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耀兰
母亲生病了,我和妻子回家去看望她。午饭后,我跟母亲坐在一起。母亲说:你帮你爸洗个澡吧。打我记事起就没跟父亲有过肌肤之亲,他在我面前从来就是板着脸孔,衣服也是齐齐整整的,他怎么好意思突然裸露在我面前呢?
如今,父亲老了,口水流出来也不知道,一天不知要摔倒几次,母亲一天要帮他换好几次衣服。父亲的背佝偻了,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父亲在小时是吃了太多的苦,后来当上了国家干部后,工作起来就是舍身忘命,母亲提起这段日子就说,他现在落下的病,就是那时留下来的。
现在的父亲还是个闲不住的人,他躺在床上起来要人帮忙,可他起床后衣襟不整,脸也不洗,穿上鞋就往外跑。他呆立在街头,嘴角流着涎水,嘴唇哆嗦着,人们冷不丁撞上他,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然后像避瘟疫似地绕开。母亲追出门来,把他带回去。可转身他又回来了,兀自伸长脖子望望行人又望望车,嘴里依然是哆嗦着。那天我们正在家里说着话,父亲又是跌跌撞撞地往外走,母亲就高声叫道:叫你好好坐在家里看电视你硬是不听,摔死了我是不会管你的。突然看见父亲一个趔趄,母亲一个箭步就上前扶住了。我真不敢相信,当时连我们都没反应过来,生病的母亲却早就把父亲架在胳膊上了。
我叹息一声对母亲说,我怎么就觉得爸是一夜之间老了的。父亲退休前那可也是风云人物,无论大会小会,他的声音是最洪亮的,也是最理直气壮的。很多人说,听我父亲作报告是没有人敢交头接耳说话的,也没有人敢偷偷睡觉。不是别的,单就他那打雷的嗓门,一不留神就会被他吓着了。现在他患了老年痴呆,动作迟缓,特别是洗澡就更困难,平时总是母亲帮他洗,可就在前几天,母亲病了,连走路也很吃力,给他洗澡就是个问题了。
妻子说:“你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就帮爸洗个澡吧。”
我看见母亲的眼神也充满了期待,我赶紧放了一盆热水,把父亲扶上了洗澡盆。见父亲很是享受地闭着眼睛,我突然有点心酸。
父亲的背上像干枯的树皮,没有光泽,深陷在肋骨里的肌肉也没有弹性,像是随时都要暴裂似的。我轻轻抚摸着这硬树般的肌肤,摩挲着随时都可垮塌的骨骼,将水淋在父亲的背上,更是浇在我曾经冷漠的心上。
给父亲洗完澡,我伸直了累得发酸的腰,说了一句:“哎哟,累死我了。”
母亲轻轻地笑了,说:“我每天都要这样给他洗澡,还要洗几次衣服。”
看着年过古稀相濡以沫的父母,我突然泪如雨下。
2010年1月21日《处州日报》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
点击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