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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晓丽:非洲鹩哥

非洲鹩哥

《作家》2023年第6期

《小说选刊》2023年第8期

《小说月报》2023年第8期

作者:马晓丽

山路很险,胳膊肘弯一个接着一个,提在半空中的心始终也无法落下。盘山路一侧靠山,一侧是立陡立崖的岩壁,一眼望不到底,扔块石头下去半晌都听不到落地声。山也靠不住,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滑坡。刚才就经过了一个滑坡现场,砂石泥土滚落在路面上,幸好是个小滑坡,没把路堵死。这场大地震真是把山都给震酥了。

我瞄了一眼后视镜,兵蔫瓜似的缩在后座上,脸色青白,眉头紧蹙,一看就是个黄嘴丫子还没褪净的新兵。兵肚子疼了好几天了,初步诊断是急性阑尾炎。医生说阑尾炎虽说不算大病,但如果继续在山里耽搁下去,一旦阑尾化脓破溃造成腹膜炎就麻烦了,弄不好会出人命的。今天进山这趟就是来拉这兵的,准备把他直接送到前指随行医院,估计肚子上这一刀怕是躲不掉了。兵怀里还抱着个包,是开车前那个满脸堆笑的二班长塞给他的,之后兵就一直把包抱在怀里,跟《天下无贼》里的傻根儿似的。

我回头对兵说,你不舒服可以躺在后座上,用那包当枕头。

不用不用,兵惊慌地说,谢谢首长。他反而把包抱得更紧了。

司机在一旁悠悠地插了句,告诉你别躺啊,路不好,小心把你那个烂盲肠给颠碎喽。

我不悦地把头转向车窗外。

明摆着司机这是直接否决我的话,虽然他没明着冲我来。说实话,要是别的司机,我当即就能给压住。毕竟我是带车干部,我坚持命令司机把车开稳点,让兵躺着休息,他司机还能有什么牙啃?但这司机有点特殊,他是个高级士官,据说驾驶技术一流。原本已经决定留用再提一级的,这样他就能干到顶,成为最高级别的士官了,挺难得的。可不知为什么,临了临了突然决定转业了。正巧就在他离队之前,发生了大地震。前指首长点名要他参加抗震救灾,他就跟随首长赴灾区来了。我倒不是忌惮他在首长身边,我是对他这个人感兴趣,觉得这是个挺不错的报道线索,所以就一直想找机会跟他谈谈,写个转业士官奔赴抗震前线的新闻稿。要不是存了这个心思,我今天也不会主动要求带车进山的。

虽然我也听到过一些其他的说法,说司机之所以肯来抗震救灾前线也是有想法的,应该是首长给他许了愿,抗震救灾回去后可以继续留队。实际情况是不是这样,我无从得知,也不想核实。对我这样的基层报道干事来说,能抓住表象及时报道出去就足够了,顾及不了那么多。眼下我能看到的表象就是,司机在转业前毅然以身涉险奔赴了抗震救灾前线,这是基本事实。怎么根据这个基本事实,按照宣传需要去解读,那就由我说了算了。我也知道我有点太……那啥。但没办法,老实说我这段日子挺焦虑的。进入灾区之后,部队在前面抢险救灾打硬仗,各部队的报道人员也在后面打硬仗,都在比看谁出稿子快,上稿子多,版面好,转载量大,影响面广。那感觉就好像报道决定了部队在抗震救灾中的表现,报道上不去就说明你这个部队的工作没上去似的。身为报道干事,我当然感到“亚历山大”。

前段日子我一直没找到机会采访司机。司机在前指主要负责给首长开车,整天东一头西一头地跑车,忙得昏天黑地根本抓不住他人。按理说,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派他出车执行其他任务的,但这次情况不同,进山接病号这条路又高又险,行程来回得七八个小时,当天还必须赶回来。首长不放心,就专门指派他来出这趟车。我一听他出车,立刻主动申请带车,说我正好可以进山看看部队,顺便挖点报道线索。正好医务人员也错不开点,阑尾炎途中又不需要特殊护理,只要把人安全拉回来就行,领导就同意了。

车窗外其实没啥可看的,颠簸中一切景物都变得零碎含混无法确定,看着反倒心烦。

又是一个胳膊肘弯,路面太窄,靠外侧的车轮几乎悬空驶过,惊得我出了一身冷汗。没想到刚转过弯来,车就突然开始加速,后座上咚的一声,兵被甩撞到了车门上。

慢点!我对司机说。

司机没理睬我,继续加速。

我提高嗓音厉声道,让你开慢点,听没听见?!

司机斜瞄着山顶,仍旧没理我。

我顺着司机的目光抬眼望去,忽然发现山顶上冒出了一股尘烟,不好!我猛然意识到要滑坡了。停车!我大叫着命令司机,快停车!前面有滑坡!

