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初秋.mp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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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江徐的自留地
文|江徐
离别虽苦，相思却美。
离别带来的相思，相思中亦苦亦美的诗情，在李清照的词中起伏流淌。
寻寻觅觅的诗情，帘动荷风的画意，皆是因为，她的心里住着一个人。
佛洛依德说：梦是对欲望的满足。既如此，梦也就有了预示的功能。
赵明诚年少时，做过一则奇怪的梦。梦里，他在诵读一卷书，醒来只记得有这样三句：“言与司合，安上已脱，芝芙草拔。”看起来令人费解，又颇有意味。
他将梦告知父亲，父亲揭开谜底，认为儿子将娶一位擅长诗词的女子为妻。
“言与司合”，是“词”字；“安上已脱”，是“女”字；“芝芙草拔”，是“之夫”二字。合起来就是四个字：词女之夫。
冥冥中，缘分早已注定，赵明诚后来果然成为“词女之夫”。这位“词女”，便是千古才女李清照。
那一年，她十八岁，他二十一岁。才子佳人，芳华正茂，这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婚姻。
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苏门后四学士”之一，在朝廷任职礼部员外郎。赵明诚的父亲赵挺之，在朝廷任职吏部侍郎。
重要的是他俩志同道合。赵明诚生于官宦之家，他情趣高雅，喜欢吟诗作词，最热衷的事情是收藏金石文物。李清照更是具有出类拔萃的词作天赋，少年时期就拥有才名。
新婚燕尔，浓情蜜意，她在他面前袒露少妇的娇憨。
杏花春雨的早晨，空气很是清凉。挑担卖花的小贩从门外路过，吆喝声声。她买下一枝，斜簪在鬓角，走到丈夫面前让他作出品评，是沾有露水的鲜花好看呢，还是新妇的容颜柔美。“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谁能说，这不是她深知自己被宠爱，然后不自觉显露出来的娇羞与俏皮？
那时候，赵明诚还是太学的学生。每次放假回家，小夫妻俩结伴同游相国寺，边走边逛，购回相中的碑文，再带点水果回家。两个人对着淘回来的碑文，一起欣赏，共同研究。
日子清贫，有时需典当衣物换取钱财，用来购买金石文物。精神的满足让李清照觉得，这样一种生活，就像远古时期的臣民那样，自由自在，愉悦欢欣。
她好想一直这样过下去。
后来，赵明诚出仕做官，他怀有“尽天下古文奇字”的志向，两人开始聚少离别。
她的离愁别绪，伤春悲秋，被寄予一首首婉约清丽的词作中，以《一剪梅》最具代表性：
红藕香残玉簟（diàn）秋，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流年似水，又是一个秋天。遥想昔日，少女情怀，与友溪亭争渡，兴尽而归，以至于沉醉不知归路。如今，时过境迁，孤身泛舟，相思充满心怀。
并非只有春去春来让人感到惋惜，秋日又何尝不让人叹息时光如水？那一池的荷花，不知不觉间已凋谢。一个人的夜晚，竹席已生出丝丝凉意，洇入心底。
思念的愁，郁结在心。她想出门，通过亲近自然，郁结也许可以排遣。轻风吹过，莲叶田田。俯仰之间，白云悠悠，牵惹怀远情思。
眼前景，心中情，她不禁幻想：此刻的你，身在何方？正在做什么？何时能够收到你的书信呢？如果此时此刻，倘若你在身边，秋天该很好！
她低头静看水中倒影，花也飘零，水也流逝，飘零与流逝的，又何止是自然界的花草与流水？
她愿意相信，这番思绪并非自己的一厢情愿，远方的他同样品尝着相思之苦，心怀闲愁。
若没有心的参与，咫尺也将天涯。真正的陪伴在于心的相依，需要何等的心心相印、情笃爱深，才能消解时空导致的愁意？
她在文字中自言自语，相思的苦，实在没有办法完全排解。唯有赏花、饮酒、秋游。
独守闺房的岁月，正值重阳佳节，李清照写词寄给在外地的赵明诚：“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人比黄花瘦。”
