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早些时候，豆瓣上的一条帖子引发了不小的争论。
起因是一位用户说，自己在参观展览的过程中看到了上世纪生产的月经带，他认为如果能重新普及这类可重复使用的产品，会对环保大有裨益。他还说，自己的妻子一直在使用这种月经带。
豆瓣上引起争论的帖子 丨 豆瓣截图
其实，有类似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2014年5月，来自四川的谢可曼还创立了“布知道工作室”，希望通过开发、销售可重复使用的月经带，来促进环保和有机农业的发展。
2018年，英国国家广播公司（BBC）报道，近年来谷歌搜索“可重复使用产品”的次数有所增加，其中月经杯最受欢迎。搜索引擎用1~100的数字来表示用户对某个搜索词的兴趣。2013年，“月经杯”的得分为21，但仅在5年后便增加到83。研究者表示，人们对可重复使用产品兴趣增加的原因之一就是对环境的日益关注。
“布知道工作室”制作销售的可水洗月经带，可使用数年。丨 淘宝截图
目前的一次性经期卫生用品中，大多含有不能回收或再利用的塑料，废弃的产品则多以填埋的方式进行处理。而数据显示，2011~2017年，中国一次性卫生巾（含护垫）的消费量从839.6亿片增加到1200.1 亿片，并且还在持续增长。英国海洋保护协会（MSC）还报告，曾在英国海滩发现了大量被冲刷到岸边的经期产品。
看起来，一次性经期卫生用品的巨大消耗似乎会对环境造成很大压力。而无论是已经有一定历史的月经带，还是这些年逐渐进入人们视野的月经杯，重复使用的特性，都让它们被打上了“环境友好”的标签。
能因此去大力推广月经带和月经杯吗？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一次性经期卫生用品与可重复使用经期用品之间的对比，不止是否环保这么简单。
一次性经期卫生用品≠一次性塑料袋和筷子
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当全球范围内开始提高一次性塑料袋价格或税收的同时，却有越来越多的国家和地区加入到一次性经期卫生用品“减税”、“免税”甚至“免费”的潮流中。
比如2016年，美国纽约市议会通过了一项决策，为该地区所有公立学校、监狱和收容所女性提供免费的经期卫生用品。又比如2018年7月，印度政府宣布取消12%的卫生巾商品税。2019年1月起，澳大利亚也不再对女性经期卫生用品征收10％的商品和服务税。
在一些紧急情况下，比如自然灾害和战争冲突，联合国等机构还会为女性提供卫生巾。
这些现象的背后，是因为对于女性来说，经期卫生用品是“经期管理”的基础，关乎健康、学习工作表现、社会活动等多个层面。号召用可重复使用的经期产品替代一次性产品，与号召使用环保手提袋绝对无法等同。
经期管理的核心是卫生管理，即女性需要用干净的材料来处理经血，还要用水和肥皂等清洗身体。干净、清洁的经期卫生用品正是经期卫生管理的基础，可以降低因经期卫生不良引发的生殖道、泌尿道感染风险。
据英国《卫报》报道，在印度，只有12％的女性可以获得清洁、安全的经期卫生用品。于是更多的人开始了即兴创作，用破布、报纸、树叶甚至是木屑去应对每月的来潮。据印度卫生部估计，70％的印度女性因为缺乏经期卫生用品受到不同程度的感染，经期卫生不良是印度生殖道感染发生率高的主要原因之一。
在印度，只有12％的女性可以获得清洁、安全的经期卫生用品。2010年6月，印度政府提出了一项新的月经卫生计划，为农村少女提供卫生巾补贴，但实施仍然面临着很多问题。
另一方面，经期卫生用品的缺乏会引起女性的误工、误学问题。而经期卫生用品的普及可以改善女性“受限于身体”的状况，使她们得以更好地进入学校、工作岗位以及参与到社会活动中去。
因为这些重要性，把经期卫生用品等同于塑料袋或是筷子，然后去探讨一次性产品的环保问题，其实是大大简化了问题。
可以说，经期卫生用品的发展，对女性来说是福利，更是社会的进步。现代意义上的一次性卫生巾的发明，可以算得上是里程碑式的变革。
经期卫生用品多种多样，分类方式也有很多种。其中一种分类方式就是，可重复使用的和不可重复使用的。
