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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成武回忆录:初到白洋淀

一九四四年十二月三日傍晚,我们乘坐牛车到达白洋淀附近,又走了几十里的薄冰才走到白洋淀堤上的小刘庄村。

夜来天寒,我躺在庄户人家的炕上,听得一阵阵声响,以为是白洋淀的浪涛声。

一问,方知淀里大部分水面皆已结冰,那响声,是风的呼啸和风击冰面引起冰块相撞的破裂声。

我久久不能入睡,总觉得这轰鸣之声动人心魄,令人振奋。

早在一分区时,我就经常听家在冀中的同志说,白洋淀是个美丽富饶的地方:

春天,红嫩嫩的苇芽从一簇簇枯萎的芦苇棵里钻出来,无边无垠的淀水泛起一层层淡绿色的涟漪,人们捕鱼,挟罱、放鹰,满淀是如梭的船只和悠扬的渔歌;

夏日,茫茫水淀成了荷叶的世界,荷花一开,叫人看得心醉;

深秋,白雪般的苇絮四处飞飘,人们或是割苇织席,或是架着排子船在淀里猎取大雁、野鸭和野鹅;

到了寒冬,整个白洋淀全给冰冻住了,人们划着冰床子(一种用木板和刀片做成的冰上交通工具,可载数人),载着劳动果实,飞掠过水晶般的冰面,去赶集、探亲、访友。

自从一九三八年以来,日军在白洋淀畔的赵北口、同口等大村镇安上了据点,特别是'五一大扫荡'后,敌人的汽艇在淀上横冲直撞,烧杀掳掠,这片美丽富饶的鱼米之乡就成了人间地狱。

群众靠挖'地梨',捞水草充饥度日。

他们纷纷奋起与敌抗争,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充分利用水淀的有利地形,开展了群众性的游击战争。

光是一九四三年的上半年,白洋淀一带的抗日军民就端掉了敌人三十多个岗楼和据点。

曾经凶暴一时的日伪军,眼下也只好缩在几个大据点里。

白洋淀的群众,如今又可以比较自由地在淀里打鱼捞虾,采菱割苇了。

敌人为了挽救失败的命运,也在作垂死挣扎。

他们一方面竭尽全力保住已占领的地盘,一方面经常不断地向我游击区的抗日军民进行奔袭合击,反复'清剿'。

白洋淀上敌我斗争,仍然十分激烈,十分残酷。

我们这次来,要重新组建冀中军区,组建冀中区党委,组建冀中行署,任务艰巨。

想到这里,我更是难以入眠。

次日,我们直奔九分区司令部。

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脚下全是冰。

原来这是堤南的一条水道,全给冻住了。

我感到惊讶的是,脚下的冰并不是白色的,而是淡绿色的,尤其是在冰块下,淡绿色的淀水和嬉游的鱼虾竟隐约可见!

一路上,我们战战兢兢,生怕把冰踩破,掉下去。

向导像是看出了我们的心思,笑着说:

'塌是塌不下去的,只是得小心,别滑倒喽!'

'唉哟!'

女同志弓彤轩忽然叫了一声,只见她手抚着肚子,摔倒在冰上,半天没爬起来。

弓彤轩已怀孕几个月了。

可是她为了抗日,为了打开冀中工作的新局面,什么也不顾,一再要求和我们一起东进冀中。

弓彤轩

一路上,她劳累已极,现在又重重地摔了一跤,真叫人担心。

等我赶过去,她已经被同志们扶起来了。

'小弓,怎么样?'

我关切地问。

弓彤轩倔强地扬起头,绯红着脸回答:

'还好,我能走!'

