灵至灵邱的公路运输线,阻击涞源、广灵两个方向的日军援兵,保证兄弟部队歼灭平型关正面的日军。
师首长叮嘱我:你们如不能把敌人的援兵挡住,平型关战斗就胜负难料。
所以,你们必须全力以赴死死顶住敌人,绝不可放过一兵一卒。
我应道:'保证完成任务!'
心里明白:独立团深入敌后打援可能是场恶战,但它又是夺取平型关战斗胜利的重要保证。
我们必须像座山那样挡在敌人的前进路上,无论敌人怎样疯狂攻击,我们都不能退后一步。
独立团要夺取的胜利,不光是消灭多少援兵,更重要的是,为兄弟部队提供歼灭平型关日军所需要的时间。
平型关战斗胜利了,就是打援胜利了。
这样一来,也就要求独立团在一个局部战场上,为全局的胜利付出更多血的代价。
'可不能拼消耗噢。'
聂政委向我们提出更高的要求,说,'将来还要开辟根据地,和日军长期作战。头一仗倘若把你们的本钱打光了,那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不过,我相信你们会打好的。'
回到上寨团部,战士们站在镇口笑眯眯地望着我们,武器装备已收拾停当。
原来,我们一去开会,他们就料到要打仗了。
是啊,自从一九三六年夏东渡黄河到现在,我们厉兵秣马一年多,还没有机会显试身手呐,战斗欲望早就按捺不住了。
午饭后,我们独立团从上寨出发,一口气蹿出去三十多里。
山里天黑得早,六点多钟,四周就昏黑一片了。
我们手拉手涉过唐河,闻到空气中有稀薄的焦糊味,我判断:快到村庄了。
果然,上、下北泉就在唐河北岸上,这两个村庄都不算小,相距二里多,焦糊味就是从村里飘来的。
趁副官李光汉同志进村号房子时,部队在宽阔的河滩上坐下,各连抓紧时间进行战斗动员。
可是直到动员完毕,房子还没号好,李光汉同志回来向我报告说:
'村里一个人也没有,怪事,简直是个死村子。'
我走进村庄,果然死气沉沉,转了几条巷子,别说人,连条狗也见不到。
细看,房门都锁死了,窗缝里也不见光亮,大概人们都离村避难去了,可总该有一两个守家的人啊。
继续找,到了村庄深处,忽然听到有麦秸压动的响声,循声望去:一堵矮墙根下,似有几个蜷缩的人影。
靠近看,五六个年近古稀的老汉,相挨着坐在麦秸捆子上,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垂着头不看我们,口里虽然紧含着烟杆儿,却不敢点火,大概是怕烟火亮光暴露了他们。
我连喊几声,他们不理睬,身体簌簌发抖。
'我们是八路军,来打日本鬼子的。'
听到这话,一个老汉动了下身子,抬头疑惑地问:
'真的呀?'
'毛主席、朱总司令派我们来的。你们听说过红军没有?我们就是红军改编过来的,现在叫八路军。'
李光汉同志向他们解释道。
'听说过,听说过。那队伍能打,也讲规矩。只是……他们不还在河西么?'
老汉们渐渐兴奋了。
'为了抗日,我们过河了。大爷,这村里的人呢?'
