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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梵音薛宝钗传(注释版)(三)

【标题诗】

古鼎新烹凤髓香,那堪翠斝贮琼浆?

莫言绮縠无风韵,试看金娃对玉郎!

——曹雪芹《金玉姻缘赞》

任呼牛马从来乐,随分清高方可安。

自古世情难意拟,淡妆浓抹有千般。

——立松轩《题戚序本石头记》

【剧本说明】

暮色沉沉的潇湘馆,病势垂危的黛玉将诗稿赠与宝钗,托她一辈子照护宝玉。危机重重的荣国府,刚刚嫁作人妇的宝钗苦苦周旋于丈夫、公婆、妯娌之间,忠心耿耿、步履维艰。贾府被抄,宝玉受诬下狱,好似晴空霹雳。宝钗毅然决然,深入暗无天日的黑牢,安慰、拯救丈夫,宛若无边苦海中的一位碾玉观音。运倒势败,大厦倾颓,昔日花团锦簇的玉堂金府,转眼化作绳床瓦灶的寒屋陋室。潦倒不通世务的贾宝玉,全靠薛宝钗勤苦于女红养活。共同的愤世思想、出世精神,让宝钗、宝玉在极其艰困的岁月中患难与共、鹣鲽情浓。宝钗腹中的小生命在悄悄孕育,手中的针黹活计正为她铺展开一片新天地。然而,更大的苦难厄运却又不期而至……彤云密布,白雪空茫。一向对宝钗敬爱有加、眷恋甚深的宝玉,却为何丢下姣妻、爱子,悬崖撒手而去?梵铃声中,酴醿梦香。见证了丈夫出家的终局,面对自己不得不孤独守节一世的悲苦命运,宝钗又为何依然是“虽离别亦能自安”,内心里充满了“睡足酴醿梦也香”的坦然和幸福?郑无极《白雪梵音薛宝钗传》首次以脂本宝钗为故事第一主角,严格依据脂评本对后三十回佚稿的提示进行撰稿,竭力还原曹雪芹原构思中宝钗的愤世出世形象,并以文学剧本的形式再现了脂评本《红楼梦》中宝钗引导宝玉出家的大结局。值得所有敬爱宝钗的红迷、钗迷一观。

(配图:川剧《薛宝钗》,王玉梅 饰 薛宝钗)

配图:川剧《薛宝钗》,王玉梅 饰 薛宝钗

16、千叮万嘱

薛家院内宅,昔日宝钗的闺房卧室,青纱幔帐,素衾雪褥。贾宝玉睡在床上,把整个身体躺成了一个“大”字。

一时醒来,便轻声呼唤:“袭人,袭人——”。唤了半晌,也不见袭人应声,但见麝月掀帘进来,道是:“二爷又睡迷糊了?袭人姐姐年前便回家去了,二爷竟是忘了不曾?”

宝玉这才清醒过来,叹道:“我对不起你袭人姐姐。”说着,又流下泪来。

麝月便叹道:“那年晴雯去了,二爷还不是梦里直呼晴雯来着?谁料想如今袭人姐姐竟也去了。这都是各人缘法罢。知道谁能长长远远地陪着二爷?”说到此,声音便也哽咽起来。

一时间,宝玉想起了什么,便问道:“你奶奶到哪里去了?怎么半日不见,也不进来服侍?”

麝月道:“二爷忘了吗?奶奶去乐善王府拜会静惠郡主去了。”

贾宝玉正欲发话,只见薛宝钗掀帘进来,笑道:“二爷醒了,在我这里可睡得惯呀?”因又说道:“那年我过去随了二爷,妈妈一直很舍不得的,这么些年这屋里都还是老样子。如今二爷跟我都回来了,偏妈妈又不在了……”说着,宝钗不觉眼里含泪,又恐招宝玉伤心,忙拭了泪,复又笑道:“只要二爷住得惯就好。”

宝玉便嚅嚅了一句:“我住得惯呢。”

