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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女陪护


夜班,一名重病老人被送来医院,陪同的还有一个胖女人。关于胖女人和老人的真实关系,众说纷纭。

 

这是真实故事计划的第 151 个故事

 一

2005年,我从医科大学护理本科毕业,怀着对外部世界的好奇心,来到一家三甲医院做护士。

我轮转的第一个科室是医院数一数二的大科室:肝肠外科,带我的老师是年约四十的主管护师戴雪梅。

第一个班是大夜班,交接班前,戴老师给我讲了很多肝肠外科的专科知识,一边讲,一边清点科室备用药品,然后做记录。

上半夜在紧张忙碌中度过,我们两人得负责整个病区五六十号病人。下半夜,治疗护理工作基本结束。病房熄灯,只有走廊和护士站的灯还亮着。

戴老师坐着打起瞌睡,一有动静,就立刻睁开眼睛,分毫不差地处理好状况。我甚至怀疑她是睁着一只眼睛睡觉的。可对于一切还不甚明了又不擅长熬夜的我来说,抵抗睡眠真是件困难的事。

我睡着了。被戴老师喊醒的时候,她语气急促:“马上准备接收一个急诊病人。医生我已经通知了,你去把303的5床铺一下,病人十分钟后就送过来了。”

戴老师推着心电监护仪和吸氧装置,动作麻利地安装好仪器设备。准备妥当,在护士站等待的间隙,她跟我介绍这个从急诊转来的病人情况。

这是个老病号,原先在肝肠外科住过,肝癌II期伴全身转移,保守治疗后一段时间突发大出血、肝昏迷,在急诊情况稳定后,考虑转过来继续观察。

推车轮子在走廊上的滚动声盖住了她的声音。急诊护士捏着呼吸皮囊,病人家属帮着护工一起推着车子。推车上躺着一个头发花白、长相富态男人,有六七十岁,双目紧闭、皮肤苍白。

夜班医生也来了。戴老师让我安置病人,她做好交接后便去执行医生新开的医嘱。

病人个子很高,急诊护工像新来的,怎么也无法把病人从推车上移到病床上。

我在旁边急得直冒冷汗,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病人家属只来了一个,看起来是个不到五十岁、胖胖的女人。

“这样吧,”她说,“把身子挪到车子边上,我到床上接过来。”

男护工点点头。然后,我们一起挪动病人的手脚、肩膀、臀部等部位。

“小心点、小心点。”胖大婶不停提醒我们,自己小心翼翼地托起病人的头部移到车子边上,然后爬到床的另一侧,伸过手托住车沿说,“好,把身子侧过来一些,慢慢推过来,垫着我的手垫着我的手,慢一点慢一点!”

病人家属竟然比我更胜任护士的角色,我感觉不大舒服。

在胖大婶的指挥下,我们顺利将病人转移到床上。我和年轻的护工都松了一口气。胖大婶似乎也累坏了,抹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气喘吁吁地对我说:“快点给他戴上氧气和监护。”

我赶紧拿过氧气管,调节好流量,放置到病人的一侧鼻孔然后用胶布固定。

“这样贴他的鼻子会不舒服的。”那个女人说着,抢过我手中的胶布,撕掉我贴好的,重新扯了一条在氧气管上绕一圈黏在鼻翼上。

我强压怒火,却不好说什么。

她整理着病人胸前电极贴片上的电线和衣襟,并没有把胶布还给我的意思。我只好开口向她要,她却说把那卷胶布留给她,还说“反正你们护士站胶布多的是。”

“这是最后一卷,明天护士长要去领新的。”

