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官正给每个考生点三根蜡烛,他们得在蜡烛烧完前,作八韵的诗赋。有副对联曾说:三条烛尽,烧残士子之心;八韵赋成,惊破试官之胆。这非常考究学生的文字功底和驾驭能力,所以很多才华横溢的文人,都凉在这道题上。不过有个人,他不仅一叉手就能成一韵,八叉手就能成一篇,而且还帮前后左右的考生答卷。这人便是温庭筠,别人称他为“温八叉”、“温八吟”,因为实在太牛了。他恃才不羁,好讥讽权贵,屡试不第,倒是,枪手的名气越来越大。主考官们都怕了他,特意让他单独应试,结果他还是口授答案,帮了八个人答卷。温庭筠在诗词上造诣颇深,被称为“花间词派”鼻祖,和李商隐齐名,并称“温李”。不过,温庭筠和其他文人学士不一样,他出身贫寒,却喜欢和无赖子弟们混在一起,饮酒赌博,花眠柳宿,无乐不欢。他的坏名声传遍千里,且时常扰乱考场,当道者不敢任用,所以他终生潦倒不得志。不过,他最大的亮点,不是风流,不是当枪手,而是收了一位天赋秉然的女弟子——她十四岁便名震长安,被誉为“才媛中之诗圣”,一举跃入唐代四大女诗人名列。一日,温庭筠和猪朋狗友又在妓院通宵达旦,醉宿了一夜。早上他正打算提起裤子赶回家时,经过后院,听到一个女娃娃在念诗:再听,咦,怎么这么熟悉的?这不是老子写的几首诗吗?他好奇了,这女娃娃只念他作的诗,而且还只念诗的灵魂句。于是他跑过去,问“女娃娃,你懂念的诗什么意思吗?”她爹是个落魄的秀才,她娘无奈,只能来妓院帮忙洗衣服挣钱过日子。温庭筠寻思着,这女娃只有10来岁,便显聪慧,只要栽培,定能成气候。于是引诱鱼幼薇说,“我就是温庭筠,看你那么崇拜我的份上,我勉为其难收留一下你们母子,顺便教你念书写字,可好”“你这丫头,怎么这么说话,等我当了你的师父,就弄死你”就这样,鱼幼薇10岁便和56岁的温庭筠在勾栏后院邂逅,开始了一段师生情缘。
温庭筠把鱼幼薇母子接到了家里来,安排了一个轻松的活给她母亲,也收她为弟子,亲手指导她诗词歌赋。鱼幼薇,不喜女工,不爱针织刺绣,独爱诗词和茶酒文化。温庭筠见她是个可造之材,对她严加管教,琴棋书画诗酒茶都一一教导,每天布置大量功课。她聪慧好学,从不嫌累,反而感激不已,不仅能得一偶之地容身,且能师从大名鼎鼎的温八叉。鸡鸣,她得挑灯背诗;晨起,她得采露烹茶;午间,她得拾花酿酒;午后,她得花间作画。自从教她熟悉作诗的韵律基调——五绝,七绝,五律,七律后,他便经常随便指一个东西,让她即兴作诗。有次正逢温庭筠被派去出任方山尉,她第一首诗词杰作《早秋》,正式问世。温庭筠看到她的作品,满意至极,立刻作一首《早秋山居》相和。“不,女生风流太难了,在这个时代会被人指指点点的,你也大了,不久就要离开我了,说话做事可不能总是没大没小的。”在她的生命里,他一直担任着亦师亦友,亦兄亦父的角色。没多久,温庭筠便帮她物色了一个新晋状元公子哥——李亿。他觉得,李亿未来前途无限,且心慈善良,定能保她下半生无忧,是她的的良人。可惜,温庭筠并不知道,善良的人,在爱情里,不一定是个好人。经温庭筠三翻四次撮合,鱼幼薇和李亿也看对眼,走到了一起。他娶了她,为外妻,并在长安巷买了一栋小楼给她单独居住。她们举办了一个春日宴,在众多好友的见证下, 许下最真挚的诺言: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他像个情窦初开的男孩一样,把所有能想到的小浪漫,全都送给她。而她,会在他打马球时为他递水,擦汗,为他作诗《愿君争取最前筹》一首。那时候的李亿,还很年轻,所以能轻易说出不计后果的情话:浮生三千,吾爱有三:日,月,卿。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那时候的幼薇,也很单纯,总是相信“一生一世一双人,细水流长与君同,繁华落尽与君老”,会是她们最后的结局。