宝钗便笑道:“这可不像是咱二爷的真心话呢。我知道我这里寒酸清俭,哪比得了当年怡红院、绛芸轩那般红围翠绕、花团锦簇呢?真是委屈了咱们二爷了。”说得宝玉阵阵脸红。

宝钗便又拉了宝玉的手儿,款款说道:“二爷呀,如今袭姑娘去了,檀云、绮霰她们几个也去了,我知道你心里很不受用。只是如今家道艰难,比不得从前了,万事都当以俭省为上。再不从实守分,我怕将来连眼下这样的日子也是过不上呢。也怪我命不好,这些年挂累着二爷吃了这么多苦。二爷要怨就怨我好了,可千万不要整日家闷在家里自暴自弃呀。”

宝玉道:“姐姐说的都在理,我岂敢怨着姐姐?只是我……”

宝钗道:“我知道二爷从小娇生惯养的,慢慢来罢,习惯了就好。但凡有一分委屈,能不让二爷受的,我便不让二爷受着。那时节我说过的,我便吃糠咽菜,也断不能让二爷饿着。”

宝玉道:“好姐姐,你何苦如此?为着我这须眉浊物……”

宝钗忙捂了宝玉的嘴儿,叹道:“谁让我随了二爷呢?我不疼二爷将来谁来疼呢?”说着,又潸然泪下。

一时,宝钗拭了泪又道:“差点儿忘了正事。乐善王妃、静惠郡主都还记得二爷,托我问好呢。”

宝玉道:“哪个乐善王妃、静惠郡主?”

麝月道:“二爷忘了吗?那年老祖宗庆寿,乐善郡王和王妃都是来过的。这静惠郡主想是老王爷的女儿罢?”

宝钗道:“本来该是县主的。只是从小养在宫里,深得太上皇、皇太后二位老圣人的疼爱,所以当今便额外赐了一个郡主封号。如今已二十岁了,正欲招赘郡马呢。”

宝玉问道:“姐姐何以识得这位郡主?”

宝钗抿嘴儿笑道:“二爷真是多忘事呀!那年妈妈和哥哥带着我来京里是为着什么?”

宝玉这才恍然大悟,道:“是了,那年原是有过恩旨,要选公主、郡主入学陪侍来着。姨妈便是为着这个带了姐姐过来的。只是参选的事,后来便没听姨妈和姐姐提起,到底是怎样呢?”

宝钗笑道:“我们这些愚钝不才的,自然是落选了呀。”

宝玉怒道:“定是那起子禄鬼国贼捣的鬼,蒙蔽圣聪,欺瞒朝廷!像姐姐这样的,居然都落选了。”

宝钗笑道:“二爷倒应该感谢那起子禄蠹不是?”

宝玉不解,问道:“为何?”

宝钗便笑道:“当初若选上了,我还怎么在这里服侍二爷呢?”因又说道:“虽然是落选了,但考试那时节,乐王爷却也让我试着给惠郡主讲过书。那题目我今儿还记得呢。”

宝玉道:“什么题目?想是《四书集注》里的罢?”

宝钗摆了摆手,说道:“那时乐王爷说了,女孩儿家用不着考功名,不读那些个八股时文也罢。只为惠郡主从小便是个好道的,乃命我讲了《老子》一章。”

宝玉道:“哪一章呢?也说给我听听。”

宝钗便道:“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

宝玉忙道:“这句我知道的。”

宝钗笑道:“二爷可知道底下一句?”

宝玉试着背了一下,却全无印象,只好说道:“可记不得了呢,好姐姐,烦你再给我说说。”

宝钗便背诵道:“我独泊兮,其未兆,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儡儡兮,若无所归。”

宝玉便拍手笑道:“怪道姐姐从小就是个抱朴守拙的,原来还有这一层学力在里面。姐姐真是无书不知。”

宝钗笑道:“要是你林妹妹听见了,又该笑你《妆疯》了。”因又说道:“当初便因了讲书这层缘故,惠郡主至今仍惦记着咱们呢。”

宝玉便笑道:“姐姐成日家总骂那贾军机,还有那该死的二姐夫他们干谒权门、投机钻营,怎么今儿个忽然想到往那王府里跑?这可是自说自作不是?”宝钗只笑而不语。

宝玉便伸了头又笑道:“平时姐姐说起话来总是头头是道、义正词严的,怎么如今也有理屈词穷的时候?”

