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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衣怒马难少年
杨辉峰 | 文
记得第一次读金庸的小说是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有同学带了一本金庸的《神雕侠侣》，让我着迷万分。我为了读到这本书可谓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写了半天的作文抄给他不算，还偷了父亲一盒羊群烟来交换，结果作业没有按时完成，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批评了我，我心里如吃了苍蝇一样难受，回家又挨了一顿猛揍。那是一个少年的自尊心第一次受到了挑战和侵犯。我迷迷糊糊的时候，被老师请出了教室，我被罚站在北风怒吼的教室门外。有的同学隔着塑料糊的窗洞看我笑话。我羞的恨不得一下找个鼠洞钻进去。
但为了看到完整本的《神雕侠侣》，晚上我钻在老家的窑洞里，借着微茫摇摇晃晃的煤油灯一页一页地蚕吃桑叶般吃力地读着，仅仅花三个晚上就读完了《神雕侠侣》，虽然是囫囵吞枣，但最感慨的莫过于里面的爱情情节，杨过和小龙女的凄美故事让我幼小的心灵受到巨大的震撼。尤其是小龙女选择跳崖后十六年再度和杨过相逢的情景，简直揉碎了我的心。我也曾一次次向往着像神雕大侠杨过一样特立独行，信步武林。于是，我鼓动着村上的一帮少年，整天价日地翻沟去唐代的一座陵墓附近，寻找唐朝留下的石马，威武一番，自不言说。每每看到有被人欺负的人，也总向往如神雕大侠一样从天而降，把这个世界的罪与恶铲除干净。
我经常听到读书人念叨着“少不读鲁迅，老不读胡适”，想想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的我，一个十多岁的少年，第一次读金庸小说的那份新鲜感和狂热感不亚于你三十年前接触到大哥大，二十年前接触到BP机，十年前网上炒股……时代的列车迅速引领人们抵达一个又一个幸福的高地，但那份读书的热情和向往江湖豪情的英雄梦却日益黯淡了。
千古文人侠客梦，而今已近不惑之年的我，那份向往武侠江湖的梦还在心底留着些许余温，那些成为记忆灰烬的英雄豪气不复存在，精英意识消失殆尽。逼仄、喧嚣、庸碌的现实生活，让我们一天天变得自私、妥协、萎缩、平庸，最终失去了那份冲天的豪气，那份动心的爱恋，那份如烟的经卷。但鲜衣怒马的武侠江湖情结还隐隐地遁于心底。尽管我经常绞尽脑汁写出几百件豆腐块文章，但那种快意恩仇、怒马江湖的感情一直郁结于心，无法坦陈。许多年了，尽管随着岁月的风霜，缔造了一代新武侠小说的宗师金庸老人也离我们而去，但那份武侠梦还在温暖着逝去的时光。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武侠之梦，江湖之情还在依稀梦里曾见。煌煌月下，那一份温暖的感觉还在。总是谈论中少不了郭靖式的家国情怀，少不了西毒欧阳锋的阴险狡诈，少不了东邪黄药师的那份潇洒孤高，忘不了令狐冲那份笑傲江湖，忘不了老顽童那份童心未泯……
岁月赠我白霜三千，我赠岁月江湖无悔。
一夜西风紧，落叶霜染成。空山鹰眼疾，江湖儿女情。
上高中的时候，无数个夜晚，宿舍灯一熄，我常常就钻入金大侠的江湖梦。头把被子顶成一个圆锥，一手摁住书页，一手扶着小台灯，那种彻夜快读的感觉绝对是一种无上的美妙，不同于我们目下的快手、火山、抖音、微信圈带给我们的快感真实可触。那种忘记时间、忘记岁月的悦读年华匆匆转眼而逝。常常起床的铃声把我唤回白昼，我飞快的穿衣叠被，等到一切准备到位，全校的学生正刷刷地已经跑着步子。但是我还是如饥似渴地迷恋武侠小说，以至于大家给我起了个“无耻（武痴）”的绰号。我接着迷恋卧龙生的小说《金剑雕翎》，梁羽生的《七剑下天山》等如食甘醴，忘我地阅读。甚至阅读了少量卧游生、金康等无耻文人的倩人捉刀之作。那时候，疯狂英语创始人狂人李阳的阅读精神，曾经原子弹一样冲击和激荡着我内心的阅读欲望。后来，我干脆自己操刀准备完成一部武侠小说《华岳剑侠》，并且写好了整个故事的楔子，列好了人物表和人物关系图，给每章仿照章回体小说取了诗意的题目。制订了写作计划，列出每种武功的套路和招数等等。由于从小不善言辞，爱好文学却无所建树，常常受到同学的讥笑，后来我在金庸等新一代武侠小说家们的影响下，我逐渐爱上了文学，并且创办了校报《星原》，燃起了一个正值韶华的学子的文学梦。尽管那时候，我没有发表过几篇像样的文章，但爱好文学的冲动一直保持了下来。
