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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我

1

和佘东君分手后我就开始感冒,拖拖拉拉小一个月。感冒药换了一种又一种,偏方试了一个又一个。全不见效。

麦琪说:“姐,你就请假休息吧!”

我怎么能请假?上半年总公司已经宣布裁员,七八月的时候陆陆续续裁了两拨,华北区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总经理老温直愣愣地站在窗前往下看,一站就是半天。

年初的时候我和Olina这个贱人争店长的位置,忽然一切人事任命都停下来了。现在人人自危,朝不保夕。同事们纷纷准备跳槽,就连麦琪我也帮她找好了下家。她问我,“姐,你自己呢?”我苦笑:“现在奢饰品行业整体下滑,挣几千的工作不少,月薪上万的有几家呢?”

大学毕业到今天十四年了,十四年。

当年,我和佘东君坐在公交车上。他指着外面的高楼说:“九丽,我以后就在这里上班!”那时候的楼好高,我仰视着......这城市,大得令我晕眩。我们在一起共苦,吵架,分手,复合,再分手,再复合。

但这次是真的结束了。从此后,海阔天空,一别两宽。

我吃了安眠药,整整睡了两天,起来后天旋地转,头痛欲裂。

我已经三十五岁了。

2

裁员名单最终确定下来的那天下着大雨,我如释重负。

办公室落地窗前半人高的宝蓝瓷瓶里插着一丛丛芦苇,顶端是朵同样风干了的鲜红色花骨朵,正固定在含苞欲放状。那芦苇一丛丛,四下里探着头,看起来像一只炸毛的狗,枝头那一捻红,此刻便像极了吐出来的狗舌头。

站在12楼望出去,黑黝黝的天空,乌沉沉的风卷着白辣辣的雨,一阵急似一阵。马路上车头车尾的灯闪烁着,熙熙攘攘连成一片密密麻麻,把那雨点儿挤成车轮大的团儿,在灯光的扫射中,像白球似的滚动着。遍布路两侧的肥树也弯着腰缩成一团,像绿球,跟在白球的后面转。

我望着窗户出神:你看,这印在玻璃上的模糊倒影,究竟是谁呢?

3

这条狗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我本来在小区门口的水果店结完帐,刚想出门,只见它在那里。我对狗这种动物天生恐惧,只望一眼,便心跳不停!我僵住,不敢出去。后面那个肥胖大婶儿催促不停:“哎,你走不走?你这大把雨伞撑在这儿,还让别人怎么走?”

我只好一闭眼一狠心走向雨里,心提起:我多怕那条狗会追我!

可它真的跟在我身后,不远不近,就那么两米距离。我跑它也跑,我慢它也慢。经过那么多人,它却偏偏跟着我!恐惧越来越强烈!终于,那些埋藏在心里的尖叫都解放出来,在空气中乱窜。我踉踉跄跄跑到楼下,按密码,关门。回头,那条狗并没有走掉,它就蹲在门外,安安静静望向我。我忽然有种置身梦中的恍如隔世感,似乎很久以前就见过它......

我落荒而逃,飞奔回家,瘫倒在床。

我开始发烧,烧得轰轰烈烈。我从一个梦里跌到另一个梦里......

我先是梦到了那条狗,它一路追我。我跑也跑不过它,只听身后脚步渐响,它越追越近。我怕极了,扑到我妈怀里,瑟瑟发抖。我妈一脸铁青,恶狠狠地说:“你不是喜欢狗吗?你不是喜欢狗吗!”

我哭着说:“我不喜欢!不喜欢!”

妈妈的声音柔和下来:“九丽啊九丽,以后要是你一个人了,可怎么办啊?”

我被更深的恐惧笼罩了,撕心裂肺痛哭起来,俯在她膝头:“妈妈,妈妈!”

她的手温柔地抚着我的头发......渐渐,那个抚摸我头发的手停下来,耳边变成了佘东君的声音:“九丽,你放心,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我抬眼看他,他的眼睛有浓重地真诚,渐渐又淡成透明,那目光像水,包裹着我,卷着我,向漩涡最深处去......