相聚总是短暂，离别很快到来，她凭栏凝望那个执意远行的背影，幽怨涌上心间：“为君欲去更凭栏，人意不如山色好。”
李清照一生跌宕起伏，诗意中带着寂寞，如果用她自己的一句词作概括，那便是：“酒意诗情谁与共。”
花草，是她最温柔的情人。
文字，是她最熨帖的伴侣。
李清照与赵明诚最幸福的日子，是屏居青州的十年。
赵挺之在党争中失败，没多久就去世了。作为他的子女，赵明诚受其牵连，被遣返老家。他与李清照反倒因此迎来婚姻中最好的十年光景。
两个人勤俭持家，物质上没有太大追求，共同将金钱和精力用于金石文物的收藏。一起校勘、整理古籍，一起欣赏、把玩书画。
随着金石书画数量的与日俱增多，他们在归来堂建立书库，编排成册，制定相应的规章制度。
两个人情趣相投，很多时候，不必开口，只需一个眼神，就能对对方要表达的意思心领神会。
白天各种琐务处理结束，吃完饭，他俩来到归来堂，烹上一壶茶，开始玩一个小游戏：指着堆积如山的古书，说出某个典故出自哪一本书、哪一卷、哪一页、哪几行，以猜中与否决定胜负，再以胜负决定饮茶的先后。
李清照博闻强记，这样的比赛对她来说手到擒来。所以，总是她赢。每每这个时候，得意的笑，让她忘形，以至于把茶水一不小心泼在衣襟上，反而喝不到。于是，笑声越发荡漾。
那样的生活画面，真是琴瑟和谐、谈笑风生！
几百年前，她和他，笑说书史里的典故，其乐融融。几百年后，他俩的生活，同样成为清代词人笔下的典故：“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有书，有茶，有志趣相投的爱人，那种简单又充实的生活，她希望能够过一辈子。
很多好时光，回想起来，终将是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
赵明诚调往外地做官，两人常年分居异地。好不容易，李清照来到他的官邸。她以为等待自己的将是久别重逢的热闹与欢欣。事实上却是一个人的冷落与凄恻。对此境遇，她写诗自嘲：“静中吾乃得知己，乌有先生子虚子。”
赵明诚公务繁忙，脱不开身？还是有了其他心思？答案只有当事人明了。
那时候，金兵南下，宋高宗一路南逃，北宋王朝风雨飘摇。
李清照与赵明诚耗费半生心血的金石文物，十多间屋子悉心收藏着的，在战火中一下子化为灰烬。
比这更大的打击在后面等着李清照。
在她四十六岁那年，赵明诚突然病逝。
山河动荡，世途凶险，她只影独行。
丈夫去世、文物丢失、连续奔波，一连串的重击让李清照大病不起。就在她病到“牛蚁不分，灰钉已具”的情况下，一个叫张汝舟的男人，闯入她的生活。
乱世中，一个弱女子在死亡逼近的时候，太渴望有一个人，让自己有所依靠。于是，匆匆嫁了。
很快，这个男人露出真面目——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李清照收藏的文物。当他无法获得文物，拳脚相加。
这桩错误的婚姻，维持三个多月，在李清照不顾一切的设法解除下告终。
她想找到一个人寄托余生，竟然是如此遇人不淑。知命之年，在国破家亡后，李清照四处漂泊，踽踽独行。
人，会走散，物，会遗失。在她生命中占据重要地位的金石文物，在流亡途中悉数丧失，最后残余的零星几件被她爱惜如同头目。
回想当年，在青州建书库、编书册、赌书泼茶的岁月，恍然如梦！
国破家亡，经历过世事动乱、人心险恶，流落他乡。李清照的后半生，偿尽苦滋味。
黄昏暮色中，雨横风急，气氛很是冷清，心境更是凄惨。她像往常一样，喜也是酒，愁也是酒，只是如今，酒意注满浓愁。端着酒杯，独立窗前，看雨水从梧桐萧疏的枝叶间滴落，内心荒凉，无凭无依。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正当她黯然伤怀的时候，大雁从天空划过。眼前这景，究竟是有情世界，还是无情苍穹？春天，燕子年年归来，秋天，大雁亦是旧相识。为何其余种种，都将一去不复返呢？
当大雁飞过，她会想起那年秋、那一天，红藕香残，独上兰舟。那时的她，沉浸于相思的哀愁。
【作者简介：江徐，80后女子，十点读书签约作者。煮字疗饥，借笔画心。已出版《李清照：酒意诗情谁与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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