她想了想说:“那我撕一点总可以吧。”说着,扯下好几圈卷成一团塞到口袋里。

到我手里的胶布几乎成了连着一点皮的骨架。

那个夜班因为收治这个急诊病人而忙碌起来,让我有些恼怒的还有那个逞能又多嘴的病人家属。

两天后,我回到工作岗位。九点,夜班的同事完成交接,笑嘻嘻地走去更衣室。

吧嗒,像解除了定时器。病区人员开始流动,在病房、医生办公室、走廊、护士站进进出出。

我推着治疗车,车上堆着八个口腔护理包,术后前三天和一级护理的病人都需要口腔护理。

治疗车的一只轮子好像坏掉了,总是不听使唤。我别扭地推着治疗车进入303病房,心想自己的样子肯定很滑稽。

做了两个口腔护理,除了手法生疏些,过程还算顺利,我没那么紧张了,再看看5号床,胖大婶不在,我心里暗暗有些高兴。

“诶?口腔护理吗?我来我来!”我刚查过医嘱和病人床号、姓名,正要打开口腔护理包时,对胖大婶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了。

像上次一样,她自作主张地取过弯盘倒入生理盐水,无论我怎么跟她解释这是我的工作,她都置若罔闻。

邻床的一位病人家属反倒劝起我:“护士小姐,你就让她自己来吧,你参加工作不久吧,比起你来,她的经验可丰富多咯。”

“护士小姐,我看你还有别的病人可忙,你先去吧,回头我把东西给你送回护士站。”胖大婶用镊子夹住沾满生理盐水的棉球拧干,看也不看我说道。

我一看时间不早了,还有五个病人的口腔护理,耗在这里于事无补,到时候还要被戴老师训斥,于是憋着火推开门走了。

关门的那一刻,还听到胖大婶对临床病人的家属说,检查下病人嘴里有没有棉球落下,“之前有个实习护士可马虎了。”

我推着腿脚不便的推车,恨不得把它扔在走廊上,对面走来科室护士长。我鼓起勇气叫住她,说了胖大婶的事。

“那个啊。”护士长似乎对胖大婶印象深刻,“没事,她在我们这儿断断续续呆了也有两年了,一些基础护理可以让她自己来。”说完,就脚不沾地地走了。

照她的话来说,我们这些在大学里学了四五年护理专业知识的人,还不如一个在医院照顾过病人没有文化的大婶?我的心里还是不服气。

胖大婶成了我的“眼中钉”,她的事情我会下意识地去关注。但令我意外的是,不仅仅是我,病房的很多人都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因为,没有人知道胖大婶与5号床病人是什么关系。

关于胖大婶的身份,在肝肠外科流传着多种说法。

有些人以为她和5号床老人是夫妻,这种说法很快被否定了。老人高昂的治疗费全部自掏腰包,平时的吃穿用度也明显是有钱人,但胖大婶衣着寒酸,在医院这么久也不买张行军床,总是睡在病房地上的破毯子上。

由此衍生出第二种说法,胖大婶是老人请的保姆。但这种说法也不可靠,胖大婶从不回家,哪有保姆为了雇主舍弃家庭的,难道她孤身一人?

还有人猜测,胖大婶是老人的情妇,可能是当保姆的时候两人暗生情愫。

我觉得第三种说法最不可信,5号床的老人虽然神志不清,但看着挺有涵养,怎么会喜欢胖大婶这样的类型呢。但科室里的老护士艳姐说我太年轻,不懂人情世故,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还有其他种种说法更像是无稽之谈。

我来科室不到一个月,没什么发言权,但对胖大婶的看法倒和其他人一致——我们都有点怕她。没人敢当面询问胖大婶与老人的关系,我虽然有时候为了自尊心针锋相对,但从来没有和她正面发生过冲撞。

有天下午接近五点,胖大婶慌慌张张跑到护士站,说病人又吐血了。临近下班,医生给5床下了病危通知。医生忙着抢救,我和戴老师也不能按时下班。

病人再一次度过危险,但病情不容乐观,情况只会越来越不稳定,随时有可能死亡。主治的陈医生联系了病人的女儿。

“5床有女儿?”我很吃惊。

“有是有,”陈医生说,“很少来,我也只见过一次。刚才电话里还不想来,我说你不来的话可能见不到你爸最后一面了,她才说看看有没有空。”

