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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存一毁名不亏 ——记新发现的唐代李白墓碑

一存一毁名不亏

                           ———记新发现的唐代李白墓碑

文/莲子

      如果说中国历史上的诗人多如满天繁星,那么唐代的李白毫无疑问就是星空中的那一轮皓月。他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最杰出的诗人,他在文学艺术上的成就,生前无人能够超越,死后也无人能够超越。

       李白的诗歌文章写得好,但其在政治上却缺乏判断力。安史之乱爆发后,他怀抱一腔报国热忱加入了永王李璘集团,当李璘集团被消灭后,李白在浔阳身陷囹圄,几乎遭到杀身之祸。幸有宋若思、郭子仪诸人极力援救,方才被判流放夜郎。乾元二年(西元759年)遇赦,李白乘舟沿江东下,一路盘桓,回到金陵与家人团聚。

       由于李白早岁颖慧,才华横溢,其家族在他身上进行了很大的投资,然而李白却一直没有谋到一官半职,为家族带来荣耀和利益。且挥金如土、嗜酒佯狂。尤其后来站队李璘集团,被判流放,这等于直接宣布了李白仕途的终结。这时不少势利之徒都与李白疏远甚至反目,其家族也因懼祸,立即与李白一家做了关系上的切割,自此,李白及其家人陷入了严重的贫困境地。

       上元二年(西元761年),身体健康急遽恶化的李白因为在金陵生活窘迫,不得已携家人来到当涂,投奔时任当涂县令的族叔李阳冰,并于次年病逝于当涂。当时适逢李阳冰“临当挂冠”,正要离任,故而给李白举办的葬礼因匆忙而一切从简。据唐人范传正所撰《大唐翰林李公新墓碑》记载:李白生前想葬在谢家山(即青山)足下,死后却未能如愿。传世的文献中甚至都找不到此次丧葬树碑刻铭的记载。

        一、署名李华撰文的李白墓碑

       在《李太白全集·卷三十一》的附录里,记载了一篇署名为唐代著名文学家李华撰写、未署年月的李白墓志,全文如下:

                            故翰林学士李君墓志

       呜呼!姑熟东南,青山北址,有唐高士李白之墓,呜呼哀哉!夫仁以安物,公其懋焉;义以济难,公其志焉;识以辩理,公其博焉;文以宣志,公其懿焉;宜其上为王师,下为伯友;年六十有二不偶,赋《临终歌》而卒。悲夫!圣以立德,贤以立言,道以恒世,言以经俗;虽曰死矣,吾不谓其亡矣也。有子曰伯禽,天然长能持、幼能辩,数梯公之德,必将大其名也已矣。铭曰:立德谓圣,立言谓贤;嗟君之道,奇于人而侔于天。哀哉!

        按:李华卒于大历元年(西元766年),距李白去世仅四年。如果此文真的是李华生前为李白撰写的,那么这将是最早的一块李白墓志(碑)。然而此文疑点很多,清人王琦就开始质疑此文的真伪了:“今华之文多见于《文苑英华》、《唐文粹》中,乃作太白墓志,不特于生平行事一切不言,即郡邑、世系、表字、配偶亦略而不书,寥寥数言,何其惜墨如金乃尔?即其揄扬之辞 ,亦与太白泛而不切,较之元微之所作杜子美墓志,相去天渊矣!”王琦的质疑完全有道理!把此篇署名李华撰写的《故翰林学士李君墓志》和数百份全国各地出土的唐代墓志志文进行对比,可以确定其必假无疑。

       二、刘全白撰写的李白墓碑

        唐贞元六年(西元790年),即李白去世二十八年之后,唐代诗人刘全白出任池州刺史。少年时代的刘全白曾因会写诗获得李白的赏识赞许,此生一直对李白心怀感激和崇敬,在途经当涂谢家山时,他在当涂县令顾游秦的陪同下拜谒了李白的坟墓。当时,李白的儿子伯禽还在世,伯禽和一子二女就居住在距离李白墓不远的村庄里,生活非常困顿。刘全白应该见到了伯禽,两人有所交谈。嗟叹之后,刘全白为李白写下了第一块墓碑,并刻于贞石,树在坟前。此篇文章保存在《李太白全集·卷三十一》附录里,全文如下:

