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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浅说


一、产生

1、 时代社会背景

《红楼梦》产生的时代,处在中国封建社会最后一个“盛世”——康乾盛世,天下承平日久,社会经济繁荣,所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另一方面又是中国封建社会最后一个王朝盛极而衰的转折时期,体制内“捉襟见肘”,体制外“山雨欲来”,所谓“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

2、 小说发展源流

长篇章回体小说已臻成熟(《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个人独立创作渐成风气(《金瓶梅》)。小说的内容由记述历史演变、英雄传奇、神魔世界转向记述家庭生活、个人际遇、世间百态,创作的风格也由表现理想主义、浪漫主义转向表现自然主义、写实主义。

在古代中国,小说及其作者是被排斥在主流文化和主流社会之外的。而《红楼梦》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这一现状,使小说从民间跻身庙堂,成为中国古代文学的又一座巅峰。

3、 作者与创作

一般认为作者是曹雪芹(17151763),一个身世特殊、经历坎坷、生性孤傲、言行叛逆而又多才多艺的没落贵族子弟。曾祖母做过康熙的乳母,祖父曹寅做过康熙的伴读。康熙当政后,曹家“世沐皇恩”,曾祖父曹玺、祖父曹寅以及曹寅的两个儿子曹颙、曹頫(据说是曹雪芹的父亲)先后任江宁织造达60余年,康熙六下江南,就有四次以曹家——江宁织造府为行宫。曹寅深得康熙信任,而且很有文才,曾主持编集《全唐诗》《佩文韵府》,有《楝亭诗钞》传世。直到雍正继位,曹頫受皇室内部斗争牵连,被革职抄家,曹雪芹遂随父母回北京,时年约13岁。乾隆初年,曹頫曾有一次短暂复出,任内务府员外郎,后又因祸彻底败落。

据说,曹雪芹少年时曾在内务府的官学读书,举为贡生,青年时曾在专为宗室子弟开办的“宗学”任过“笔帖式”(类似后来的“文书”),因此结识了一批家道败落的贵族青年,并与他们诗文相交。家道败落后,他只能靠自己作画或别人接济度日,好友敦诚《寄怀曹雪芹》诗里称“劝君莫弹食客铗,劝君莫叩富儿门。残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书黄叶村”,敦诚《赠曹雪芹》诗里还有“满径蓬蒿老不华,举家食粥酒常赊。衡门僻巷愁今雨,废馆颓楼梦旧家 的句子,这些为我们勾勒了曹雪芹当年的生活状态。

关于曹雪芹的相貌,《枣窗闲笔》的作者裕瑞说:“闻前辈姻戚有与之交好者。其人身胖头广而色黑,善谈吐,风雅游戏,触境生春。闻其奇谈娓娓然,令人终日不倦,是以其书绝妙尽致。”

关于《红楼梦》的写作,“脂研斋”说,作者是在其旧作《风月宝鉴》的基础上“披阅十载,增删五次”,写成《石头记》初稿,以手稿本或手抄本的形式在亲朋好友中小范围传阅。有极少数至亲好友知道并参与了他的创作过程。因曹雪芹“书未成,泪尽而逝”,原稿仅存前八十回,现在见到的后四十回,据说是高鹗(约1758-约1815)续写或补写的。

二、流传

早期(乾隆初年)以手稿本或手抄本形式在亲朋好友中小范围传阅,逐渐在贵族文人圈子里面争相传抄、品评。因书中有“脂研斋”“畸笏叟”等人的评点、批注,形成所谓“脂评本”系统。

至乾隆末年,《红楼梦》在士大夫、读书人乃至市民百姓中间广为流传,但只有前八十回。于是,书商程伟元会同文人高鹗,佯称“一日偶于鼓担上得十余卷,遂重价购之。欣然翻阅,见其前后起伏,尚属接笋,然漶漫不可收拾。乃同友人细加厘剔,截长补短,抄成全部”,并排印发行,风行全国,形成所谓“程高本”系统。

