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熊太行
86版电视剧《西游记》是一部出色的作品，很多处理和原著不同，但完全可以看做一本现代版人际关系练习册（这个系列开头都是这句，有这句话，就是牵挂）。
《天竺收玉兔》是《西游记》里最美艳的一集，兔子精是整部《西游记》最好看的妖精，没有之一。
86版《西游记》从多目怪（蜈蚣精）开始，就没什么像样的妖怪了，剩下的仅仅是想跟唐僧睡觉，或者贪图猪八戒的农具而已。
相反，唐僧师徒空前强大，四处惹事儿，今天救别人儿子，明天打别人孙子。然而到天竺国遇见兔子精，大家连句刻薄话都没有了。
因为她是真女神，这一集就是为她而存在的。
嗯，我是李玲玉老师迷弟
这是《西游记》剧集里比较成熟的作品，师徒四人已经磨合得很好了，不过四人一起给一名流行乐歌手配戏，还是头一次。
我经常说吴承恩老师是千载难遇的高手，偏偏杨洁导演就是百年不遇的高人。我们细细拆拆看，杨导和词曲作者闫肃、许镜清是怎么把一回重口味变成女神歌舞片的。
1
弱势的天竺神僧
到天竺国之后，我们的唐长老遇到一位100岁的老僧，老僧主持的布金禅寺在历史上赫赫有名。100岁的印度老和尚见了45岁的唐朝大和尚，给唐僧跪下了：
“求求你，救救我捡到的那个姑娘吧！”
看吴承恩老师的描绘，你会发现这个场景很污：
老僧道：“旧年今日，弟子正明性月之时，忽闻一阵风响，就有悲怨之声。弟子下榻，到祗园基上看处，乃是一个美貌端正之女。我问他：‘你是谁家女子？为甚到于此地？’那女子道：‘我是天竺国国王的公主。因为月下观花，被风刮来的。’我将他锁在一间敝空房里，将那房砌作个监房模样，门上止留一小孔，仅递得碗过。当日与众僧传道，是个妖邪，被我捆了，但我僧家乃慈悲之人，不肯伤他性命。每日与他两顿粗茶粗饭，吃着度命。那女子也聪明，即解吾意，恐为众僧点污，就装风作怪，尿里眠，屎里卧。白日家说胡话，呆呆邓邓的；到夜静处，却思量父母啼哭。我几番家进城乞化打探公主之事，全然无损。
天竺方丈年过百岁（这样描绘可以确保公主的贞操），捡到了一个公主，怕徒弟们性侵她（吴承恩老师怎么知道印度男性风格的），就把公主砌进墙里关了一年，而公主每天睡在屎尿里。
这要拍出来就是个日本禁片。
所以在电视剧里，老和尚直接带唐僧去见公主，他的说法是：
“半个月之前，公主被一阵风吹过来。”
好多了，不过也够过分的。印度的天气，公主半个月没换衣服没洗澡，已经咖喱味儿了。
为什么老和尚要给唐僧下跪？这里我们要揭示天竺国佛教地位的真相。
还记得如来派观音去找取经人时吹的牛吗？
我西牛贺洲者，不贪不杀，养气潜灵，虽无上真，人人固寿。
西牛贺洲最东边的妖怪就是猪刚鬣，出家前天天吃人。
按照如来的描述，西牛贺洲，尤其是天竺附近，信佛的人很多，佛教地位也很高。
但现实是，一个100多岁的名寺住持居然见不到国王，也跟国王说不上话，看来国王很久没去拜佛了。
老和尚向唐僧磕头，也是心里黯然：
同样是和尚，人家30岁就跟唐王拜了把子，我呢？100岁了都见不到国王。
唐僧从NPC那里接到了一个任务——帮公主找爸爸。
2
找爸爸的规律
电视剧世界和我们现实世界不同。现实中，你如果遇见一个人自称公主，最好赶紧收好钱包，她下一步就要谈解冻民族资产的事了。有一个算一个，全是骗子。
但是电视剧世界里，帮别人找皇上爸爸的人，都会被箭射中。
师徒4人去朝中倒换官文的路上，正好碰见公主选亲，看热闹的工夫，唐长老就被假公主看中了。
从中箭那一刻开始，心就不是自己的了。命运的巨轮开始转动。
一定会和皇上的孩子结婚的！
国王岳父对女儿意中人很满意，夸唐僧一表人才，跟自己女儿刚好配一脸。
“千里姻缘一线牵！”啊呸，跟和尚搞迷信
但是唐僧照例对假公主兔子精百般推脱（要功业不要美人），最后国王发怒：“你好不识抬举！再要推辞，拖出去斩了！”
你是霸道甲方，先听你的。
3
再不调戏师父，就没机会了
之前我们说过，86版《西游记》最后几集，有游戏和狂欢的色彩，所有人都想玩一把，“钉耙会”“收徒弟”就是这种表现。
这次杨洁老师直接让孙悟空调戏师父。
悟空、八戒和沙僧拿到通关文牒，假装走了。假公主准备跟三藏成婚，大摆筵席，跳了那段著名的“沙里哇”《天竺少女》：
在玉兔精假公主和唐僧跳舞的时候，孙悟空变作老太太，安慰好不容易回到皇宫找爹娘、却被侍卫当成骗子轰走的真公主。这段小说里没有。
我们都记得那个神奇场面：
公主我要跳河，辣个来推我么。
