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电视剧《三十而已》大火，哪怕没看过的小可爱，也许都能说出其中的经典桥段。
比如说，香奈儿的限量款在爱马仕面前是没有“尊严”的，连出镜机会都不配…
莫奈也要要哭晕在厕所惹…
在电视剧中，主角团的顾佳在初次攻克王太太时，后者一句“梵高的睡莲”，让顾佳瞬间知道了眼前这个骤然暴富的阔太太究竟有几斤几两。
对于王太太这样的暴发户而言，无论是爱马仕还是“梵高的睡莲”，都是她试图打入“old money”圈的装饰品罢了。
《三十而已》在这一处有个细节很有意思——
王太太对着“梵高的睡莲”感慨到：
“你说那餐厅上摆个什么花，算什么品味高啊，我这花，永不凋谢。”
这副睡莲，对王太太的意义不过是“永不凋谢”——向“old money”彰显出她不可小觑的经济实力。
毕竟，莫奈创作于1908年的《睡莲》，去年曾现身英国苏富比拍卖现场，估价约2.5亿人民币。
有趣的是，也是在2019年，比莫奈晚出生60年的中国画家常玉的《五裸女》，以1.9亿港元起拍，最终以2.7+亿人民币成交。
而就在今年7月初，常玉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创作的《绿色背景四裸女》，又以2.583亿港元（将近2.4亿人民币）成交。
有些讽刺的是，相比于莫奈在国内的知名度，常玉的名头并不响亮，甚至他的画作，也经常陷入争议中。
也许正因为如此，常玉的画作时不时就会被评价为“价格虚高”。
他的作品究竟值不值9位数？
1900年5月，八国联军侵华，一年后清政府签订了《辛丑条约》，自此中国彻底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
△被八国联军烧毁的北京城。
出生于1900年10月的常玉，就诞生在这样一个动荡不安的时代。
但他的童年应该是相对安稳的。
常玉的原生家庭很富足：母亲是当地富商之女，父亲是一位颇有名气的画师，专门请了“晚清第一词人”赵熙教导常玉，给常玉奠定了良好的物质和精神基础。
△图为赵熙和他的字，他在诗、词、书、画、戏上皆有一番造诣，堪称全能，为人又正派，帮常玉全面构建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知识体系。
1919年，在长兄常俊民的支持下（经营四川最大丝厂），当时还不满20岁的常玉前往法国，研习绘画。
话说在上个世纪20年代，有不少中国青年画家前往巴黎留学，除了常玉以外，还有我们耳熟能详的画家徐悲鸿等人。
出身贫寒的徐悲鸿一到法国，就迅速考入巴黎国立美术学校接受正规的西方绘画教育，系统的学习西方绘画技巧；
△20世纪30年代，徐悲鸿重返母校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
可贵公子常玉不差钱啊，他在法国过起了悠哉悠哉的日子，不去正规的大学就读，常在咖啡馆里看着《红楼梦》、拉着小提琴、画着画…
△“old money”常玉。
而常玉本人，和《红楼梦》中的贾宝玉，也颇有些相似之处。
常玉也是“出世”的——他被那个时代裹挟，却从不随波逐流；
不是看不清形式，只不过一直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罢了。
1920年代中后期，常玉常常在大茅屋画室习画，里面的模特每隔20分钟就会变换动作。
常玉自带作为东方画家的美学自信，喜好用毛笔沾取墨水画速写，“简单粗暴”地勾勒出模特的形体和动态，自然的将东西方的绘画理念融为了一体。
△1920-30年代常玉在大茅屋画室中的水墨速写。
和当时正接受西方美学系统培训的徐悲鸿比起来，常玉的显得格外自由“放纵”。
如果说常玉是“出世”的，那徐悲鸿就是“入世”的（二者没有高下之分，羊仅就此分析二位互相熟识的大师之间的区别）。
徐悲鸿深受新文化运动影响，相信“赛先生”（科学）可以改造危难中的祖国实现现代化，悉心学习西方学院派的写实主义，并在祖国弘扬开来。
因此，徐悲鸿格外注重人体各处的转折结构，画面更理性。
△徐悲鸿于1924年绘制的男人体正侧面速写，将结构和光影关系刻画得相当精细。
受时代影响，徐悲鸿的作品中时常会展现出民族大义和家国情怀，借着中国传统寓言和历史故事咏志。
△《愚公移山》，创作此画时正值抗日的关键时刻，徐悲鸿用他的画笔表达出中国人民的毅力和决心，暗示了中国人将会争取最后的胜利！
就比如徐悲鸿的《田横五百士》，情节取材于《史记》中的历史故事，展现出了一种大无畏的精神。
在《田横五百士》中，徐悲鸿加入了文艺复兴时期欧洲艺术家常见的“小心机”——把自己和妻子孩子的形象画在了画面中，体现出不畏强权的风骨，寄托了画家对家人的期盼。