我迷迷糊糊睡了醒,醒了睡,这场高烧烧完了我所有力气。终于能支撑着起身给自己拿吃的时,已经是第三天中午。我像踏在一团棉絮上,先喝了一杯水,再强忍恶心塞下几块饼干。坐着喘了二十分钟气,开始淘洗小米,给自己熬粥。

自从父母把我从姥姥家弄走,寄养到奶奶家以后,我便学会了照顾自己。奶奶家——确切说应该是老叔家。有年过年,老婶烧了一大桌菜,特意帮我留了一碗剩菜炒饭在厨房。从那天起,我学会写四个字——寄人篱下。

我爸性格执拗、火爆。因为和我妈娘家闹矛盾,他不允许我见那边的任何一个亲戚。

我挺想姥姥的,常梦见她。

梦里,她一人坐在床头,神情木然,将整间房子从这头看到那头,梁上看到灶下。半晌,只听她在黑暗里悠悠叹了口气。那口气叹得那么长,悠悠扬扬,轻轻重重......以至于那么多年后还在我耳边徘徊。

4

我从猫眼看出去,是隔壁的老王。开了门,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笑容就僵住了:老王脚边正蹲着那条狗!

接下来,老王的话让我毛骨悚然:“刘九丽啊,你家的狗怎么放在门外呢?”

我解释:“不是我的狗!”

隔壁老王指着狗身上的狗牌说:“这不是你的名字吗?”

我蹲下身一看,确实是我的名字!还有我的电话!我心里一亮:这是佘东君送来的吧?

两年前我和佘东君第二次复合后,彼此都默契地不做避孕措施,仿佛都指望出现个神的旨意将我们捆绑在一起。结果,试了快一年都没出现。我去看医生。检查结果说前一次人流之后子宫恢复不好,受孕几率难度很大。

佘东君听说后默默在阳台上抽了一晚上烟。最后进来说:“没孩子,那就养条狗吧。”

我怕极了:“我不养狗!”

佘东君刷一下把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到地上:“刘九丽!你已经不给我孩子了,你连条狗都不给我!”

我歇斯底里摇头:“我们家不养狗!”

我妈恨狗。自从和我爸离婚后。

我爸做生意,一度在我们当地小有名气。我小时候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穿最时兴的公主裙、学书法、学画画,家里各种奶糖零食、报各种喜欢的兴趣班......那时候的日子真欢快呀,每天就是疯呀笑呀,我屁股后面总跟着一帮小孩。

后来不知怎么生意就败下来了,虽然我还穿公主裙,还在画画,还在吃奶糖,但日子一天一天压下来。家里经常是吵架声,我妈哭,我爸摔东西。几年后我渐渐从大人的议论里知道,我爸找了个算命的,说我不旺他,会克他。他的命里得有个儿子,才能一切兴旺起来。

我妈本不同意,实在拗不过他。后来有了儿子,一切也就那样。

我爸回光返照时跟我说:“那些年,挺对不起你的。”

我大学毕业来北京工作那几年,我爸的生意就不行了。他倚仗的一个领导被双规后,他被抓去蹲了半年监狱,出狱后就抑郁成疾。弥留之际,给家里所有人道歉。

当天下午我爸病逝,佘东君接到电话赶到医院时,发现我毫无声息地坐在走廊上。我枯坐在他怀里一夜。天亮,我挥手让他走,他犹豫了一下,说:“九丽,我们再试一次好吗?”

我很想跟他说我不要你的可怜,但我没有力气了......我直挺挺地朝他肩膀倒了下去。那一下撞得真痛!把我眼泪都撞出来了。

就这样我们第二次复合了。

5

这几个月来一直有些奇怪的事发生。

我接到奇怪的电话。是个小男孩,奶声奶气说:“妈妈,我今天晚上想吃鸡蛋羹,你记得买酱回来呀。”我耐心解释:“小朋友,你打错电话了。”但他仿佛听不见我说话,一个人在那里自顾自地说笑。我挂了电话。可隔两天又打来。我觉得该和这家大人谈谈,便打回去,结果总是忙音。我拉黑这个号码,清净了几个星期,但最近竟然又开始接到。

