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题：两件小事
文/好老师不是那样的
原本想，寒假就要到了，依着我想一出是一出的个性和虎头蛇尾的臭脾气，这个系列的写作，多数是要停了。可是昨天遇到的两件事，让我有了言说的欲望。
有朋友说，你似乎立场改变得很彻底，原来你是彻底的杀伤教育杀伤教师的风格，现在为什么开始为教师坚决的辩护呢？
我其实也没有改变过风格，对于教师也好教育也罢，其中的不好的部分，该杀伤依旧是需要杀伤的，可是在我看来，即使“杀伤”，也应该有理有据，应该是出于爱而不是单纯的抱怨与仇视。在“杀伤”之前，至少杀伤者应该了解一下教育，了解一下教师。换句话说，真正的杀伤，应该由真正的专业者来做——不要脸的说，比如我。而不是尽是一些如尹建丽这样的“二把刀”写本《好妈妈胜过好老师》来完成的。相比真正的杀伤教育，让更多的人了解教育，了解教师，似乎是更急切的事情。先说说昨天遇到的两件事。
1.砸了据说是家庭教育专家的场子
昨天下午，我在一家茶馆休息，消磨一下时间。下午时，这个茶馆里有一个家庭教育讲座，主讲人据说是一位家庭教育专家。
我和这个讲座隔了一道屏风，全程和十几位家长旁听了这个讲座。主讲是个三十左右的女性，基本素质还不错，无论是语言还是现场把控，听得出，是受过较为专业的训练的。讲座过程中，主讲也能引用许多教育理论，并不是生吞活剥地照搬，而是多少有一些她的个人理解。她讲得中心观点，其实一点也不新鲜，就是一个字“爱”，对于孩子的爱，要宽容，要和风细雨……这样说当然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这样空洞地喊口号似的宣教，在我看来，对于家长，是毫无用处的。
本来她说她的，我不一定认同，可她也有她言说的权利，毕竟，她的理论，根本上说，虽然是废话，却至少也没有什么错误。作为同行，我听过一笑，也就完了。可是到了家长提问环节，有家长提到了现在的学校教育。结果这个专家立马开始开足马力，大肆批判起现在的老师——缺少爱，不懂教育学，心理学，心理扭曲……
我有些忍无可忍，叫来相熟的服务员小妹，问她这专家是不是老板的朋友。小妹说不是，只是付了场租，就把地方借给她了。
于是我站起来，背上我的旧书包，走到屏风外，正赶上“专家”在回答一个家长的提问：“……爱孩子，这是母鸡都会做的事情。可是我们现在的许多老师，却不做母鸡，偏偏做老鹰，逼着孩子们跑起来，跳起来，而不是安静地长大……给孩子合适的环境，用合适的方法，孩子就能成功……”
我于是举起来手。她似乎很高兴能吸引我这个计划外的听众，于是让我提问。
“我有几个问题，与老师您探讨一下。”我尽量礼貌地说，“1.高尔基在古拉格群岛遇到一个孩子的求救，他非但没有帮助那个孩子，反而为了自保把孩子出卖了，害得孩子最后被残害，他说的那么好，为什么自己都做不到？2.合适的环境，合适的方法，这个理论是华生提出的，可是根据记载，他从来没有成功实现过他的理论，即使他自己的几个孩子，也没有如他所愿的成为道德模范，社会精英，为什么？”
“专家”明显愣了，她大概没有意识到，我会忽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我继续说：“你所提到的那一套教育理论，起源是昆体良，他反对体罚，主张用爱去教育学生，要求老师具有极高的文化素养和道德修养；可也正是他，提出了学校教育的重要性，主张学生在集体生活中学会忍让、有礼；现代学校制度应该说是夸美纽斯的功劳，不是说学校制度就一定是最好的，但至少在现阶段，它是最经济最实惠的，效率最高的。教育家不是都只提倡爱的！你在说的福禄贝尔也好，蒙台梭利也好，都是偏重于幼儿教育的，与在场的家长的需求，似乎不是很相符。而且你这样片面地宣传，是不是会误导家长对于教育的认知呢？蒙台梭利提出的理论，至今不过一百年，一百年对于教育史来说，不算很长的时间，她的教育理论也不是完美无缺的。虽然几年来她的教育法和教育理论在中国大行其道，可是说到底，她也只是教育学的一个分支而已。