陈医生一边写抢救记录一边叹了口气:“真是的。”

护士站斜对着303号房。我正站着写交班记录,突然胖大婶从里面跑出来,一屁股坐在病房门口,后背撞到门上发出咚的一声,吓了我和陈医生一跳。

她也不管走廊里医生和家属们来来往往的目光,兀自嚎啕大哭起来。

没有人上前劝阻,我实在看不过去,走过去说了一句:“你这样会影响其他病人,还有我们的工作。”

胖大婶呜咽着看了我一眼,抬了一下手。我以为她要打人,哪知道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

“病……房,病房不能吸……烟。”我说得毫无底气,但又不得不说。

她右手夹着烟停在空中。我看到她手臂内侧隆起了大约两公分长的一道道疤痕,不禁心惊肉跳,但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疤痕像是刀疤,长度、排列很规则,像做手术留下的。刀疤旁边还有一些不规则的圆形陈旧性疤痕,不知道是怎么留下的。

胖大婶瞪了我一眼,我赶忙收回目光,快步走回护士站。等写完交班记录,抬头去看303号房门口,胖大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了。

我跟小夜班同事打了招呼,往走廊左侧尽头的更衣室走去,经过医生办公室,看到陈医生和一个三十多岁、打扮时髦的女人交谈着什么,面前放着一份病例。

这个女人不会是5号床老人的女儿吧?我心里想,如果这样,胖大婶自然不是老人的家人。转念又想起她手臂上的刀疤,让我怀疑她曾经混过黑社会。

这时,陈医生的办公室里传来女人很大分贝的声音:“这个我要回去和我姐姐哥哥商量一下。”

四 

第二天早上,陈医生在科室晨会上说,5号床病人家属要放弃治疗,下午他们会过来签字。

肝癌末期,确实没有治愈的可能,现在的治疗顶多是拖延生存时间,但家属唯一一次一同来医院,竟是为了让病人放弃治疗,听起来觉得不合常情。

我到303号房给病人更换药水,顺便看了看5床病人。老人通过昨天的输血输液,气色好多了,看起来根本不像生命快要走到尽头的人。

我虽然不喜欢胖大婶,但不得不承认她对老人的照顾无微不至。病情平稳的时候,她帮他洗头、擦身、修剪指甲、按摩,一点也闲不下来。

我瞥了眼胖大婶,她表情呆呆的,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得知了老人女儿的决定。

老人氧气管上的胶布有点松了,我撕了条新的给他贴上。

“啊,上次你给的胶布用光了,我没来得及换。”胖大婶突然说道。

想不到那卷胶布她用了一个月,我掏出一个新的递给她。她有些惊讶地说了声谢谢。

这是她第一次跟我道谢。我们便站着聊了几句,她挺健谈的,对我说了些自己的护理心得,有几条确实方便实用。

“我不是不信任你们,”她像是在解释什么,“只是你们太忙了,换胶布这种事,总会有忘记的。我嘛,只用照顾一个人,怎么说也比你们细心些。”

当天下午,5床病人的家属到得很早。陈医生把他们带到办公室,我因为要核对医嘱,也一同去了。

谁知,他们没说几句就吵开了。

“你们不是商量好了吗?”陈医生无奈地问。

“商量过了,”小女儿,也就是前一天才来过医院的那个女人说,“姐,你来签。”

大女儿连忙摇头:“还是你来吧,爸的事不一向你管吗?”

