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十四节气，呈现自然景象、农事气象、习俗大观等内容，充分表达大自然、人世间在四季中各自的特征。
多少让人有意思的是，那些造字选词者们坚决把自身对天气与地景的深切感受写到二十四节气里面，让人感觉春雨的细碎与绵长，夏暑的亲热与固执，秋天的萧瑟与薄凉，冬雪的冷意与博大，阵阵风儿在脸颊上吹过，滚滚雷儿在脊背上敲打，大小暑气在头顶直冒，大小雪儿在脖子里储藏，并用小寒与大寒，写就西伯利亚风的桀骜与猖狂。
春季安排了两场“雨”，一阵雨水一叶长，由水成谷，酝酿成酒，却为什么不说大地和塘库自身本该祈天求雨呢？经过了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农人早忘了冬日的寒风彻骨、年的丰盛和欢畅，每天每日投入到春耕中，任由雨水“滴答滴”，任由虫儿在草根在树洞里大梦初醒，一如既往把春天深耕，一如既往把腰带更勒紧。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儿童无奈攀上大树把鸟窝一个个当老屋青瓦翻修当破漏笠帽抛弃，大爷天天在山地里寻找草根与野果，在溪滩地上搜寻螺蛳与虾米，毫无保留地拿回家让家妇掏掏、洗洗、煮煮，给一家人勉强充饥。
夏季去验证两场“暑”，一日连着一日，由小到大，大地发情身热体烫，但为什么只说暑气大小而不说日头火辣、气温高低呢？经历立夏、小满、芒种、夏至、小暑、大暑 ，村民肚子里多少有了点麦面、谷米的底气。连天寒地冻时都没衣服换洗，到了夏季，干脆就赤膊上阵，抓起锄头在麦垅撂下棉籽、种上烟苗、土埋几节番薯苗也行，趁空气里还有些许湿气，早早地把心中久藏的希望在天地间传递。无论夏日如何闷热，就是希望植物在早晚开枝展叶，无论大樟树下如何清凉，就是空闲不得，必须在泥地里抛洒汗滴，无论弄堂风是否能吹走夜间的疯狂，必须早早趴到床上睡觉，继续保持维护一家人生活温饱的体力。
秋季侧身起降了两场“露” ，宣告日子即将换季，由白到寒，暑气缴械投降，把国土禅让给秋大爷收拾，不知为什么总有人把秋天等同愁日来过？ 我本是整年看天吃饭的老货，只懂土泥能长成植物，种植稻谷不行，我就捣鼓萝卜和冬蔬，给田地作伴，给秋日增添绿意。地气降，日头黄，夜落霜，白苍苍。天冷地不能冷，挑担粪肥当衣裳。虽记不住立秋、处暑、白露、秋分、寒露、霜降这六个节气，却能牢记大木柜里的黄谷、白米还有几斤几两，虽记不住大路上匆匆走过的旅人姓啥名谁，但心里明白还有穷亲戚在家中挨饿在村口不停地张望。
冬季身拥两场“雪”，昭示一年还有三个月需要在秋凉与春暖中天天摆渡，由小到大，虽说给农人以期待，但寒意不早就塞满瓦弄和烟囱，过了立冬、小雪、大雪、冬至、小寒、大寒，虽造就了大地三尺冰冻，但咱不是小孩子整天烘着火熜，把日子丢在小铁盖吹火煎糖豆。上山砍柴吧，把柴火一一倒腾回来，把灶膛烧得旺旺的，到山坡地里去挑回稻草吧，把牛栏、猪栏和鸡窝捂得暖暖的，让六畜兴旺发达起来。我喜见鸡飞狗跳，我希望水牛与娃娃走进年画，也想象大肥猪总有一日在木梯上高挂，茴香豆腐在米筛上平躺，让腊月有点备年货、迎新年的迹象。父亲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他完成了任务，却把希望栽种在儿孙肩上，年年岁岁，万寿无疆。
二
二十四节气，看上去是春夏秋时光的轮替，实际上是人生的咏叹，这在“八婺写真”丛书中就能品读到真滋味。