我关照她走的时候留神,同时又找了两个同志照顾她。

在冰上,我们走了五里多路之后,就离开冰路,踏上堤岸了。

听说,这堤是由大沙河、潴龙河、拒马河、唐河经白洋淀、大清河,一直通向天津的一条长堤,老乡们叫它为千里堤。

我们的向导,是雁翎队的一位老队员。

他手指着茫茫大淀,给我们讲起了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些事情:

一位撑船的老大爷,在一个夏日炎炎的正午,撑着小船,剥着清香的莲蓬,把几个正在洗澡的日本兵引到了布放鱼钩子的水域。

忽然,一个个日本兵杀猪般地惨叫起来,原来他们被鱼钩子勾住了。

老大爷笑眯眯地举起竹篙,狠狠地砸着敌人的脑袋,砸一下,骂一声,就象敲打木鱼一样,一会就把那几个家伙敲掉了。

也就在这年的冬天,有个叫水娃的孩子,在一个大雾天里,被迫撑着冰床子送一个汉奸和两个日本兵去敌人据点。

途中,水娃隐约望见前面有个冰窟窿,便对准它使劲猛划,快靠近时,他突然从冰床上往下一跳,那三个敌人连同冰床子噗通一声,就掉进冰窟窿喂了鱼虾。

向导接着又介绍说,白洋淀、大清河是保定至天津的水上交通线,敌人掠夺粮食和物资,大都经过这条水路运往天津。

夏日里,雁翎队的队员们驾着捕鱼的鹰排子,人人头顶一片大荷叶,埋伏在荷花淀里,等敌船一驶近,几十副'大抬杠'(即大型猎鸭枪)便突然吼叫起来,刹时火光映红淀水,霰弹暴雨般倾泻到敌船上,打得敌人满身窟窿,直往水里栽。

当敌人汽艇赶来时,雁翎队的队员们早已把'大抬杠'沉入水底,头戴荷叶,背着步枪游向荷塘深处了。

白洋淀上游击战的故事,我们听了既感到新鲜又感到激动。

顺着千里堤朝前走,只见破旧的民房一间接一间,挤得象蜂巢,路窄处人只能侧身而过。

家家院落里,扔着破鱼网,堆着鱼篮和虾篓。

有的院落里,还专设有碾苇和编席的棚架,可惜我们忙着赶路,不可能细看。

'歇歇腿,喝口水吧!'

向导说,'这个堤上村庄有二十多里长哩!'

我们也觉得有点累了,便停下脚步,歇了一会。

九分区司令员魏洪亮和政委兼地委书记陈鹏、参谋长李健、政治部主任刘光裕等同志听说我们到了,十分高兴,连忙出来迎接。

魏洪亮

魏洪亮一把握住我的手,说:

'司令员,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啊!'

魏洪亮曾在红一师工作过。

他请我们吃冀中的酥面饼、大米粥、沾酱大葱和白洋淀的鲜鱼。

大家高兴极了,说说笑笑地吃着饭菜,好奇地问这问那,全然忘记了行军的疲劳。

到这里来担任九分区政委的王道邦,一来就变成了主人,笑着为我们夹菜,显得特别轻松愉快。

只是小弓同志因为在冰上摔了那一跤,流产了。

我们紧接着又去看望了她。

由于重建的冀中军区司令部一时没找到合适的驻地,我便决定与九分区司令部暂住一起,利用他们的通信工具指挥整个冀中区的武装斗争。

我打算先了解情况,看看地形,等林铁、罗玉川、金城、李志民等同志到齐后,再与他们一起研究如何开展敌后斗争,打开新局面的问题。

当晚,我和九分区的领导同志开了个会,先向他们传达了中央分局和晋察冀军区对恢复、巩固和发展冀中抗日根据地的有关指示,然后听取了他们的工作汇报。

呼呼的大北风连续刮了好几天,一出房子,就冻得面红耳赤,要是忘了戴手套,那手就象挨鞭子抽似的痛。

我们几个南方人,一时不太适应,可又忍不住要跑到室外去看看。

堤南的冰已经结得很厚了,孩子们就象花喜鹊似的飞到这里滑冰,撑冰床子。

还有些乡亲冒着严寒在冰上捕鱼,他们在冰上凿了个大窟窿,然后放下鱼网,不一会就拉上来数十尾活蹦乱跳的大鲤鱼。

我是头一回见,感到新鲜极了。

十二月十二日,我们在九分区司令员魏洪亮和分区宣传科长王功学等同志陪同下,头戴毡帽,身穿紫花布袄,腰间插把手枪,分乘几个冰床子,到白洋淀看地形。

撑冰床子的同志都是雁翎队的队员。

他们待我们坐好,便象青蛙跳上荷叶一样,轻盈地分别跳上各个冰床子,再用冰碗子朝冰面上一点,冰床子就象离弦的箭,飞射出去,晨雾慢慢飘散,冰床子犁起的冰屑,象一串盛开的白花,在后面铺散开来。

'加油!加油!'