今天,一般读者见到的就是以“程高本”一百二十回为底本,前八十回参照“脂评本”稍作订正的版本。

三、解读

1、 脂评及评点派红学

最早见到手稿,并在一定程度上参与写作的是“脂研斋”“畸笏叟”。他们是曹家从荣华到衰败的亲历者,他们是作者亲友中的同辈或长者。他们以批注的形式佐证文中内容,感慨当年人事,评点写作用意,提出修改意见。对书中一些情节的背景、对前八十回以后的部分内容以及对作者写作时的良苦用心,读者透过“脂评”都能有所了解和领悟。

在《红楼梦》流传过程中,清代不少文人采用传统的小说评点、批注方法,对小说进行分析鉴赏,形成最早的红学研究流派。

2、索隐派红学(影射说、政治说)

民国初年王梦阮、沈瓶庵《红楼梦索隐》称,整部《红楼梦》就是“清世祖与董鄂妃的故事”,“情僧”隐指顺治帝,董鄂妃就是当年的秦淮名妓董小宛。蔡元培《石头记索隐》认为《红楼梦》是“清康熙朝政治小说”,“书中红字,多影朱字,朱者明也,汉也”。

3、王国维《红楼梦评论》(解脱说、忏悔说)

王国维是借用西方美学观点来研究《红楼梦》的第一人。他认为《红楼梦》的主题思想是宣传“人生之苦痛与其解脱之道”。王氏的研究不但终结了以评点派、索隐派为代表的“旧红学”,而且开启了以考证派为代表的“新红学”。

4、考证派红学(自传说)

1921年胡适发表《红楼梦考证》,对以前的红学研究提出尖锐批评,成为新红学与旧红学的分野。1922年俞平伯写出《红楼梦辨》,依据前八十回原文及脂评着重“斥伪返本”,研究作者“真事隐去”“假语村言”的笔法,较好地恢复了原作的本来面目。例如,他认为《红楼梦》的结局应该是贾家败落,子弟流散,而宝玉经历“寒冬噎酸齑,雪夜围破毡”的极度贫寒,走投无路之下才“悬崖撒手”,遁入空门的。而后四十回中宝玉中举,黛玉劝宝玉读八股,贾家“沐皇恩”、“延世泽”、“兰桂齐芳”等情节,“全然不脱那些小说团圆迷的窠臼,大谬于作者的本意”。同时,他也认为《红楼梦》是“作者的自传”,是为“感叹身世”、“情场忏悔”而作的,对后来的研究者影响很大。

5、现代红学

5·1“小人物”的红学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在读大学生李希凡、蓝翎运用“唯物主义”的观点分析研究《红楼梦》,强调作品的反封建主义倾向,批判当时“红学”权威俞平伯的“唯心主义”观点,受到毛泽东的赞赏和支持。

5·2学者文人的研究

周汝昌《红楼梦新证》(考证家世、史实),继承和发展了新红学的成果。

蒋和森《红楼梦论稿》、刘梦溪《红楼梦新论》、王昆仑《红楼梦人物论》、蔡义江《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等(侧重艺术形象分析),更加注重以文学艺术为本体的研究和发掘。

周纵策、余英时、潘重规等海外学者的研究。

王蒙《王蒙活说红楼梦》、刘心武《刘心武揭秘红楼梦》(文化人读《红》的心得)。

6、个人的解读

6·1主题思想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西谚“一千个读者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哪一个才是最接近作者本意的“哈姆雷特”?读《红楼梦》亦如此 。鲁迅说过:《红楼梦》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

《红楼梦》首先是一出人生命运的悲剧,包括了家族悲剧、爱情与婚姻悲剧、生命悲剧三个不同层面。其次,它是一组个人情感的挽歌,咏叹了人物所遭遇到的爱情、人性的美好、苦痛与毁灭。再次,它也是一幅世俗风情的长卷,描绘了当时社会从王公贵族到贩夫走卒,从宫帏闺阁到市井村野的日常生活范式和状态。