                          唐故翰林学士李君碣记

       尚书膳部员外郎刘全吉撰

       朝议郎行当涂县令顾游秦

       君名白,广汉人,性倜傥,好纵横术;善赋诗,才调逸迈,往往兴会属词, 恐古人之善诗者亦不逮,尤工古歌。少任侠,不事产业,名闻京师。天宝初,玄宗辟翰林待诏,因为和蕃书,并上《宣唐鸿猷》一篇;上重之,欲以纶诰之任委之,同列者所谤,诏令归山。遂浪迹天下,以诗酒自适,又志尚道术,谓神仙可致,不求小 官,以当世之务自负,流离轗轲,竟无所成名,有子名伯禽。偶游至此,遂以疾终,因葬于此;文集亦无定卷,家家有之。代宗登极,广拔淹瘁,时君亦拜拾遗,闻命之后,君亦逝矣。呜呼!与其才不与其命,悲夫!全白幼则以诗为君所知,及此投吊,荒坟将毁,追想音容,悲不能止。邑有贤宰顾公游秦, 志好为诗,亦常慕效李君气调,因嗟盛才冥寞,遂表墓式坟,乃题贞石,冀传于往来也。贞元六年四月七日记,沙门履文书。坟去墓记一百二十步。

       三、范传正撰写的李白墓碑

        唐元和八年(西元813年)八月,即李白逝世五十二年之后,范传正被唐廷任命为宣歙观察使,当时的当涂县正在其管辖区。由于父亲范伦和李白是好友,范传正少年时就在父亲的文稿中看到过李白撰写的《浔阳夜宴诗》,对李白的才华极为钦佩。所以他上任来到宣歙池道的首府宣州后,按地图查到了李白墓坟在当涂县,立即下令进行保护,禁止在墓区砍柴伐树,并指令地方官员经常打扫;接着他开始命人寻找李白的后人,但从元和九年至元和十二年,中途过了三、四年才找到了李白的两个孙女。其实李白两个孙女早就知道官府在寻找她们,但由于古代的中国女性出入公堂被认为是耻辱,加上她们是著名诗人李白的孙女,西凉武昭王李暠的十一世孙,原本出身高贵,而今潦倒落魄、穷困交加,无可奈何嫁给了当地农户,两人怕给先人蒙耻,故而迟迟不肯表露身份去见范传正。但是担任宣歙观察使的范传正是权势极大的一方诸侯,他的命令岂能违背?于是官府层层催逼,最终,李白的两个孙女在了解她们底细的乡董里正逼迫下,衣衫褴褛来到了宣州,面见范传正,向范传正叙述了自祖父李白逝世后家庭的困顿和变故,范传正闻后潸然泪下。两人拒绝了范传正让她们改适士族的好意,讲述了祖父李白生前想要葬在谢家山下却未能如愿,现在坟墓日渐摧圯,两人却无能为力,表达了希望能将祖父迁葬的愿望。范传正当即命令正在宣州公干的当涂县县令朱葛纵办理此事。元和十二年(西元817年)正月二十三日李白的坟墓被从原葬地龙山东麓迁葬到谢家山北麓。范传正亲自撰写了一篇《大唐翰林李公新墓碑》,分别刊刻了两块石碑,一块置于墓道之中,一块矗立于路口。范传正撰写的这块《大唐翰林李公新墓碑》是记载李白事迹、李白后人最可靠、最详实的一篇碑文,但是文中却没有一个字提及二十七年前刘全白撰写的那块李白墓碑。

    四、裴敬撰写的《祭李翰林文》

         唐会昌三年(西元843年),即李白逝世八十二年之后,担任过秘书省校书郎的裴敬和好友鄄县县尉李劭来到当涂,拜谒了李白的坟墓,撰写了一篇《祭李翰林文》并刻立了一块只有十五个字的、不能算作墓碑只能算作题记的小碑。裴敬在《祭李翰林文》里透露了几个重要信息:李白的诗集是李阳冰作的序,序里粗略介绍了李白的生平行止;李白有两个孙女,一个嫁给了刘劝,一个嫁给了陈云;到会昌三年二月,两个孙女已经有五、六年没来拜祭李白的墓了,极有可能已经去世了;当时在李白墓从事看守、洒扫已有专人,名叫毕元宥;祭文里既没有提到五十三年前刘白全写的李白墓碑,也没有提到二十六年前范传正写的李白墓碑。此篇祭文全文如下:

                    《祭李翰林文》

        李翰林名白,字太白,以诗著名,召入翰林,世称才名,占得翰林,他人不复争先 。其后以胁从得罪,既免,遂放浪江南,死宣城,葬当涂青山下,李阳冰序诗集,粗具行止 。敬尝游江表,过其墓下,爱其才,壮其气,味其嗜酒,知其取适,作碑于墓。且曰:先生得天地秀气耶?不然,何异于常之人耶?或曰:“太白之精下降,故字太白,故贺监号为谪仙。”不其然乎!故为诗格高旨远,若在天上物外,神仙会集,云行鹤驾,想见飘然之状,视尘中屑屑米粒,虫睫纷扰,菌蠢羁绊蹂躏之比。又尝有知鉴,客并州识郭汾阳于行伍间,为免脱其刑责而奖重之。后汾阳以功成官爵,请赎翰林,上许之,因免诛,其报也。又常心许剑舞,裴将军,予曾叔祖也,尝投书曰:“如白,愿出将军门下。”其文高,其气雄,世稀其本,惧失其传,故序传之。太和初,文宗皇帝命翰林学士为三绝赞,公之诗歌与将军剑舞,洎张旭长史草书,为三绝。夫天付上才,必同灵气,贤杰相投,龙虎两合,可为知者言,非常人所知也。夫古以名德称占其官谥者甚希,前以诗称者,若:谢吏部、何水部、陶彭泽、鲍参军之类;唐朝以诗称,若:王江宁、宋考功、韦苏州、王右丞、杜员外之类;以文称者,若:陈拾遗、苏司业、元容州、萧功曹、韩吏部之类;以德行称者:元鲁山、阳道州;以直称者:魏文贞、狄梁公;以忠烈称者:颜鲁公、段太尉;以武称者:李卫公、英公;以学行文翰俱称者,虞秘监。唐之得人,于斯为盛,翰林其以诗称之一也。予尝过当涂,访翰林旧宅;又于浮屠寺化城之僧得翰林自写《访贺监不遇》诗云:“东山无贺老,却棹酒舡回。”味之不足,重之为宝,用献知者。又于历阳郡得翰林《与刘尊师书》一纸,思高笔逸。又尝游上元蒋山寺,见翰林赞志公云:“水中之月,了不可取,刀齐尺量,扇迷陈语。”文简事备,诚为作者,附于此云。会昌三年二月中,敬自淠水草堂南游江左,过公墓下,四过青山,两发涂口,徘徊不忍去, 与前濮州鄄城县尉李劭,同以公服拜其墓,问其墓左人毕元宥,实备洒扫,留绵帛,具酒馔祭公。知公无孙,有孙女二人,一娶刘劝,一娶陈云,皆农夫也,且曰二孙女不拜墓已五六年矣。因告邑宰李君都杰,请免毕元宥力役,俾专洒扫事。嘻!享名甚高,后事何薄?谢公旧井,新墓角落。青山白云,共为萧索。巨竹拱墓,如公卓荦。天长地久,其名不朽。此为祭文,写授元宥。又为碑曰:“贵尽皆然,名存则难,故予重名不重官。”作《李翰林碑》,十五字而已。

五、孟点重立的李白墓碑

         南宋淳祐元年(西元1241年),距李白逝世将近四百八十年,南宋诗人孟点以朝请大夫的身份,担任了江南东路转运判官兼江东淮东茶盐提领官,暂时掌管太平州事务,成为太平州最高行政长官。次年(淳祐二年),孟点来到李白墓地,发现墓还在,但前人立的碑,范传正撰文的李白墓碑和裴敬立的十五字碑都没有了!只在榛莽之中找到了一块仅有方尺大小的残碑,上面刻的是唐代的隶书,遒劲可爱,继续寻找其他的碎石,却一无所获。孟点修葺了李白的祠宇,并给坟墓加高了土,在查阅范传正文集后,他把范传正撰书的《大唐翰林李公新墓碑》亲自抄录了一遍,加上一段跋语,命人刻于石上,立在李白墓的左边。此碑现保存在当涂李白墓前享堂的墙壁上,保存基本完好,全文如下:

        大唐翰林李公新墓碑 并序

       騏驥筋力成,意在萬里外,歷塊一蹶,毙於空谷,唯餘駿骨,價重千金;大鵬羽翼張,勢欲摩穹昊,天風不來,海波不起,塌翅别島,空留大名。人亦有之,故左拾遺翰林學/士李公之谓矣!公名白,字太白,其先隴西成紀人。絕嗣之家,難求譜諜,公之孫女搜於箱篋中,淂公之亡子伯禽手䟽十數行,紙壊字缺,不能詳備,約而計之,凉武昭/王九代孫也。隋末多難,一房被竄于碎葉,流離散落,隱易姓名,故自國朝以來,編扵屬籍;神龍初,潜還廣漢,因僑爲郡人。父客,以逋其邑,遂以客為名,高卧雲林,不求/禄仕。公之生也,先府君指天枝以復姓,先夫人夣長庚而告祥,名之與字,咸所取象。受五行之剛氣,叔夜心髙;挺三蜀之雄才,相如文逸。瓌竒宏廓,拔俗無類。少以俠/自任,而門多長者車,常欲一鳴驚人、一飛冲天,彼漸陸遷喬,皆不䏻也。由是慷慨自負,不拘常調,器度弘大,聲聞於天。天寳初,召見於金鑾殿,玄宗明皇帝降輦步迎/,如見園、綺,論當世務,草荅番書,辯如懸河,筆不停綴。玄宗嘉之,以寳牀方丈賜食於前,御手和羹,德音褒羙。褐衣恩遇,前無比儔。遂直翰林,專掌密命;將處司言之任/,多陪侍從之逰。它日,泛白蓮池,公不在宴,皇歡既洽,召公作序;时公已被酒於翰苑中,仍命高將軍扶以登舟,優寵如是。既而上䟽,請還舊山。玄宗甚愛其才,㦯慮乗/醉出入省中,不能不言温室樹,恐掇後患,惜而遂之。公以為千鈞之弩,一發不中,則當摧幢折牙而永息機用,安能傚碌碌者蘇而復上哉!脫屣軒冕,釋羈韁鎻,因肆/情性,大放於宇宙间。飲酒非嗜其酣樂,取其昏以自冨;作詩非事於文律,取其吟以自適;好神仙非慕其輕舉,將以不可求之事求之,欲耗壯心、遣餘年也。在長安时,祕書/監賀知章號公為謫仙人。吟公《烏栖曲》云:“此詩可以哭鬼神矣!”時人又以公及賀監、汝陽王、崔宗之、裴周南等八人爲酒中八仙,朝列賦《謫仙歌》百餘首。俄屬戎馬生/郊,逺身海上,往來於斗牛之分,優㳺没身;偶乗扁舟,一日千里;或過勝境,終年不移。時長江逺山,一泉一石,無往而不自得也。晚嵗渡牛渚磯,至姑孰,悅謝家青山,有/終焉之志,盤桓利居,竟卒扵此。其生也,聖朝之髙士;其往也,當塗之旅人。代宗之初,搜羅俊逸,拜公左拾遺。制下於彤庭,禮降於玄壤;生不及禄,殁而稱官,嗚呼命歟/!

