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六神磊磊
一
杨过曾经有过一个“臭师父”。
这货的名字叫做赵志敬，是杨过刚到重阳宫学艺的时候拜的师父。
一说起这个人，你想到的可能就是猥琐、卑鄙、油腻、不讲原则……总而言之没啥好的，全是坏。
他瞒上欺下，打压虐待徒弟。人家杨过明明有天赋，是个练武功的好苗子，赵志敬却不教人家真本事，整天只让背口诀，还动不动打人。
丘处机来过问，他就装得和杨过其乐融融的样子，揽住徒弟的肩膀伸手比V，欺骗师伯。
他为人还很功利、很贪婪，一心想着争权夺利，不择手段往上爬，甚至给同门使绊子下眼药。
尹志平是他的主要职场竞争对手，他就抓住尹志平的作风问题，拼命打压尹志平。
和小杨过的青春、热血、率真一对比，他简直是一个反面极端。“臭师父”真的是没有叫错。
然而，在我看《神雕侠侣》时，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个感觉：也许赵志敬也曾经是小杨过。
在变成世故、心机、深沉的“臭师父”之前，他真的有可能也曾像徒弟一样率真热血过。
二
赵志敬其实很有才，有练武的天赋。这一点上师徒俩其实很像。
少年时的他，天资未必就输给杨过多少。
要是只看电视剧，你可能会以为他是个庸才。其实恰恰相反，他是全真派第三代弟子里的佼佼者，很有可能是武功第一。
这是很不容易的。要知道，全真派是当时江湖上最顶尖的高校，在985、211里也是最牛的，而且连年扩招，学徒众多。
赵志敬能拿这个第一，你想想有多难。
全真教的核心杀器——“大北斗阵”，就是赵志敬担纲主持的，等于是一个高校的最重大科研项目都由他主持攻关。
甚至连郭靖也认可他内力深厚。能让郭靖赞一句，不容易。
至于赵志敬的武功总体不强、没有达到很高成就，很大原因是全真派教学方法有问题，而且未遇明师，也没什么奇遇。
假如你让杨过一辈子呆在全真派里闷头学，也未必能学出多大名堂来。
可以想像，学霸赵志敬多半也曾像徒弟杨过一样，少年轻狂过，意气风发过。
他未必一开始就打算变成一个阴险、卑鄙、不择手段的人。
三
可是，当少年一天天成长，一点点踏入社会，某种东西就在不断浸染和腐蚀他。
加入全真派后，兴冲冲地领到自己第一柄长剑、第一卷心法，还没来得及开心几分钟，大概就有“过来人”提点他：
“小赵，我跟你说，这个公司可是很大的哦，情况很复杂哦，你要学着点哦！”
少年慄然一惊：没错，这公司真的很大，人真的很多。
慢慢地，他认识了教中的高手丘处机、王处一、郝大通、孙不二，还听说了周伯通等传奇人物。
“我要向丘道长学习，向王道长学习，他们的武功都好高。”他想。
可是一些声音也不断出现：
“呵呵，学习？幼稚……”
“这个社会哪里有那么简单的！你以为他们真的是靠自己？”
“郝大通师叔当年是靠家里有钱，给过重阳真人银子！孙不二是马钰掌教的老婆！至于丘道长，呵呵还不是靠炒作！”
这样的话，赵志敬一开始并不大听，可是说的人多了，难免就有点忧疑动摇：哦哦，原来如此，这个社会真的好复杂。
四
他还听见身边的同事、朋友们不好好练功，而是整天叽叽咕咕议论：
“你们晓得不，丘道长是一个派系，王道长又是一个派系！他们之间有内斗！”
“听说了没，马钰道长虽然当掌教，但是早就被架空了哦！”
“那个尹志平啊可是 ‘钦定’的，呵呵今年比武第一肯定是他！”
赵志敬越听越心惊肉跳：天啊，这些我怎么都不知道？看来真的是我太单纯了！太拿义务了！以后要学精灵一点。
就这样，总有人教他“成熟”，总有人教他“懂事”，总有人教他“耳聪目明”。
他越来越相信这些，相信别人的成功都是背后有鬼，相信人要变得“成熟”才能进步。
他越来越圆滑，越来越城府，遇到任何事都会多想几步，想复杂一点。
每认识一个人，他都习惯性先想想是不是对自己有用。
面对师长，他学会了察言观色，点头哈腰。
面对师弟、徒弟，他学会了拿腔作调。小师弟叫他“赵师兄！”他不再热情答应，而是用鼻子发出一声慵懒的长音：
“嗯哼嗯——”
他身上的杨过般的少年气越来越少，变得越来越像后来的赵志敬。
五
本来，他对练武还是很专注、很有兴趣的。
教中成立了“内功研发部”，赵志敬正好很喜欢练内功，打算去。
可是马上有人说：别去哟小赵，傻逼才去！那个部门没啥求用，在上层没什么资源！听说掌教和丘道长都不大重视的！
于是他打了退堂鼓，没有去精练内功。
过一段时间，教中鼓励大家搞创新。他也准备参加。
又有人说：“傻逼才去搞创新哟！你创新出来的武功，最后都被大家白学了去，吃亏死了！”
于是他就没有去搞创新。
就这样，他的武功开始停滞不前，没有什么突破。
随着年岁渐长，他留起了长须，显得很资深了。他越不耐烦练武功，而是想当官。
特别是每次回家探亲之类，亲戚故旧们总要念叨他：
“啊唷小赵，你去了全真派那样大公司，还没有升职啊？”
“你都混了好几年了，不年轻了！你看隔壁伍老二，去的铁拳门，虽然公司没有你的大么，但是已经副舵主了啊。”
“你呀你呀，白姓了赵啦！”
每天听着这些，赵志敬更加着急，更加焦虑。
过去伍老二算什么东西，比我差远了！现在居然也当了个狗屁官。
他开始莫名其妙地恨身边的人，恨上级，恨同门。
丘道长这个王八蛋不提携我。
王道长这个王八蛋不照顾我。
尹志平这个王八蛋挡我的路。
这些王八蛋……
六
十余年后。
少年杨过上终南山，拜在了他的门下。
杨过磕完头，抬头一看，面前是一个长须垂胸、满脸慵懒和狡狯的中年人。
他的眼中写满了世故，目光中是掩饰不住的贪婪和心机。
“臭师父！”杨过暗骂。
杨过并不知道，很多年前，这个人也曾经和自己一样，耿直热血，意气飞扬。
只不过后来慢慢变成了“臭师父”而已。
就像我们每个人。
其实大家谁不曾经是杨过呢？
那个时候，谁没有过耿直热血，意气飞扬呢？
只不过后来慢慢变成了赵志敬而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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