唐朝科举制,考中了进士便是光宗耀祖,中了状元,更是前途无限。李亿,状元哥的身份,早就成为了达官贵人择女婿的首选 。上门说亲的媒人络绎不绝,掂量来掂量去,他选了于他前程最有利的官家女子为妻。身在古代,没有高贵的出身,注定得不到天长地久的爱情。人心,是会变的,爱情,是会凉的,高贵的出身,是在爱情中保持势均力敌的唯一筹码。而鱼幼薇是注定要惨败的,她除了才华,身后空无一物。所以,她只能眼看着他宴宾客,眼看着他拜高堂,眼看着他,成为别人的盖世英雄。由来只见新人笑,有谁见到旧人哭。自他成婚以后,便很少去看她了。鸳鸯帐暖,佳人在侧,他又岂会像从前一样,关心她夜里寒凉,孤枕难眠呢。他似是心中有愧,每天都送来一堆金石玉器,奇珍异宝,独独人不来。他终于来了,可还未泡好茶,他的正妻裴氏便随后而至。“好啊,难怪金银珠宝每天往外送,原来是金屋藏娇呢?”“未娶你之前,我与她便有海誓山盟了,你居正妻之位,不得善妒,要持家识大体。”“你能接纳,便纳,不能,她就为外妻,只不许找她麻烦。”裴氏把茶几上的茶杯一扫而空,留下一句“除非我死,否则绝不许这女人进家门”,便离开了。鱼幼薇不明白,三妻四妾是这个社会的常态,为什么正妻容不下自己。她不知道,她有才有貌有李亿的爱,早就严重威胁到了正妻的地位。在爱情传奇里,元稹负了崔莺莺,李益负了霍小玉,司马相如负了卓文君,陆游负了唐婉,赵明诚负了李清照。那时候的她不明白,得到的都是侥幸,失去的才是人生。“你先去江陵住一阵子,过阵子我会接你回来的,你要替我照顾好自己,知道吗?”“我再为你跳一支舞吧,也许以后再也不能为你跳舞了呢?”夜舟独行,一去万里,云中再无锦书来。相爱如饮酒,淡了无味,裂了伤喉。她在安陵住下来了,他的书信越来越少,但她写给他的情诗却越来越多。“莫听凡歌春病酒,休招闲客夜贪棋”,不要总是去喝酒了,也别总是和别人熬夜下棋了。“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想他,想他,想到昏天黑地。“书信茫茫何处问,持杆尽日碧江空”,即使你持着钓竿,走遍了江边,也再无鱼儿了。“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思念如马,自别离,未停蹄。相思如柳,飘满城,尽飞絮。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她等了三年,盼了三年,他都没来,于是她独自回长安找他。“秦楼几夜惬心期,不料仙郎有别离,睡觉莫言云去处,残灯一盏野蛾飞。”以为他只是还没思量好如何谋划未来,却从未想过,他早就不想要她了。所爱隔山海,海有船可渡,山有路可行,山海皆可平,难平是人心。“如今我公务在身,你在身边恐有敌党以此打压我,我先送你去咸宜观居住一阵子先。”她听懂了,他不要她了,让她往后余生,当个道姑,常伴古佛青灯。“可不是嘛,比妓女都不如,妓女还有钱呢,她倒贴,别人还不要。”自来到了长安咸宜观上,她总是听见周围人在身边指指点点,明里暗里地嘲讽。她不在乎流言蜚语,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男人花心,叫风流才子,女人被抛弃,叫落魄荡妇。之前一直担心会李亿会不要她,如今好了,她不用担心了,他是真的不要她了。别以为人生最糟糕的事情是失去最爱的人,其实最糟糕的是,因为太爱一个人而失去自己。晨起,她就在书屋前,列曲槛栽花,凿方池浸月,引活水养鱼;午间,她就在小窗下,焚清香读书,设净几鼓琴,卷疏帘看鹤;午后,她就去佛寺弹琴,登高楼饮酒,于林间吹笛,取云霞为伴,引青松为侣。晚上,偶然兴起,她还会独自一人跑去江边,就躺在木舟上,看着天上的月亮,任由小船随着河水漂流。“卧床书册遍,半醉起梳头”,累月独处,一室萧条,换来的不是闲情逸致度此生,而是心乱成魔。