       傳正生唐代,甲子相懸,甞於先大夫文字中見與公有《潯陽夜宴詩》,則知與公有通家之舊。早於人間得公遺篇逸句,吟詠在口。無何,叨蒙恩獎,廉問宣、池。按圖淂公/之墳墓在當塗邑,因令禁樵採,備灑掃,訪公之子孫,欲申慰薦。凡三、四年,乃獲孫女二人:一為陳雲之室、一廼劉勸之妻,皆編户甿也。因召至郡庭,相見與語,衣服村/落,形容朴野,而進退閑雅,應對詳諦,且祖徳如在,儒風宛然。問其所以,則曰:“父伯禽,以貞元八年不禄而卒;有兄一人,出逰一十二年,不知所在。父存無官,父殁為民,有兄不相保,爲天下之窮人。無桑以自蚕,非不知機杼;無田以自力,非不知稼穡。况婦人不任布裙糲食,何所仰給?儷于農夫,救死而已。乆不敢聞扵縣官,懼辱祖考/。郷閭逼迫,忍耻來告。”言訖淚下,余亦對之泫然,因云:“先祖志在青山,遺言宅兆,頃屬多故,殯於龍山東麓,地近而非本意。墳高三尺,日益摧圯,力且不及,知如之何?”聞/之憫然,將遂其請。因當塗令諸葛縱㑹計在州,淂諭其事;縱亦好事者,學為歌詩,樂聞其語,便道還縣,躬相地形,卜新宅于青山之陽,以元和十二年正月二十三日/遷神焉。東以谷氏為鄰,西去舊墳六里,南抵驛路三百步,北倚謝公山即青山也,天寳十二載勑改名焉。因告二女,將改適於士族,皆曰:“夫妻之道,命也,亦分也。在孤/窮既失身扵下俚,仗威力廼求援扵它門,生縱偷安,死何面目見大父於地下?欲敗其類,所不忍闻。”余亦嘉之,不奪其志,復井税、免徭役而已。今士大夫之葬,必誌於/墓,有勳庸道德之家,兼樹碑于道。余才術貧虚,不能兩致。今作新墓銘,輙刋二石,一寘于泉扃一表于道路,亦峴首漢川之義也,庶芳声之不泯焉!文集二十卷,或得/之於時之文士,㦯得之於公之宗族,編緝斷簡,以行於代。銘曰/:嵩嶽降神,是生輔臣。蓬萊譴真,斯為逸人。晉有七賢,唐稱八仙。應彼星象,惟公一焉。晦以麴糵,暢於文篇。萬象奔走乎筆端,萬慮泯㓕乎罇前。卧必酒甕,行惟酒/船。吟風詠月,席地幕天。但貴乎適其所適,不知夫所以然而然。至今尚疑其醉在千日,寜審乎夀終百年。謝家山兮李公墓,異代詩流同此路。舊墳卑痺風雨侵/,新宅爽塏松栢林。故郷萬里且無嗣,二女從民永於此。猗歟琢石為二碑,一藏幽隧一臨歧。岸深谷高變化時,一存一毁名不虧/。

    《李翰林新墓碑》,唐宣歙觀察使范傳正之文也。墓之更徙,盖元和丁酉嵗,距今淳祐壬寅凡四百二十六年,碑石斷仆零落,僅存方尺/許於榛莽間,字畫作唐隸,遒勁可愛,惜未能得其全也。惟前人立碑之意所以表墓,今墓幸可識而碑不復存,年運而往,吾懼過之者/忘下馬之敬矣!既易墓而崇其封,又更葺其祠宇,得碑之文於其集中,迺重書刻石,立之墓左,庻來者有攷焉。是嵗十一月甲午,朝請/大夫、江南東路轉運判官兼江東淮東茶鹽提領官、時暫兼權太平州事節制軍馬孟點敬識。俞寅、劉處一刋。

罗箎重立的李白墓碑

    明成化六年(西元1470年),南昌罗箎担任南京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途经采石,拜谒了李白墓,想要寻访范传正撰文的《大唐翰林李公新墓碑》却找不到。几个月后御史金忠因公务再次到李白墓,在青山的乱草中找到了一块石碑,是南宋孟点重刻的李白墓碑,可是范传正立在道旁的那块唐代李白墓碑却杳无踪迹,孟点曾经见到的那块大小方尺、刻着唐隶的残碑也不知所踪。于是次年(成化七年),罗箎就把范传正的文章抄了一遍,附上自己寻碑经过的跋语,命人刻立在采石谪仙楼之下,清风亭之侧。此碑今在太白楼前院的西壁上,保存完好,全文如下:

    唐翰林供奉李公墓碑/

       騏驥筋力成,意在萬里外,厥塊一蹶,毙扵空谷,惟餘駿骨,價重千金;大鵬羽翼張,勢欲摩穹昊,天風不来,海波不起,塌翅别島,空留大名。人亦有之,即故左拾遺翰林學士李公之謂矣!公名白,字太白,其先/隴西成紀人。絶嗣之家,難求譜諜,公之孫女搜扵箱篋中,淂公之亡子伯禽手䟽十數行,紙壊字缺,不能詳俻,約而計之,凉武昭王九代孫也。隋末多難,一房被竄于碎葉,流離散落,隱易姓名,故自國朝以来/,漏扵属籍;神龍初,潜還廣漢,因僑為郡人。父客,以逋其邑,遂以客為名,高卧雲林,不求禄仕。公之生也,先府君指天枝以復姓,先夫人夢長庚而告祥,名之與字,咸所取象。受五行之剛氣,叔夜心髙;挺三蜀之/雄才,相如文逸。瓌竒宏廓,拔俗無類。少以俠自任,而門多長者車,常欲一鳴驚人、一飛冲天,彼漸陸遷喬,皆不䏻也。由是慷慨自負,不拘常調,器度弘大,聲聞扵天。天寳初,召見扵金鑾殿,玄宗明皇帝降輦步/迎,如見園、綺,論當世務,草荅番書,辯如懸河,茟不停缀。玄宗嘉之,以寳牀方丈賜食扵前,御手和羹,德音褒羙,褐衣恩遇,前無比儔。遂直翰林,專掌宻命;將䖏司言之任,多陪侍從之逰。它日,泛白蓮池,公不在/宴,皇歡既洽,召公作序,时公已被酒扵翰苑中,仍命髙將軍扶以登舟,優寵如是,布衣之遇,前所未聞。公自量踈遠之懐難久,扵宻侍候間上䟽請還舊山。玄宗甚愛其才,㦯慮乗醉出入省中,不能不言温室/樹,恐掇後患,惜而遂之。公以為千鈞之弩,一發不中,則當摧幢折牙而永息機用,安能傚碌碌者蘇而復上㦲!脫屣軒冕,釋羈韁鎻,因肆情性,大放扵宇宙间。飲酒非嗜其酣樂,取其昏以自富;作詩非事扵文/律,取其唫以自適;好神仙非慕其軽舉,将以不可求之事求之,欲耗其壮心、遣餘年也。在長安时,祕書監賀知章號公為謫仙人。吟公《烏栖曲》云:“此詩可以哭鬼神矣!”時人又以公及賀監、汝陽王、崔宗之、裴周/南等八人為酒中八仙,朝列賦《謫仙歌》百餘首。俄属戎馬生郊,逺身海上,往来扵斗牛之分,優㳺没身;偶乗扁舟,一日千里;或遇勝境,終年不移;則長江逺山,一泉一石,無往而不自淂也。晚嵗渡牛渚磯,至姑/孰,悅謝家青山,有終焉之志,盤桓利居,竟卆扵此。其生也,聖朝之髙士;其往也,當塗之旅人。代宗之初,搜羅俊逸,拜公左拾遺,制下於彤庭,禮降於玄壤;生不及禄,殁而稱官,嗚呼命欤!

       傳正生唐代,甲子相/懸,甞扵先大夫文集中見與公有《潯陽夜宴詩》,則知與公有通家之舊。早扵人間淂公遺篇逸句,吟詠在口。無何,叨蒙恩獎,廉問宣、池。按图淂公之墳墓在當塗邑,因令禁樵採,俻灑掃,訪公之子孫,欲申慰/薦。凡三、四年,乃獲孫女二人:一為陳雲之室、一廼劉勸之妻,皆編户甿也。予因召至郡庭,相見與語,衣服村落,形容朴野,而進退閑雅,應對詳諦,且祖徳如在,儒風宛然。問其所以,則曰:“父伯禽,以貞元八年不/禄而卆;有兄一人,出逰一十二年,不知所在。父存無官,父殁為民,有兄不相保,為天下之窮人。無桒以自蠶,非不知機杼;無田以自力,非不知稼穡;况婦人不任布裙糲食,何所仰给?儷于農夫,救死而已。乆/不敢聞扵縣官,懼辱祖考。郷閭逼迫,忍耻来告。”言訖淚下,余亦對之泫然,因云:“先祖志在青山,遺言宅兆,頃属多故,殯扵龍山東麓,地近而非本意。墳高三尺,日益摧圮,力且不及,知如之何?”聞之憫然,将遂其/請。因當塗令諸葛縱㑹計在州,得諭其事;縱亦好事者,學為歌詩,樂聞其語,便道還縣,躬相地形,卜新宅于青山之陽,以元和十二年正月二十三日遷神于此,遂公之志也。西去舊墳六里,南抵驛路三百/步,北倚謝公山即青山也,天寳十二載勑改名焉。因告二女,将改適扵士族,皆曰:“夫妻之道,命也,亦分也。在孤窮既失身扵下俚,仗威力廼求援扵它門,生縱偷安,死何靣目見大父扵地下?欲敗其類,所不忍/闻。”余亦嘉之,不奪其志,復井税、免徭役而已。今士大夫之葬,必誌扵墓,有勳庸道德之家,兼樹碑于道。余才術貧虗,不能兩致。今作新墓銘,輙刋二石,一寘于泉扃一表于道路,亦峴首漢川之義也,庶芳声之/不泯焉!文集二十卷,或淂之扵時之文士,㦯淂之扵公之宗族,编缉断简,以行于代云。銘曰/:嵩嶽降神,是生輔臣。蓬萊譴真,斯為逸人。晋有七賢,唐稱八仙。應彼星象,惟公一焉。晦以麯糵,暢扵文篇。萬象奔走乎茟端,萬慮泯滅乎罇前。卧必酒甕,行惟酒船。吟風詠月,席地幕天。但貴乎適其所適,不/知夫所以然而然。至今尚疑其醉在千日,寜審乎夀终百年。谢家山兮李之墓,異代詩流同此路。舊墳卑庳風雨侵,新宅爽塏松栢林。故郷萬里且無嗣,二女從民永扵此。猗欤琢石為二碑,一臨幽壤一臨/歧。岸深谷髙變化時,一存一毁名不虧/。

