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號：3
九歌．山鬼 屈原
君思我兮然疑作[23]。
【譯文參考】
仿佛有人經過深山谷坳，身披掛著薜荔啊腰束女蘿。
美目含情流盼啊笑貌迷人，你戀慕著我啊姿態姣好。
駕著赤豹啊跟著花狸，辛夷木的香車啊桂枝裝飾的旗。
披掛著石蘭啊結著杜衡，折一枝鮮花啊送給思念中的人聊寄相思之意。
我住在竹林裡的深處啊總是暗無天日，道路險峻啊獨自來遲。
孤身一人啊佇立高山之上，雲海茫茫啊在我之下。
天色幽暗啊白晝如夜，東風飄送啊神靈降雨。
我癡情地等待著心上人啊忘記歸去，紅顏凋謝啊誰能給我再一次青春美麗。
在山間益壽的靈芝啊，岩石聚集啊葛藤四處纏繞。
心裡抱怨公子啊悵然忘歸，你思念著我啊難道卻沒空到來？
山中人兒就像杜若般芳潔，飲的是清泉啊遮蔭的是松柏。
說你想念著我啊，是真是假，不禁生疑。
雷聲隆隆啊陰雨濛濛，猿聲啾啾啊深夜狖鳴。
風聲颯颯啊樹木蕭蕭，思念公子啊徒然憂愁。
【作者簡介】
屈原（前343～前278？），名平，字靈均。他出身楚國貴族，曾任三閭大夫（掌楚國昭、屈、景三姓貴族），後升左徒（諫官），深受楚王信任。後因上官大夫靳尚進讒言而遭貶斥，流放漢北。楚懷王三十年，楚王不聽屈原勸阻，入秦被拘，子頃襄王即位，屈原再度遭讒言陷害，遂二度流放江南。後因憂慮國事日非，事無可為，乃投汨羅江而死。
西漢劉向集屈原、宋玉、景差、王褒之文，因這些篇章運用楚地的語言聲韻和風土物產等，具有濃厚的地方色彩，「書楚語、作楚聲、紀楚地、明楚物」，故名《楚辭》。後世就稱此種文體為「楚辭體」，又名「騷體」，為中國浪漫文學之始祖。《楚辭》包括屈原的〈離騷〉、〈九歌〉、〈天問〉、〈九章〉、〈遠遊〉、〈卜居〉等篇，〈九歌〉共十一篇，是古代楚地的祭神樂歌。
【相關資料】
本篇歌辭採用內心獨白的方式把女神起伏不定的感情變化、千迴百折的內心世界，刻畫得非常細緻、真實和動人。
山鬼，即山中的女神。可能是未獲天帝正式冊封為正神，所以稱鬼。也有人認為她就是朝雲暮雨的巫山神女。山鬼和河伯是一對。楚國神話中有巫山神女的傳說，本篇所描寫的可能就是早期流傳的神女形象。但在這首詩裡面，她卻是一個含情脈脈、多愁善感的苗條少女。她楚楚動人，含嗔帶笑，駕著赤豹和文狸拉的車，前去赴約。風雨來了，她痴心地等待著情人，忘記了回家，但「公子」終於沒有來，她的心情也因此一波三折，先是責怪自己遲到，後來又埋怨他失信，但馬上又替他辯解，更顯出其愛篤情深。最後一部分，天色晚了，她回到住所，在風雨交加、猿狖齊鳴中，倍感傷心、哀怨。作者用背景的襯托，渲染出山鬼內心的痛苦，入木三分。
這是一首極其精采的彌漫著浪漫氣息的短詩。詩分三部分。開頭八句客觀簡介山鬼的性情外貌和乘車赴約的情景。中間十五句，以第一人稱寫山鬼赴約未遇的種種心態。第三部分四句，恢復第三人稱的寫法，融情入景作結。
整首詩寫得冷艷動人，纏綿悱惻。寫法上有兩點極具特色：
一是用山鬼美麗的外貌、溫柔的感情與淒厲冷幽的背景作對比，這樣對比鮮明的矛盾，不僅渲染了山鬼的內心痛苦，也使人對其命運產生了深切的同情。如寫山鬼「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像杜若一樣芳香美麗。山鬼不僅形貌美好，而且溫柔多惰，不管是在為赴約而艱難跋涉的途中，還是在山中採摘芝華、吸飲石泉，心裏都思念著愛人，癡情地「折芳馨兮遺所思」。而恰恰是這樣一位可愛的精靈，卻生活在「予處幽冥兮終不見天」的非常險惡、孤獨、冷酷的環境之中。這裏只有赤豹、文狸與之為伴，只有薜荔、女羅與之為飾，白天陰暗得如同夜間，東風撲面卻帶著冷雨。尤其是赴約未遇、極需要安慰時，卻是「雷填填兮雨冥冥，級瞅瞅兮狄夜鳴」，淒風苦雨吞噬了這位美麗、溫柔、善良的精靈，令人讀之心碎。這種主人公與境遇的強烈對比，向讀者顯示了命運的不公，加深了對主人公的同情。
二是寫山鬼的心態一波三折，愈折愈深，更見其愛篤情深。先是山鬼興沖沖地赴約，「折芳馨兮遺所思」，然而未遇情人後，她開始是責怪自己遲到，「路險難兮獨後來」。此為一折。當她孤零零地站在山巔上等待時，天空飄灑著暗雨，而她誓言「留靈修兮憺忘歸」，一片癡情，躍然紙上。此為二折。在等待中，山鬼「怨公子兮悵忘歸」，產生了對情人失信的埋怨。此為三折。此念剛出，善良的山鬼又為對方解釋，「君思我兮不得閒」，體貼地揣想情人事忙抽不開身。此為四折。隨著時間的推移，山鬼暗自沉吟，對於情人是否想念自己信疑參半，「君思我兮然疑作」。此為五折。最後，在雷雨冥暗、猿狄哀鳴中，她「思公子兮徒離憂」，仍然陷入深深的苦戀之中。此為六折。這樣如繭剝絲，曲曲折折地寫來，將山鬼的內心痛苦刻劃得入木三分。
唐沈亞之《屈原外傳》說，屈原寫《山鬼》寫到完篇時，「四山忽啾啾若啼嘯，聲聞里裏外，草木莫不萎死。」這說明了《山鬼》具有巨大的藝術魅力。古往今來，不僅詩人們喜歡寫詠山鬼，而且很多畫家都以此為題進行創作，如徐悲鴻就畫過《山鬼圖》。總之，屈原所創造的山鬼風姿獨絕地置身於中國古代藝術群像長卷之中，是具有永恆的藝術生命的。
本篇解說歷有爭議，另一說為歌辭全由女巫扮山鬼獨唱，山鬼沒有出場。按先秦及漢代的祭祀禮俗，巫者降神必須先將自己裝扮得與神靈相貌、服飾相似，神靈才肯「附身」受祭。以裝扮成山鬼模樣的女巫，入山接迎神靈而不遇的情狀，來表現世人虔誠迎神以求福佑的思戀之情。詩中的「君」、「公子」、「靈修」，均指山鬼；「余」、「我」、「予」等第一人稱，則指入山迎神的女巫。
【想一想】
1. 「君思我兮不得閒」、「君思我兮然疑作」、「思公子兮徒離憂」分別寫出了山鬼等待公子來臨時怎樣的心理。
2. 山鬼的形象是怎樣的？你能從肖像、行動、側面烘托、比興象徵等方面說一說嗎？
3. 有人說，《山鬼》托物抒情，表現了屈原對楚懷王的情懷。你同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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