推原作者写作的本意,《红楼梦》与其说是“自传”,不如说是“自悟”,与其说是“解脱”,不如说是“缅怀”。

作者对红尘往事、大千世界的深切感悟尽在“太虚幻境”的那两副对联之中,即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前一联可以说是老庄自然辩证法的“生活版”,后一联则是曹雪芹个人对生命本质的独到的创见和诠释。从另一个角度,作者通过《红楼梦》曲子的引子道出了自己写作的初衷和动机: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因此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

其实,小说的本质之一就是“梦”——英雄梦、功名梦、幸福梦、未来梦。弗洛伊德释“梦”为个人在现实生活中被压抑的欲念——难于言表的、意识以下的、非常向往或特别恐惧的。因此,我们可以把《红楼梦》看作曹雪芹内心世界的剖白——对于生活、对于生命。

6·2人物形象

鲁迅《中国小说的历史变迁》曾评价:“于说到《红楼梦》的价值,可是在中国底小说中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其要点在敢于如实描写,并无讳饰,和从前的小说叙好人完全是好,坏人完全是坏的,大不相同,所以其中所叙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总之,自有《红楼梦》出来以后,传统的思想和写法都打破了。---它那文章的旖旎和缠绵,倒是还在其次的事。”

贾宝玉:一块“通灵”的石头,一个游走在“幻”与“真”、“梦”与“醒”之间的“新新人类”形象。他承载着家族振兴的希望,却又无心“修齐治平”,厌恶仕途经济;他性情乖张倍受非议,却又聪颖乖巧招人喜欢;他是一个天资聪颖、英俊潇洒的贵族少年,却又整天混在女儿堆里;他痴心追求自由与爱情,却又“爱博而心劳”;他高高在上、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却又无微不至地关爱别人、体恤下人。他是家族的叛逆、主流社会中的另类,他是本真善良的“俗人”,他是痴情泛爱的“情种”。

说他“另类”,主要是指他的思想异端或“前卫”。宝玉最惊世骇俗的名言就是“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他的“叛逆”不是正面挑战现存体制和秩序,而是竭力逃避家族的使命和自己的责任。一定意义上说,这也是一种颓废。他的思想言行并没有直接冲撞或冒犯谁,但却从最根本的人生观、价值观上面背弃了主流,颠覆了传统。作为臣民而视功名仕途为敝屣,何以言“忠”?作为子弟而不能守成持家,何以言“孝”?

生在那个功利世俗的环境里,他的人生理想竟是“只求你们同看着我,守着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飞灰,——飞灰还不好,灰还有形有迹,还有知识。——等我化成一股轻烟,风一吹便散了的时候,你们也管不得我,我也顾不得你们了。那时凭我去,我也凭你们爱那里去就去了。”

所以书中有《西江月》二词,以当时主流社会的视角批宝玉极恰,其词曰: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然而,用现代人的眼光审视,宝玉形象所蕴含的人文主义特质是应该重视和肯定的。他厌恶传统礼教的束缚,秉持率真的天性,向往自由的生活;他具有深切而广泛的悲悯情怀,尽力体贴和帮助身边那些不幸的人们;他对美有独到的感受和见地,在世俗生活虚伪、呆板、冷漠的背面,他发现了美的存在并将其价值推崇到极致。

林黛玉、薛宝钗、史湘云:三种古典美的典范:一个晶莹剔透,诗意而灵动;一个端庄华丽,理性而稳重;一个英豪洒脱,憨直而俊逸。身处其间的贾宝玉,有时也真是“见了姐姐就忘了妹妹”

黛玉的容貌袅娜娉婷,性格率真纯净,书中把她比拟为“芙蓉”——“风露清愁”(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下同)。她寄人篱下,无依无傍,生活中任性多疑,敏感脆弱。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绛珠仙草”,孤标自傲,尘世难容。在情感世界里,唯一的知己是那个“爱博而心劳”的宝玉,唯一的帮衬是那个可称作“义仆”的丫头紫鹃。黛玉泪尽而逝,缠绵凄艳的爱情就化作了一缕诗魂,萦绕在读者心中。