       唐李翰林太白卆之嵗月,史不纪其詳;元和丁酉,宣歙觀察使范傳正始克志其墓。予讀《唐書·本傳》而知其槩,因思曩為御史時甞按姑孰,欲往青山謁公之墓,弗果。然往来采石,登謫仙樓、撫清風亭,拜公/之遗像者數矣。尋總湖憲,一日政暇,偶扵《文選》淂見是碑全文,輒有訪求重立之意。既而進秩内㙜 ,撫廵湖廣,頃以邉事所縻,有負夙意。成化庚寅春,乃有南㙜之/命,道姑孰、下采石,訪求是碑未淂。視篆數月,御史栝蒼金忠以公務至彼,遂扵青山草莽中尋獲碑文一通,乃宋江南東路轉運判官孟點所重刻于墓者,而道旁一碑茫無所求。予惟古今文人才士多矣,而太/白之名之才,雖樵父牧子、女婦童稺悉能知而道之;求其能知公履厯顛末之詳,雖逢掖之流、缙绅之徒有未能悉。以予㳺宦四方,躬履公神逰蔵蜕之地,非假之以嵗月之久則终莫淂其實也。遂偕忠募/工伐石,重勒傳正之文扵謫仙樓之下、清風亭之側,俾郡邑官僚、庠校師徒常接乎心目,以景仰其風度。㦯有長江過客,停舟酹酒,登斯亭、诵斯碑扵清風明月一下间,匪惟可以想像公之神光逸氣,翱翔乎/八極之表者,千載猶一日。而騷人詞客缘是以感彂其壮志、抽啓其秘思者亦多矣!予不佞,後識其顛末如此,庶来者有所攷焉/。賜進士、通議大夫、資治尹、南京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豫章羅箎識/,成化七年嵗次辛邜十月之望立石。金陵楊茂林鐫。

七、新发现的李白墓碑

       一九八九年五月初,当涂青山(谢家山)太白墓园内出土了一块残碑,此残碑是一块宽度为107厘米的大碑的中段,残高82厘米,阴刻楷书34行,碑文文字的排列为纵有行而横无列,每字约为2.5厘米大小,共六百余字。其碑文内容和唐代范传正所撰写的《大唐翰林李公新墓碑》内容完全一致;书法是典型的中唐风格,其中第一行是“……使持莭宣州諸軍事、宣州刾史范……”,“范”字正是传正的姓;碑的左右两边都有网状腐蚀痕,此种痕迹是南京一带久埋于地下的唐、五代石灰岩质古碑上常见的腐蚀痕。

       至此,可以断定这块残碑是唐范传正于元和十二年所刻立的两块李白墓碑中的其中一块。。

       然而,从一九八九年至今,因缺乏进一步的考证研究,部分研究学者一直误以为“此残碑是刻立于南宋绍兴或隆兴年间,早于孟点刻立之宋碑。范传正是雕刻了两块墓志铭(其实应该叫墓碑),一块埋葬于地下,一块立于地表,然而过去了一千多年,历经沧桑,地下和地表的墓志铭已经完全损毁,只剩下刊印的文章流传。”

       范传正在将李白的坟墓由龙山东麓迁到东面六里之外的谢家山北麓时,共刻了两块碑,一块放在新坟的墓道里,一块立于大路边供人阅读。那么1989年出土的这块残碑究竟是立于大路的那块、还是藏于幽隧的那块?