为什么男女这么不平等,男人可以拈花惹草,女人多一个男人就会被称为不守妇道。她只不过是被一个为了前程的人抛弃了,该受到同情,而不是谴责和指指点点的。“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何必为了一颗小草伤心,明明还有整个森林。咸宜观里,多的是来来往往求神拜佛的士子,她在门前贴了一张“鱼玄机诗文候教”。此贴一出,震惊长安,毕竟“前状元的女人”、“女才人鱼玄机”,就很劲爆了。自那以后,士子们夜夜去咸宜观与她谈经论道,纵享声乐,夜夜笙歌,彻夜沉沦。李亿知道后,赶来质问她:“你这样,是作践我,还是作践你自己? ”鱼玄机一听,哈哈哈大笑,“是不是你不要我了,我鱼玄机还要身心为你守寡一辈子?”“难道我没想过,和你一起生活,直到白发苍苍垂垂老矣,同枕共穴,至死不休吗?难道我没想过,你可以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护我周全吗?自谈话过后,鱼玄机更加放浪形骸了,夜晚和士子们彻夜沉欢,喜欢哪个男人,就留哪个男人夜宿咸宜观。她把她一生的深情都给了那个叫李亿的男人,把所有的不矜持不自爱,给了这些无心的男人。她诗名早已远播在外,来找她的人络绎不绝,长安城所有男人都想见识女玄机的风采。只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机会和她亲近,得她赐教,互相探讨的。似乎这是向李亿证明,你不要我,多的是人要我鱼玄机。夜深人静时,她还是会感叹,做个男人真好,得意时可以高官厚禄,失意时可以笑傲江湖。“云峰满目放春晴,历历银钩指下生,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 鱼玄机是不甘心的,可恨这个时代的女子,不能求取功名,只能依附男人度此生。鱼玄机有一个婢女,叫绿翘。868年的某天,她失踪了。后院的过道上,传来阵阵恶臭,还有成群的苍蝇环绕周围,有人好奇,松开了泥土。结果发现,这底下埋的竟然是绿翘的尸体。而鱼玄机,是最大的嫌疑人。皇莆枚在《三水小牍》写到:鱼玄机怀疑她的婢女绿翘,和她近期爱慕的男子私通,因为吃醋嫉妒,所以杀害她。鱼玄机是否为真正的杀人凶手不得而知,不过她却用性命为此事买单。唐朝的法律,如果是杀死奴婢,轻的话打一百仗,重的话,坐牢一年。(那时候的人命真的很廉价。)可惜,鱼玄机遇上的判官,是苛刻的大贪官温璋,所以,她的下场注定凉凉。温璋有多苛刻,唐朝有个人掏了树上的小乌鸦下来,就被他定为偷盗,把他处死了。温璋有多贪,本来要处死害死公主的江湖冒牌神医,结果他接受贿赂,收了别人几千万金带。不过后来被唐懿宗发现,贬他为振州司马,他羞愧,结果在牢里服毒自尽了。鱼玄机石榴裙下有很多名门望,达官贵人为她求情,只要她愿意出来,一天牢都不用坐。不过,鱼玄机拒绝了他们的帮助。“我虽只活了二十几年,但是感觉活够了。爱过,恨过,潇洒过,就够了。”论风流,她是唐代最“浪”的女子,被评为“淫荡的娼妇”。论情谊,她前半生深情,后半生浪荡,深情浪荡,也只有短短几年。她能成为唐代著名的女诗人,许是用她一生的悲剧作铺垫。择一城繁花似锦,携一人白首不渝,对她来说,始终是奢望。她因她的才华,受到世人瞩目,却又因她的出格言行,处于舆论的最中心。在古代,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哪怕她满腹经纶,也注定是寸步难行的。如果活在现代,她有机会考功名,拥有金光闪闪的学历,遇上渣男抛弃,依然有千万条道路可走,不必走上一条不归路,从而酿造一生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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