我决定打10086投诉。

还有奇怪的广告。有个深圳的画展,几乎每星期都寄广告来叫我去参观。第一次寄来我以为是普通的营销广告,扫了眼就扔进垃圾桶。但之后几乎每个礼拜都会寄来。有一天我怒了,便按照上面的电话拨回去,想让他们别寄了,竟然是空号!我想了想,觉得可能是什么骗局,就决定不理它。但广告还是源源不断寄来。

再有就是佘东君寄来的各种明信片。

我不明白他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给我寄了那么多明信片。他和他的小女朋友应该是去环游世界了,每到一处就给我寄张当地的明信片,写的内容大同小异:亲爱的,我真感激上苍让我遇见你,让我拥有这样完美而幸福的人生。

这种幼稚的反讽让我哭笑不得,也颠覆了我对他十几年来的基本认识。

然后,现在,他还给我送来一条狗!

我不禁用我病后虚弱的神智再次反省,我对他的伤害是否真的已经扭曲了他的本性?

我和佘东君上的是同一所大学,同级的同乡。他是个温暖稳重的人,我妈比我更早喜欢上了他。

这些年来他们的关系一直维持得很好,哪怕我和佘东君第一次分手那半年,他过年回家也会去看我妈。

第二次分手后,我妈来北京看病,也是他托人请的专家。

连我爸的葬礼,都是他一手操持。

佘东君如此这般温厚稳重了十几年,我实在难以想象他现在为何这样待我?更何况,现在他已经奔向了新的生活。

但我该拿这条狗怎么办呢?我无法容忍自己与它同处一室,甚至不敢看它的眼睛。它的呼吸声、走路的动静,还有它看我的眼神,都让我崩溃。佘东君喜欢狗,当年我们为养狗这件事冲突无数。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我异常排斥养狗?他当然不会理解,因为我没告诉他,其实我也曾经有过一条狗。

6

我小时候,一直想养条狗。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班上的莎莎家里养了一条狗。其实不过是很普通的小土狗,但我却爱去她家玩,和那只小狗玩。初中时,我和莎莎已经不在一个学校了,她有天突然来找我,问我愿不愿意养她家那条小狗。

我在她家逗弄那只叫皮皮的小狗,满心欢喜。莎莎说:“九丽,你好好养它呀,它可聪明了。要不是我爸不许我带去深圳,我可舍不得送人。”

我笑着点头:“嗯嗯”地答应着。

莎莎又说:“九丽,我上次去看我深圳的家,看到你爸了。”

我的手停了下来,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她继续说:“我们还看到你爸和一个漂亮阿姨在一起,你爸说她属狗,旺他!”

我听不下去了,抱起皮皮冲出她家。

那时,我并不知道我妈对狗这种动物痛恨到这种地步。否则我不会把皮皮带回家。绝对不会。

我妈生平第一次打了我,挥着扫帚,劈头盖脸地打,在我脸上背上画出一道道血印。我拼命护着皮皮,只觉得怀中这只小东西在瑟瑟发抖。我大哭大喊,直到最后趴倒在地上不能动弹,眼睁睁看着我妈把皮皮拎出家门。皮皮极度惊恐地看着我,那种绝望深深刺痛了我。

两天后我终于胆战心惊地问我妈:“你把皮皮带到哪里去了?”

我妈楞了:“谁是皮皮?”

我小心翼翼说:“就是那只小狗。”

我妈似笑非笑看我一眼:“送到你姥姥家旁边的张家呀,他家爱吃狗肉。”

我惨叫一声跳起来,拼命挣开我妈冲出门去。一路飞奔,一路丧心病狂地嚎叫,直到跑到张家门口,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我眼前全是皮皮最后在我妈怀里挣扎的样子,全是那个绝望的眼神。我撕心裂肺地哭,嘴唇上全是泥和血。但最终我也没有勇气去敲张家的门,去问他们,我的小狗在哪儿。

从此我对狗极度恐惧。

7

我打电话向麦琪求助。

很快,她带着一大袋狗粮及用品来了。

我苦笑:“你要是能把它带走就更好了。”

麦琪说:“你怎么不给东君哥打电话呀,问问他干吗送来,直接叫他领回去不就得了!”