'都上山喽。'老汉们互相搀扶着站起来。
原来,村里的乡亲为了躲避日本侵略军的残害,都藏进村北的大山里去了。
这几个老汉,舍不得故里家园,他们相约着留下:日军要是来了,就任他杀剐;日军要是没来,就替全村人守村子。
今天,灵邱县城方向大炮响了半日,天黑时只见那边闪着火光,他们估计准是日军到了。
刚才在月光下,他们看见我们过河,以为是日军,觉得这回性命难保,索性在这里等死,万没想到来的竟是抗日的队伍。
老汉们乐呵呵的。
一个人举着火把,一个人拿着锄头叮叮当当在一个地方挖开了,先挖开一堆草皮,接着又往下刨,不一会刨开一口大缸,他们揭开盖子,露出满满一缸核桃、红枣、花生,他们硬让我们吃。
而另外几位老汉则提着一盏小灯,上附近的马驮山唤人去了。
过了一段时间,男女老少呼呼啦啦涌进村,把我们战士团团围住。
妇女则奔回家中,为我们腾房子、烧水、做饭,几个孩子还用柳条簸箕端来花生、瓜子等吃食,我们顿时感到身在苏区般的温暖。
战士们和乡亲们聚在一起笑着唠着,相见的欢喜过去后,几位乡亲流下泪来。
距上、下北泉三十余里有个南、北石佛,两地的百姓有不少通亲联姻。
就在前天,西进占领涞源的日本侵略军闯进了南、北石佛,乡亲们躲避不及,牲口全部被抢走了,十几位妇女受辱,三位反抗的青年被刺刀捅死。
日军上午撤走,下午又从蔚县败下来一百多名国民党溃兵,进村就威逼着乡亲们'犒军'。
牲口没了,他们就杀鸡宰鹅,穿在刺刀上烧着吃。
醉饱一通后,野性大发,几个当官的把大盖帽往地上一扔,就去强奸妇女。
当兵的翻箱砸柜搜刮财物,连老婆婆、小媳妇头上的簪子、耳环都硬拽下来,塞进自己腰包。
整个村庄被践踏得乌七八糟。
后来听到山头上枪响,他们才紧忙溜了。
逃难的人把消息带到上、下北泉,全村人心都乱了。
他们仇恨日本侵略军,也恨那些大发国难财、人面禽兽、既怕死又贪婪的国民党溃兵。
因此,他们把所有能吃的东西全部埋藏起来,然后撤进深山,只留下一座空荡荡的村庄和几位死活不肯离家的老人。
战士们听了,激愤难捺,对日本侵略军的痛恨和对国民党溃兵的痛恨交织在一起,个个夜不成眠。
九月二十四日清晨,部队集合出发。
乡亲们自动聚集到晒场上为我们送行。
看见前面的队伍已走上东北面的小路,他们确认我们是去和日本侵略军作战的,于是泛起一阵兴奋的议论声。
昨晚在这里'等死'的一位老大爷,仔细瞅了瞅行军队伍,然后悄悄走近我,犹豫地问:
'杨团长,你们咋没炮哇?'
'是没有炮。您放心,我们到日本鬼子那里缴去!'
他不做声了。
我明白,乡亲们见我们只有简单的轻武器,却敢去和装备着飞机、大炮的日军作战,他们又敬佩又忧虑。
我不愿意多做解释,因为只有战斗胜利的喜讯,才能使他们放心,使他们更深刻地了解八路军。
我们以急行军向腰站前进,两旁高山如天门欲合,当中一条石铺小道,恰容战士们持枪小跑。
快到山顶时,小道更窄了,大家手攀脚蹬,穿过荆棘丛和乱石堆,一气越过马驮山,进入天降沟。
从这里开始,山势渐渐低下,道路也愈见开阔,我们摆开了战斗队形。
前卫营是一营。
营长曾保堂,教导员张文松,副营长袁升平,都是久经沙场的红军干部。
俗话说,强将手下无弱兵,一营的战斗力也确实很强。
他们的前卫连是一连,连长是张德仁,前头摆的那个排如同一把刀尖,在前面搜索前进。
晌午时分,路旁山洼部显露出一个村角,腰站到了。
我举目望去,腰站东面有座高山,山顶有个马鞍形的隘口,那就是驿马岭,公路从隘口处通过。
好地形!
如果在隘口处伏兵,这条细窄的公路就落入我们的火网中了,日军万难通过。
我命令一营做好战斗准备,占领驿马岭隘口。
驿马岭是山西省与河北省的交界地。
岭西是山西,岭东是河北。
等仗一打完,我们就要踏入河北境内了。
我有些激动:离敌人越来越近了。
脚下的公路越发盘旋曲折,左拐右拐,弯道不绝,可监视的路面不过几十米,战士们贴着山根快步前进。
突然,前面响起枪声,枪声夹杂着马嘶。
我一惊,快步赶上前。
待我赶到时,枪声停止了。
只见一匹受伤的日本战马在草沟里翻腾,路面上横躺着两个日军尸体。
'怎么回事?'
尖兵排喜孜孜地向我报告:他们正走着,忽然听到细碎的马蹄声,还没来得及隐蔽,公路拐弯处就冒出了一群高头大马,马上骑着穿黄军装的人,相距不到五十米。
排长眼明手快,看到这伙骑兵头戴钢盔,剌刀还挑着一面日本旗,便大喝一声:'冲!'
