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的“陪死”
文/曹永亮
王家村的王老头今年八十岁，10年前老伴去世后，就一个人在村里老宅子上的老屋单住，由于身体还很好，就不要求分家另住的儿女们问自己的事。
现在这年头，不缺吃不缺喝的，只要身体情况允许，一个老人单住也未尝不可，免得与子女们同住生闲气。
但毕竟是日暮西山的年龄，身体出问题随时都有可能。这不，十几天前，王老头突然感觉胸口有点痛，几顿没吃没喝，就一个人在床上蒙头睡觉，睡了两天没出门，还是不想吃不想喝，走路渐渐都有点打晃了。到了第三天，王老头对自己的病就不朝好处想了:我可能该走了，得给几个孩子说一下！于是王老头就叫邻居刘婶传信给住在村东头的大儿子。
王老头共有三个儿子，两个闺女，现在都已成家立业，家庭经济状况都不错，各自过着各自情况的家庭日子。
弟兄三个当中，老大今年五十六七岁了，儿子儿媳出外打工，两口子专职在家带孙子上学；老二拖家带眷出去多年，在省城做塑料制品生意；老三常年在外地工地干活，是个小带工老板；两个闺女，老大嫁在本地离家五里路远的刘庄，五十多岁，常年身体不好，是三个孙子的奶奶；老小（也是兄弟姐妹中最小的），活泼调皮，初中毕业后，出去打工，自谈了个外地对象，嫁到离家六七百里的河南南阳去了。
王老头虽然子女众多，但从子女们目前这种家庭、工作及居住的情况看，还真不一定有利于自己“生病”，真是自己得了什么耗时赘腿的病，也不排除自己被冷落照顾的可能。“都说养儿为防老”，可现实生活并不像书里写的歌里唱的那么简单。所以，难怪王老头平时有个伤风感冒小病小灾的，都是自己忍忍受受拉倒，从来不惊扰子女们。
可是这次生病的情况就怕不是王老头想为儿女们省事就能省下来的了。
得到刘婶的口信，老大马上来到了老宅子。只见老父亲侧卧蜷缩在床上，半张着嘴，嘴唇干裂，眼睛微闭，瘦消长满斑点的脸上颧骨突出，好像一堆枯柴僵卧在床上。
见父亲这样，老大不由一阵心酸:大（方言，指父亲），您怎么了？老头没睁眼，有气无力地应了句:胃痛，不能吃饭，我这回恐怕是不行了！听父亲简单说明情况，老大急忙把父亲抱上三轮车，心情忐忑不安地朝镇医院骑去。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x片显示王老头肺部有拳头大一片阴影，医生说癌的可能很大！听了医生的诊断，老大的头一懵:咋办，这事得瞒着父亲，但得给两个弟弟说！
不知所措中，老大故作镇静地对父亲说:大，没什么事，就是受点凉，过两天就好了！说完，爷俩就骑车回家了。
回家以后，也许是老大带自己“检查”的温暖和安慰作用，王老头感到身体好受了很多，也想吃点饭了。于是就叫老大去忙自己家的事，不要再继续照顾自己了，好像生活又恢复到了常态。
然而离开父亲朝自己家去的老大心里非常清楚:父亲的病不会轻！
到家后，老大把父亲的病情如实地说给老婆听，总感觉心里有些不安和不踏实，就商讨的语气对老婆说:我想再带父亲到县医院复查一下！
谁知话未说完，就被老婆打住:算了，算了，老头子闺女儿一大窝，就你一个人孝顺？现在的机器都这么先进，光腚勒裤腰带－－还多那一道子干啥？
碰壁后的老大，接着把父亲“可能是癌症”的消息逐一通知了其他弟弟妹妹，但反馈过来的信息并不乐观。
老二说最近生意忙，老三说工地活紧，抽不开身，他们暂时都不能回来，都建议老大再带父亲查查，如果情况进一步不好，他们就都回家；两个妹妹，老大说:查不查的无所谓，吃点喝点算了！老小听说后，电话那头立马就大哭起来:俺大太可怜了，多少年就自己一个人过，大哥一定得给大好好治呀！
虽然几位“亲人”都接到了电话，但由于各自家庭都有具体情况（要么忙得挣钱，要么忙带孙子，要么路远不方便），没有一个来看老头子的。气得老大妻子不分辈的骂:都是孬种，俺带老头子检查花了一二百，恁几个缩头乌龟连看也不来看一眼！