先言春天。对胡图先生来说，2021年2月3日应该是一个不寻常的日子。他在古村寺平村东，于始醒的曾经冰冻的道路上行走，扑面而来是始柔的风，感受到的是始暖的水，连树的梢头芽苞似乎也开始膨胀了一些，“毕竟春已在今天立起来了”。当他正陶醉低矮丘陵号称为“东山”的完美寂静里时，对农时农事熟稔的隔壁金大伯背着锄头出门了，他想让家里人尝尝鲜，一种名叫雷竹的笋，毛茸茸的，已经拱土冒尖了。跟金大伯而来的狗、不知是谁家饲养的牛、林中叫得正欢的喜鹊和麻雀，与宝石蓝的天空、金色的阳光和刚返青不久的油菜田一起构成了一幅“迷人的卷轴画”，让身在城市心系家乡的他“眼睛一亮，精神一振”（《细数冬日，迎来立春破晓》）。
要知道，自2019年12月到2023年3月底，全国人民是天天戴口罩，做到不出门，起码不影响人。胡图先生曾在2020年3月4日（立春日）也写了一篇《为国守“家”》的文章，此篇文章希望春风早日春风吹拂祖国大地，迎得“青归柳色新”、“红入桃花嫩”。
那么，2021年2月3日这一天早上我在干什么呢？幸好自己是个“日更”专业户，打开简书就能找到我的生活状态。那天早上发了反映甘肃、陕西、上海、东北等地的《送灶神（完整版）》一文。下午又发了前一天晚上写的文章《醪醴，是甜酒》（此文同样收在“八婺写真”丛书中），原来，我正在赶写《秦食南踪》文稿呢。原来，下一天是腊月廿三北方过小年，下下一天是腊月廿四南方过小年在自然景象、农事气象、习俗大观等内容，充分表达大自然、人世间在四季中各自的特征。
一个是“细数冬日，迎来立春破晓”，一个是腊月里“送灶神”，一个是为年前春而欢欣，回到老家去与蓬勃的春共舞；一个是希望灶神在“上天呈好事”时，但愿不要说漏了嘴，把主人家的家事上报了天庭；一个是不服老，一个却是老气横秋。
2020年3月4日，我又在干什麽呢？让人讶异的是竟然与自然风光、农时农事一点也没有关系，大谈如何《做好商务工作没商量》，因为商务涉及招商引资（外资）、商贸发展、外贸（外经）、电子商务和美食推广等多个方面，必须在发挥优势、降低成本、促弱转壮上做文章，在创新举措、精准服务、无缝对接上下功夫。
说了春天，来言初夏。胡图先生在《难忘初夏的幽兰》一文中把娘比喻成一枝山涧野兰花，一株素心兰薰，无论生于哪里，她都不会失去自己的品格。这个叫“兰香”的女子，寺平是她的娘家，但她在十岁时就在兰溪浮桥头的“锡箔店”做童工。因为聪明伶俐，竟然还做了“冯记布行”老板娘。日寇占领兰城，店面被焚，先生病亡，只好拖儿带女逃回到寺平，后来嫁给了同样逃回老家的国民党部队人员。胡图诞生了。但叫他母亲为“娘”的不仅是他和异父哥姐，还有全村的老少大小。因为她“平常老做好事、做善事”。
让我颇感到意外的是，他回忆母亲的文章并不多。在《母亲节的怀念》文章里，只写了1994年冬天自己守候在母亲身边时的感受，在《母亲节 思母亲》里，他用白居易的诗《慈乌夜啼》来寄托哀思。是不是感情越真挚交往越至深的人儿事儿，大家都不想也不愿意过早去碰触它，只怕自己还是接受不了那生死离别的情景。我没问过胡图先生，但似乎在丛书另外两位作者身上找到了答案。永康市程望槐先生虽写了2700个文字的文章《母亲，你是一座耸立的山 》，但总觉得忆绪未了；浦江县何金海先生在《天灵岩源泉》一文中曾数次提到小时候的自己曾进山偷过柴，偷过板栗、玉米、番薯等往事，但并没有提及自己的母亲，只是在文章的最后提到在爬过高山之后在老家（我家）闻到红烧肉香味和白米饭的清香味。当然，我想，何金海先生在他的另外两本散文集《月亮每晚都是新的》、《我的乡愁》里应该会写到他的双亲的。
