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柔弱之道

 

第四十三章    不言之教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

 

译文：

        天下最柔弱的东西，可以在最坚强的东西里穿行。即使是毫无间隙的东西，也无法抵挡没有形迹的大道，我由此知道了无为的好处。无言的教诲，无为的好处，天下没有几个人能了解和实行。

 

解读：

        天下最柔软的东西，比如风和水，恰恰是天下最无坚不摧的东西，虽然柔软到没有自己固定的形状，却能侵蚀看似毫无缝隙的坚硬岩石。老子以此来比喻无言、无为的“道”，说明道的无所不在、无所不包、无所不为。而最神奇的是，道是用一种柔弱、潜移默化的方式做到这一切的，大道不会像上帝那样，派自己的儿子出来教诲人们应该懂得什么道理（不言），也不会强行命令你去做什么、或阻止你做他不允许你做的事（无为），它只是让人们在自己的行为及其结果之间体悟其必然联系，自己悟道而自觉行道。道的这种特性正如水一样“润物细无声”！

 

       对于一个要“治天下”的统治者来说，所谓的“不言之教”，至少是要“以身作则”，而不能说一套做一套。然而反观历代的统治者，嘴上说的是仁义忠孝、宽厚爱民，自己干的却是父子相残、兄弟相煎、兄妹相淫的勾当，视百姓如草芥。那么老百姓会学哪一种呢？历史已经给出了答案，李自成进北京后的所作所为，绝不是统治者告诉他的那一套，而是统治者亲身演示给他的那一套。然而那么多老百姓，总是喜欢欣赏和模仿统治阶级演示给他们的前半段戏里的骄奢淫逸，而忽视了后半段戏里国破身死的结局，前赴后继地进入这台大戏，重复着不变的情节，足足有几千年之久。

 

第七十三章   天网恢恢

 

    勇於敢则杀，勇於不敢则活。此两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恶，孰知其故？是以圣人尤难之。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繟然①而善谋。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注释：

①  繟[chǎn]然：安然、坦然。

 

译文：

        勇到了无所顾忌、无视规律的程度就会招来杀身之祸；勇而不敢违背规律就能保存自己。这两种行为方式，一种有利，一种有害，完全是由天道所决定的，天道喜欢什么厌恶什么，谁又能知道其中的缘故呢？所以就算是圣人也难以回答。天道即自然规律，它无需争斗而自然能够取胜，不用言语却能被大家响应，不需召唤自然而来，安然舒缓之间就已经谋划妥当。天道之网广大无边，看似网眼稀疏，却从来不会失漏。

 

解读：

        这里要对“勇”和“敢”做明确的区分，虽然“勇敢”现在已经是一个词了，但在老子看来，“勇”和“敢”截然不同。老子所说的“勇”，虽有勇气，但勇气背后必有支撑、必有极限，这个支撑和极限就是“道”，符合道的要求，不超出道的范围，你尽管去做，必然无往而不利。而“敢”则是无所不敢，无视规律、自以为是、妄为蛮干的代名词，其结果当然是自取灭亡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失”，可以说是一句被引用得家喻户晓的名言了，非常贴切地表达了自然规律的特点：不争、不言，柔弱而不强为，一般人连看都看不到它，然而它却无时无刻不在发挥自己的作用，从来不允许有例外发生。

 

第七十六章   强大处下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强大处下，柔弱处上。

 

注释：

①  徒：类的意思。

 

译文：

        人在活着的时候身体是柔软的，死后却变得僵硬了。草木活着的时候是柔软脆弱的，死后就变得干枯坚硬。所以说坚硬的东西都属于死亡的类型，而柔弱的东西都是属于活着的类型。因此依靠武力维持的强大最终必然灭亡；树木如果过于刚强，缺乏柔韧性就反而容易折断。所以强大处于下位，柔弱反而处于上位。

 

解读：

        人们普遍欣赏和向往刚强，而看不到柔弱的好处，老子在这里就极大地宣扬了柔弱的好处，大大地贬低了刚强，把二者分别列入生与死两个阵营。这看起来似乎有些过于极端了，但为了引起人们对柔弱的重视，老子也只能如此了。而且老子所说的柔弱，也并不是真正的软弱可欺，这个道理在小结里再说。

 

 

第七十八章   柔之胜刚

 

    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①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是以圣人云，受国之垢②，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正言若反。

 

注释：

①  易：改变。

②  垢：污垢，这里指屈辱。

 

译文：

        天下最柔弱的东西莫过于水了，但在攻克坚强之物的能力方面，却没有什么东西能超过它。其中的缘故就是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改变水的本质特性。弱能胜强，柔能克刚的道理，天下没有人不知道却没有人愿意去做。所以圣人说过：能够承受国家耻辱的人，才能称为国家的主人；能够承受国家的灾祸，才能成为天下的王者。正确的话听起来往往像是在说反话。

 

解读：

        老子认为，一个合格的君主，不应该是高高在上、只管享受，而是责任重大。一个国家出了问题，其君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也有义不容辞的义务去领导大家克服困难，去除灾祸。

 

小结

 

        老子认为，道的特性就是“柔弱”、不强为，也正是由于这个特性，才能使道能够攻无不克，无所不为。而把这个道理推广开来，老子高度提倡“柔弱”、“不争”，而把它的反面“刚”和“强”列入“死之徒”。

 

       人们习惯于把“柔弱”理解为逆来顺受、软弱可欺、毫无原则，这样当然就无法理解老子思想的精髓了。水无常形，也就造成了水的特性无法更改，一把再锋利的刀子，用时间久了也会变钝；再结实的建筑，也不能保证永远屹立不倒，最终总会变成废墟；而水呢，你尽管去折腾它，它的本性却不会被改变分毫，这就是老子说的“以其无以易之”，这就是柔中刚，最难防，这也是钢之所以能胜过铁的缘故。光有柔弱的外表是不行的，能战胜“刚”的“柔”，本身必须具有坚强的内心、不变的本性和原则。

 

        大丈夫能屈也能伸，如果只能屈而不能伸，怎能算是男人？而大丈夫在“屈”的时候，屈的只是他的外表，其坚强的内心却从未屈服！强大的关羽和刘备，接连脆败于柔弱的陆逊，实在是柔能克刚的绝好范例，但如果陆逊只会拍马装熊，关键时刻没有真本事，又怎么能连败关羽和刘备呢？

 

        道也是一样，虽然它从来不强求你一定要怎样怎样，看似给了你极大的自由，甚至让你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道自己却是世界上最“固执”的东西，“独立而不改，周行不殆”，你无视它的存在，它最后就给你来个“天网恢恢，疏而不失”。因此，道之柔弱，并非纯的柔弱，而是有着“独立不改”的坚强内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