同时先敌射出一串子弹。
战士们随排长冲上去,一边冲一边射击。
敌人被这突然袭击打懵了,哇哇怪叫,战马在公路上惊得前扑后蹦,有两个家伙枪还没端稳,就栽下来了,其余人骑着马掉头就跑。
一共也就几分钟的事!
我想,日军也没什么了不起,不像国民党溃兵吹的那样,日本兵和我们一交手,就露怯了嘛。
看来,他们早已先期占领了驿马岭,我们还不知道呐。
而他们对我们的神速接近也一无所知,所以才出现这场遭遇战。
我命令部队立即占领公路两旁的山头,构筑阵地。
这些山头比驿马岭矮些,但仍可以堵住敌人去路。
下午,侦察员报告,日军二十八师团又一个联队从涞源城向腰站赶来了。
情况严重,日军装备精良,从人数上说,一个联队就相当于我们一个团啊!
我估计敌人到达腰站已是夜晚,而他们不知道我们虚实,夜晚是绝不敢通过腰站的。
那么明晨必定会有一场恶战,我们只有一夜的准备时间了。
为了打好这一仗,我们决定:
一营在山上警戒;
二营连夜进抵三山镇,切断广灵通往灵邱的公路;
三营作为预备队,后撤白羊堡宿营。
团指挥部随一营驻扎在山上。
刚刚入夜,天就下起毛毛细雨,打起闪来了。
不一会,风声、雨声、雷声,一起在山间轰响,震人心魄。
山水渐渐汇积,越蓄越多,越淌越急。
忽听山上呼哗一阵响,不知哪里破了口子,滚滚山水卷着泥沙从我们身下冲过。
借着闪雷的光亮,可以看见山岗里的战士们怀搂着步枪、手榴弹,静静地坐在一块块岩石上,任凭雨打水冲,没有人离开自己位置。
就这样,我们在雨中持枪坐到了天明。
天明时雨停了,山间却聚满了浓雾,五米以外就人树莫辨了。
这正是隐蔽运动的好时机。
我下达了命令:保持肃静,迅速占领阻击阵地。
大家心里明白,也许敌人也在此刻运兵,说不定又会突然相遇,为应付意外,禁绝任何号音、哨音和高声喧哗,战士们弹上膛,枪上刺,一个盯着一个,竭力不使身上的披挂相碰出声响,蹑手蹑脚地占领了阵地。
七点多钟,浓雾悄悄散尽,峰峦沟谷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岩石缝里发出轻轻的流水声,树下、草间、土沟里都卧满了战士,他们在紧张地擦拭枪支。
刚来的情报说:今天凌晨,涞源城又开来了一个联队的日军,赶到了驿马岭。
这样,我们面临的敌人就是两个联队了,兵力超出我们数倍。
怎么办?
只有坚决阻击!
我们有一个有利条件,就是敌人并不知道我们有多少兵力,所以我们决定猛打猛冲,毫不犹豫,使敌人对我们兵力产生错误判断,不敢倾巢攻击。
敌人已经占领了驿马岭顶上的隘口,把它作为支撑点向我们挺进。
我们要挡住敌人,最根本的办法就是拿下它。
可是眼下不行,我们只好布置一连正面阻击,伺机冲击隘口。
二连从右翼袭取隘口,三连迂回攻占南面比隘口更高些的山峰,用火力压制隘口上的敌人。
'来了!'
有人低声道,'嗬,这么多!'
一群身穿土黄色野战服、提着三八大盖枪、戴着钢盔的日军下了隘口。
他们摆开战斗队形,两三人一伙,利用岩石、土坎做掩护,探头探脑地朝我们逼近。
一连的机枪首先开火。
顿时,各个山头的枪弹齐发,眼见几十个敌人栽倒了。
但是大群敌人并不后撤,而是呼啦一下散开,藏到隐蔽物后面同我们对射。
已经倒下的敌人居然也带伤爬起身,拖着枪往土沟里爬,继续攻击。
我把敌人情况报告师部。
片刻,师部就复电了:你们要坚决阻击当面之敌,不得放其西进。
平型关那里的敌人已进入我伏击圈,战斗即将开始。
日军马车队向平型关前线行进
我一阵兴奋,好啊,只要我们死死顶住这股敌人,平型关的胜利就有把握了。
一连阵地忽然站起一个满身是泥的人,挥动驳壳枪,率领战士们冲锋。
我细一看,是'醴陵拐子'张德仁。
他是一连长,湖南醴陵人,个子不高,但很机灵。
他不但不拐,还有一双快腿,爬山涉水总走在别人前头。
他活泼,好动,爱和同志们开玩笑。
别人常常对付不了他那股'刁'劲,所以戏称他'醴陵拐子'。
这时他的帽子不见了,大步如飞地朝敌人冲着。
半道上,他把驳壳枪往腰上一插,一弓身,拾起敌尸旁的一支三八大盖枪,打开枪刺,又前进了。
不一会,他领着战士们喊着'杀——',冲进敌群,与敌人展开了肉搏。
一刹时,猛烈的刺刀碰击声隔很远都能听见。
几分钟后,下到公路上的敌人被他们消灭了。
张德仁同志从敌尸手里换了一支枪,擦去溅到脸上的血,沙哑地喊了一声:'上啊!'