麝月便忍不住插嘴道:“二爷就会欺负奶奶好情性儿。那时节要在林姑娘面前讲这话,又该千不是、万不是地赔罪了。”

宝钗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因说道:“二爷呀,你可知道那年你和凤姐姐的案子,还有去年花大哥的案子,这乐王爷、惠郡主都是使过力的呀。前儿花大哥出来了,接了你袭人姐姐回家,我想着怎么着也该去登门拜谢一下人家才对。二爷如今又嫌我这‘禄蠹’来了,早知就让二爷在那狱神庙里多住几天呢。”

麝月便道:“可不是?奶奶一心为着二爷,二爷还不领情呢。”

宝玉忙道:“好姐姐,我错了,还不行么?”

宝钗点了点头,便又说道:“对了,听惠郡主讲,咱老爷起复的事也定下来了。吏部拟了旨,圣上也批了,这次选派的是加七品衔的铜运委员。待过了灯节,便要启程去云南运送铜斤呢。”

宝玉不禁叹道:“老爷一把年纪了,还要万里奔波,都是因宝玉不肖啊。”

宝钗道:“我愁的便是这事儿啊。按说起复是好事,二爷可知如今这仕路可凶险着呢。道远途险倒还在其次,我只虑着这世道人心呢。你看过往的运员,因了沉铜补赔、官司倾陷,家破人亡的都不在少数呢。老爷这样品格端方的,我只怕落不了什么好,倒要获罪呢。”

宝玉道:“姐姐怎么不劝劝老爷?现在老爷对姐姐可是言听计从呢。”

宝钗摇了摇头叹道:“方才已经劝过了,老爷只是不听。按理说呢,老爷年龄也大了,就该在家颐养天年,接受咱们供奉才是。怎奈二爷是个不争气的,我呢,一个媳妇家,也没什么用。老爷便少不得拼了力去走这条路儿。二爷呀,咱们这样真的是有愧于祖宗啊!”一席话说得宝玉羞愧不已。

半晌,宝玉方道:“姐姐怎么不求了郡主和王爷,给老爷换个差事?”

宝钗道:“朝廷名器本是为天下公道起见,岂能徇私请托?况,咱家麻烦王爷、郡主已多,也不宜再开这个口。我想着,老爷既然去意已决,咱们只有尽心服侍的理儿。我已经安排李贵、茗烟一起跟老爷上路了,莺儿也去,想帮着缝缝补补什么的也够了。茗烟、莺儿先走,在前面接应着。李贵跟老爷一块儿走。这事先没跟二爷商议,二爷莫要责怪呀。”

宝玉道:“既然姐姐已经安排了,就这么定了罢。”

宝钗便道:“如今老爷将要远行,太太身体也不好,一年到头汤药不断的。我呢,也没什么别的本事,也就在家里侍奉太太、服侍二爷的命,只望二爷以后千万要争口气才好啊。”

见宝玉不语,宝钗又道:“如今我也不求二爷走那经济仕途了,只是二爷也该把生计挂在心上了。只求着二爷看在老爷一把年纪、万里奔波的面儿上,闲了便多到铺子里看一看、管一管。也不图二爷发多少财,只盼着二爷通晓些世情,别让一家人将来忍饥挨饿就行。二爷呀,二爷,我便求你了,行不行啊?”说着,又淌下泪来。

宝玉心中不忍,只得说:“好姐姐,我去就是了。”

宝钗道:“二爷也不必过分担心。生意上的事,我已安排了张德辉张世伯照应。他老人家是侍奉过我们家三代的忠仆了,那茜雪的男人便是他的族侄。二爷到了铺子以上,千万要多听张世伯的,切不可任性才是。”宝玉点了点头。