宝钗的容貌端丽丰腴,性格温柔敦厚而又聪明乖巧,书中把她比拟为“牡丹”——“艳冠群芳”。这是一个封建社会标准的“淑女”,她的行为举止博得贾府上上下下一致的称许,又有薛、王两大家族势力作后盾,在爱情的角力中占尽优势。那只象征富贵长寿的金项圈,上面刻有“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八个字,与通灵玉上面刻的“莫失莫忘,仙寿恒昌”正相对应(连宝玉见了也说:“姐姐这八个字倒真与我的是一对”)。“金玉良缘”最终击毁“木石前盟”,这并不是钗黛个人资质才情或行为举措有什么优劣短长,那是客观环境选择和外部力量干预的结果。

湘云是介于钗黛之间的第三种美。如果说黛玉的美在于率真、痴情和机敏,宝钗的美在于温柔、深情和乖巧,那湘云的美则在于憨直、热情和豪爽。书中把她比拟为“海棠”——“香梦沉酣”。她对人对事从不计较,也不深究;既没有刻意的追求,也没有特别的禁忌;能雅能俗,正所谓“也宜墙角也宜盆”。据脂评及部分红学家的研究推断,作者原来的创作构想中,潦倒后晚年的宝玉竟还有一段与湘云的“白首双星”的生活经历。姑且不论这一说法是否成立,我们可以假设:宝玉真娶了黛玉,一定会活得很累;长期面对宝钗,一定会很无趣;假若与湘云为伴,会不会别是一番情境呢?

《金陵十二钗》正册判词:

“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宝钗、黛玉)

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湘云)

《红楼梦》十二支曲词:

终身误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宝玉眼中的宝钗)

枉凝眉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宝玉心中的黛玉)

乐中悲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湘云)

王熙凤、李纨、秦可卿:贾家的孙媳和重孙媳。三人中有两个长期管家,另一个也曾一度管家。这是处于“末世”光景的封建大家族内“妇道”的三个样本。

王熙凤出生贵族世家,俊俏风骚,精明能干,管理偌大一座荣国府,处事利落,有杀伐决断,可谓“巾帼不让须眉”——在治家理财、奉上驭下、交际应酬等各个方面,贾家的所有男人包括她的丈夫都相形见绌。然而她没有爱情,除了“毒设相思局”之外,“情场”上她“屡战屡败”;最后连婚姻也归于失败。她过人的聪明和旺盛的精力全都投向追逐权力与金钱方面,心思狠毒贪婪,手段干练泼辣,终于“机关算尽”“反算了卿卿性命”。

李纨出生书香门第,恪守礼教,心如止水,形同槁木。短暂的婚姻生活犹如“化石”,凝固在遥远的岁月,个人的情感世界早已尘封。即使按照当时的传统规范,她的命运也是“残缺不全”的——未能“相夫”,只能“教子”,一生谨守妇道也不过是“枉与他人作笑谈”。

秦可卿出生寒门, 因为天生丽质,“幸运”地进入了这个“诗礼簪缨之家”。然而“天生尤物”——美艳成为了罪恶,秦可卿的命运不就是“人肉筵席”上被吃的命运吗?尤为可悲的是,在传统观念和主流社会看来,这个美丽女子的毁灭完全是咎由自取!

《金陵十二钗》正册判词:

“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王熙凤)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李纨)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秦可卿)

《红楼梦》十二支曲词:

聪明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王熙凤)

晚韶华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再休提锈帐鸳衾。只这带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问古来将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李纨)
  好事终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秦可卿)

元春、迎春、探春、惜春:贾家的命运各异的四位姑娘。无论是被命运选择,还是对命运作出自己的选择,她们都无一例外的踏上了命运的悲途。

元春身为嫡长孙女,才貌超群,她的人生悲剧在于荣宠至极而又不幸至极。作为贵族女子能“一朝选在君王侧”,是让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殊荣!可在曹雪芹笔下,我们读到的却是无尽的哀怨与悲凉。青春、韶华葬送在宫帏深处,亲情、人性阻隔于珠帘之外。我们不禁会问:这是元春们想要的生活吗?