雁翎队员们见晨雾散尽,太阳升起,便吆喝着搞起竞赛来了。

冰上雁翎队

冰床子在金光闪闪的冰面上疾驰如飞,我们几个头一回坐冰床子的南方人又紧张,又新奇,又爽快,几乎忘记脚已被冻得又瘀又麻了。

'注意!'

忽听撑冰床子的同志叫了一声。

我定睛一看,只见前面有一条窄窄的冰沟。

我抓紧了冰床子。

说时迟,那时快,飞驰的冰床子已经冲到水沟跟前,只见撑冰床的人不慌不忙,两脚使劲一蹬,冰床子就象一匹受惊的小马,猛地昂起头来,跃起身子腾空而起。

'哎呀!'好几个同志惊叫着,对雁翎队队员的绝技,赞叹不已。

白洋淀里的小村子星罗棋布,一个一个地从我们身边闪过,王功学同志告诉我,白洋淀里村子多,有人怕村名记不住,就把那名子编成了串:

辛杨二马刘,堤李三田梁……

我听了挺感兴趣。

可以想象得出,当敌人进淀'扫荡',我们的同志与其捉迷藏,冷不防给他们一枪时,他们肯定是晕头转向,狼狈不堪。

驰过茫茫大淀,穿过马庄、李庄、刘庄和尚未完全封冻的马棚淀,我们这几只冰床子直向白洋淀西边重镇同口飞去。

同口镇到了。

码头边的大场上,矗立着一座座苇垛。

他们告诉我,每年秋后,几百顷芦苇收割完捆成捆,用船运到这里垛起来,一部分运到外地,一部分慢慢地织成席子。

可是有一回,三个日本兵为追老百姓一只鸡,一直追到这里,鸡猛地飞到一个大苇垛顶上。

一个日本兵上去没抓到鸡,倒发现那里藏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高兴极了,连忙扑过去,不料被那姑娘用力一推,从那苇垛顶上仰面朝天地跌了下来。

下面的日本兵刚刚围拢过去,从苇垛顶上掉下来的一颗手榴弹爆炸了,三个日本兵上了西天。

街上的日军闻声赶来,架起机枪朝苇垛扫,打得苇垛着了火,从早晨一直烧到天黑。

可是那位姑娘早就跑到淀里去了。

在同口镇,我们看完地形,还察看了被敌人焚烧了的同口中学以及被乡亲们拆毁的日军据点,并专程拜访了在一分区工作的几位同志的父母。

第二天早晨,我们又坐上冰床子,到达了吴城。

从望远镜里,我清楚地看到了安新城和新安城的敌据点。

我对魏洪亮他们说:

'敌人的据点已被孤立,你们的成绩很大呀!

现在,我们应该在广大乡村里进一步发动群众,特别是在游击区里继续扩大抗日统一战线工作的战果,加强瓦解敌军的工作,使敌特活动受到最大的限制。

这样,据点里的敌人就会变为聋子、瞎子,最终被我们逼退或消灭。'

随之,我们来到端村。

端村在白洋淀是个有名的地方,三面是水,顺水而下可去天津,逆水而上直通好几条河路。

北面一条大堤通到旱地上的大村镇。

王功学同志是端村人,他带我们到了他家,稍事休息后,又领我们上集镇去看了看。

嗬,这可是个热闹的地方啊!

