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作者：洞见Fine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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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中国的神仙谱中，有一个特别的存在。他一生坎坷，著作颇丰，不容于当时，却在后世赢得盛名。
唐朝初期，传说中的仙人寒山，出生在京都长安之郊咸阳的一个富裕地主家庭。
家境殷实，衣食无忧，少年时寒山就才华过人，并且有着坚定的志向：入仕为官，报效国家。
这年春天，寒山信心满满地去赴考，在考场上洋洋洒洒作了一篇文章，十分有把握地认为此次自己肯定能拿到一个好名次。
等到放榜的那天，寒山挤在看榜人潮中，看来看去看了十几遍都没找到自己的名字。
寒山直纳闷，托人打听，这一打听得到一个让他哭笑不得的解释：自己的文章“不合典雅”。
寒山做文章，常有飘逸之气，跳脱经书之外，这是他被人称道的“个性”。
作经书之内的文章有何难，寒山决定，回家练好应试文风，来年一定再战他个痛快。
第二年的春天，寒山又到京城赴考。这次寒山果然登第，通往仕途的大门只差一个吏部的“关试”了。
唐朝的“关试”有四个原则，“身、言、书、判”，也就是说，公务员一定要身材丰伟、言词辩正、书法遒美、文理优良。
当官的个个要风流倜傥，这是一个多么奢侈又不公平的标准。可惜寒山长得比较寒碜，身材也很矮小，那些相貌堂堂的俏公子，即便文采不及他，也很轻松地把他淘汰了。
此后，他又三次赴考，都是到关试的这一步就因长相就被挡在了仕途的大门之外。
站在吏部大门前的寒山，一言不发。
没有人知道这五次失败的科考他是怎么一次又一次熬过来的，每一次他都从这种不公平的现实中挣扎着站起来，寄希望于下一次，不管最后的结果，是不是都那么让人失望。
人生在世，理想和现实，总是隔着山海一般的距离。
有些人一次失败就会一蹶不振，有些人千万次失败也能挣扎着爬起来。这种苦，只能自己熬，能不能熬下去，就看你对未来有多大的憧憬。
那些正在熬的，总有一天会成为人生里明朗的印迹。
02
一番挣扎后，寒山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咸阳。
以往每次落第回乡，家人总是他最大的安慰，可在失败了五次之后，竟再无一人能够理解他。
他的兄弟毫不留情地责怪他：“你每次科考，家里都花重金资助你，但你一再落榜，我全家人脸上无光，愧不如人。今后你休得再提科考二字！”
至此，寒山的科举之路算是彻底结束了。
想向妻子倾诉自己的郁闷，可妻子却拒绝同他讲话，无奈的寒山只能内心挣扎着自我排解。
可这一年，33岁的寒山遭遇了家庭的重大变故。
那一天，一帮来势汹汹的人突然上门，告诉寒山，他的兄长长期滥赌，将殷实的家底全部输给了他们。来者将寒山家一扫而空，早就被挥霍得所剩无几的宅子只剩下一个空空的外壳。
寒山的父母得闻，大受打击，相继病倒了。不出多久，就都病逝了。他的妻子觉得这个家再没有任何希望了，带着孩子决绝地离开了寒山。
命运像是对寒山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夺去了他生命中所有曾寄予希望的东西。偌大的宅子，竟然只剩下他一人，对着孤灯嘲笑自己的倒霉。
“不及河边树，年年一度青。”
万般无奈之下，备受打击的寒山只得告别了自己居住了三十多年的故乡，开始了自己的流浪。
事业上受到打击，原以为家是他唯一的避难所，可回到故乡，面对的却是家人的不理解和抛弃，又加上家道中落，人生中所有令人绝望的故事都一声不响地砸到他的身上，连呐喊的机会都不给他。
一个年过而立的落魄文人，身边却没有一个知心的人能说几句知心的话，只能孤苦伶仃羁旅他乡。
孤独，是最难熬的苦。
名落孙山可以再创辉煌，家道中落可以东山再起，可环顾四周，没有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伴其左右，这是一种多么凄凉悲哀的窘境。
03
寒山并没有垮掉，他做了一个决定，要换一种生活方式：隐居山林，做个逍遥诗人。
35岁的寒山来到了天台山，先是在一个叫做翠屏山的地方隐居。
在这里，寒山熬过了孤单，遇到了能够陪伴他的女人。于是他又一次娶妻生子，和妻儿度过了三十年的田园生活。
虽然生活穷困，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但寒山从无怨言。