迎春生性懦弱,是个“木头人儿”,应该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弱女子形象。她的婚姻悲剧在于欺凌并最终逼死她的,竟是曾得到贾家援引提携的“中山狼”!若不是家道败落失去庇护,怎会“作践的,公府千金似下流”?

探春是《红楼梦》中敢于挑战权势与命运的极少数奇女子中的一位。她不甘心处于庶出的弱势地位,努力想展现自己的精明能干。代理家政期间,她有魄力有主张,也有果决强悍的执行力,风头盖过了名义上的“一把手”李纨,就连工于心计的宝钗也相形见绌。特别是抄检大观园一节,一贯争强好胜的王熙凤也收敛自己,顺水推舟,陪笑脸任支遣,而探春却公然挑战权威:“我的东西倒许你们搜阅,要想搜我的丫头,这却不能。”“你们不依,只管去回太太,只说我违背了太太, 该怎么处治,我去自领。”对于家族未来命运,她还是最清醒最关切最沉痛的一人:“你们别忙,自然连你们抄的日子有呢!你们今日早起不曾议论甄家,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们也渐渐的来了。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脂评里也称赞她“看得透,拿得定,说得出,办得来”。可惜“生于末世运偏消”,远嫁他乡,骨肉抛闪。这既是她个人的命运,也是家族的命运。脂评里不无感慨地说:“使此人不远去,将来事败,诸子孙不致流散也!”

惜春从小失去母爱,父亲沉迷炼丹求道,哥哥一味浪荡淫佚,作为宁府的孙女托身于荣府,个中处境和体验自然不同于其他姊妹。在家族败落过程中,她冷眼旁观,无所作为,最后遁入空门。这也是当时没落贵族女子悲剧人生的一种无奈选择。

《金陵十二钗》正册判词:

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元春)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迎春)

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探春)

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惜春)

《红楼梦》十二支曲词:

恨无常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元春)
  喜冤家中山狼,无情兽,全不念当日根由。一味的骄奢淫荡贪欢媾。觑着那,侯门艳质同蒲柳,作践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叹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迎春)
  分骨肉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探春)

虚花悟将那三春看破,桃红柳绿待如何?把这韶华打灭,觅那清淡天和。说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把秋捱过?则看那,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坟墓。这的是,昨贫今富人劳碌,春荣秋谢花折磨。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惜春)

晴雯、袭人:对此二人,前人有精当的评点:“晴为黛副,袭为钗影。”

晴雯的确是黛玉形象的副本:身材袅娜,模样俊俏;要强好胜,聪明伶俐;任情任性,敢爱敢恨。晴雯遭谗被逐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眉眼生得好像林妹妹”,王夫人一看就生气,担心“好好的宝玉,倘或叫这蹄子勾引坏了,那还了得”。但是,晴雯又不是黛玉的简单的翻版。作为下人,晴雯更少了一些礼教的束缚,情感更加外露,言行更具“野性”。她尖刻地讥诮说走了嘴的袭人:“我倒不知道你们是谁,别教我替你们害臊了!便是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儿,也瞒不过我去,那里就称起‘我们’来了。明公正道,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那里就称上‘我们’了!”她严酷地责罚偷镯子的坠儿,“冷不防欠身一把将他的手抓住,向枕边取了一丈青,向他手上乱戳,口内骂道:‘要这爪子作什么?拈不得针,拿不动线,只会偷嘴吃。眼皮子又浅,爪子又轻,打嘴现世的,不如戳烂了!’”在蒙冤受屈之后在生命垂危之际,她大胆地表白了自己的心声:“只是一件,我死也不甘心的:我虽生的比别人略好些,并没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样,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我太不服。今日既已担了虚名,而且临死,不是我说一句后悔的话,早知如此,我当日也另有个道理。”并且,还“伸手取了剪刀,将左手上两根葱管一般的指甲齐根铰下,又伸手向被内将贴身穿着的一件旧红绫袄脱下,并指甲都与宝玉道:‘这个你收了,以后就如见我一般。快把你的袄儿脱下来我穿。我将来在棺材内独自躺着,也就象还在怡红院的一样了。’”所以,曹雪芹用了两个字形容晴雯,一个是“俏”,一个是“勇”。