我指着桌上一堆明信片说:“他出去环游世界快三个月了,我联系得到他吗?”

麦琪翻看着那一张张风景,不停啧啧赞叹:“行啊,找个小女生就是不一般啊,这大半个地球都绕过来了!你们上次分手也是因为这个女孩吧?”

我点头:“后来,他虽然回来了,但他们也没断干净。我想,这么多年情分了,没必要再耗下去,就这样算了吧!”我与麦琪没有上下级关系后,自然而然开始推心置腹了。

麦琪若有所思:“姐,你真大度。换成我,可不能便宜这对儿狗男女。”

我笑了:“我和佘东君还没结婚呢,他们算不上狗男女。”

麦琪不服:“你们都在一起那么久了,房子都买了,结婚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啊!”

我摇头:“房子他也给我了,这段感情里,他没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他。”

麦琪眼神闪烁:“所以,姐,那些关于你的传言都是真的?”

我一楞:“什么传言?”

麦琪:“就是你和老温呀,我知道是Olina故意放风出来,所以根本就没相信过。现在听你这么说,好像……”

我仔细斟酌了下要说的话,才开口:“麦琪,我和老温不是那种关系,我也不是拉拉,但我们也不是普通老板和员工的关系,你能明白么?我上班这么多年,只有老温一个老板。”

麦琪欲言又止:“听说你和以前男朋友分手也是因为温经理……”

我笑了:“我也只有过一个男朋友,就是佘东君。曾经,他要我辞职跟他结婚,我没同意,就分手了。”

对,那是第一次分手。后来不知怎么又好上了,再分,再好,现在终于断干净了。

麦琪接着说:“姐,你知道么,Olina三月去总公司开会的时候,好像在大老板面前摆了你和老温一道。说……反正说的不好听!所以这次裁员,没裁她,拿你开的刀,温经理好像连自己也保不住了。”

我听得晃了神,倒不是因为办公室政治复杂,而是没想到麦琪的消息这样灵通,并且对我也瞒得滴水不漏。我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但已经没有力气再追究太多,只好笑道:“算了,过去的事情了,想太多干嘛。”

麦琪也故作轻松笑起来:“是呀,你正好给自己放个大假。也像东君哥那样,去环游世界,多好!我先走了,你有什么事再打电话给我。”我送她到门口,她突然回过头意味深长地望着我:“姐,东君哥都出去环游世界了,这条狗怎么送来的啊?”

我浑身虚软,天旋地转......

“你不是麦琪,你是谁?”我用尽全力,朝她离去的背影喊。

我努力去想,却什么也想不明白。

但我知道,我遇到了一场大阴谋——有一个人在暗中注视着我,那些奇怪的事,这只莫名其妙的狗,都是他安排而来!我不寒而栗——它来找我了!是谁?是皮皮?还是那个,他?

饭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只响了两声,就自动接起,免提功能让对方的声音响亮得毛骨悚然。

他叫我:妈妈。

8

我告诉佘东君我怀孕的时候,他高兴得要疯了。拿着验孕棒对着两条红线傻笑,他搂着我,语无伦次地在我耳边说:“九丽,你放心,你放心,我会照顾你一辈子。我佘东君发誓,会一生一世对你们母子,不不,不管母子还是母女,我都一定一定会对你们好!”我被他搂着流了泪,不是因为幸福,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害怕。

我害怕我腹中的这个小生命。

我寝食难安,以泪洗面。我知道我不会成为一个好母亲,我永远也成不了一个好母亲。我害怕带另一个生命来到这个世界。我该拿他怎么办?我能保护他吗?我能好好爱他吗?我什么都不能带给他。

每当夜深人静就仿佛觉得黑夜中,有一双森然盯着我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好像是皮皮离开我那一刻的绝望,又好像是我眼睁睁看着我爸背影离去时的冰冷。我整宿失眠,大把大把掉头发。

佘东君以为是我工作压力大,提议我辞职:“九丽,你放心,我能养家,你安心养胎就好了”,他一脸诚恳。

我冲到厕所抱着马桶狂吐,佘东君奔去厨房倒了热水过来,冲着我肚子叨叨:“小宝,你看你妈妈为你受多大罪,你可要乖点啊!”

