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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桥,从来就不是一座桥(该文内有杜牧《江南春绝句》《题齐安城楼》《月》、唐·施肩吾《戏赠李主薄》、唐·张乔《寄维扬故人》、唐末五代·韦庄《过扬州》)

  二十四桥,出自唐代诗人杜牧(803年-852年)的《寄扬州韩绰判官》:“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从此,“二十四桥”便成为扬州景物或扬州的代称。

  诗词中的数字,一般都是泛指,并非实数。二十四桥,当是唐代扬州桥梁总称。

  老杜写诗,一向好用数字,不妨再列举几首: 

江南春绝句

千里莺啼绿映红,

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

多少楼台烟雨中。

题齐安城楼

呜轧江楼角一声,

微阳潋潋落寒汀。

不用凭栏苦回首,

故乡七十五长亭。


三十六宫秋夜深,

昭阳歌断信沉沉。

唯应独伴陈皇后,

照见长门望幸心。

  诗中的四百八十寺、七十五长亭、三十六宫,和二十四桥一样,都是泛指数量众多。老杜当初不写“二十四桥”,也可写“二十二桥”或“二十六桥”。其实,杜牧还算靠谱。李白最爱说大话,满嘴跑火车,什么“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却没人与他较真。

  单引老杜的诗,说“二十四桥”不是一座桥,如果还不能让人信服的话,我们不妨再看看唐代其他诗人的诗:

戏赠李主簿

施肩吾

官罢江南客恨遥,

二年空被酒中消。

不知暗数春游处,

偏忆扬州第几桥。

  施肩吾(780-861),唐宪宗元和十年(公元815年)进士,洪州(今南昌)人。

寄维扬故人

张乔

离别河边绾柳条,

千山万水玉人遥。

月明记得相寻处,

城锁东风十五桥。

  张乔,生卒不详,池州人,咸通中进士。黄巢之乱,罢举,隐九华。

  或许有人会较真《戏赠李主薄》中的“扬州第几桥”,说古代的扬州桥多,名字不够用,就用数字代替,没准还真有座叫“第二十四”的桥。真要这么抬杠,我也无话可说。至于为什么没人理会“十五桥”,大抵因为张乔没有老杜名气大吧。

  比老杜晚三十三年出生的诗人韦庄(836年-910年),曾写过一首《过扬州》:

当年人未识兵戈,

处处青楼夜夜歌。

花发洞中春日永,

月明衣上好风多。

淮王去后无鸡犬,

炀帝归来葬绮罗。

二十四桥空寂寂,

绿杨摧折旧官河。

  此诗,可作为“二十四桥”泛指唐代扬州官河桥梁之佐证。

  其实,《寄扬州韩绰判官》这首诗本身已表明“二十四桥”并非一座桥。如果是一座桥,老杜何必再问“玉人何处教吹箫”?

  至少在宋代,还没人将“二十四桥”当作一座桥。否则,沈括不会在他的《梦溪笔谈》中,不厌其烦地列举扬州的二十四座古桥:

  扬州在唐时最为富盛,旧城南北十五里一百一十步,东西七里三十步,可纪者有二十四桥。最西浊河茶园桥,次东大明桥,今大明寺前。入西水门有九曲桥,今建隆寺前。次东正当帅牙南门,有下马桥,又东作坊桥,桥东河转向南,有洗马桥,次南桥,见在今州城北门外。又南阿师桥,周家桥,今此处为城北门。小市桥,今存。广济桥,今存。新桥,开明桥,今存。顾家桥,通泗桥,今存。太平桥,今存。利园桥,出南水门有万岁桥,今存。青园桥,自驿桥北河流东出,有参佐桥,今开元寺前。次东水门,今有新桥,非古迹也。东出有山光桥。见在今山光寺前。又自衙门下马桥直南有北三桥、中三桥、南三桥,号九桥,不通船,不在二十四桥之数,皆在今州城西门之外。

  这段文字中,似有遗漏,因为我只能从中勉强数出二十二座桥:茶园桥、大明桥、九曲桥、下马桥、作坊桥、洗马桥、南桥、阿师桥、周家桥、小市桥、广济桥、新桥、开明桥、顾家桥、通泗桥、太平桥、利园桥、万岁桥、青园桥、驿桥、参佐桥、山光桥。

  事实上,就这二十二座桥,也不过是沈括为附会“二十四桥”所列,不一定可信。

  有人说,二十四桥是“二十四桥”还是“一桥”之争论,便发轫于沈括。此说,有些牵强。

  二十四桥,从来只有“二十四桥说”,并无“一桥说”。或者说,“一桥说”从未被真正认可过。二十四桥的“一座桥说”,大多出现于清代。如褚人获小说《隋唐演义》,说某日隋炀帝与众妃游至一桥,因桥无名,炀帝见自己与众妃共二十四人,便取名“二十四桥”。又如吴绮《扬州鼓吹词序》云:“是桥因古之二十四美人吹箫于此,故名。”程午桥《扬州名园记》中,说吴家砖桥就是二十四桥,因为吴砖桥又名红药桥。其理由是南宋词人姜夔《扬州慢·淮左名都》中有“念桥边红药”句,后人又将二十四桥称做红药桥。

  以上这些所谓的“一桥说”,清代剧作家李斗(1749-1817)就曾在他的《扬州画舫录》中全部否定:

  廿四桥即吴家砖桥,一名红药桥,在熙春台后。……《扬州鼓吹词序》云:是桥因古之二十四美人吹箫于此,故名。或曰即古之二十四桥。二说皆非。按二十四桥见之沈存中《补笔谈》,记扬州二十四桥之名,曰浊河桥、茶园桥、大明桥、九曲桥、下马桥、作坊桥、洗马桥、南桥、阿师桥、周家桥、小市桥、广济桥、新桥、开明桥、顾家桥、通泗桥、太平桥、利国桥、万岁桥、青园桥、驿桥、参佐桥、山光桥、下马桥,实有二十四名。美人之说,盖附会言之矣。程午桥《扬州名园记》,谓后人因姜白石《扬州慢》词“念桥边红药”句,遂以红药名是桥,且谓白石词中“念桥”二字,即古之二十四桥。不知本词云:“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念字作思字解,是思二十四桥边红药年年为谁生之意耳,非桥名也。

  李斗也认可沈括的二十四桥说。为此,他还参照《梦溪笔谈》所载的古桥名,添加一座“浊河桥”,重复一座“下马桥”,凑成二十四桥之数。

  南宋词人姜夔(1154-1221),字尧章,号白石道人,其《扬州慢·淮左名都》全词如下: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後,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可见,“二十四桥”从来就不是一座桥。

  然而,瘦西湖里偏偏就有一座“二十四桥”。瘦西湖里的二十四桥,长24米、宽2米4,24根栏杆、24层台阶,处处刻意与二十四相关联,造型亦不失秀丽、玲珑,却难免不让人心生疑问:这能是杜牧心中的二十四桥吗?

  一座人间俗物,毁了一首令人浮想联翩的唐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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