街上熙熙攘攘,一派繁荣景象。

那些挑着鱼筐、搂着苇席的村民,虽然头戴破毡帽,身穿油脂麻花的破夹袄,但是脸上的表情是平静的。

转了一圈,我发现这个盛产土靛的地方,竟然几乎见不着土靛,满街卖的都是洋靛,街上行人打扮入时,还有不少满身脂粉气的妇女。

中午,王功学同志请我们上馆子尝尝鱼鲜。

我们挑了个无人的桌子坐下,跑堂的随即端上两盘炒得香喷喷的葵花籽。

我们边谈边嗑,王功学同志介绍说,这里虽是鱼米之乡,可是日军和汉奸刚被赶走,人民的生活还很苦。

渔民们在冰天雪地打捞的鱼送到市场,被鱼商垄断,渔民所得无几。

农民精耕细作,也难谋生。

所种的苇子多系大地主、大军阀所有。

洋靛倾销,土靛无出路,稻田地又被洪水淹没。

加之风俗不纯,一些人好奢侈,在他们看来,'保定太土,北平太俗,还是天津的好',因此一个劲追求天津的生活方式,以致镇上一些妇女斗华竞丽之风十分盛行,还有一些人则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早饭无'。

听到这些情况,我感到肩上担子更重了。

因为,我们来到冀中要进行的不仅仅是个军事斗争,还要注重改变民风,对敌开展经济、金融的斗争,取缔奸商,贯彻减租减息的政策,依靠基本群众使减租减息工作象在北岳区一样逐年深入,等等。

这里的统战工作、群众工作、敌军工作都很复杂,需要认真地去做,否则是难以开创冀中的新局面的。

菜一盘盘地端上来了。

王功学同志介绍说,花鲫鱼是白洋淀的名产,吃起来特别香,只是抓的时候要小心,千万别让那鱼翅刺着,否则会痛得钻心。

饭罢,谢过王功学同志的盛情款待,我们又到别处察看去了。

看完白洋淀一带的地形,我深深感到这里确实是个理想的湖泊根据地,不仅物产丰富而且是一个商品的集散地。

1944年,李志民(右二起)和杨成武、林铁在白洋淀上

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使我意识到,只要遵照毛主席关于'依据河湖港汊发展游击战争'的指示去做,是一定能够完成上级党委交给我们的任务的。

从白洋淀回到大于村的第二天,我又步行到任邱县的南北芦庄,在那里召开了一个军人大会。

到会的部队有二十四团、三十八区队、四十二区队,有任邱、高阳、安新、文安四县的县大队及津南支队,约六千多人。

冀中军区参谋长沙克、九分区司令员魏洪亮、政委王道邦等也出席了大会。

魏洪亮同志和我们一起在白洋淀坐冰床子看地形时冻伤了脚,这次来到会场,已经明显看出,他有点拐了。

可是他的情绪非常好。

自从一九四二年'五一反扫荡'以来,部队无法集中,都是分散独立作战,现在形势好转了,大家第一次扬眉吐气地参加这样的盛会,心情自然十分激动。

会前,身着便服、手持武器的战士们坐在背包上,时而唱着《八路军军歌》,时而唱着《解放区的天》,其中,还有这么一首歌:

一九四三年哪,

环境大改变,

白洋淀的岗楼,

端了多半边……

会上,我讲了话———这也是与冀中广大指战员的头一次见面。

我首先向他们表示慰问,赞扬他们自一九四二年'五一反扫荡'以来,在冀中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斗争。

接着,我传达了中央分局和晋察冀军区关于开创冀中工作新局面的有关指示,并讲了国内外反法西斯斗争的形势,号召全体同志立即行动起来,为完成党和上级赋予我们的光荣任务而战斗。

当晚,战士们和群众看了由九分区剧社演出的《血泪仇》。

《血泪仇》演出

那阶级苦、民族恨,不仅激发了大家的抗战热情,还把人们感动得直流眼泪,我也动了感情。

想不到演出结束后,津南支队的一个战士,跑到他们指导员那里,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号啕大哭地说:

'指导员!我坦白,我,我……我是敌人派来的特务!'

顿时,指导员惊呆了。

四周人群涌了上去。

那战士没等指导员和大家问话,又说:

'我家里也有一笔血泪仇哇!

可我鬼迷了心窍,让敌人给招去训练成特务,反过来破坏抗日,坑害咱们的部队和乡亲,为仇人卖命……我不是人!

指导员,把我枪毙了吧!'

指导员一切都明白了。

他深情地伸出双手,轻轻地扶起那个战士,说:

'不,不!我们欢迎你的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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