市面上常见的卫生巾和卫生棉条都是不可重复使用的一次性产品，后者需要放置在阴道内。这两种用品都是通过吸收经血的方式来处理月经问题，女性会在适宜的时间间隔内进行更换，一般在几小时左右，然后将用过的丢弃。
可重复使用的经期卫生用品，比较有代表性的就是月经带和月经杯。
1982年，中国从日本引进了第一条卫生巾生产线，然而当时，绝大多数的中国女性都消费不起7毛钱一袋的国产卫生巾。为了应对每月的来潮，取而代之的做法通常便是用布来吸收经血。把旧衣服或布料裁剪成合适的尺寸，需要时更换，然后清洗、干燥，以备下次使用。
这种自制月经带也是一种经期用具。而现在的商业月经带，在材料选择上会更加考究，透气性和吸水性也都得到了改善，一般还会配备防水的收纳袋。
月经杯则是近些年开始兴起的产品，通常由医用硅胶、乳胶或橡胶等制成。月经杯是通过收集经血的方式来处理月经问题，也需要放置于阴道内。根据杯子尺寸，月经杯通常可容纳10~38毫升的液体，因此需要每4~12小时清空一次。可重复使用的经期产品，通常可以持续使用数年之久。
更加丰富的经期卫生用品 丨 参考文献19
经期卫生用品的选择与别无选择
女性经期管理，是需要可支持性环境的。干净的厕所、水、洗涤品甚至是消毒设施等基本卫生服务，就是可支持性环境，这在可重复经期卫生用品的使用中尤为重要。
可重复经期卫生用品所要直面的一个问题是“清洗”和“消毒”，这些过程能确保用品的清洁、卫生。月经杯在倒掉经血后需要用干净的水冲洗，每次经期结束后，最好还要用沸水或其他设施消毒。月经带的清洗则更加复杂一些，除了需要清水，一般还要用到肥皂等洗涤品，在清洗后，可以通过在阳光下晾晒或借助一些消毒设施来达到消毒的目的。
月经带的使用、清洗问题丨thehotproducts.com
由于不清洗或者不消毒而造成感染、患病是个几率问题，这个几率当然并非100%，但可支持性环境的存在，就是从公共卫生的层面上尽可能去减小这些不良事件的几率。
当可支持性环境良好时，女性在经期管理上拥有的选择通常会更多。只要个人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不管是出于经济还是环保原因，女性们使用可重复经期卫生用品去管理经期，都是健康、安全的。
发达国家的贫困女性，也面临着买不起一次性经期卫生用品的情况。在很有限的经济条件下，更必要的生活品，比如食物，往往是优先考虑的。丨 theguardian.com
有些时候，这也是一场收益和付出的权衡。可重复用品带来了“经济实惠”、“环保”的收益，但也需要女性们放弃一次性经期卫生用品的便利和快捷，并付出清洗的时间等代价。但无论怎么说，这些都是基于个人实际情况和偏好下的个人选择。
但是当缺乏可支持性环境时，个人选择就会变成“别无选择”或者“没得选择”。这时个人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不足以保证经期管理，对于一个无法接触到清洁的厕所以及用水的女性来说，经期管理会特别困难。
在全球范围内，有23亿人缺乏基本的卫生服务。据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估计，低收入国家约有一半的学校缺乏足够的饮用水和卫生设备。而在最不发达地区，只有27％的人口拥有家庭用水和肥皂等设施。这些处境下的女性，无论是在公共场所还是在家中，管理经期都是一项重大挑战。
在合理使用下，目前并没有证据显示可重复经期卫生用品会增加感染风险，但是缺乏清洗和消毒支持性环境的地方，这些用品相比一次性用品可能为女性带来更多健康隐患。而这是一些贫困国家和地区的女性所面临的实际情况。
2018年4月，肯尼亚政府宣布，将开始向公立学校的每一个女孩分发免费卫生巾，为达到这个目的，政府每年需拨款数百万美元。
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以及一些慈善机构一直致力于去解决这些问题。一方面是要加强这些地方的基本卫生服务建设，但这需要时间，也需要巨大的人力、财力，有时候还会受到地方情况的掣肘。另一方面，这些组织和机构会为这些地方的女性提供或者捐赠一些免费的经期卫生用品，而这其中不乏一次性经期卫生用品。因为在确保女性的健康之前，环保通常都是一个后置考虑。
考虑到经济以及供应期等因素，也会有慈善机构为部分贫困地区的女性发放月经杯甚至是月经带，但前提都是要先保证她们有清洁用水、清洗容器等。丨 thecut.com