△左：徐悲鸿背后悬挂着他于1930年完成的大型历史画《田横五百士》。
与徐悲鸿相比，常玉明显采用了中国画中的减笔画法，把画面中的颜色尽量控制在三种以内，并结合了西方绘画的形式；
△粉白的配色很好的体现出了女性光泽细腻的皮肤质感。
常玉用微妙的颜色变化增加了女性酮体丰腴的肉感，像是儿童的笔触极有为天真，富含韵律美。
常玉画作中所展现的女性形象，相当具有矛盾性：
虽然全裸，但常用手遮挡面部，或是只露出单只眼睛（看不清全脸），让画面中的女性带有一丢丢中国仕女画的保守，但还同时拥有西方人体绘画的大胆和自然。
△《五裸女》局部。
常玉擅长将中国水墨画中的留白与西方美学杂糅在一起，他的作品中常常透露出中国画所特有的的优雅内敛。
△注意常玉对梅花枝干的布局，将画面分割出有疏有密的空间，极有节奏感，意趣天成。
所以说，我们看徐悲鸿的马，可以从骏马肌肉块面和动态转折处，感知到画家对结构的精研，以及骏马旺盛顽强的生命力；
△徐悲鸿加长了骏马的腿长，从而让马匹更加生机勃勃，传达出自由奔腾的意味。
但常玉的马更写意，体现的是画家的处境和心绪——茫茫大漠中奔腾的黑马，有一种莫名的漂泊和孤寂感。
警幻仙子说贾宝玉是古今第一淫人，这个“淫”不是出于兽欲，而是他能识得姑娘们的美，至诚至性，是天生的痴人。
我们再看常玉，他曾和好友徐志摩说过：
“我就不能一天没有一个精光的女人耽在我的面前供养，安慰，喂饱我的‘眼淫’。”
△常玉的《入浴》，用色极为高级。
常玉直率的近乎反叛，他口中的“眼淫”，其实是对美的追求，而不带有色情意味——常玉对美的欣赏已经成为了他的基本生理要求。
人体美也是这样的，有的美在胸部，有的腰部，有的下部，有的头发，有的手，有的脚踝，那不可理解的骨胳，筋肉，肌理的会合，形成各不同的线条，色调的变化···
1929年，徐志摩将常玉的油画代表作品《花毯上的侧卧裸女》刊登在《新月》杂志上，并赞美常玉的画作具有现代极简主义的气息，将画作中夸张的双腿称之为“宇宙大腿”。
作为对知音的回报，常玉专门为徐志摩画了一幅肖像画，托从巴黎归国的画家王济远捎给徐志摩。
只可惜，徐志摩最终还是没有收到——1931年11月，徐志摩因飞机失事遇难，常玉痛失挚友。
△常玉为徐志摩绘制的肖像画，画面下方写着王济远为徐志摩题的哀辞。
随着时局的动荡，常玉的日子越来越窘迫，即使在巴黎沦陷期间，他宁愿少吃俭穿，都要省下钱来多雇几个模特儿作画。
但他即便再怎么穷困，画宁可白送，也不卖给瞅着不顺眼的人。
△《蓝色星辰》1950年，画面中的白色菊花在暗夜中仿佛发着光，透露出一种高洁的气质。
常玉从不向市场低头——宁愿去餐馆打工，也不愿意画市场所喜爱的画作。
△《曲腿裸女》，用线极为粗旷有力，大胆的采用了C型构图，透视夸张，极具现代风格，相当具有超前性，这幅画在去年以1.98亿成交。
常玉最后一幅作品是《孤独的象》：在一片荒漠中有一头小象独自前行，仿佛在静静地诉说着独自漂泊的寂寥与凄凉。
他指着这只象，对着自己的朋友说，这就是他自己。
△到了他的晚年，受生活经历的影响，常玉的画作颜色不再鲜亮，有种冷清的孤寂凄凉感。
1966年8月12日，常玉因煤气泄漏独自在他的工作室中去世，结束了他困窘的现状和漂泊的一生。
△常玉的墓。
极为推崇常玉的吴冠中说：
“常玉开始很有钱，非常自由，非常任性，完全是艺术家的个性，不管明天，但是画得很有意思，最后是穷死了。
（常玉去世后）他的画不值钱，一捆一捆的，几个法郎一捆，台湾一个画商买了，现在价钱很高。”
△常玉，真的是一副非常自由和任性的模样。
随着时间的流逝，常玉的作品在艺术市场上的表现愈发突出，一言不合就拍出上亿的“天价”。
△常玉《五裸女》拍卖现场。
让我们回到文章开头的那个问题——常玉的画作值不值9位数？
常玉的作品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因为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追名逐利才画的，他也不愿意追求这些劳什子。
只可惜，常玉曾经那些不肯向市场低头的画作，在当下这个浮华的时代中，其美学意义被它们的商业价值掩藏住了，陷入不必要的争议。
羊突然又想起了《三十而已》中的暴发户王太太，她虽然分不清莫奈和梵高，但是家中处处都摆放着不知从哪淘换来的画作，随意的将它们靠在墙边蒙尘。
如果常玉还活着，说不准他宁愿撕了自己的画，也不愿意它们在这样的市场上流通、挂在某位阔太太的饭桌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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