就好像长江有无数支流，你不能说汉江好，黄浦江嘉陵江就不好，对吗？介绍这些教育家没错，可是我们是不是也应该让家长知道一下，除了这些教育家外，其实还有巴甫洛夫、斯金纳的存在。即使在中国，孟子说人性本善，荀子说人性本恶，几千年来也没争论清楚，要知道，以他们中的哪个作为教育的基础，所要求的方法和理论基础，是完全不同的。同样是儒家的教育，朱熹说理学，王阳明说心学，没有什么谁对谁错的道理。你宣扬你的教育理论没错，可是你因此认为，其他老师不用你这套就是错的，那就过分了，对不？比如我就是杜威的‘学校就是社会’的支持者，难道蒙台梭利就一定比杜威强吗？”
“杜威是错的！”专家打断了我，“这在教育界早有定论？”
“教育界？哪里的教育界？只是中国的教材上这么说而已。我们曾经不也说孔子是错的吗？现在呢？”
我走出茶馆前，服务小妹笑着说：“遇到你这样砸场子的，算他倒霉了。”
我笑笑，说：“我教学生二十年，都不敢自称教育专家，到哪只敢说自己是老师。这是因为我有对于教育的敬畏。她那个年纪，还是个研究生，满打满算也就教了四五年学生，还专家？哈……”
我离开茶馆，留下身后一个有些尴尬的讲座。没办法，我就是这样的汉子。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现在的中国教育，这样的学了一点教育学心理学就敢到处贩卖的人太多。而真正踏实干活的老师，反而成了最不受待见的一群。
2.你让老师开绿皮火车，可你却把铁轨给拆了
回到家，把上面这个事和面团一说，她也笑，然后给我讲了另一个故事。
前阶段美国国家教师奖获得者代表团到中国交流，上海教委组织了一大批老师去听演讲。演讲很精彩，结束时，有上海的一个教师提问：“您说的这一套教学方法确实非常棒，可是如果您班级上有四十个，五十个甚至六十个孩子，您认为您的方法还可行吗？”
美国的老师想了想，然后很坦诚地摊摊手：“不可行！”
这些来自于美国的教师，我是很尊敬的，他们中的许多的事迹，我也是了解的，不过我自问，假如我和这些老师易地而处，我在美国的教育环境下当老师，我不会做得比他们差。至少，我和这些老师一样，有对于教育的深刻理解，有还算可以的文化素质，有一份热爱和投入，有钻研的精神……而我身边，这样得老师的数量，其实并不少。
这样的美国老师是值得学习的，他们的敬业，他们对于工作的热爱，他们的主动精神，他们对于教育的投入……可是你指望把他们那一套拿来用到中国的教育，至少你也应该先给中国的学校创造一个美国的环境吧？
这就好比你请了一批法国大厨去给埃塞俄比亚人民讲述法国大餐的烧法——你觉得埃塞俄比亚人是更需要烤土豆，还是更需要法国蜗牛呢？
我们自然应该怀揣着吃法国大餐的梦想，但至少，先要保证，今天不被饿死。对不？
其实这也是现在教育中一个很重要的悖论：你要求老师的教育水平达到现代先进水平，可是你却无法提供基本的现代先进教育需要的环境。超载的大公交，就算舒马赫来开，也开不过奔驰而过的和谐号的。更何况，你让老师来开绿皮火车，还把铁轨给拆了。
教育的幸福其实并不在于爱得和风细雨还是爱得电闪雷鸣。而在于百花齐放，各说各话。你硬要样板戏跳出邓肯的自由与妖娆，你硬要流水线雕刻出维纳斯般的美好……做不到。
用一段歌词（请配《爱情买卖》音乐）献给那些认为老师能在现有条件下做到美国国家教师奖那样的人：
……
当初是你要教改，教改就教改
现在改来又改去，又要改回来
教育不是你想改，想改就能改，
你要瞎改，你要乱改，马勒戈壁你自己来！
……
谨以此歌献给提出了教育产业化后又免费教育，倡导了小班化教育后又恢复到大班教育的永远正确的教育领导与专家们；
谨以此歌献给让中国教师一年论文量高于全美的素养过人的教育领导和教育专家们；
谨以此歌献给十年间把学校拆了又建，建了又拆的高瞻远瞩的教育领导和教育专家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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