正说着,忽见莺儿掀帘进来。只见她穿着玫红色的袄儿,粉红色的裙儿,头上戴了朵绒花,比平时越发娇俏。怎奈莺儿此时眼圈红红的,见了宝钗,便登时跪下,哭道:“姑娘,我……”

宝钗忙拉起莺儿道:“傻丫头,好日子才刚开始呢,哭个什么呢。不过是为你随了茗烟,不能再陪我了不是?”莺儿哭着点头。

宝钗便道:“女儿家大了总是要嫁人的。你既随了茗烟,便心心念念为着他、护着他,这便是我的心意了。这以后啊,你待他好,便是听了我的话了。”

莺儿点了点道:“我懂了,就像姑娘一心为着姑爷那样。”

宝钗便笑道:“瞧瞧,咱莺儿是大姑娘了,也懂事了。你姑爷在那里,你也跟他说几句去。”

莺儿便跪在宝玉面前说:“那年在怡红院,莺儿跟姑爷提过,我们姑娘有几样世人都没有好处,姑爷如今可是知道了?”

宝玉点头道:“我都知道了。”

莺儿磕了个头,道:“求姑爷以后千万不要负了咱姑娘。”

宝玉道:“我会对宝姐姐好的。”

一时,莺儿又向宝钗磕过头,哭着去了。

宝钗便流泪叹道:“当初袭姑娘是我耽误了她。我想着他们两个的事便不可再耽误,正巧赶着走之前办了。只愿他们是有造化的,和和美美、长长久久的,我也就放心了。”

宝玉道:“依我看,他们的造化,只怕比你我还大呢。”

宝钗叹道:“但愿如此罢。”

【注释16-1】薛姨妈一家初进京时,一度客居荣国府的梨香院,但早在大观园建成之前,薛家母子既已搬出贾府独立居住:“那时薛姨妈另迁于东北上一所幽静房舍居住,将梨香院早已腾挪出来。”(庚辰本第17、18合回)薛家院虽然毗邻贾府东北角,两家串门极为方便,但产权并不属于贾府,仍有自身独立关防。故此,第48回写薛蟠远行,带走家中大部分男仆,薛姨妈遂“即日到书房,将一应陈设玩器并帘幔等物尽行搬了进来收贮,命那两个跟去的男子之妻一并也进来睡觉”。若薛家仍客居于贾府之中,则关防自有贾家男子担当,不必因家中缺少男仆而拘谨至此。另外,第78回宝钗搬回自己家,被王夫人批评说:“休为没要紧的事反疏远了亲戚。”若薛家仍在贾府内部,宝钗即使离开大观园也仍未离开贾府,何以是“疏远了亲戚”?足见,只有薛家位于贾府之外,产权不属于贾府,宝钗搬回家才说得上是与贾家疏远!薛家院既不属于贾府产业,自不在抄没之列。薛姨妈将此宅院留予女儿宝钗继承,宝钗又将其奉与婆家,则从此时起一直到第26幕《火焚之厄》,薛家院都是宝玉、宝钗夫妇的居所。

【注释16-2】后世读者多讹传宝钗参加“选妃”、“选秀女”,但事实上,当初宝钗进京的目的是参选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她从未参加过任何形式的“选妃”、“选秀女”。曹雪芹原文写的很清楚:“近因今上崇诗尚礼,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甲戌本第4回)这不仅是“除聘选妃嫔外”的另一种性质的选拔,而且是朝廷硬性规定“凡仕宦名家之女”都必须报名参加,并非薛家及宝钗本人所自觉自愿。故此,宝钗对参选的态度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并非部分后世评家所臆想之“为重振家族而志在入宫”云云。