正常情况下，按理说，即使老头子的病不确定是癌症，她们姐弟几个，听说后也该回来看看，毕竟是自己的亲父亲，八十多岁又卧床几天了，这种时候都不来，也只有等老头子死后，才能“见”上一面了。
老头子眼下还有比他们几个更亲的人吗？然而他们几个竟真的没来一个。
这几天老头子依然孤独冷清地躺在自己亲手盖的老屋里，每天大脑幻影似的想着老婆在的时候一起奋斗光辉的日子，心存着儿女来看自己的希望，麻木地望着灰暗的屋顶发呆，如同一盏后半夜点在棺材前的“长命灯”，在死一般静寂的夜里和孝子们疲劳的瞌睡中，忽明忽暗地熬着油，向黑屋的四周发着微弱的光。
病在体内长着，精神的支撑作用毕竟是有限的。又几天过去了，王老头又说“胃痛”，不能吃饭，还昏过去两次。
出现这种情况，这回老大对几个弟妹真的发大火了:父亲已经不行了，你们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都给我抓紧回来！
被老大骂过，姐弟四个还真良心发现了。果然，到第二天下午，兄弟姐妹全部到齐了。
面对现实，狠抓当前，开门见山。老大就以“家长”的身份召开了照顾病危父亲的家庭会议，并在会上谈了自己的意见:看样子，父亲这回是没几天撑头了，从今天开始咱们就寸步不离，陪护着父亲，让他老人家最后平安走好！大家看看可有什么意见？老大说完环顾着弟弟妹妹的表情。
会场上空气凝固了一般，众人都低着头默不作声。
过了一会，大妹妹首先有点不好意思地打破了宁静:大哥，就我自己在家带几个孙子，我腰还痛，我只能白天来一趟看看，晚上得回家带孙子！
老大听着，并不置可否，又把目光转向其他人:你们可有什么特殊情况，有就早说；小妹，你路远，来一趟不容易，就安下心来吧！
小妹听着大哥的话，泪眼婆娑地点着头，老二老三继续保持沉默。
就这样，王家兄弟姐妹五人在悲哀压抑的气氛中，陪着只能喝水不想说话的老父亲共同度过了漫长的两天，父亲的表情好像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
但这两天一直不断有电话打来的老二老三，虽然人没离开父亲，但心里都跟长草的一样，有些心不在焉。
这不，第三天一大早，老二老婆的电话又打过来了:还没处理好吗？咱这边的生意就不要做了？死了就送老殡，不死你不能老是在家耗着！
老三是个小包工，带着十几个人在工地干活，一天不在工地，他总是放心不下！虽然来时已作了周密安排，但还是不断有电话打来。
就这样，老二老三“仁至义尽”地又坚持熬到了第四天中午，看到父亲病情还那样:能喝点水，不睁眼，不说话，时而发昏，病情基本稳定，好像有意吊着儿女们似的。
这种情况下，老二率先撑不住了:大哥，看来，父亲就这样了，我得回去把那边的事办办！接着老三也向老大“请假”:大哥，我的工地出事了，我得回去，家里如果有情况，随时给我电话联系！
虽然心痛父亲但无力掌控全局的老大，面对两个弟弟此起彼伏的“临阵脱逃”请求，只是气在心里，恨在心里，眼睛冒火地答应了他们。
这样以来，陪护父亲的队伍就变小和冷清了:老二老三的“单位”有急事要处理都回去了，离这近的大妹妹最多一天来看一会，转脸就得回去带孙子。一天到晚坚守阵地的只有老大和离家远不能回去的小妹妹两个人。
弥留之际的父亲，时清醒时糊涂地在漫漫熬干着自己的半灯油。
第六天夜里凌晨三点左右，王老头半睁半闭着双眼，终于咽气了，身边只有老大和老小。
曹永亮：男，1966年11月出生，1986年7月中师毕业参加工作，安徽省宿州市埇桥区苗安中学高级教师。三十多年来先后担任教师、团委、教导主任、校长等工作，业余爱好篮球和写作（在当地纸媒和各地微刊发表过一些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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