“茅栋野人居，门前车马疏。林幽偏聚鸟，溪阔本藏鱼。山果携儿摘，皋田共妇锄。家中何所有，唯有一床书。”
在无事的时候，寒山还在路边设一处茶摊，给烈日下过往的行人解饥渴之苦。
又帮助行船挽舟，还给农民做草鞋。从富贵跌至贫穷的寒山，更能够体会到穷人的不易，虽然自己已不能自足，他还是尽一切所能帮助穷人。
久久在黑暗中挣扎的人，因为这一点光和热，就能够感受到温暖，感受到平静的美好，感受到爱的力量。
人生实苦，唯有这一点甘甜。
本想一妻一儿一床书，就这样简单地过完这一生，可因为家中实在是太穷了，妻子和儿子染上重疾便一病不起，就这样撒手人寰了。
又一次，这尘世上只留下了寒山一人，而这时，他已经65岁了。
年过花甲的寒山，早已是知足的老人，原本以为能够这样简单而快乐地终老，可如今面对这破落的茅屋，脑中回想的尽是妻儿的音容笑貌。
原本以为，付出得多一点，就会得到不那么少的回报。
原本以为，不再向生活奢求太多，生活也不会再为难自己。
原本以为，知足就会常乐，可命运要考验你的时候，根本不会管你有没有做好准备。
人这一辈子，最绝望的就是被生活一巴掌连着一巴掌打得鼻青脸肿，但只要你不认怂，生活就没办法撂倒你。
04
人生至此，寒山决定向过往的喜悲告别。他来到苏州城外的寒山寺，在此做个俗家僧人。
在这里，寒山开始接触佛经。终日徜徉在青山白云之间，悠然自得地阅读经书，成为了寒山生活的一种情致。
因为他性格率真，心中的喜怒哀乐都是直接表现出来的，所以旁人看来觉得他是“贫人疯狂之士”。
散发御风，披衣袒胸，时而大笑癫狂，时而静心修禅，寒山为世人熟知的形象就是在这一时期形成的。
在这里，他也结识了挚友拾得，两人都是性情中人，意气相投。
寒山曾经问拾得：“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之乎？”
拾得对曰：“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短短两句话，道出了寒山充满苦难的一生，也道出了他在苦难中忍辱前行的足迹。
人人都看到寒山的逍遥，却看不到他是跑了多久才等到了天亮。
与所有被低估的诗人一样，寒山身前并没有得到太多的肯定，反而是他活到106岁去世之后才声誉日隆，并绵延千年至今不断。
他一生著诗数百首，其中300多首都被收入了《全唐诗》，并有《寒山子诗集》流传于世。
白居易、王安石都写过仿拟他的诗篇，苏轼、黄庭坚对他的诗有特殊的兴趣，朱熹、陆游关心过他诗集的出版与校勘。
他从没有正式进入哪所寺庙剃度，苏州城外的寒山寺却以他的号为名。
唐人的志怪小说把他编作神仙下凡，到了宋朝他被佛家公认为文殊菩萨再世，元朝时他的诗流传到朝鲜和日本，受到追捧。
一直到20世纪60年代，美国的嬉皮士运动将他奉为祖师爷，许多“垮掉的一代”作家模仿寒山的诗风和处事方式。
这样一个传奇人物，却连真实的姓名都无人知晓，只以号行世。
他熬过的苦更无人知晓，无人知道“贫人”寒山曾经也出生富贵，无人知道流浪的寒山本可以经世报国，更无人知道豁达慈悲的“神仙”曾经经历过如此多的噩梦。
即便是晚年修修禅作诗的生活，旁人看来潇洒自如，其实也是以苦为乐。
所有人面对的都是同一个充满绝望的现实，可有些人看到的是能够趟过的河，有些人看到的却是无法翻越的山。
苦难面前没有技巧，没有捷径，熬过一个绝望，命运也许还准备了下一个绝望给你，但一直熬下去，就有希望。
这也许就是苦难存在的意义。我们不必感谢它，但要学会与它并肩同行。
05
天宝十五年，一个深秋的夜晚，一位叫张继的年轻人在苏州城外的枫桥停下了客船。
月落乌啼，霜天寒夜，深秋河面的风带着很深的凉意，张继望着江枫渔火，看着摆动的河水，忽然泪如雨下。
彼时的张继，刚刚进士及第三年，正准备在朝廷大展拳脚，施展才干时，安史之乱爆发了。唐玄宗仓皇奔蜀，张继也跟着众多文士逃到江苏。
张继也是满肚子的委屈，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考取了功名，却被政治斗争打回了现实。他看着远处的寒山寺，不禁想到了在此隐居的“仙人”寒山。
连“神仙”的人生，都是从苦里熬出来的。
从古到今，满腹文韬武略却无处可施展的有志之士难以计数，谁的人生没有噩梦、挫折、遭遇，唯有寒山将这些命运砸向他的苦，变成了他的九九八十一难，变成了他羽化登仙时脚下踩的那片浮云。
那寒山寺上的钟声，就好似寒山在提醒自己，忍辱前行，就是为了一朝蜕变。
想到此，张继作了一首流芳千古的名诗：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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