面对经血和卫生用品，
不是所有女性都那么淡定
不可忽视的另外一点是，月经这个话题，在很多地方都充满着羞耻感甚至是禁忌。我们很难大方地谈论月经，购买产品时可能也会遮遮掩掩，清洗被血弄脏的床单、衣物时也许还会下意识地回避家中男性。甚至在尼泊尔，月经期的女性被认为是不洁的，会被隔离，期间也根本接触不到厕所和水源。
这种羞耻感会影响到女性对于月经产品的使用，在一些场景中，很多人甚至会担心暴露出自己月经来潮。在这样的现实情况下，女性们很难在公共场所，比如学校、单位等公共区域清洗或者晾晒月经带和月经杯，这对她们来说，是一种干扰和负担。
尼泊尔的“月经小屋”，用于隔离正处于月经期的女性。丨bbc.co.uk
于是，使用月经杯的女性可能需要随身携带一瓶干净的水，还要找到封闭的厕所隔间，来冲洗取下的杯子。使用月经带的女性，则会把用过的布条放在防水的容器里，等一天的学习或工作结束后，带回家清洗。
经血有它的意义，它反映着女性的生理变化，也经常成为健康信号。但面对经血，不是所有女性都那么淡定，或者说愉悦。
一些人认为，月经带和月经杯的使用反而可以减轻月经羞耻，因为它们会让女性甚至是男性更多地直面经血和经期卫生用品，但至少在当下的环境中，可以确定的是，月经羞耻不是仅靠产品就能够根本解决的问题，因为它扎根于社会和文化中。
环保重要，但是它不仅仅是个人的问题
环保重要吗？当然重要。塑料制品的巨大消耗，确实给生态环境带来了巨大压力，塑料污染也已经成为一个全球性问题。而在解决塑料污染的问题上，减少塑料制品的消费是常用的手段之一。很多人也是出于这样的原因去使用可重复经期卫生产品。
但其实，现在并没有研究去全面地评估经期卫生用品所带来的环境效益，其消耗量在所有塑料产品消耗中的占比也需要更深入的评估。
在经期用品的选择上，不需要有“应该”的说法，也不用去评判什么样的选择是进步或者退步。女性能够根据自身的情况，选择最适宜的产品，以最安全舒适的方式度过经期是更为重要的。在有条件的地方，在充分了解了可能的收益和风险后，出于环保的考虑，个人选择可重复使用的经期产品，完全没有问题。我们也感谢这些女性对环境的善意。
但是仅仅因为环保的原因就号召大家都来使用可重复经期产品是不妥的。在保障女性能用上清洁的卫生用品之前，在确保她们拥有可支持的环境之前，盲目倡导环保是残酷的。因为这不是一个单纯的环保问题，正如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卫生部门负责人桑贾伊·维杰塞克拉（Sanjay Wijesekera）所说：“满足女性特殊的卫生需求是人权、尊严和公共卫生的根本问题。”
而且即便是其中涉及环保的部分，也不能仅仅依靠使用者，更不应该给做出其他选择的人贴上道德标签。相关行业研发、生产出更环保的产品，国家和地区优化经期废物管理，或许才是更加根本的解决之道。
粪便和尿液已经有了管理技术，但使用过的月经材料却依然得不到适当处置，公共场所的厕所设计，往往也没有考虑到女性特殊的生理需求。由于缺乏月经废物管理措施，大多数女性只能将用过的卫生巾丢入垃圾箱，使其成为固体垃圾的一部分，而没有垃圾桶的地方，则容易出现随意丢弃的现象。
一位名叫Swati的女性设计了这样的焚烧炉，可以一次燃烧许多卫生巾而几乎不产生烟雾，可用于部分地区农村。丨 参考文献19
实际上，对于月经的关注，不应该只集中在产品上面，这会把月经问题简化。谈及女性经期管理时，经常被提及一个词是“经期贫困”（period poverty），很多媒体把它简化为无法获得经期卫生用品，其实它的含义更加广泛，是指缺乏经期用品、月经教育、厕所、洗手设施和废物管理。
而这所有方面，都应该得到更多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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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黎小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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