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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顺门事件”,嘉靖皇帝人生中第一次雷霆天威的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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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5.09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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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廷和一走,政治风向顿时明朗化,汪俊、蒋冕等前朝重臣先后跟着致仕,抵制力量明显减弱。

然而还是有一类人不肯妥协,他们反对大礼议,并不是出于政治考量,而是出于维护所持道统,要为朱佑樘父子争个名分。他们的领军旗手正是杨廷和之子,翰林修撰兼经筵讲官杨慎。

如果你没听过这个名字,不要紧,他有一首作品你肯定知道: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这首大气磅礴的《临江仙》本就是千古名词,现代又借央视版《三国演义》的东风,以歌曲形式变得家喻户晓,其版权确凿无疑归属杨慎杨大才子。

杨慎,字用修,号月溪,四川新都人。杨廷和十二岁乡试中举,十九岁中进士,神童指数已经蹭蹭爆表。他儿子愣是在老爸记录上更上层楼,24岁在殿试中独占鳌头,一举将状元收入囊中。

不要以为杨慎是靠名头的关系户,这孩子13岁的诗作就轰动京师,李东阳亲自收为门生,称他为“小友”。21岁参加会试,主考官王鏊、梁储已将他文章点为卷首,不料烛花竟落到考卷上烧坏卷子,只得复读三年,24岁再考。

身为少年天才,杨慎早已名满天下,真个是足蹑风云,气冲斗牛,他得不到状元,那才是有问题。

明人后来将杨慎与解缙、徐渭并称为“明朝三大才子”,要论才华与博学,杨慎推为第一,号称“无书不读,学究天人”。

才子归才子,他们的共同特点是智商极高,情商极低,把政治斗争看得过于理想化,脑子一热就要开干。

老杨甩手不干了,小杨不行呀,要让他放弃心中道统,改弦更张认同朱厚熜的说法,那比要他去死还难受。

杨慎是个非常有个性的人,当时的读书人奉程朱理学为经典,王守仁的心学也有一定市场。这位杨才子却两个都踩,他批判朱熹用自己的理学思想来歪曲儒家经典,是“经学之拘晦”;怒斥王守仁为“霸儒”、“儒枭”,说他是披着儒家外衣的佛学,“驱儒归禅”,背叛了儒家的经义。

政治风向在杨慎眼里就是个屁,他坚定地认为,老规矩就是对的,用老规矩来解释新问题,仍然行得通。思想解放,解放个毛呀。

有这样想法的官员不在少数,他们上疏申辩,嘉靖来了个留中不发,只当没看见。七月十五日早朝结束后,群臣在下班路上讲起这事,越说越气愤。杨慎尤其激动,他挥舞手臂大声说:“成化年间,有百官跪伏于文华门前,为争取慈懿皇太后葬仪痛哭,后来尽如所请。如今又到了这个时候,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补充说明一下,慈懿皇太后即朱祁镇的钱皇后,朱见深即位后,他生母周贵妃出于私心,说钱氏没有当太后的资格,引来大臣请愿。还是朱见深清醒得多,他反倒劝说母亲接受两宫并尊的事实。

杨慎的演说很有煽动性,但看得清形势的官员也不少,他们并不想跟着杨慎去搞非法集会,脚底抹油就想溜号。

许多人谈到文官,就联想到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这种概念是极其错误的。文官们能当殿打死马顺,足以说明他们中不乏好勇斗狠之辈,杨慎就是这样的文化人。

之前嘉靖下旨召张璁、桂萼进京,杨慎立即不淡定了。他恨这两人弄奸耍滑,逼走了自己父亲,又怕他们来到北京,掀起更大的风浪。

可是圣旨是不能违背的,杨慎还没有大胆到敢逼嘉靖收回成命的地步。

不要紧,明的不行,咱来暗的。杨慎一拍脑袋,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找人打死张璁和桂萼。

真是不怕流氓有文化,就怕文化人耍流氓啊。

这真不是开玩笑,杨家故旧满京华,杨慎要弄死张璁、桂萼这样的小角色,压根就不用自己动手,有的是人替他干活。

杨慎叫来的是四川老乡,刑科给事中张翀。两人定下方案,由张翀召集人手,在张璁、桂萼上下班的必经之路上埋伏,只待他们经过,便一拥而上,打他个不死也残。万一有人被认出来也不用怕,由杨慎搞定三司。

方案很周密,可惜走漏了风声,张璁、桂萼路上就得知有人要下黑手。两人在客栈里避居了数日,托关系找了武定侯郭勋的路子,把状告到了内廷。

嘉靖大怒:这还有王法吗,还是国家干部吗?他立即召见张璁、桂萼,吩咐提高两人的安保等级,把他们升为翰林学士。

杨慎的黑社会计划不得不遗憾告吹。

七月十五日,杨慎号召百官仗义死节,看到有胆小鬼想要开溜,他的黑社会作风又上头了。杨慎吩咐吩咐死党编修王元正、给事中张翀等人把守住金水桥南:谁要是不去,你们给我打死他!