坐稳!司机只简短地说了句,一脚油门向前冲去。

我大惊失色,不顾一切地朝司机吼,停车!停车!停……

但已经来不及了,我听到了石块噼里啪啦砸在车顶上的声音。这是最先滚落下来的碎石,接下来就该是大块石头和大量泥沙了。完了,结局在我的脑子里飞快闪过,即便侥幸没被巨石砸中,没连人带车滚落山崖,这一面坡的泥沙也足够把我们彻底埋葬了。

我真有些后悔了,也许自己今天就不该……我猛然想起了早上那条蛇。

那条蛇真挺怪异的,早上我急着出发往外走,刚走出帐篷就被它挡住了,匆匆忙忙差点踩到蛇身上。我不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条小红蛇,通体通红通红的,一动不动地横在帐篷门口。我打心眼里硌硬这种软体动物,厌恶地瞪着它,见它僵僵的没什么反应,就想回身去拿把工兵锹把它给收拾掉。但这时车来了。

司机喊我上车,我见没工夫理睬这货了,就想从蛇身上迈过去。不料我刚一抬腿,小红蛇就动起来,迅速游动到我看准的落脚处,惊得我赶紧把腿缩了回来。我改变方向准备躲开它从侧面出去,不料小红蛇几乎同时挪到了侧面,又挡在了我面前。我不由有些吃惊,以为小红蛇可能想从这个方向走掉,就赶紧收回脚怕挡了它的去路。没想到我一收脚,小红蛇立刻就转头回来了,仍旧横在了我脚前。这下子可把我给惊到了,怎么看这货都像是有意挡道,专门跟我过不去的那种。心中不由一凛,只觉得后脖梗子上的汗毛都奓起来了。

司机跳下车边朝我走来,边说得赶紧出发了,路不好,晚了天黑前就赶不回……咦?司机突然看见了我脚前的蛇,脸上的表情顿时灵动起来。他慢慢蹲下身子,像看稀罕物似的端详着小红蛇,连声说,漂亮!啊,真漂亮!你发现的?

我不置可否地在鼻子里哼了一声。

只见司机伸手逗引着小红蛇,嘴里发出咝咝咝的声音。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小红蛇听招呼地朝司机爬了过去,任凭司机把它抓在手里;又目瞪口呆地看着司机边点着脑袋逗弄小红蛇跟它说着话,边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了草窠子里;再目瞪口呆地看着司机跟小红蛇说再见,等我回来再找你玩呀。真是活见鬼了,小红蛇竟然听懂了似的回头看了一眼,这才转身钻进了草窠子深处。

赤链蛇,司机转身对我说,也叫红斑蛇、红麻子什么的。别担心,这种蛇很常见,没什么毒。咱们赶快走吧。

此刻想来,那条蛇真的很是怪异,就像是专门跑来向我预警,用肢体语言警告我说,不要出门!不要出门!不要出门!我早就听人说过蛇是通灵的,莫不是小红蛇真的预见我今天有危险,是特地前来阻止我出门的?我越想心里越不安,也许我今天真就不该进山跑这一趟。

其实进山这一路还算顺利,中午就到了。但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接到前指电话,说堰塞湖下午可能要泄洪,让我们抓紧时间往回赶,千万别被洪水堵在路上。

回程不能饿着肚子跑,赶紧扒拉两口饭吃。正吃着,二班长进帐篷来了,他刚堆下笑脸开口说了声首长好,我就看见从他身后滚进来一团灰色的毛球。灰毛球朝着我直扑过来,我下意识地抬脚一挡,只听嗷的一声,灰毛球被踢翻在地。原来是条狗。

哪儿来的狗?我有点不高兴,怎么弄进来了?

二班长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首长……这……这是……

赶紧把它弄出去。我说。

二班长尴尬地咧了咧嘴,提起灰毛球,转身往外走。

我在后面问了句,有什么事吗,你?

二班长踌躇了一下,犹豫着停下脚步,回过头满脸堆笑地说,没事没事,打扰首长了不好意思。说罢就出去了。

车狂奔了一阵,终于停了下来。我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回头看,不由后怕地惊出了一身冷汗。

好险啊……我长吁了一口气。

司机沉默良久没吭声。

这滑坡虽然不大,但也足够成全咱仨一起去当烈士了。我感叹道。

司机示意下车抽支烟,他自己猛吸了几口之后,又递给我一支。待面部表情松弛下来后说,咱商量个事?

你说。

司机处理紧急情况时,咱能不能别在旁边喊?

我不高兴地说,我那是发现了险情提醒你!

当时我已经发现了,司机说,我正根据距离角度对落点进行判断,决定停车还是加速。这时你在旁边喊,特别影响判断。

嘿,我还正想跟你说这事呢!我说,我让你停车不对吗?你知不知道刚才你不顾一切往前冲有多危险?很可能我们连人带车就被埋进去了!