我失声痛哭,在心里喊:对不起啊东君,对不起!我给不了你那么完整的幸福!

我一个人去医院打胎。每一寸肌肤,都感受到锥心的疼痛。

佘东君气得脸色发白,眼中布满血丝:“刘九丽,你给我一个解释。”

我有气无力地歪在床上,搬出早就准备好的托辞:“温经理让我升职,不能要孩子。”我背过脸去不看他,空气中波涛汹涌,我甚至以为他会冲过来打我。但没有。良久良久,只听到他的哭声:“刘九丽,你为了升职杀掉了我们的孩子!”

是,我杀掉了我们的孩子。

那是我们第一次分手。

9

我颤颤巍巍蜷倒在客厅角落,白辣辣的阳光从大开着的落地窗照射进来,一切都无处遁形。风吹来“妈妈~妈妈~”声音随着风延绵飘荡。

我站起来,想去按断电话,忽然一阵晕眩,我趔趄着跌向窗外。所有前尘往事,全部细枝末节,都涌到眼前:

佘东君摸着我的肚子,笑眯眯地问:小宝,想吃啥?爸爸给你妈做蒸蛋羹。

我大哭:“我要找爸爸!我要我爸爸!”我妈死命拦住我,大吼:“你爸不要你了!跟一只母狗跑到深圳了!”

莎莎头上戴的发夹最漂亮,我不爱跟她玩!但她告诉我:“九丽,我妈妈昨天给我买了一只刚出生的小狗,你要不要来我家看看?”

“瞧你那德行!考成这样!你还有脸活着!”爸爸凶狠的眼神盯着我。我咬着嘴唇不出声。

“你为什么要加入我们公司?”老温在面试。我紧张得手足无措,说:“因为贵公司的企业文化……”老温打断我:“我们可以说更真实的话。”我看向她:“因为你们的报酬最高,我可以买很多我想要的东西,实现财务自由。”

皮皮好聪明,我只用一个星期教它在地上坐起握手,它就学会了。看到我走,还粘在我脚边蹭来蹭去。

姥姥搂着我:“你在画什么呀?”我一边咯咯笑一边指着画说:“这是你,这是我,我们在放气球。”“怎么就咱俩呀?你爸跟你妈上哪去了?”“我不知道......

护士用床单盖上了我爸的脸。我跟到太平间门口,亲眼看着门关上,确定他死了。走廊好冷。

佘东君追上我:“你叫九丽对吧,你怎么不跟大家一起去唱歌呢?”我抱歉微笑:“我不大喜欢唱歌。”他跟在我身后,轻声说:“你是不喜欢聚会吧?”我涨红了脸:“我,我不太习惯人多的地方。”他点点头,笑容温暖明亮:“我叫佘东君,是学图书管理的。你是学工美的吧?我看见过你,你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哑然:“我有心事重重吗?”他笑:“不光心事重重,还离群索居。”

我们第一次去海边,沙滩上,佘东君轻轻靠在我耳边说:“九丽,我们寄封明信片回学校吧!”我问:“寄给谁?”他说:“寄给自己!好让我们都记得,我们曾经拥有的快乐。九丽,谢谢你给我的快乐!”

我猛地想起,我曾把佘东君寄来的明信片一张张看过。他柔情无限地写:九丽,我要感谢你给了我这样美好的幸福,让我们永远记住这些快乐。我曾从佘东君一叠明信片下面抽出那张画展广告,我曾认认真真看上面的字:《记忆——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我终于知道发生什么了。

10

我不断下坠,10层......8.....我瞥见以俯冲地姿势斜映在7层落地玻璃上的模糊身影,到底是谁呢?

我伸出手,想去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没抓住。

落地那一刻,耳边响起一首遥远的歌:

我知道天涯路漫漫

我还要去海角遥遥

愿我挣脱看不见的束缚

找寻到我想要的自由......

我知道——我终于要见到她了。

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日有闲暇,品味 读者文摘杂志 (ID:dzwzzz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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