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妈妈之间的秘密

我和妈妈之间的秘密

妈妈让我去趟东四邮电局给爸爸发封信（图片来自网络）

记得我上小学四年级的那年，爸爸去了新疆乌鲁木齐兵团文工团工作，家里只有我和妈妈。一天放学回家，看见妈妈刚写完信，就跟我说，让我去趟东四邮电局给爸爸发封信。妈妈在抽屉里翻了半天，没有找到新邮票，就从褥子下面给我拿了四枚两分的钢蹦，让我去邮局买张八分邮票贴上，那会儿寄信四分是本市，八分是寄往外地。

1962年的东四电邮局大门（规划院摄影师拍摄于1962年，图片来自于网络）

我记得那会儿的东四电邮局，一进大门左半旯是卖集邮册和寄包裹的，右半旯是卖报纸杂志和发电报的，再往里面直对着是一排打电话的小隔间，在电话隔间前面是个刷浆糊贴邮票的桌子。那天我推门进去，就看到左面排了很多人，把柜台都挤满了，我着急买了邮票把信寄走，所以拼命往里挤，挤到柜台扔下八分钱说：“给我一张八分的。”

是张新发行的纪念邮票“丹顶鹤”（图片来自网络）

这个时候工作人员扔给我一张邮票，我拿着邮票就往外挤，挤出人群拿出邮票一看，是张新发行的纪念邮票“丹顶鹤”。那会儿我正好在学习集邮，所以看着这张邮票爱不释手，而且我集的都是“信销票”，没有一张是“新票”，所以心里就琢磨如何把这张邮票昧起来，我看着手里的信，不知道妈妈给爸爸写信有什么急事，我想先回家再说吧。

从抽屉里拿出了我的集邮册（图片来自网络）

我把信叠吧叠吧的揣进裤兜里，然后把丹顶鹤邮票，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上衣口袋就回家了。到了家妈妈问我信寄走了吗，我说已经扔进信筒里了，就去条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了我的集邮册，把丹顶鹤邮票放进去，然后回头看了一眼妈妈，妈妈正在背对着我做饭，我放心地把邮册放进抽屉里，说了一句“妈，我出去玩一会儿！”就跑出家去了。

小心翼翼地用小折刀，将信封尾巴翘开（图片来自网络）

我急急忙忙地跑去煤铺的茅房，煤铺大院紧东头有间小茅房，这是我干私密事情的地方，因为里边就只有一个坑，所以只要我蹲在里边，就不会有人来打扰。我急急忙忙拿出给爸爸的信，小心翼翼地用小折刀，将信尾巴翘开。信封只有粘好了的尾部那一边好翘，因为是机器封口，所以只有细细的一圈浆糊，而且在两边折叠处都没有浆糊。

爸爸和奶奶于1963年5月15日在长沙合影

我打开信草草地看了一下，主要是妈妈告诉爸爸，在湖南的奶奶被叔叔接来北京了，现在住在净土寺叔叔家里，最后是让爸爸赶快寄钱来，说又该交房租、叫煤了，说家里急等着钱用什么的，我一看信的内容，就不敢耽搁了。怎么办？只有再拿出八分钱去买张邮票了，可是我自己的兜里现在一分“昧”的钱都没有，只能再偷偷拿妈妈的钱了。

妈妈的钱一般就放在床铺的褥子下面（图片来自网络）

妈妈的钱一般就放在床铺的褥子下面，每次用钱都是掀开褥子去拿，有时候我偷偷地拿个一分两分的，妈妈从来都没有发现过，只是这次一下子要拿八分钱，心里有点发怵，害怕被妈妈发现了会挨打，可是想起了那张丹顶鹤的邮票，还是决定冒一次险。我从茅房出来回到家，看到妈妈还在炉子边上忙活，我赶紧坐到了大床边。

拿出一张毛票塞到裤兜里（图片来自网络）

我家的火炉子在一进门的左手边，大木床在一进门的右手边，中间是一张八仙桌，我看妈妈没有注意到我，我赶快把褥子掀了起来，褥子下面零散着放着几张毛票和几个钢蹦，我一看钢蹦只有三分钱了，我只能拿出一张毛票塞到裤兜里，我刚放下褥子，妈妈就把菜端上了桌子，我匆匆地扒拉几口饭后扔下饭碗就又跑出门去了。

放心地把信封塞进了邮筒（图片来自网络，与本文无关）

到了邮局我又买了一张八分的邮票，到浆糊桌前，轻轻地往信封口上抹了一点浆糊，然后用手捏紧，再把邮票上也抹上浆糊，贴在封口上，仔细端详了半天，一点儿也看不出拆开过的痕迹，我这才放心地把信封塞进了邮筒，心里好像轻松了许多，我蹦蹦跳跳地往家走，突然感觉好像有种不详的预感，心里祷告着妈妈千万不要去掀褥子。

妈妈冲我吼了一句：“建伢子，你是不是拿我钱了！”（图片来自网络）

我刚拉门进屋，就看见妈妈沉着脸坐在床边，看见我进来了就冲我吼了一句：“建伢子，你是不是拿我钱了！”我吓得赶快躲在了八仙桌的后面，我看见已经瞒不住了，只能实话实说，我颤颤兢兢地回答说“是”。妈妈抄起来一把尺子就绕过八仙桌来打我，一边追我一边问“拿钱干嘛去了？”我一边躲一边说“买邮票了”。

妈妈拿起邮票看了看说：“这张邮票八分钱，还有两分钱呢？”（图片来自网络）

妈妈说：“买什么邮票？邮票在哪儿？”我拉开抽屉把集邮册拿了出来，从里面拿出丹顶鹤的邮票放在桌子上后，继续躲着妈妈的尺子。妈妈拿起邮票看了看说：“这张邮票八分钱，还有两分钱呢？”我从裤兜里拿出找剩的二分钢蹦放在桌子上，妈妈拿起二分钱钢蹦，突然站在那里不动了，又拿起邮票跟我说：“走，去邮局把邮票退了！”