在杨慎的感召和威胁下,各部官员两百多人,不管愿不愿意,全都呼啦啦挤到了左顺门外。七月的北京骄阳似火,石板都晒得滚烫,200多名大臣就这样跪伏在地,有的高呼太祖高皇帝,有的喊孝宗皇帝,大声要求皇上答复他们的奏疏,声震云天,响彻大内。

嘉靖毕竟年轻,他第一次看到这种事,第一反应是好壮观啊,第二反应是这帮人想干嘛?第三反应是有点慌,他们不会想打我吧?

在咨询过太监,确认官员不敢冲进内廷后,嘉靖的慌乱转为了愤怒。

这样的大规模对抗意味着什么,这些人还把我这个皇上放在眼里吗?

嘉靖的愤怒是可以理解的,想象你是个公司董事长,手下主管们下班后呼啦啦往你门口一跪,嘴里哭爹喊娘闹得不可开交,非得叫你答应他们某个要求。

就问你火大不火大?

愤怒归愤怒,群体性事件,一个处理不好,可能会出大问题,嘉靖首先想到的是和平解决。

从上午七点到下午一点,嘉靖派出数拨太监宣谕,劝说大臣们赶紧回去。打退堂鼓的大臣倒是有不少,但桥头有人守着,过去就会被黑社会打死,想来想去还是呆着比较安全。

杨慎下决心跟嘉靖死磕,他告诉太监:皇上不给答复,我们就不走。非但不走,他还带众人“撼门大哭,声震阙廷”,闹得越来越过分把动静闹得越来越大。

这要是在一年前,杨慎这招很可能是管用的。可是时非昨日,攻守之势已易,杨廷和等都已去职,嘉靖已经明白了权力的本质。

你老子用辞职威胁我,你小子想用口水淹死我,给你们台阶还不想下。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嘉靖彻底怒了,他忍无可忍,目露凶光,叫来了锦衣卫强行清场。黑社会到底只是黑社会,和皇家打手锦衣卫一比,秒怂。校尉们大肆抓人,共有134名官员被逮捕下狱,其余68名情节轻微者听候处治。

两天后处理意见出台,包括黑恶势力首犯杨慎、张翀、王元正在内八人充军边地,参与此事四品以上官员夺去俸禄,五品以下者施以廷杖。共有180名官员因此被打屁股(廷杖),伤重身亡者有17人。

此事史称“左顺门事件”,是嘉靖皇帝人生中第一次雷霆天威的爆发。

朱厚熜特别指出,别放过那个杨慎。

锦衣卫很好领会了领导精神,别人被打一次屁股,杨大才子被打了两次,打得死而复苏,幸亏他年轻身体好才挺过来。打完包完,杨慎戴上脚镣手铐,充军云南永昌卫(今云南保山县)。嘉靖再次关照,别人如遇大赦或年满六十可以赎身返家,杨慎除外。

嘉靖是个相当记仇的人,此后他一直惦记着杨慎,时不时就要关心一下杨大才子的近况,听到杨慎“老病”的回答,他便龙颜大悦。嘉靖十七年(1538年)礼科给事中顾存仁曾上疏为杨慎说情,嘉靖大怒,将他廷杖六十,贬为庶民。

自此,再也无人敢为杨慎说话。

前面讲解缙时我们说过,政治游戏的本质是什么。杨慎就是第二个解缙,既不会演戏,又不会揣摩上意,还偏要直抒胸臆,根本就不是玩政治的料。杨大才子的仕途和人生就这样断送了,好在嘉靖总算没问“慎犹在乎?”,否则杨慎就要跟解缙一个下场。

杨慎在不毛之地彻底断了念想,从此化悲愤为创作,一生留下两千多首令人称道的诗词,其中包括那首脍炙人口的《临江仙》。

这大概也可算是杨慎的人生写照吧,想当初名动天下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岂知“是非成败转头空”。贬居云南三十五年,“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有家不能回,也只能“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老死在谪戍之地。

嘉靖三十八年七月六日,杨慎在昆明病逝,时年七十二岁。

通过这一系列的强势操作,嘉靖于当年九月颁布诏书,改称朱佑樘为皇伯考,朱佑杬为皇考,上尊号为“皇考恭穆献皇帝”,布告天下。这宣布历时三年之久的大礼议,以嘉靖的胜利暂时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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