流年如梦，我曾经把几部创作计划湮灭于无休的学习拼搏中。家里从小条件十分简陋，跳出农门才是我 的第一要义。在高三高考失利后，我就暂时搁下了武侠创作梦。后来，我也如愿以偿上了大学的中文系，那些被搁浅的武侠梦却一天天淡了、远了，偶尔在学校偌大的图书馆借来一本金庸的《飞狐外传》，一次次如饮甘露，反哺着心灵的某种缺憾。便想起我们少年时代，蹲在村上有钱人的家门口看金庸的武侠小说拍成的电视剧《射雕英雄传》，那是一种多美的时光。而且，连续好多年的暑假滚动式播放着《射雕英雄传》，那是一代人的集体记忆，那是不可磨灭的金色光阴。那也是一个崇拜英雄、向往英雄、成就英雄的年代。而今，人们还崇拜什么呢？恐怕除了崇拜金钱、崇拜权力，就没有多少值得人们真正崇拜的东西或者偶像了。
想起《射雕英雄传》里的每一个人物，那是活生生的二十多年前的青春岁月啊！记得每拿到一本金庸的小说，我都如获至宝，一分钟不敢耽误，直到东方发白，两眼生烟，疼痛地流出眼泪才爱不释手地压回枕头底下。每一次掩卷而思，不是是英雄多情，就是小人忘义可恨至极，或者为红颜知己、为江山社稷而仗剑江湖，小说里千劫万复，云腾雾罩的情景，常常让我在课堂上走神，语文老师总是不失时机地使出他的独门武器，一根粉笔定海神针一样就狠狠地落在我的额头。但是我还是疯狂地迷恋着武侠小说。而且常常给村里稍微大些的人干农活，起一晌午粪，拉十几架子车粪换来一本《天龙八部》《今古传奇》《民间故事》《故事会》等。那是迷恋书的年代，那时候，尽管我们物质生活并不富裕，但精神上十分愉悦，也让人特别怀念。
纵览金庸武侠小说，无论是早期的《书剑恩仇录》，还是后来创作的《射雕英雄传》，都充分浸染了金庸先生唯物主义的历史观，把唐人超凡的想象力，宋人的平民理想，明清的自由精神自然融入以历史玄妙故事为依托的武侠世界，无论在文学还是史学上都是一种裨益的创新，寄托了他无限的浪漫和激情，为数以亿计的广大华人创造了一个个理想主义的江湖传奇。无论是郭靖还是张无忌，无论是杨过还是令狐冲，他们在江湖的儿女情仇就是他们快意恩仇丰满真实的人生。他们始终飘泊江湖，却在江湖寻找一个真正的归宿，无论是感情的归宿，武学的归宿，穷其一生无非是为了情和义。他们大仁大义，他们侠骨柔肠，他们肝胆相照，当然他们也互相仇恨、厮杀、决斗、欺骗。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其实，无论历史发展到任何阶段，都有江湖的存在。只是他以各种面目和形式出现在我们的时代和社会。我们用武侠小说的眼光可以看一个社会的文明发展。一个社会有着一群除暴安良、行侠仗义、满腔热情、无所畏惧的人群存在，也是一种幸运。我们许多人，虽然远离罪恶，但却每天都和邪恶作着各种各样的斗争。当然，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在一个宏大而错综复杂的武侠世界里，大多数人间的权力被消解甚至清除了，虽然金庸的武侠小说都有着历史的烙印和影子，但真正的江湖有有它稳定的秩序和法则，也不容侵犯。
金庸的武侠江湖，为我们知识分子实现修齐治平，忠诚报国的人生目标提供了可以参照的一个平台，甚至提供一种可以靠近的遵循，可以实现的可能。江湖是武林的江湖，也是英雄的江湖。是啊，如果我是武侠人物，我不去行侠仗义，不去锄强扶弱，不去挑战邪恶，我还是英雄吗？烈酒酬烈士，宝剑赠英雄。
然而，我们毕竟远离了阅读金庸武侠小说的时代，但我们从来没有真正逃离人间世俗的江湖。
【作者简介】
杨辉峰，陕西礼泉人。系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陕西散文学会会员。著有散文集《我的村庄》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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