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虽繁，吾独爱稼轩

文/岑光力

壹

1162年，南宋绍兴三十二年，金大定二年。

这一年的早春格外寒冷，春节一过，街市比以往显得更为冷清。但山东济州府却热闹非凡。大院门口，挂着巨幅标语，“大北方共荣圈万岁！”，“宋金友谊万古长青！”。宾主觥筹交错，酒酣耳热。

突然，大门咣当一声，被脚踢开，泠冽的西北风把巨烛吹灭了好几根。

一个青年男子，腰佩长剑，大踏步走到主位，一把揪住张安国的衣领，拉上马背，扬长而去。只有食堂门口的火把，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旁边张贴的朝廷发下来的宣传标语，虽然发了黄，但在火光中还依稀可辨，“加强反恐训练，平安在你身边”。

贰

这个似乎只会在007的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场景，绝非我杜撰，事实上它真实地记录在《宋史·辛弃疾传》中。当时弃疾二十三岁。

二十三岁，现在的年轻人刚刚大学毕业，还在忙着找工作呢。而我们的弃疾同学，来去如风，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英雄虎胆，在积贫积弱的南宋朝廷，顿时名声鹊起，史载“壮声英概，懦士为之兴起，圣天子一见三叹息”，也就是说，连宋高宗也不禁连连夸赞他是宋朝好男儿。英雄迟暮之年，回望当年的壮举，无限感慨，写下了这首著名的《鹧鸪天》：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禄，汉箭朝飞金仆姑。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叁

在中国灿若繁星的诗词歌赋作者中，辛弃疾是最独特的一位。他文武全才，精谋略，工诗词。文追李杜，武比卫霍。我读辛词，慷慨处金戈铮铮，战鼓雷鸣；低眉处柔肠百转，清丽动人。辛词长于用典，多咏史怀古，感时叹今。这方面最突出的当然还是那首《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词曰：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京口，即现在的镇江，是六朝重镇，历史遗迹众多。其时作者知州镇江，登临北固亭，想起青年时期的起义南归，到中年的壮志难酬，现已白发缕缕，词人心中无限感慨。同样的土地，三国时候的孙权，开创京口历史，联西蜀，拒曹魏，成为东南雄主。而寄奴，即刘裕，南朝的宋武帝，晋安帝义熙五年，刘裕以车骑将军、扬州刺史北伐北伐鲜卑南燕慕容超，攻入齐地，平燕擒超。十二年，以中外大都督、雍州刺史北伐后秦，先后攻破洛阳、长安，执后秦姚泓。词人怀念北伐功绩，南朝如虎的气势，令万里之外的敌人闻风丧胆。回到现实，南宋庙堂，苟且临安，偏安东南，甚至连北伐两个字都懒得说了，老英雄一腔孤忠，失落悲怆，只能皆付词中了。

宋词历来有豪放及婉约之分，甚至有苏辛为豪放鼻祖一说。但辛词虽多悲壮激烈，气势蓬勃，但与苏词的豪迈阔达仍有明显区别，试看这首《摸鱼儿》。词曰：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恨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迷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楼，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作者其时转任湖南转运副史，督湘吏治财赋。友人王正己于衙中小山亭为其饯别，词人惜别故人，感伤时事，想起国祚日衰，北伐无望，不禁挥笔写下这首词，上篇借春的夭折，写恢复事业的失败，下篇以失意女子的哀怨，斥责那些蛊惑君王，败坏国事的佞幸。词意含蓄内收，愁愤寄情，寓控诉于柔媚，虽幽咽指斥，且又怨而不怒，婉约中有激越，跌宕中有抒怀，无怪梁启超赞其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著名篇章。

辛词的沉郁、伤怀还有很多词可以作证。如《破阵子 醉里挑灯看剑》《贺新郎 绿树听鹈鴂》等，夜深读来，似一位历经风霜的老人，絮絮诉说他的郁愤。千百年来，世事变幻，家国兴衰早已成了历史远去的背影，但辛词犹以数量众多，优秀冠众，凌驾于两宋词坛之上。正如王国维在《人间词话》所说：“幼安之佳处，在有性情，有境界。即以气象论，亦有‘横素波哦，干青云’之概，宁后世龌蹉小生所可拟耶？”一句话，宋词虽繁，吾独爱稼轩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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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孤山客

图文编辑/楠柯Sharon

图/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