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广东画坛上，人们习惯将居巢、居廉二人并称“二居”。居巢为居廉的从兄，同时也是居廉艺术道路的导师。他们二人创造与发扬光大的撞水、撞粉之法在近代岭南画坛上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如今，每当人们谈论高剑父、高奇峰、陈树人等创立的“岭南画派”时，几乎总要提到高剑父、陈树人的启蒙老师居廉，并由此上溯到居巢;在谈论十九世纪末广东的美术状态时，也无一例外地要提到“二居”。他们所高扬的恽寿平以来的没骨花鸟传统几乎主宰了广东画坛半个世纪。
图1 居巢《荔枝图》，纸本设色，广州艺术博物院藏
居巢的画风解析
居巢平生不轻易作画，即使作画，“虽一小帧，亦数日始成，盖渲粉染色，不妄点一笔”，故其画作传世甚少，在当时已颇为难得，“人得零缣碎锦，宝若拱璧”。据笔者统计，目前所能见到的，大约有171件，其中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25件、广州美术馆46件、广东省博物馆23件、广东东莞博物馆13件、香港艺术馆14件，其他如广州美术学院、台北故宫博物院、原澳门贾梅士博物院、香港至乐楼及四无恙斋等公私藏家50余件。这些作品中，以花鸟、草虫居多，计有154件，其他的为山水8件、人物7件、书法2件。若按纪年分，有年款者107件，其中最早的为作于道光九年(1829)秋日的《秋柳鸣蝉》团扇(广州美术馆藏)、冬日的《白玉兰》扇面(广东省博物馆藏)，时年居氏十九岁;最晚的为作于同治四年(1865)的《牡丹蝶石》轴(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藏)、《花卉》四屏(广州美术馆藏)、《桃花蜂蝶》扇面(广东省博物馆藏)、《花石图》轴(香港艺术馆藏品)等15件，时年作者六十五岁，时间跨度达三十六年。现从花鸟、人物、山水等三方面对其画艺展开探讨：
（一）花鸟画
居巢的花鸟、草虫远宗北宋徐崇嗣没骨，近师清初恽南田赋彩，并从周之冕、华岩、汤贻汾、宋光宝、孟觐乙等处吸取养分，在此基础上，以自然为师，重视写生，并随类赋彩，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以其作品风格论，大致可以1850年居巢四十岁时为界将其花鸟作品分为早期与后期两个阶段。
居巢的早期作品，大多较为工细，且多打上前人烙印，还没有完全形成自己的典型风格。如作于1841年的《水仙》扇面(广东省博物馆藏B1161项)，明显是学赵孟坚一路，用墨线勾描水仙，再敷以淡色，但仍不失细劲挺秀，作者并集李白诗曰：“含笑凌倒影，香气为谁发?自从建安来，不著鸦头袜”，则在画笔之外，平添一种诗意。如作于1829年的《白玉兰》扇面(广东省博物馆藏)、1833年的《仿元人采蜜图》扇面(香港艺术馆藏品)、1847年的《花卉》团扇(广东东莞博物馆藏)等均极清致，明显有着宋元人的痕迹，而1848年法南田用笔的《设色牡丹》扇面(广州美术馆藏)，纯用没骨之法，并叠色渍染，迥别于这一时期他类作品。(图1)
居巢能博采众家之长，对于古代各名家画法大都有所涉猎，在其传世作品中，便有不少是临仿或效法前贤画法之作，如仿宋赵孟坚“以逸趣胜”之《鲶鱼》扇面(广州美术馆藏)、临宋句龙爽纯用钩勒法之《枇杷》扇面(广州美术馆藏)、仿元人小品之《花果》轴(广东省博物馆藏)、拟明周之冕画意的《牵牛、竹》扇面(广东省博物馆藏)、法恽南田用笔的《五福图》轴(广东省博物馆藏)、《菊花蝉石》扇面(广东省博物馆藏)和《牡丹》扇面(广州美术馆藏)以及分别仿清中叶华岩和汤贻汾画意的《文殊兰》(广州美术馆藏)和《菜根风味》扇面(广州美术馆藏)等，这类作品都在师其法的基础上，融汇己意，既得其形，又传其神，所以和他类作品一样，具有鲜明的个性。
居巢的后期作品渐臻成熟，既有工整秀逸一路，也不乏意笔萧洒之作，代表了他的主流画风。作于1865年之《桃花蜂蝶》扇面(广东省博物馆藏)用撞水撞粉之法，华而润，若梨花带雨，颇得新放桃花之神韵,可代表晚年基本风格。其它如1855年的《花卉草虫》册(广东东莞博物馆藏)、1857年的《水仙牡丹》扇面(广东东莞博物馆藏)和1859年的《花卉四屏》(广东东莞博物馆藏)等所写之桃花、水仙、梨花、牡丹及绣球等均极秀雅，赋色浓淡相宜，笔法兼工带写。
居巢的大多数作品，均属写实之作，在用粉及用色上较为考究，极得恽南田之精髓。作于1853年的《红荔枝》扇面(广州美术馆藏)，活生生地再现了悬挂枝头上红扑扑、沉甸甸的成熟荔枝的情景，用淡墨勾出枝干、叶茎，用没骨之法写荔果，果实的设色因阴阳向背之别而富有层次，并有题句云：“红苧中单白玉肌，珠娘荔子共风姿”，更添一种意趣。
在题材内容方面，以梨花、牡丹、栀子花、水仙、寿石菖蒲、绣球、梅花、玉兰、柳蝉、蜂蝶、栖鸟、游鱼等为主，其中尤以梨花、荔枝等较为常见。
（二）人物画