结果呢?司机说,结果我们不是冲过来了吗?眼下人车不是都完好无损吗?

这是侥幸!我说,没车毁人亡纯属侥幸!

侥幸?你以为这是侥幸?司机突然把大半截烟掐灭掉,抬起眼认真地对着我说,那好吧,我把道理跟你讲讲。如果当时刹车,正好就停在了滑坡的落点上!按说发现上面有滑坡的迹象,最好的选择就是倒车退回去,但咱车上不是拉着病号不能回去吗?当时滑坡刚开始,我观察那面山不算太陡,而且是岩性地质,力学强度比较高,按坡度和高差计算,下滑速度应该不会很快,这才决定闯过去的。

可是当时上面已经开始掉石头了,我说,你没听到车顶被砸得噼里啪啦响吗?

那是碎石,司机说,山体晃动变形时先落碎石,接下来才是整体急剧滑落,这中间有个时间差,我就是看准了打这个时间差的。

见司机讲得头头是道,我一时倒语塞了,但我还是护着面子强词夺理地说,那也是侥幸,侥幸我们遇见的不是大滑坡。

司机把眼睛从我脸上移开,看着前面一字一句地说,我从来不相信侥幸,只相信经验和判断。否则,咱俩可能就没有机会在这儿掰扯了……

后座上突然发出一串奇怪的动静,断断续续的喘息和哼唧声。我赶紧回头看后面的兵,兵满头大汗,面色紧张。

是不是肚子疼得厉害了?我急切地问。

不是不是。兵慌乱地使劲摇头。

吓到了吧,我说,别紧张,现在没事了,我们已经安全了。我伸手拍了拍兵,想安慰安慰他,没想到一把拍到了兵怀里的包。令我猝不及防的是,那个包突然动了起来,里面发出了喘息和哼唧的声音,把我吓了一大跳。

怎么回事?我吃惊地问。

兵也吓得不轻,磕磕巴巴地说,是……是……二班长……

我问,你那里是什么?我指着包厉声道,打开!

兵哆哆嗦嗦地刚打开了个小口,一团灰色的毛球就迫不及待地钻了出来。

前指来电话,问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嘱咐我如果堰塞湖提前泄洪,一定要听从沿途警戒部队的指挥。

车里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我和司机互相看了一眼,同时脱口而出,快走!

车明显超速了。作为带车干部,我应该随时提醒司机控制车速,但此刻已经无需提醒,车速是带我们脱离险境的唯一办法了。何况刚才的那番争辩,也让我看出了司机的经验和处理突发情况的能力。我开始信任这个司机了,难怪首长会点名带他来灾区。

倒是后座上那个东西不让我省心。我打死也想不到,那个随和地堆着笑脸的二班长会夹带私货,偷偷把一条狗塞到了车上。怪不得我总闻着车上有股子怪味,还以为是兵身上的,原来是狗身上的,是那条灰不溜秋脏兮兮的狗身上的。兵说,班长怕你发现,给狗灌了酒,还用胶带把狗嘴缠上,塞进包里让兵偷偷给带下山。

为什么要把它带下山?我问。

二班长跟前指的炊事班长说好了,让炊事班长先帮忙养一段时间,然后再想办法给它寻个好人家送出去。

嘁,谁会要这么一条野狗?

小白不是野狗,二班长说它是跟我们一起进山的战士。

还战士?我不屑地问,它叫小白?

是。

小白?为什么叫小白?

二班长给起的名,可能因为它是个白毛狗吧。

它是个白毛狗吗?我忍不住笑起来,我怎么没看出来?这么灰不溜秋脏兮兮的,还好意思叫小白?

就是白毛狗嘛,兵不服气地扒开毛给我看,他说,你看里面的毛就是白的,主要是山里缺水一直没给小白洗澡,洗干净就是白的。

在山里抓的?我问。

不,小白是跟着我们步行进山的。兵说,我们在山下救灾时,小白就整天跟着我们,它的家被震垮了,没家人了。原以为它跟着我们只是为要点吃的,后来发现小白能嗅出生命气息,带着我们救出了两个人呢。部队转场进山我们没想带它,但小白非在后面跟着走。部队是徒步行军,攀石爬坡苦得很,都以为小白跟不上了就会退却,没想到小白竟然一直跟着,那么小的狗,一天走几十里路,足足走了三天,生生把脚都磨破了,踩了一溜道的血印子。那天二班长都掉眼泪了,他用自己床单撕成的布条,把小白的四个蹄子挨个包了起来。后来再遇到上坡、过河、路不好走,我们就轮番抱着小白。

怎么又不想要它了?