又朝隘口冲去。
我紧盯着他,只见他象松鼠似的,又蹦又跳,紧随着溃退之敌,一步不放地往山上冲,致使敌人无法用火力阻拦。
不料,他冲到半山腰时,隘口两翼突然喷出七八条机枪火舌,张德仁同志身子晃了几晃,便和前面的两个日本兵一同摔倒了。
他身后的战士也纷纷中弹,顺着山坡滚了下来。
战后幸存的张德仁
我心如刀剜,一连今天损失大了,牺牲的同志中,有不少是红军战士啊!
这时,西南方向传来了炸雷似的山炮轰鸣,我循声望去,不禁喜道:
'好哇,平型关战斗开始了!'
紧接着,师部电告我们:敌三千来人遭我伏击,战斗进展顺利。你部须坚决阻击敌援,直至师主力战斗胜利。
平型关的炮声,震撼了我们面前的战场。
敌人有些惊慌,火力顿时弱了。
我立刻命令司号员吹号,让二连从右翼阻击隘口。
望远镜中,闪出一个矫敦敦的身影,那不是二连一排的'麻排长'吗?
只见他率领十几个战士,攀上连山羊也难以立足的一壁悬崖,消失在乱蓬蓬的灌木丛中。
那可是敌人没注意到的地方啊!
我的心咚咚直跳,密切地注视着隘口上的动静,同时命令正面部队再度发起攻击。
别看'麻排长'其貌不扬,但气力极大,他怒喝一声,那声音简直象猛虎长啸。
枪一响,他在战壕里就呆不住,非扑出去冲杀一番不可。
平时,一些战士常和他开玩笑:
''麻排长',你这辈子休想找到老婆,即便找到,也会被你这副长相吓死。'
他嘿嘿一笑,从不发火,有时也争辩道:
'麻子怎么啦?麻子也是一条硬汉。找老婆干么,革命没成功,还是先干革命吧。'
'麻排长'率领战士们果真从悬崖攀上去了。
他悄悄爬到隘口旁的一块巨石后面,探身一望,嗬,敌人指挥部!
山洼里密密麻麻支满了帐篷,还停着几辆摩托车。
几百个日本兵正在隘口后面一边吃干粮一边喝水,准备出去。
怎么办?
敌众我寡,在这里打,顶不了几分钟自己的人就会打光。
干脆,冲进敌群,来个乱中血战,再设法脱身。
这样虽然危险,但可以歼灭更多的敌人。
'麻排长'决心下定,便将手一挥,全排战士都拔出了手榴弹。
随着'麻排长'一声令下,大家一声不吭地跳进隘口,扑入敌群。
没等敌人反应过来,十几枚手榴弹就落到他们头上了。
'麻排长'他们手榴弹打光了,紧接着又和敌人拼刺、肉搏。
隘口的敌人遭此突然袭击,死亡惨重不说,一时间,简直乱了套。
但'麻排长'他们终因人数太少,寡不敌众,最后还是陷入了敌人的疯狂射击中。
'麻排长'腹部、腿部多处中弹,仍然死战不退。
他不退,战士们也不退,拼力和敌人厮杀。
结果,大部分同志,包括在云阳改编时擅自离队的三班长也都战死在隘口上了,只有几个战士带着伤撤了回来。
一排的勇猛突击,虽然没拿下隘口,却大大杀伤了敌人,使敌人变得心惊胆战了。
他们搞不清楚我们有多少部队,只好三面防御,不大敢向我们正面阵地冲击了。
倘若他们知道我们只有两个营,猛烈突击的话,战斗的胜负就难以预料了。
可见,在优势敌人面前,我们一味固守是不行的,只有力争主动,猛打猛冲,大胆迂回侧击,才会使敌人望而生畏,左右挨打。
就在'麻排长'他们与隘口敌人激战的时候,副营长袁升平同志和教导员张文松同志率领一部分队伍,占领了南面比隘口更高的山头。
那山头上还完整地保留着阎锡山第三旅半月前挖掘的堑壕——这些友军虽然挖了堑壕,却一弹未放地撤走了。
正好我们利用上了。
袁升平同志跳进堑壕,举起望远镜观察敌情。
张文松同志跟进来说:
'让我看看。'
'注意隐蔽噢'。
'没事儿。'
张文松同志举起望远镜一看,不由地低声惊叫,'嗬,最近的敌人不到五十米,好打!'