——家乡的栀子花开了。初夏的五月，胡图先生说：“她从寒冷的冬天开始孕育花蕾，经过严冬，跨过春天，挺进夏季，面向骄阳，笑逐颜开。"而程望槐的笔下是恋爱者的心旌神摇：“在弥漫着艾蒿和栀子花香的小屋里，我托起那像含羞草般深埋的脸，爱慕浮上心头。”
——公园的石榴花开花了。初夏时节，绿色葱茏，胡图先生说：“它本就是一个女孩的名字，不需要任何的修饰，就已经足够的美丽。它是寻常烟火的日子里，对幸福生活的憧憬；它是纷扰喧嚣的现实中，对真善美的守望。” “正是这种俏也不争春的性格，塑造了它万绿丛中点点红的气质，和与众不同的伟岸心胸。”
程望槐先生笔下的秋是幽秘、谐和的，也是丰韵的。一是幽秘。《我心中的乐土》一文用拟人的手法，叙述自己在高中时期爱慕她（永康一中校园一角芳草地）以及“心中的乐土”被推土机挖掘、起屋、建成的过程。尽管她不喜欢看书，但无师自通，知道蒲公英何时生长，知道鸟儿筑窝、蝴蝶择地和周围正在发生的人和事。他被她（同上）青青的发髻、明眸的双眼、墨绿的眼睫、土黄色的皮肤迷住了，不惜跳窗和推门出去会她，又踩着铃声回学校上课。面对自己心心念念的芳草地，作者他默默地与她对话，读了之后让人泪奔。从她不轻易给我看她的眼睛，每次与她短暂见面只有离开后她才睁眼目送，到我在最后一场“对话”过程中，似乎看到了她那双幽秘的眼睛，曲曲转转，一曲三叹，画面感十足。二是谐和。总感觉作者对棠溪乡义门村特别眷顾。“2020年7月，我在义门村阿叶的带领下重游了黄竂山，可惜找不到29年前开发杉木基地的旧址了。”在二十九年前，即“1991年12月14日，义门村团支书阿宁带领陈英、陈美芳、陈永明等20名团员青年在黄竂山开发杉木基地。”（《棠溪书信中的眷恋》）在四十八年前，“1972年8月，义门人纷纷荷锄上山挖草根、铲草、翻山土，投入紧张的开山运动。”“这 一年开山整地800亩。” “义门村人用自己的血汗谱写了一曲艰苦创业的歌。”（《黄竂山的歌》）
当然，对天生敏感的胡图先生来说，秋季里六个节气和相对应的天候、物候是有相当熟悉度的。共有16篇之多，写立秋、白露、秋分、寒露节气各一篇，写中秋赏月、重阳登高各2篇，写秋雨2篇（《秋天 秋分 秋雨》此篇与节气重复，可以不计），写白鹭和菊花、银杏（白果）、秋海棠、甘蔗等动植物各1篇，写九月秋深、暮秋未暮秋央未央各1篇。值得一提的是，胡图先生喜欢春雨、夏雨和秋雨，其中有无细微的区别，我还没有去认真翻读和辨析。如果有，善莫大焉！
他的文集首篇《白茅仙女峰》虽然没点名“秋”单字、“秋季”一词，但文中处处充满秋意：鹤立于众山之中，恬淡而安然，重露下的绿色，远眺一抹灰白，广阔的茅草伸出了成片白色的茅花，缥缈在翠黛之间，这也需要是山民把它叫作“白毛仙女”的初衷吧。这是不是斑茅还有待最后敲定。它分布在路边、滩林、江边，如同芦苇花般开花，初开时为紫红色，大约到了11中下旬，就会到盛开期，花就会成絮白色，蓬蓬松松，絮状的花随风飞舞，很是奇妙。
胡图先生直言道：在四季雨里，我更喜欢春雨。因为它风情万种：如烟，把梦想的远方醉成了天宫画卷；如帘，联结了绵绵丝线，尘埃得到了清洗；如念，把心扉诉说，化作抑扬的寄托。还因为他多才多情，宛若美丽的江南绣娘，飞针走线，留下的是满目的姹紫嫣红。其实，春雨还有它的使命，它感恩回馈，去完成滋润万物的使命——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读春雨》）。而夏雨呢？雨飞水溅，迷蒙一片，将万物浸湿，美丽随处可见，空气洁净清凉，绿叶青葱，芳甸花香。荷花仰脸听着雨声，花瓣一瓣一瓣飞起，在雨中翩翩起舞。