不是不想要,部队要撤离灾区,不能再带着小白了。我们想找个人家收留它吧,但山上群众生活环境艰难,没人愿意养一个不能看家护院的宠物狗。二班长跟前指炊事班长是老乡,就跟他商量好了送过去。

那为什么偷偷摸摸搞事情,不明着跟我说?

二班长说……兵小心地看着我说,二班长说你……你踢小白,说你不喜欢小白,肯定不会同意带它走。

哼,判断正确,我是不会同意。我说,我们是来接你这个病号的,不能莫名其妙地夹带着接回一条狗!一会儿找个停车的地方,赶紧把它扔出去。

别,别,首长,千万别,兵带出了哭腔,说,我没法跟二班长交代呀。

我还没法向领导交代呢!话音刚落,就觉得兵在后面轻轻地拽我的胳膊,回头一看是小白。我正想甩开胳膊,就看到了小白那双乌溜溜的黑眼睛,眼里泪汪汪的,正乞求地望着我。莫名其妙地我心里就动了一下,转头缓声对司机说,一会儿看到路边有人家就停一下车,还是趁早把它送人吧。

司机看了我一眼,笑呵呵地回头对兵说,兄弟放心,这一路都不会有人家的,不信咱走着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刚出山没走多远,车就被警戒部队拦住了,通报说上游的堰塞湖已经开始泄洪,警报等级由黄色预警升级到橙色预警了。橙色预警是绝对不能走的。我们只好找了一个宽敞处把车停下,老老实实等待洪峰过去再上路。

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我担心兵的病情,就打电话给医生,让医生在电话里向兵询问情况。听到医生说病情变化不大,应该没问题,我这才放下心。我让兵先把小白放下,嘱咐他躺下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兵却像被吓到了似的,说什么也不肯放下小白。

司机见状伸出手说,交给我吧。兵迟疑地看着他。司机说,你放心,我不会把它扔了,这附近也没有人家。

兵这才把小白递给了司机。

司机接过小白冲着兵一笑,说,兄弟你就瞧好吧。随后从后备箱里拎出个洗漱包,直奔山脚下的小河边去了。

等待。

来震区这么久了,还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可以静下心看看周围的风景。

河对面的山形很美,正是草深林茂的季节,本应山峦青黛满目葱茏,但不断发生的滑坡如利爪般,把山体挠开了一道道伤口。伤口中流淌出的砂石滚落而下,一路摧毁了绿色的植被,把整座山弄得遍体鳞伤,活像一张被抓花了的美人脸。

狗叫,我扭头望向河边。

已是黄昏时刻,司机把小白按进金色的河水里,小白欢叫着在水里使劲地扑腾,溅起了一串串金色的水花,溅得司机满头满脸的灿烂。司机不依不饶地揉搓着小白,小白满身泡沫拼命挣扎。人欢狗叫,在这个意外滞留的橙色黄昏里,一人一狗搅活了整条落寞的河,温暖了灾后这片忧伤的天地。

看着小白褪去了灰色的铠甲,披着一身银白色的披风,焕然一新地跑来时,我心里忽然若有所动:在大自然的意志面前,小白与山石草木江河湖海,与一切碳基生命本就没有什么区别。

车上有吃的吗?我问司机,咱们吃点东西吧,还不知道得等多久呢。

司机在后备箱里翻腾了一会儿,拿出一盒军用午餐肉罐头递给我,说,你先把小白喂了吧,我得把车胎检查一遍。

我从来没喂过狗,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家伙,心里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接过了罐头。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小白就像听懂了似的,立刻高兴地叫着跑到我面前,眼巴巴地盯着我手里的罐头,两个前爪合在一起不停地作揖。我把罐头打开,抠出一块肉送到小白面前,小白急切地一口吃下,嘴巴流淌出来的哈喇子弄了我一手。我嫌弃地皱了皱眉头,不再伸手喂,而是把肉一块块抠出来放在石片上,看着小白风卷残云般,很快就吃了个精光。

我想叫兵一起吃点东西,见兵闭着眼睛很难受的样子,摸了摸有点发烧,就转头对司机说,咱俩先吃吧。却见司机只拿出了几包压缩饼干。

就这?我问司机。

就这。司机说。

不是有罐头吗?我问。

没了,司机说,就剩最后一盒了。见我满脸疑问,他又略带歉意地说,真没了,咱就吃点压缩饼干垫巴垫巴吧。

没办法,我只好撕开压缩饼干,干巴巴地啃了一口,说,故意的吧,你?

司机一笑,满嘴喷着饼干渣子说,对,我看就剩一盒了,怕你从小白嘴里抢肉吃。

我白了司机一眼,愤愤地咬了一大口,呛咳了好一阵子。

这个司机挺难弄的,貌似不急不恼,但老猪腰子比谁都正,一般人弄不了他。进山来的路上,我一直想跟他攀谈,可是说什么他都跟你打哈哈,整个一推拿高手。

听说你要转业了?我问。

没错。

那为什么还来抗震救灾?