袭人是一个颇有争议的形象。她柔顺勤谨,忠于职分。对宝玉的淘气、“下流毛病”,袭人竭力规箴、遮掩;对王夫人的心病、隐痛,她也竭诚建言、舒解,一心指望宝玉能走上“仕途经济”的正轨,从而好让自己获得想要的地位和名分。她对上忠心耿耿,对下宽厚随和,各个方面、各色人等都拿捏恰当、应付裕如。但是,她所有的心思所有的努力最后都成了“空云”和“枉自”。恰如宝钗,得到了人却得不到心,拥有了婚姻(对袭人来说是名分)却失去了幸福——这命运该是多么不可捉摸,这人生该是多么凄楚悲凉啊!

《金陵十二钗》又副册判词: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晴雯)

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袭人)

平儿、鸳鸯、紫鹃:曹雪芹对她们的形容分别是“俏”“烈”“慧”。

平儿在贾府丫头中几乎算是一个“完人”。她的俏丽自不必说,宝玉为能有一次替平儿“理妆”的机会而“喜出望外”。她的聪明才干不在王熙凤、探春之下,例如发现并处理贾琏私藏女人头发时的机智,探春“兴利除宿弊”时两边应付的自如,处理虾须镯、茯苓霜事件时的分寸,等等。与晴雯比,她更宽厚;与袭人比,她不矫情;与鸳鸯比,她少了暴烈;与紫鹃比,她更有亲和力。她是凤姐的助手,却从不“助纣为虐”。她听说贾雨村帮助贾赦掠取石呆子的古扇并弄得石呆子家破人亡,恨得骂贾雨村“饿不死的野杂种”。她同情弱者的不幸遭遇,骂那些故意刁难尤二姐的丫头“一个病人也不知可怜可怜……别太过逾了,‘墙倒众人推’。”尤二姐吞金自尽,她“不禁大哭”,没头没脑地骂了一句“没人心的”。平儿身上最具人格魅力的是同情心和善良。

鸳鸯是贾母房中的大丫头。她虽属贾府里面的“家生女儿”(家奴生的女子),但却生就一副傲骨,性情十分刚烈。身边姐妹如平儿、袭人等,都在努力争取得到“二主子”身份,她却毅然拒绝了同样的机会。面对邢夫人的劝诱、贾赦的淫威,她不为所动:“别说大老爷要我做小老婆,就是太太这会子死了,他三媒六聘的娶我去作大老婆,我也不能去。”她对来作“说客”的嫂子说:“怪道成日家羡慕人家女儿作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着他横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的眼热了,也把我送在火坑里去。我若得脸呢,你们在外头横行霸道,自己就封自己是舅爷了。我若不得脸败了时,你们把忘八脖子一缩,生死由我。”她从一个丫头的立场,看透了人生命运,并告诫平儿、袭人:“你们自为都有了结果了, 将来都是做姨娘的。据我看,天下的事未必都遂心如意。” 她对世事的清醒冷峻不在探春之下,而她性情的刚烈则远远超出晴雯之上。
  紫鹃本是贾母房中的丫头,后来拨给黛玉使唤。紫鹃与黛玉构成了一种超越主仆身份而近乎闺中密友的关系。在“慧紫鹃情辞试莽玉”一节,她主动为黛玉去试探宝玉,引起一场喜剧性的风波。在黛玉病危的时刻,紫鹃冷峻地拒绝了要她去伺候宝玉和宝钗成婚的安排,更像是在尽一个朋友的义务。紫鹃身上体现了作者赞叹的另一种基于相知和恩义的“情爱”