       南宋孟点在淳祐二年去拜谒李白墓时,看见“碑石断仆零落,仅存方尺许于榛莽间,字画作唐隶,遒劲可爱,惜未能得其全也。”这一小块刻着唐代隶书的残碑,其文字内容是什么?孟点没有明说。但推测一下,就可以得知:这肯定是刘全白、范传正、裴敬三人撰写的碑中的一块。

       裴敬的十五字题记碑,字数少,字应该比较大,可能性较小;刘全白撰写的李白墓碑在范传正给李白迁墓时是否被一并带到新坟尚未可知,可能性也不大;剩下可能性比较大的就是范传正撰文刻立在大路边的那块。由于立在路边,宋代时此碑就碎裂损坏了,仅剩下方尺大小的一个残块,而被扔在榛莽之中。至此,可以进一步推断:当初范传正刻立的两块碑,一块刻的是隶书,被竖立在大路边供游人阅读;一块刻的是楷书,即1989年出土的残碑,被埋藏于墓道之中。

       把1989年出土的唐代范传正撰文的《大唐翰林李公新墓碑》残碑(以下 简称唐碑)和南宋孟点抄录范传正文章重刻的李白墓碑(以下简称宋碑)以及明代罗箎抄录范传正文章重刻的李白墓碑(以下简称明碑)文字进行比较,除了相同文字字体的写法不同,其中还有不少差异:

        唐碑和宋碑中的“既而上䟽,请还旧山”,在明碑上则变成了“布衣之遇,前所未闻。公自量踈远之怀难久,扵宻侍候间上䟽,请还旧山”。

        唐碑中的“朝列赋《谪仙歌》百余萹”,在宋碑和明碑中都刻作“朝列赋《谪仙歌》百余首”。

        唐碑中“刘欢之妻”,在唐裴敬《祭李翰林文》中和宋碑、明碑中都刻作“刘劝之妻”。

       唐碑中“当涂令朱葛纵”,宋碑明碑都刻作“当涂令诸葛纵”。

       宋碑中“以元和十二年正月二十三日迁神焉,东以谷氏为邻”,在明碑中刻作“以元和十二年正月二十三日迁神于此,遂公之志也”。

       唐碑文字虽然不全,但唐碑上仅存的文字是唯一正确标准的答案。宋碑和明碑之所以和唐碑有差异,是因为南宋的孟点和明代的罗箎都沒有看到范传正刻立的两块碑中的任何一块,他们只是找出范传正的文章刊本而抄录的,却不知道范传正的此篇《大唐翰林李公所墓碑》文章,从唐代开始就被誊写抄录、刻版刊印,辗转多次,错讹颇多,甚至被人刻意加入了一些文字。

       裴敬在撰写《祭李翰林文》时,距范传正迁李白坟仅仅过去二十六年,范传正竖在大路边的碑应还在,裴敬拜谒李白墓时定看到这碑并认真读过,他为何也把李白的一个孙女婿的名字误写成“刘劝”呢?一种可能是:当时的“欢”字右边的“欠”旁坏掉了,裴敬认错了。另一种可能是:裴敬原本写的是“欢”,但自宋以来,书坊间刊印的范传正《大唐翰林李公新墓碑》都写作“劝”,校书者便认为裴敬的《祭李翰林文》刊错了,而进行了更改。

       唐代范传正撰文的李白墓碑的发现,不仅是李白研究的一项重大发现,也是中国文化史、中国金石史上的一项重大发现。此碑是除了李白手迹《上阳台帖》之外的唯一一件与李白有直接关系的唐代实物文物,其珍贵程度不言而喻。当初,范传正在撰写《大唐翰林李公新墓碑》时,在铭诗的末尾写道:“猗欤琢石为二碑,一藏幽隧一临歧。岸深谷高变化时,一存一毁名不亏!”他之所以刻了两块碑,正是希望千万年后即使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不幸有一块碑毁灭了,还能有另一块能保存下来,传示后人。一九八九年出土的这块他撰写的李白墓碑残石,恰好印证了他的预想,冥冥之中,一切似有定数。

       此碑今摆放于当涂李白墓园的一个角落里,雨淋日晒,小鸟的粪便已经在碑上形成了坚硬的霉斑。而上世纪八十年代刊刻的数方新碑则被镶嵌在享堂室内的墙壁上,妥善保管。黄钟遗野,弃琼拾砾,此碑的命运竟也和李白及其后人命运一样凄凉,不免令人扼腕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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