命令嘛。

都转业了,可以不服从命令了吧?

习惯了。

不是习惯,是觉悟。我说。

不是觉悟,是毛病。司机说。

毛病?

嗯,当兵时间长当出毛病了。

不能这么说吧?

别不信,我这耳朵真有毛病。

什么毛病?

时不时就会短路。

开玩笑吧,耳朵短路?

真的,有些声音进了耳朵立刻就会发生短路,然后不过脑子,直接行动。

你是指听到命令?

是指听到某些特定的声音,命令当然是其中一种,所以才会一听到命令就身不由己了。

哈哈,你这是妄自菲薄,故意把精神行为说成是生理行为。

哎对对对,就是生理行为。

这嗑还怎么往下唠?我发现司机对我的采访很戒备。这我可真就不明白了,对他来说这是好事呀。如果他想在离队之前再立新功,让自己的军旅生涯更圆满,宣传报道不是最好的助力吗?再如果,如传言所说他还想借此机会留在部队,那不是更需要宣传报道为他推波助澜了吗?

也许他只是跟我装呢?我干脆单刀直入,告诉他我准备写他的报道,宣传他在转业即将离队的情况下,还能毅然奔赴灾区,以身涉险,积极参加抗震救灾。我很诚恳地告诉他,部队参加抗震救灾的人很多,但像他这种情况的绝无仅有,所以很有新闻点。我认为他的事迹很值得宣扬,一定会获得很大的反响。

我相信司机应该能听得懂我这些话。我希望司机会就此转变态度,积极配合我的采访。但是,可但是,但可是……

哦,司机做出恍然大悟状,说,原来你是要拿我写报道呀?要是这样的话,那我可得跟你说清楚了——不能够!

为什么?我问。

司机指了指后背说,这儿,我这里可背着个处分呢。

处分?

没想到吧?司机狡黠笑着说,咱就别费那神了。

我愣在那儿,一时还真不知说什么是好了。

橙色警报刚降为黄色警报,我立刻跟警戒部队交涉,请求放行。路卡不敢放,说黄色警报也很危险,现在水位太高,通过前面那段江桥尤其危险,保不准会出什么突发情况。我说车上有病号,再耽搁下去会出人命的。路卡就在对讲机里跟上级请示。急切之下,我抢过对讲机说明情况,对方犹豫了半天,才勉强同意放我们通行。

赶快出发!我跳上车对司机说。

是!司机把小白往我怀里一扔,一踩油门冲过路卡,加速奔跑起来。

干什么你?我猝不及防地看着扔到自己身上的小白,没好气地说,你就不怕我顺窗户把它扔出去?

不怕,司机胸有成竹地回答,车窗我都锁死了。

我想把小白递给后面的兵,回过头才发现兵的情况似乎不太好,可能是烧得厉害了,一点精神都没有。

就让他安生躺着吧,司机说,后面没山路了,我尽量开稳点。

没办法,小白算是妥妥地赖到我身上了。我低头看着小白,这家伙正在往我怀里拱,拱得热烘烘刺痒痒的。我没好气地拍了小白一巴掌,说,老实点!小白倒是停了一下,抬起小黑眼睛看看我,但立刻又埋头拱起来。

司机在一旁悠悠地说,把它抱起来嘛,抱起来它姿势舒服了,自然就老实了。

我这才不情愿地把小白抱了起来。小白果然老老实实地趴在我怀里,不再乱拱了。刚消停了一阵儿,我就感觉手背处凉津津的,低头一看,小白正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一下一下地舔我的手。我第一反应是想把手缩回来,但不知为什么没动,只抱怨地说了句,它怎么还舔起来没完了?

司机笑着说,是不是很舒服?人家小白这是在感激你,感激你喂它肉吃,感激你肯屈尊抱着它。

存心的吧?我说,故意把它扔给我,别以为这样我就认它了。

你认不认我不知道,司机说,反正小白现在是认你了。

江桥这一带的水位仍旧很高,桥墩只露出了水面一两米,从上游下来的水流很大,流速也非常快,混浊的江水不断地冲击着江桥,发出骇人的轰隆轰隆的声响。

车驶上桥之后,明显地感觉到桥身在晃动,似乎这桥随时都有断裂垮塌的危险。虽然司机加快了车速,但我还是觉得这座桥太长太长,怎么加速好像都开不到头。

好不容易下了江桥,我这颗心还没等放下,就又紧张起来了。江对岸这一侧显然是有险情了,隔不远就能看到一个身穿橙色救生衣的战士,背手站立在江边警戒。我从没见过这么多的舟桥部队,车在舟桥一辆接着一辆,沿着江岸绵延数里排开,一眼都望不到头。