贾敬、贾赦、贾政:贾府的三个儿子,贵族家庭里男人的三种样本。

贾敬是宁国府的次子,“如今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余者一概不在心上……一心想作神仙。”于国于家应该算是一个“废物”。

贾赦是荣国府的长子,袭了官却没见他上过一天班办过一件公事。不知什么原因,贾母不喜欢他,把家政交给他弟弟和弟媳。于是,他整天耽于淫乐,为把鸳鸯搞到手不惜冒犯自己的母亲,当遭到断然拒绝时,竟恼羞成怒,声言:“我要他不来,以后谁敢收他?……叫他细想,凭他嫁到谁家去,也难出我的手心。”他不仅好色而且贪财,为了一把古扇,他串通贾雨村害得人家家破人亡。贾家的被抄、败落,跟贾赦、王熙凤等人的作恶有直接关系。

贾政在贾家成年男人中几乎是唯一的“正人君子”。他靠祖荫得官,不仅勤于公务,而且力图中兴家业光耀门楣。在对儿子宝玉的管教要求上面,他显然不同于贾母的娇宠放纵和王夫人的心疼爱怜。“宝玉挨打”一节,通过错综复杂、波澜起伏的矛盾冲突,表现了贾政所有努力的失败,揭示了他所代表的主流社会正统力量“无力回天”的悲剧主题。

甄士隐、贾雨村:作者设计的两个具有隐喻意味的人物,一甄一贾,亦真亦幻。有意思的是,故事开头二人分道扬镳:一个迭遭厄运,遂看破红尘,毅然出世;一个金榜题名,虽宦海浮沉,矢志功名。一出一入,对照鲜明,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两种基本的人生价值取向。待到故事结尾二人又殊途同归:因“婪索”而被罢免的贾雨村与逍遥于尘世之外的甄士隐,在“急流津觉迷渡口”不期而遇。高鹗的续书在一些细节上还是颇费心思的,全书结尾就巧妙地设计了“甄士隐去(真事隐去)”“贾雨村言(假语村言)”的情节。

6·3情节线索

虚拟线索 :用“石头通灵”与“绛珠还泪”两个相对独立而又彼此交织的神话贯串全书。

甄士隐“详解太虚情”一节讲:“宝玉,即宝玉也。”通灵玉就是贾宝玉,贾宝玉就是通灵玉,这大概是从“庄生梦蝶”得到的启示。“无材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这也许是曹雪芹对“人生如梦”的体验与阐释。生命最大的谜也许就是“我是谁”以及“从哪儿来,到哪儿去”,《石头记》试图作出自己的解答。

甄士隐“梦幻识通灵”一节记述了“绛珠还泪”的神话故事——“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时有赤瑕宫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以及后来绛珠草所言“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这有个算是作者的一个创造。在中国传统文化里面,“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永恒的主题”,但“授之以甘露,还之以眼泪”的构思却十分新颖奇绝。

叙事线索:宝、黛、钗之间的爱情、婚姻悲剧与贾家的衰败离散悲剧,构成小说一主一副两条叙事线索,且与“石头通灵”与 “绛珠还泪”的虚拟线索并行不悖。

小说前五回可以算是全书内容的总纲、人物故事的蓝本,值得重视。

6·4典型环境

贾府:家族运势由盛而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内部矛盾逐渐显露,当家的与赋闲的,主子与主子,主子与奴仆,奴仆与奴仆“鸡争鹅斗”,“一个个好像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大观园:一个理想与现实交织、矛盾、冲突的场。看似宁静优雅、诗情画意,实则山雨欲来、危机四伏。第七十四回“惑奸谗抄检大观园”终于打破了它表面的宁静和祥和,家族和个人的命运也逐渐走向衰败与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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