公主跳河，孙悟空吹口气儿就让她又弹起来，然后谆谆教诲、百般引导。小说里的那只猴子可没这个耐性。
“你要相信我，你先去布金寺安身，过两天，你父王必然会迎你回宫。”猴奶奶说。
杨导本人早年的婚姻并不幸福，让孙悟空变成母亲形象规劝一个女孩子，这是她对所有年轻姑娘的善意。
孙悟空从妖王变成暖男，正是这样的细节在起作用，恰恰不是六小龄童所标榜的整天跟猴子待在一起学来的。
像活猴子那样贪婪、暴力的男人还少吗？
之后玉兔精试图强奸唐僧。要知道玉兔精的伟大之处在于，她已经进了一步——把唐僧的衣服都脱了。
以前所有妖怪，最多扒下袈裟，玉兔则是彻头彻尾给他换了一身。
我至，我到，我……没胜。
“不要啊！”
眼瞅着三藏要失身，这时猴哥冲进来，变了一个假公主，俩假公主在父王面前对质。
李玲玉等于演了三个角色，其中一个是猴子。
猴哥变的假公主还趁机抱了师父一下！
4
兔子引发的职场欺凌
原著小说里，悟空打兔子的时候，太阴星君来了。
这是一个老太太形象，背后跟着一堆姑娘，嫦娥仅仅是其中的一个。
老太太讲解了缘故：过去公主也是一个仙女，后来她打了兔子一巴掌，自己下界了。兔子跟下来，要让她吃一年躺在屎尿里的苦头……
按照吴承恩的说法，这是一个年轻员工打了领导宠爱的心腹，被逼下基层，心腹还一路拎着棒子追来，对她百般折磨的故事。
这事儿太复杂，尤其是考虑到还要找个老太太，还要设计月亮的造型。
所以杨洁导演就省了力气，直接让嫦娥下凡，把兔子抱走拉倒。
小说里，猪八戒呈现出一种大胆的末日狂欢气质，抱了嫦娥。
小说里的嫦娥是一个艺术团，大家都是嫦娥，猪八戒喜欢的是首席嫦娥，就是霓裳仙子。
猪八戒动了欲心，忍不住跳在空中，把霓裳仙子抱住道：
“姐姐，我与你是旧相识，我和你耍子儿去也。”
行者上前揪着八戒，打了两掌骂道：
“你这个村泼呆子！此是什么去处，敢动淫心！”
八戒道：
“拉闲散闷耍子而已！”
在电视剧里，嫦娥就是唯一的。猪八戒上前语言骚扰，嫦娥只是说：“小心我禀明玉帝，把你变得更丑！”
嫦娥这话一点威胁都没有，而且你把流氓变得更丑，那他耍起流氓来，你不是痛苦更大吗？
何况说真的，变身之后的八戒根本不丑，更妩媚了。
天竺国的故事最终以喜剧收场，公主还会在天竺国度过一生，然后可能去面对广寒宫（这名字欠红糖）的小白兔。
那时她应该会客客气气，知道得罪老员工的厉害了。
“老娘不是什么小白兔，老娘是害得你被囚禁、被侮辱，天天哭、便所眠的——兔！女！王！”
PS：沙里哇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本科毕业那天，体育馆里有人放这首《天竺少女》，一个法学院女生跑过去拿过话筒开唱，全校毕业生一起跟着唱“沙里哇”。
那天氛围很好，相逢是缘分，分手是问候。大家都觉得自己有远大的前途。
所以问题来了，沙里哇到底是啥意思？
闫肃老师已经作古了，他不会解释自己歌词里来这么三个字什么意思了。有人说就是为了让它像一首印度曲子，其实这是不对的。
我国自古对天竺的认识就有问题。
《天竺少女》不仅是一首歌，它是一部歌舞片，所以杨洁、闫肃和许镜清是共同的创作者。
关于天竺的资料很少，1980年代人们对印度电影的了解是一个重要来源，文革后出现的最重要的两部印度电影是《流浪者》和《大篷车》。
要COS一个印度歌舞谈何容易！尤其你要写的是一位贵族公主，拉兹和丽达，或者吉普赛姑娘的气质都是不对的。
但是1981年，人们在罗布泊发现了一具女性干尸，应该是3800年前（各位别小看这个数字，夏朝才4000年）的十几岁贵族少女，托日本人帮忙复原了面部，惊人的美丽。
这就是著名的“楼兰少女”，闫肃老师曾经在歌唱节目里当评委，在歌手唱起《楼兰姑娘》的时候闫肃老师兴高采烈。他当年一定去看过楼兰公主，看过这个考古发现的。
其实他写的就是楼兰公主，古代走天竺，都是从西域走，玄奘也不例外。
可以想见闫肃老师看过楼兰少女之后，想着千年的风沙，考古人员的辛勤和智慧，落笔讴歌：
啊……沙里挖。
啊……啊……沙里挖，沙里挖。
《新龙门客栈》可能也受了楼兰姑娘和闫肃老师的启发
熊太行
人际关系洞察家，得到 App《关系攻略》专栏作者，《西游记》深度研究者。前杂志主编。原创自媒体「就叫熊太行也行」创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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