关键是只有我们一辆车在路上跑。这就是说,没有任何车敢在这个时候在这条路上行驶。我紧张地在心里预判着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万一洪水漫上来把路冲坏了怎么办?万一车被洪水淹了来不及跑怎么办?万一……

没事,司机就像是听到了我的想法似的,说,万一洪水来了,我就把车轮子卸下来当救生圈,加上小白,咱们正好一人一个胶皮轱辘。

我白了司机一眼,说,这么危险,你还有心情扯淡。

危险?司机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呀,我在非洲维和时遇到的危险比这多了去了。

你参加过维和部队?我惊讶地问。

嗯,回来没多久。

能去维和可不简单,那可都是经过层层选拔出来的。

就算是吧。司机似乎不愿多说。

我心中不免疑惑,参加过维和的官兵回国后一般都会被提拔重用,司机不仅没被提拔,反倒被安排转业了,这其中必有原因。我很好奇,特别想引着司机说点什么。何况这条充满危险的路令人心里发慌,说点什么也能分散注意力,缓解下紧张的情绪。

听说那边气候又干又热?我问。

是,真他妈的热。司机爆了句粗口,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呓语般地低声重复了一遍,真他妈的热……

你遇到过的最危险的是什么情况?

最危险的一次,司机想了想说,我掉进了树林中的陷阱,是一个已经遗弃了的、当地人为抓野兽挖的陷阱,很深,没有外力相助自己根本没法出来。

怎么会掉进陷阱了?我问。

为一只鹩哥。

是非洲鹩哥吗?兵突然捂着肚子坐起来,问。

是,非洲鹩哥。司机说。

真的?兵兴奋地说,我家邻居养过一只非洲鹩哥,有一次我从他家窗前经过,突然听见有人在喊我:小帅哥,小帅哥!抬头一看竟然是只鸟,声音脆生生的,简直跟人说话一模一样,好听极了。

我们驻地旁边的小树林里就有一群鹩哥,司机说,应该是个小家族群,有五六只的样子。

兵热切地把脑袋伸到前面问,也会说话吗?

当然会,鹩哥聪明着呢,一听就会。司机说,我们刚到驻地的时候一切还没理顺,起居操课都是由管行政的副队长通知。每天早上副队长都会挨个敲门,喊大家起床。有一天突然提前敲门,喊起床了,起床了。大家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起床跑去问副队长。谁知副队长一脸蒙,说这还没到点呢,他没喊起床呀。这事真是奇了,明明听声音就是副队长喊的起床,结果他愣是不承认。大家私下里猜测,莫不是副队长有梦游症?

如果只是偶尔一次也就罢了,没想到第二天又是如此。副队长火了,坚决认为是有人故意制造混乱,损害他在队里的威信。副队长找到我,让我跟他一起蹲坑,看看究竟是谁在干这种事。

我和副队长天没亮就起来候着了,但一直没见人影。天已经蒙蒙亮了,眼看就快到起床的点了,我心里想,看来那人没出来,今天肯定是没戏了。就在这当口,凭空突然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接着就听见副队长的声音在喊,起床了,起床了。当时我都傻眼了,没见着人呀,这不是活见鬼了吗!我惊魂不定地看看副队长,他已经跌坐在地上了,脸上的表情比我还恐怖。我心一横,说我过去看看,就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

你们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鹩哥!兵说。

没那么神吧?我不相信。

真就那么神,正是鹩哥。司机说,我看见一只黑头鹩哥站在第二个宿舍门前,先用嘴咚咚咚地敲了三下门,然后用副队长一模一样的嗓音喊,起床了,起床了。之后再飞到第三个宿舍门前重复一遍,极其敬业地依次把所有的宿舍都敲了一遍,喊了一遍。

太有意思了,兵说,后来呢?

后来我就跟这只鹩哥交上了朋友,它是这群鹩哥的首领,我管它叫黑头。

你是为救黑头掉进陷阱的吗?兵问。

不,是为救其中一只我起名叫黄脖子的鹩哥。当时黄脖子差点被老鹰叼走,我只顾着赶老鹰没注意脚下,一不小心掉进了陷阱。是黑头救了我,司机说,要不是黑头,我这条命就撂那儿了。

黑头怎么能救你呢?