蝴蝶飞过雨雾，栖在香花芳草上，轻轻地掀动着绚丽的双翼，翅膀上的艳丽色彩似一抹绚烂的幻影（《夏雨清心》）。冬雨打梅花。“在这个凄冷的雨天早晨，我撑着扇，来到离家不太远的凤凰山公园”，“荷花池已经干涸”，“杨柳卸去了浓郁的伞盖，留下原本质朴的枝干，垂下的是光脱脱的枝条”，数株梅花“瘦枝上、虬条上猩红点点，梅 矜持，或素或粉，或嫣红，盈盈立于枝头，毫无簇拥媚俗之意，也无争宠喧闹之心。”写雨中梅，就是状写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不由泪流两行”（《雨中赏梅，余香相聚》）。秋雨后的寺平古村，古居朦胧，青草朦胧，若隐若现（《秋天 秋分 秋雨》）。“秋季的雨，不想夏天那样热情奔放，不像春天那样充满生机，而是如针的细”，“当丝滑的雨丝在墨绿的竹叶上聚成水滴，顺着叶脉向下滚落是，地上的片片枯叶被润湿，干枯黄叶地丝丝叶脉清晰可见。”“在干净舒适的土坯小屋里，伴随着鸡鸣狗吠，聆听雨敲窗的默契”（《秋雨过后的寺平古村》）。
2018年的头一场雪，胡图先生这样描述古村的景象：“有了雪花，农家小院悬挂着的红辣椒和腊肉就分外艳丽耀眼；有了雪花，在心灵的屋檐为雪花筑起窝巢，为雪花解除疲倦；在梦境的树林为雪花挂上摇篮，让雪花孕育梦幻。”“有了雪才是真正的冬天，冬的形象是老农面庞的古铜色，没有争芳斗艳，没有浓厚的色彩，有的是洁白和冷静”（《2018年的头一场雪》）。2021年永康第一场雪来了，位于城区的程望槐先生联想起了永康第一高峰黄竂尖更大的雪。31年前，也就是1990年元月雪花纷飞的日子，他在龙山区广播管理员徐文体陪同下，去革命老区、偏远山区棠溪乡机关大院报到，从此开启了青春献给永康大地的序幕，也见证了乡镇街干部群众“与天斗、与地斗”的建设家乡的情怀。
万里寒烟天欲雪。“小雪节气来时，天和地都圣洁起来。明明知道小雪节气，与下不下雪没有一点关系，但还是期盼着一场雪的到来。”“那是生命的过往里，一些随意而又坚定的守候和等待，想透过飘舞的雪花，去看那些已度过的时光，想想自己点点滴滴的积累是否已被岁月的风沙淹没。”胡图先生面对记载有小雪天气的日历，是认真的，也是深情的，等候第一场雪，就“如等一幅水墨、一幅丹青。”（《在小雪时节里，把心染成了梅香》）令人想不到的是，即使过了半个月，即到了大雪的节气，也不见雪下来。只好躺在床上去读那些雪夜造访的故事，想象那竹枝被雪压垮的场景和风雪夜归图的氛围——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尽管如此，他还是坚信“雪总会下的，其实是或早或晚的事，来得早些，离春天就近了；来得晚些，离春天就更短了”（《时逢节令雪无花》）。
三
胡图先生似乎在想：四季更迭，时光流逝，霜染青丝，佝偻如蚁，心中虽生丝缕惆怅，慨叹岁月易老，韶华易逝，但间或亦书写着风雨过后，于艰难困苦中历练的勇敢与坚强，乐观与自信，淡定与从容的人生态度。
程望槐先生似乎在说：一个人总要经历许多事后才明白，那根植于骨子和血脉里的“乡愁”，是一种情结，是一种恋歌。
何金海先生更是在说：小时候，一年四季都只能在村里感受花开花落，但无论喜怒哀乐，都有满满的情结镶嵌在村舍与溪山间。现在的我，觉得生活在这个小小的县城与世界没有什么距离。人类命运共同体，正在成为我们的新追求和新贡献。
陈水河整理于2023年4月8～13日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