“谁管得了他的事啊!”小女儿没好气地说。

他们说来说去,竟然问陈医生能不能让病人自己签字。陈医生解释说,病人现在的情况写不了自己的名字,何况就算他神志清楚,也需要家属签字。

还没争论出结果,胖大婶冲了进来。

“你进来干什么!“小女儿叫道。

“不要放弃治疗,大哥还没咽气。”胖大婶说。

老人的三个儿女见到胖大婶后,立即站在了同一阵营,说胖大婶跟他们家一点关系都没有,无权干涉他们家的事。

胖大婶没说别的,一再坚持不要放弃治疗。

陈医生和我担心他们吵着吵着会动起手。小女儿火冒三丈,开始数落起胖大婶,说胖大婶租她家房子心怀不轨,自己的男人杀人判了死刑却搭上房主,勾引她爸把房子转到她名下。

小女儿越说越激动,骂胖大婶是骗子,是个贱货。

我对她说的半信半疑,心里更担心的是,脾气暴躁的胖大婶会扑上去揍扁那个小女儿。没想到,胖大婶慢慢瘫软到地上,掩面痛哭起来。

最后,在护士长的协调下,胖大婶出去了。三个儿女中,二儿子代表他们签了字。

5床在最里面的位置,胖大婶窝在对着床尾的角落里使劲抽着烟,双眼红肿。她低头看着左手前臂。

病房里没有人说话,我就站在门口,看着她拿燃烧的烟头一下下戳在伤痕累累的皮肉上。

与外面的世界相比,医院里的时间因人而异。某些人感觉不到它的存在,而对于一些人来说,它缓慢单调,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它却转瞬即逝。

陈医生告诉胖大婶,5号床老人最后的日子可能就在今天,让她做好准备。

胖大婶显得很震惊,问陈医生和我,自己能不能出去一会儿。陈医生没意见,我让她尽快回来。

午休后不久,她回来了,身边多了三个小孩。最大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长得很漂亮,两个男孩,一个只有四五岁的样子。

她领三个孩子到5床前面,一字排开站着。可能事先已从胖大婶那里得知了老人的情况,女孩默默流泪,两个小的还不懂事,只呆站着。

站了一会儿,胖大婶又送他们回去了。

胖大婶回来的时候,老人快不行了。陈医生问我家属来了没,我说,还在赶来的路上。

老人三个子女赶到的时候,老人还有气息。陈医生问他们,要不要带老人回家,不过得他们自己联系车子,医院可以提供氧气枕、呼吸皮囊这些临时急救设备。

按照我们这边的习俗,只要有一丝可能,临终病人都会选择在家走完生命最后一程。

但是,5床的家属拒绝了。他的小女儿说,他没有家。

家属态度很强硬,我们没办法说服,只能等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下午四点多,陈医生对胖大婶以及病人家属宣布,病人死亡。一直紧绷着脸的家属们态度这才软化,小女儿还流着泪喊了几声爸爸。

我上前给病人拔除各种插管,胖大婶却一把拦住我,硬说老人还活着。

她说,你看尿袋里还有尿流出来。

因为老人早就丧失了自理能力,所以尿道长期置放着导尿管,膀胱有尿液产生,就会自动通过导尿管流到连接的尿袋里。

我一再强调这是自然现象,她就是不让我拔管。

我还有别的病人需要处理,就让她自己冷静一会儿。等我再回来,床旁只剩下她一个人。我问其他人呢,她说去安排老人的后事了。

胖大婶用温毛巾给老人擦拭完身体,我帮她一起更换寿衣。

她突然跟我说起她以前的事。我从来不过问病人的私生活,这也是胖大婶第一次对我说自己的事。

她说,她老公被抓的时候,她肚子里怀着最小的那个,自己没有工作也没有经济来源,那时正好租住在大哥,也就是5号床老人的房子里。大哥见她可怜,又看在同乡份上,免了她接下来两年的房租。

后来,大哥病倒了,她主动承担起照顾他的责任,算是报答。

“那时我三十出头,连死的心都有了,如果大哥不帮我的话……”她没有说下去。

看着眼前这个留着最易打理的短发、长着一张圆麻脸、过早衰老的女人,我惊讶得说不出话。

 

作者王一琛,现为心理咨询师

编辑 | 王大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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