居巢的人物画按题材、画法不同大致可分为两种类型，一类专画戏剧人物中的丑角或漫画式、具有警世意义的人物，寓教于画。如《戏剧人物》四帧(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藏)，此类作品颇似当今之漫画。人物行为诡异，形象丑陋，造型奇特，并配有诙谐、讽刺的题词，使人一看便知作者意图所在，如其中一帧题云：
听信老姑言，地中人，要见天。开坟就把阴阳验，石旁土掀，观中客迁。官符捉去，追根线，用刑严。以脓作髓，好个瘌头鼋。
图2 居巢《嫦娥奔月图》，纸本设色，香港艺术馆藏
再如另一帧题云：
官小坐城厢，讨关过，是女郎。娇莺巧舌都能唱。艳歌气，□淫词肉香;眉挑目与身飘荡。好春光，野花飐动，惹得蝶儿忙。
虽然诗画均为嘲讽戏中人物，其实是对俗世的一种警醒。(图2)
这类世间众生相还体现在居巢所画的《虎头仕女》一类的人物画中，意在劝喻世人莫贪财、莫贪名、莫贪色，正如时人颖白题诗(居廉《当作如是观》扇面题跋，广东省博物馆)所云：
梅生作画具奇杰，墨沈淋漓写怪石。
有时幻作貌如颜，憨媚横生纤细毕;
镜中幻作虎头形，是真是实如泡影。
我欲遍赠世间人，令他醉者都唤醒。
另一类专画仕女或文人墨客，在衬景、意境、构思方面多具文人清趣，属典型的文人画。如《买春赏雨》扇面(广州美术馆藏)所绘两高士坐于茅屋中赏雨，屋外茂林修竹，烟雨朦胧，一书童乘舟靠岸，手拎玉壶，作者录《诗品》句云：“玉壶买春，赏雨茅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一幅别具诗情画意的情韵便跃然纸上;《月夜登楼》扇面(广州美术馆藏)描写一女子驻足栏边，翅首望远，四周松竹婆娑，皓月当空，作者自题《调寄山花子》词云：
西北高楼掩暮烟，玲珑明月照中天。玉臂云鬟相对立，斗婵娟。盈手定应思赠远，入帷还恐笑无眠。只合徘徊纨扇子，共团圆。
一幅“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的怨妇形象出现在读者眼前。
居巢的此类作品一般注重的是意境的渲染，人物大都为远景，在极富情调的氛围中或望月，或清淡，或对弈，或吟怀……，并题有婉转修扬的诗词，使其情景交融，让人有忘尘之思。这是包括居廉在内的其他同时代很多岭南画家所不及的。
（三）山水画
居巢的山水师承浙江的余奏言(子鸿)，而奏言师其父香甫，香甫师王原祁曾孙、“小四王”之一的王宸(1720—1797)，因此可以认为，居巢的山水渊源可一直上溯至清初的“四王”。
图3 居巢《春江上水船图》部分，纸本设色，广东省博物馆藏
居巢的山水传世不多，主要代表作有《春江上水船》卷。此卷有两本，一本为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藏张敬修题跋本(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藏)，一本为广东省博物馆藏邓懋勋题跋本(广东省博物馆藏)。据邓氏跋云，前者为正本，后者为稿本。二者大致相同，只是人物之远近，点缀之疏密，略有差异。两本均为临清初王云(字汉藻、清痴)所作同题画。画中数人拉着一条船沿江边逆流两行，不远处一渔者驻足观望，画面简洁而旷远，淡墨渲染，树枝若寒风吹斜，正如邓懋勋于民国十年(1921)题跋所云：“觉其一段萧疏隽逸之致，令人悠然意远，殊可把玩，信乎与正本可以并传。”卷后有录唐人诗云：“船中人被利名牵，岸上人牵名利船，江水悠悠浑不断，问君辛苦到何年?”一语道破个中禅机。凑巧的是，王云原画现藏广东省博物馆，其构图、尺寸均大致相近。居氏临本与之相比，仍不失其精神。居氏其他的山水如《山水画册》三开(广东省博物馆藏)则在意境上略显荒寒，与此卷的意趣是大不一样的。(图3)
居巢的画在当时便享有很高声誉。光绪二十三年(1897)六月，香港大会堂举行书画博览会，名家翰墨，咸为云集。苏东坡之竹、赵孟坚之水仙、董其昌之山水、恽南田之花卉……蔚为壮观。广东方面，黎简与居巢并驾齐驱，一时为观者所激赏。潘飞声《绿水园书画跋》则评其画曰：“昔南田论画云，有笔有墨谓之画，有气有韵谓之笔墨。余谓气韵必须于胸次书卷求之，南田后，惟先生(居巢)无愧色也”，虽不无过誉之辞，亦可看出居巢在当时之地位。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顺德邓实在跋《今夕庵题画诗》里也称其“赋色落墨，善于用水，栩栩欲活，为写生家别开生面”;四十年代，王益论评其画“沉实而又飘逸，气韵生动自然。精微处……疏而不空，密而不实”等等。
纵观居巢一生的艺术轨迹及传世作品，可以清楚地看到，作为具有开创意义的一代画家，居巢以其文人的笔触，创造了形神兼备、清新秀逸的艺术佳品。他的绘画风格通过居廉的承传并影响了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一代广东画人。自“二高一陈”出，居派画风发扬光大，不断变革、创新，余风绵延近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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