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二年

155年，长安。

 

由于近日匈奴骑兵突然犯边，使得长安市民人心惶惶，都在猜测是否会爆发新的汉匈大战。其实，汉匈作为天下最重要的两大政权，出现摩擦是极其正常的，若说没有矛盾，那倒反而是不正常的了。只是，自从高皇帝采纳娄敬的和亲之议以来，双方就再也没有爆发过大规模冲突，即便偶有纷争，最终也都是通过和亲与贸易来消弭。可这一次，匈奴骑兵竟然大规模犯边，难道新即位的军臣单于要采取与其父老上单于完全不同的战略？可就在不久前，他明明是恢复了与汉朝的和亲，明明是把汉朝公主立为阏氏的。白送了个公主，又白送了许多嫁妆，到头来却摊上这么个中山狼，不知道陛下会怎么想，不知道晁错大夫又能有什么妙招。

 

晁错是颍川人，早年曾追随法家的张恢大师学习申不害、商鞅的刑名之学，后来又凭借自己的文学才能当上了太常掌故。由于秦始皇焚书坑儒，许多儒家经典到西汉初年就已经失传了。汉文帝在位时，朝中已经没有人能读懂《尚书》，只是听说在济南有位伏生，以前是秦朝的博士，专业就是研究《尚书》，现在已经九十多岁，不可能再奉诏入京。于是，汉文帝命太常派人前往济南伏生处学习《尚书》，而太常派去的人就是晁错。晁错从济南伏生处学成归来后，经常利用上书的机会向汉文帝阐述自己对国家大事的理解，并且用《尚书》中的内容进行论证。汉文帝见晁错又懂法家，又懂儒家，又擅长文学，又精通时事，真可谓人才难得，便命他去辅佐太子，也就是后来的汉景帝。太子非常欣赏晁错的辩才，太子的家臣们也对他相当崇拜，称其为“智囊”（以其辩得幸太子，太子家号曰“智囊”——《史记·袁盎晁错列传》）

 

汉景帝即位后，任命晁错为内史，相当于首都长安市的市长。首都市长的地位固然重要，但终究是地方行政长官，可晁错却经常请求面见汉景帝以密谈朝政，而汉景帝对他也是言听计从，恩宠甚至超过了九卿，国家法令也多次被他修改。晁错的越权行为，自然引来以宰相申屠嘉为代表的朝廷重臣的不满，可惜一直找不到好的机会治理晁错。有一次，申屠嘉好不容易抓住晁错的一个把柄，准备借机上奏汉景帝以诛杀晁错。不料，晁错连夜进宫面见汉景帝，征求到汉景帝的谅解，结果申屠嘉治晁错的罪不成，反而是把自己给气病了。很快，申屠嘉病死，晁错则愈加显贵。

 

申屠嘉死后，原御史大夫陶青继任丞相，晁错则接任御史大夫。御史大夫与丞相、太尉并列三公，相当于副丞相兼监察部长。晁错当上御史大夫后，遂开始全面执掌朝政。

 

晁错本是个相当有政治理念的人，当他还只是太子家令时，就不停给汉文帝上书讨论国家大政，其中最著名的一篇叫《言兵事疏》。在这篇文章中，晁错先是肯定汉文帝一反汉初以来对匈奴的消极避战而下令积极防御，接着晁错详细阐述自己的对匈战略，提出要进一步对匈强硬，主动出击，同时利用义渠等归降的游牧民族来“以蛮夷攻蛮夷”。在这篇文章的末尾，晁错写道：“人们常说：‘狂夫之言，供明主抉择’，臣晁错愚昧浅陋，冒死奏上狂言，以供陛下参考。”

 

对于晁错的这封上书，汉文帝是相当赞赏的，亲自给他回信道：“皇帝向太子家令表示问候。你上书信中关于用兵的三条建议，朕都看过了。你在信里说‘狂夫之言，供明主抉择’，其实不是这样的。作为臣子的谏言，是没有什么狂不狂的，可以畅所欲言。可作为朝廷的决策，如果不能明智抉择，就会给国家酿成大祸。”可见汉文帝虽然没有采纳晁错的建议，但还是非常器重他这个人，鼓励他今后多提意见。不久，晁错上《守边劝农疏》和《募民实塞疏》，这次汉文帝是予以采纳的。基本上，汉文帝信奉的是黄老之学，执政理念是无为而治和不折腾，故而不采纳晁错大动干戈的理念，但是嘉许他发展经济的策略。现在汉景帝用晁错全面执政，晁错终于迎来施展自己政治理念的良机，他本是学习法家出身，最崇拜的自然是秦始皇。

 

秦始皇是怎么做的呢？他先是中央集权，接着是平定六国，再然后是向北抗击匈奴，“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同样地，晁错也是按照秦始皇的三步曲行事，先是加强中央集权，接着主持各国削藩，再最后还得是与匈奴决战。可是这样一来，晁错就把三方面的人都得罪了，朝廷重臣憎恶，诸侯藩王憎恶他，匈奴外族也憎恶他。这，就是景帝二年时晁错所面临的艰难处境，连他父亲都知道晁家将来会被灭族，可晁错自己却浑然不觉。

 

于是，当匈奴骑兵在景帝二年大举犯边时，汉景帝问晁错：“你不是刚出使匈奴回来吗？他们怎么突然如此大阵仗？”晁错告诉汉景帝，真正的心腹大患不在匈奴，而在内部，在各诸侯王。只有通过削藩，在天下普遍推行郡县制，才能够为天下带来长治久安，才能够集中力量抗击匈奴。因此，削藩才是当下的重中之重。汉景帝又问：“就算是削藩，一定要现在就削吗？”晁错答：“吴王刘濞、楚王刘戊这些诸侯王的势力日益做大，他们早就想造反了。现在削，他们也是反。不削，他们也还是会反。现在削，他们反的快，灾祸小。现在不削，他们反的慢，灾祸更大。”于是，汉景帝下定决心，那就削吧！

 

然而，望着晁错离去的背影，汉景帝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如果吴王刘濞等真的起兵造反，怎么办？如果吴王刘濞与匈奴勾结，怎么办？他真的能应付得了可能到来的惊涛骇浪吗？朝中固然还有周亚夫、窦婴等名将，可谁知道他们现在究竟是什么心思呢？他们哪个不是打心眼里反对新政变法？哪个不是对自己重用晁错表示极度不满？汉景帝真正能靠得住的，除了这位智囊老师和好兄弟梁王刘武外，他还能够信任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