我哇哇地大声哭了起来（图片来自网络，与本文无关）

听到妈妈说让我去把邮票退了，心里咯噔了一下，眼泪开始在眼圈打转，我从桌子上拿起邮票，直勾勾地看着邮票上的图案，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站在八仙桌前一动不动，这个时候妈妈绕了过来，劈头盖脸的打了下来，不知道是妈妈的尺子打着疼，还是舍不得这张丹顶鹤的邮票，我心里的委屈一下子涌了出来，我哇哇地大声哭了起来。

五十年代的东四邮电局（图片来自网络）

妈妈接过我手上的邮票，拉着我就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唠叨，就这样我哭哭啼啼地跟着妈妈到了东四邮局，到了邮局妈妈挤进人群，把那张邮票往柜台上一放，说要退掉，还没有等工作人员反应过来，旁边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我要了！”往柜台上扔下八分钱钢蹦就把邮票拿走了，妈妈抓起钢蹦拉着我就走出了邮局的大门。

让我写一份保证书，保证再也不偷偷拿钱了（图片来自网络，与本文无关）

路上我哭得更厉害了，行人纷纷往我这边看，妈妈一边走一边继续数落我，就这样我被妈妈拽回了家。回到家后妈妈虽然没有再打我，但是让我自己写一份保证书，说保证再也不偷偷拿钱了，那天在泪水中我把保证书写好交给了妈妈，这场风波总算过去了，那天晚上我满脑子都是那张丹顶鹤的邮票，总想着怎样再去搞到一张。

爸爸复员退伍前留影

没有一个月，爸爸就回京了。我突然想起了拿钱买邮票的事，我担心妈妈会把这件事情告诉爸爸，所以每天回家都是提心吊胆，推开门先看看房间里的气氛，再看看爸爸的脸色如何。看着妈妈没有任何变化，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心里才算踏实下来，只是每天回家都好像要经历一次鬼门关一样的战战兢兢。

爸爸对我的管教是非常严厉的（图片来自网络）

就这样，我在恐惧中度过了一段时日，似乎一切就慢慢地淡忘了，只是我这心里老是不踏实，生怕哪一天爸爸突然把我堵在了床犄角，拿着尺子让我交代一切。爸爸对我的管教是非常严厉的，他主要是用“棒打”为主的教育方式。虽然他是读“私塾”出身，但是并不是像私塾老师那样只打手板，而是“劈头盖脸”或“没头没脑”的打。

妈妈打我是从来不挑地方的（图片来自网络，与本文无关）

妈妈打我是从来不挑地方的，也许是妈妈手劲不大，或许是妈妈舍不得吧，所以妈妈打我没有爸爸那么疼。小的时候爸爸每次打我，我都是说“我错了！下次不敢了！”求饶，等我大了以后我就以沉默来反抗他，而我越是“嘴硬”越是不求饶，爸爸他打的就越厉害。妈妈说我是“记吃不记打”，打过以后该犯什么错误还犯什么错误。

五十年代东四邮电局邮差（图片来自网络）

后来爸爸又去了湖南省委招待所工作，我这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家里又剩下我和妈妈两个人了。每个月就像轮回一样，到该交房租的时候，房东就会到家里在你面前晃一圈，那意思明显的是告诉你该交房租了。这个时候，妈妈一天到晚都是愁眉苦脸的，不过，只要听见大门口有人喊“拿戳！”妈妈就会瞬间兴奋起来。

六二年我和妈妈在钱粮胡同卫生局门前留影

后来我知道妈妈那次退邮票的事，是因为爸爸一直没有汇钱来，所以家里经济非常拮据，当时家里就剩下几块钱了，除了交房租还要叫煤买劈柴。有一天爸爸又汇钱来了，妈妈的心情格外地好，我趁着妈妈高兴，就试探着问妈妈，偷着买邮票这件事情有没有告诉爸爸，妈妈笑笑说：“这是我和建伢子之间的秘密呀！”

六十年代妈妈留影

我和妈妈之间的秘密并不是只有这一件，有很多事情妈妈都为我隐瞒了下来，因为她知道爸爸教育人是从不手软的，而且下手比较重。尤其是爸爸经常冤枉我，有的时候一件事情还没有了解清楚，他就会先“暴揍”我一顿再说，所以，小的时候因为我淘气挨打是家常便饭，有的时候不是我的错，也要受到他的严厉惩罚。

我那会儿喜欢穿“白边懒汉鞋”（图片来自网络）

记得爸爸最后一次教育我那年，我都已经二十二岁了。七三年爸爸刚刚落实政策回到北京，中午去东四饭馆给爸爸接风。当时我已经比爸爸高出了一头，而且也不像小的时候那样永远跟在爸爸的屁股后面，开始跟爸爸平行走路了。我那会儿喜欢穿“白边懒汉鞋”，而且学着别人走路一颠儿一颠儿地，觉着这样走路“有范儿！”。

七四年我在动物园留影（徐丰盈摄影）

爸爸看着我走路的样子皱着眉头说：“你就能不能好好的走路呀！”我说我这样走路怎么了？爸爸说：“看着痞！”晚上吃了饭以后，爸爸又唠叨中午我走路的样子不好看，我马上从抽屉里翻出了小时候爸爸教育我的戒尺，双手递给他说：“您要是不解气，您打我两下得了！”爸爸看着我的样子笑了。不过从那以后我走路再也不“颠儿”着走了。

爸爸于1961年12月23日在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