恰在这时,从小树林飞来一颗子弹,正打中张文松同志的胸膛,他'嗯'了一声,仰面倒在袁升平同志怀里,当场牺牲了。
袁升平同志愤怒得发抖,他喊通信员把张文松同志遗体背下去,接着就端起机枪,朝小树林后面的敌人猛扫……
张文松烈士的公文包
抗战初期的日军,大都经过严格训练。
他们战术熟练,枪法准确,野战服与秋庄稼颜色一致,便于隐蔽,攻击力强,加上国民党反动派的不抵抗主义,使他们侵入华北以来,攻城略地,长驱直入,虽和国民党军队打过几仗,也轻易地取胜了,因而傲气正盛,枪一响,敢打敢拼,十分疯狂。
而我们八路军呢,出师以来,士气正旺,满怀民族仇恨,正憋足了劲要给敌人一个痛击。
两兵交手,构成了一场浴血恶战。
日本士兵与国民党兵截然不同。
国内革命战争期间,我们只要冲到国民党士兵面前,大喝一声:'缴枪!'
他们多数会把枪一扔,伏地投降,没几个拼死顽抗的。
而今天,我们冲到日本兵面前,他们却主动跳出来,端着又长又重的三八大盖枪和我们拼刺,刺杀技术强不说,负伤了也不投降,抱住我们的战士又掐又咬,使我们不得不把他们一个个消灭,以致增加了我们取胜的代价。
下午四时,师部拍来电报:歼灭日军坂垣师团第二十一旅团一千多人。你们独立团已胜利完成打援任务。
我们得讯,欣喜若狂,立即派出团预备队五个连和一营的一个连,插到隘口东面,从敌人后路打上去。
由于我们这支生力军一直在养精蓄锐,而此刻,隘口上的敌入已成疲惫之师,加上他们摸不清我们是什么部队,打得这样勇敢,也摸不清我们有多少人,竟敢一次又一次地冲杀。
他们只知道平型关的日军快完蛋了,于是,更怕自己陷入绝境。
当他们的后面枪声一晌,山上便人影窜动,乱了阵脚。
我们呢,趁势在正面也发起了冲击,四面山头齐吹冲锋号,战士们呐喊着扑向敌人的阵地。
从望远镜中可以清楚看到:敌人在胡乱吞吃干粮,把喝空了的水壶、雨布、饭盒全扔掉了。
哦,敌人要跑!
果然,残敌向右面聚集,集中火力冲上隘口,夺路逃向涞源城。
我们乘胜追击了五十多里,一营一直逃杀到涞源城下。
敌人又从涞源东撤,一营随即光复涞源,二营继续向东追击。
打扫战场了。
大路上、山野里、草棵中遗弃着各种姿态的敌尸三百多具,机枪、步枪、手榴弹、折断的刺刀、击穿的钢盔满山遍野到处都是。
可惜的是由于日军顽抗,我们没有抓到一个活的,仅俘虏了一批伪军。
晚风还未吹散山谷里的血腥气和硝烟味,远山已经传来凄厉的狼嚎了。
初战结束了,这是场胜仗,也是场恶仗。
一连和三连减员过半,有的班排全部阵亡。
好些伤员是在战斗结束后才昏倒在地的,牺牲同志的遗体上,不少是身中数弹,曾给黄甦同志当特务员的会昌老俵罗立铭同志,此时在一营当排长,也是这么英勇牺牲的….
历史开始证明:有八路军在,中国不会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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