黑头飞回驻地,挨个房间敲门,拼命地大喊大叫,起床了起床了,操场集合,操场集合……大家都发觉黑头不对劲,声音特别急切,其间还夹杂着一些听不懂的当地话,就纷纷跑出来看究竟。结果他们就被黑头引到树林深处,找到了陷阱中的我。

天黑了,车终于驶离了沿江路,甩掉了一路追赶的洪水威胁,前方就是城市了。

突然响起了呼噜声,原来是小白,小白竟然趴在我怀里睡着了。我这才想起,自己这一路是一直抱着小白的。连我都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奇怪,平日里最烦狗的我,竟然能任小白在身上折腾,竟然没烦。

兵这会儿精神好多了,听到小白的呼噜声赶忙说,真不好意思,给首长添麻烦了,还是把小白给我吧。

我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白,看着小白那副安逸的睡相,忽然有点不忍心放手了,就说算了,好不容易老实一会儿,别把它弄醒了,让它睡吧。

车驶入了市区,本以为一路惊险,总算可以放松下来了。我环顾四周,却感到头皮一阵阵地发麻,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紧紧地攫住了我。我惊恐地发现眼前这片地区第二大城市已经变成了一座死城。城里已经空了,在余震警报和堰塞湖泄洪的威胁下,所有的居民都紧急撤离了。我无法想象曾经繁华的大都市,顷刻间会变成眼前的这副样子。全城没有一丝光亮,也没有一点声音。那些曾经霓虹闪烁、歌舞升平的高楼大厦,此刻怪兽般黑压压地静默着伫立在路旁,看得人心里瘆得慌。偌大的城区中,只有我们一辆车孤零零地在空寂的道路上行驶,前后不见一辆车,左右不见一个人,犹如行驶在鬼城之中,令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我这才发现,进入一个毫无生命迹象的死城,比在充满未知危险的旷野中行路还要令人心生恐惧。

突然而至的震惊和恐惧紧紧地攫住了车上的每一个人,车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沉寂了许久都没人说话。我故意咳了一声,没话找话地问司机,哎,你说的那个黑头,还真挺神的哈,它说话都是你们教的吗?

没人教黑头说话,司机说,但黑头绝顶聪明,整天在营区混,听了就学,而且学什么像什么。我们常在一起抽烟聊天,黑头就会跑过来,学着我们的口气说,来支烟,来支烟。有一次,我刚掏出烟盒要给别人递烟,黑头就在一旁大喊,空的,没有了。也不知道是哪一次没烟了,顺口说一句就让它给学去了,弄得我哭笑不得。当地天气太热,实在热得受不了,我们常会气哼哼地发泄一句,真他妈的热!黑头把这句也学会了,并且还知道这不是句好话。

鹩哥不是只会学话,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兵问。

鹩哥可比我们想象得聪明多了,司机说,我常常逗黑头让它好好表现,说表现好就带它去中国。黑头知道这是好事,一高兴了就叨叨,去中国,表现好去中国。有一次黑头把我的杯子碰翻了,我生气地说了句,烦死了,表现不好,不带你去中国了!黑头愣在那儿想了想,突然愤愤地回了我一句,真他妈的热!当时把我都给乐疯了,估计黑头是气急了,好不容易才想出一句最不好的狠话来怼我。

那你带它回国了吗?兵问。

没有,司机停了好半天才说,黑头……死了。

前指的电话又追来了,问我们现在到哪儿了,还有多长时间能到。我回答说现在已经驶出城区进入乡道,估计再有半个小时就能到了。这一大天!我心中暗想,本来以为天黑之前就能返回,没想到天都黑透了还没到家。

快到了呀,兵不舍地说了句,便赶紧追问,黑头是怎么死的呢?

我们大家都喜欢黑头,司机说,但副队长不喜欢它。副队长嫌黑头它们总在营区飞来飞去,动不动还挨个屋子串门,特别影响内务卫生。黑头也不喜欢副队长,因为副队长对它们从来没好脸,一看到就赶它们走。所以黑头一见副队长就喊,烦死了,真他妈的热!

有一次,我国大使要陪同联合国维和官员来驻地视察。副队长组织大家打扫营区、整理内务。副队长说那群鹩哥整天在营区飞来飞去观感不好,特别是领头的黑头,动不动就爆粗口,万一领导视察期间黑头跑来爆个粗口,那可就造成国际影响了。副队长决定彻底解决这个问题,把树林里鹩哥搭窝的那棵枯树伐掉,逼这群鹩哥搬家,远离驻地。

这……这也太狠了吧?兵说。

司机说,伐树那天副队长故意把我支开,给我派了个外出的任务。我刚回到驻地,黄脖子就迎着我飞过来,飞到我面前焦急地大喊,烦死了,真他妈的热!真他妈的热!我心里一惊,立刻明白黑头出事了。

你怎么立刻就会想到黑头出事了?我问。

通常情况,一群鹩哥里只有领头的那只鹩哥开口说话,司机说,其他鹩哥都闭口不言,看上去它们都像是不会说话似的。但一旦老大不行了,老二立刻就会开口,接续老大的责任,而且老大说过的话,它几乎都会说。

我跑进小树林的时候,黑头已经死透了,但眼睛还不甘地睁着,一只被砍掉的翅膀甩落在旁边。据说黑头当时拼命啄副队长,不让伐树。副队长急了,挥起电锯一挡,结果把黑头的翅膀一下子砍掉了。副队长也没想到会搞成这样,赶紧停止伐树把人撤回去了。

黑头拼死用自己的性命,保住了这群鹩哥的家。我用针线仔细地把黑头的翅膀重新缝到了它的身体上,把它完整地埋在了小树林中。安葬完黑头后,我就去找副队长。

我虽然心里有气,但也只是想跟副队长商量一下,让他别再赶鹩哥了。那些鹩哥是这里的原住民,不能我们来了就把人家赶走。但副队长是个硬性子,早就想到我会找他兴师问罪,一见我就把硬话顶上来说,你别来给我找事啊!告诉你,我早晚得把那个鸟窝给端了!

当时如果副队长说话不那么硬,可能也就没什么事了。可能副队长觉得我这人性子不刚,说几句硬话就能压住。这倒没错,但也得分说啥呀。结果我这耳朵一听“端鸟窝”这三字,立刻就短路了。我也不知道拳头是怎么打出去的,反正等我反应过来,副队长的鼻梁骨已经断了。

打骨折了?我一惊,那可麻烦了。

给力。兵在后面小声说。

打架是一回事,我说,骨折了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谁说不是呢。司机说。

你就是为这事受的处分?我问。

嗯。

后悔吧?

老后悔了。司机说,其实副队长人不错,对我也一直很好。

我沉默了一会儿又问,转业也是受这事影响吧?

就算是吧。司机说。

大家一时都无话了。

过了许久,司机故作轻松地说,也好,回家就轻松了。他又忍不住低声叹道,不过在部队这么多年了,真要脱了这身军装,一下子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是好了。

终于回到了前指驻地。

我把兵送到随行医院。医生检查之后说幸亏送来了,炎症已经控制不住,必须立刻施行阑尾切除术。我一直看着兵被推进方舱手术室,才转身离开。

炊事班长还一直在等小白。我把小白交给炊事班长的时候,小白的两个小爪子死死地抓着我不肯放手。我摸着小白的头安抚着说,别怕,别怕,我让炊事班长去拿盒午餐肉罐头来。小白见了肉就放开手扑了过去。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那么在乎小白,出了门又转头回去,再次嘱咐炊事班长要好好待小白,要找到喜欢它的好人家再送出去。见小白吃得香,我这才转身出去了。

夜深了,我把最后两支烟摸出来,递给司机一支后,举着空烟盒问,黑头是怎么说的?

空的,没有了。司机说。

空的,没有了。我一把捏扁烟盒,下意识地又跟了句,真他妈的热!

我俩相视一笑,吸着烟并肩往回走。

你为什么对报道那么反感?我突然问。

没有,司机说,我不是受处分了吗?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那是托词。

不是托词,是真不合适。

就是托词。

好吧,你说是就是。

为什么?

为什么?司机犹豫了半天才说,这可是你硬逼我说的哈,说啥不兴翻脸。

不翻脸,你说吧。

你们写的那些东西也不靠谱呀。

我有些尴尬,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了。

烟已经烧到手指了,烫了我一个激灵。我甩着手,尴尬地开口说,问题肯定是有的,但我会尽量实事求是的……见司机狡黠地笑着看了我一眼,我又很没自信地补充了一句,尽量吧。

一时无话。走到分手回各自帐篷的路口,我停下脚步心有不甘地说,我还是想写你,我希望把你的事迹宣传报道出去,我希望能让大家都看到你的价值,我希望你能再立新功,我希望……我犹豫了一下心想干脆咬牙明说吧,我真诚地对他说,我希望能帮你,希望你能功过相抵,继续留在部队。

司机惊讶地看着我说,你这是想哪儿去了?我离队手续都已经办完了,怎么可能留队?再说来灾区之前,我已经把行李都寄回家了,准备这边一结束,就从这儿买火车票直接回家。

我哑口无言,默默地看着他,忽然发觉自己很小。说实话我心生惭愧,内心中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自卑感。我不无尴尬地拍了下司机的肩膀,说,好样的!

司机诧异地笑着,挥挥手转身回自己帐篷了。

我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心里乱七八糟的,那里就像是一个很久都没有清扫过的房间似的,我想,也许真应该认真整理打扫一番了。

在帐篷门口停下脚步,我扭头向深草窠子方向望去。小红蛇明天早上还会不会来呢?我想,还真希望能看到它呢。

责编  谭广超

【作者简介】马晓丽,一级作家,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楚河汉界》、长篇传记文学《共和国科学拓荒者传记系列——王大珩传》、长篇纪实散文《阅读父亲》、中短篇小说集《手臂上的蓝玫瑰》《催眠》。曾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第二届中国女性文学奖、《小说选刊》双年奖、曹雪芹华语文学大奖,并多次获全军文学一等奖及辽宁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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