【注释16-3】《道德经》第二十章有云:“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我独泊兮,其未兆,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儡儡兮,若无所归。”翻译作白话文乃是:“世俗的人们熙来攘往,争名夺利,好像要参加盛大的筵席,好像在春日竞相登高远望,我却独自恬然淡泊,无动于衷,混混沌沌的样子,好像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婴儿,孤独疲惫的样子,好像一个无家可归之人。”描绘了一个不为世俗繁华享乐所诱惑,坚持独立思考和高洁志向的隐逸之士的特立独行。其意境正与前八十回中宝钗所最爱之《山门·寄生草》相通。宝钗曾告诉宝玉:“要说这一出热闹,你还算不知戏呢。你过来,我告诉你,这一出戏热闹不热闹。是一套北《点绛唇》,铿锵顿挫,韵律不用说是好的了,只那词藻中有一支《寄生草》,填的极妙,你何曾知道。”(庚辰本第22回)她能从一片繁华热闹中悟出“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的冷峻与孤愤,正与老子在“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之际仍坚守“我独泊兮”的立场相呼应。因此,宝钗若是为公主、郡主讲书,她最爱讲的也就是此类道书禅机。而这正是宝钗最终落选的真正原因,正如宝钗后来在大观园中也恰恰因为同样的个性偏爱而最终被贾母排除在孙媳人选之外一样。

【注释16-4】静惠郡主系笔者在《白雪梵音》中虚构的角色,但在前八十回中也并非全然无征。庚辰本第71回曾明确提及有乐善郡王参加贾母寿宴。乐善郡王很可能是历史上两代怡亲王在书中的变形、折射。怡亲王胤祥有女儿受封和硕和惠公主,其封号加以变形即为静惠郡主。又,前八十回既已明言宝钗参选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复以“日边红杏倚云栽”、“御园却被鸟衔出”等语暗示史湘云之夫卫若兰后来娶了郡主、休弃前妻,则不妨设计为静惠郡主与宝钗有闺蜜之情,与卫若兰有婚姻之缘。

【注释16-5】莺儿此时与茗烟正式成婚。第35回莺儿曾对宝玉言:“你还不知道我们姑娘有几样世人都没有的好处呢,模样儿还在次。”如今宝钗已嫁给宝玉,宝钗的好处宝玉已尽知。莺儿临行前自然惟求宝玉不要辜负自家姑娘。

17、残年宦游

薛家院上房内室,王夫人躺在病床上,正与贾政话别,道是:“老爷要走了,偏我又病了,不能相送。早知老爷便依了宝丫头的主意,竟告了老病,不去淌这趟浑水的是。”

贾政便道:“王命在身,岂能说辞便辞?况,当今洪恩浩荡,为人臣者虽肝脑涂地,不能报效于万一。又何惜此衰朽残年,空负圣明朝世?”又叹道:“宝丫头倒是个有孝心的。奈何我读书十五载,为官二十年,虽无能辅国兴家,亦粗知礼义,如今年在花甲之外,又岂有依了媳妇娘家过活之理?皆是宝玉不肖之故!”

王夫人便哭道:“宝玉是个不争气的。当年也是我偏疼了他些,竟是误了他。如今我只求老爷看在宝丫头的分儿上,多担待他些。想我德薄,命里不该有个好儿子,倒是两个媳妇都是一等一难得的。”因又说道:“前儿兰儿进了学,今科便可下场。想珠儿走的早,这些年都是珠儿媳妇一个人带着兰儿过活。倘或今科中了,她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贾政点头道:“谁承想我贾门中兴之望,却在兰儿身上呢。”

正说着,玉钏儿进来禀报:“老爷,李大哥已备好了车马,就等老爷上车了。”

贾政这便辞了王夫人出来,见贾宝玉、薛宝钗、李纨、贾兰四人已率了家中大小仆婢在仪门内恭立。

贾政看了看宝玉,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只是说不出口,只叹了口气。宝玉连忙跪下,哭道:“儿子不孝,老爷此行可要千万保重。”

贾政点了点头,便道:“你起来罢。为父去了,你便好自为之。”因又对宝钗说道:“今日原是你生辰,只为替我践行,倒要劳你辛苦操持,委屈你了。”

宝钗便跪下回道:“媳妇不肖,不能辅助二爷立身扬名,替老爷、太太分忧。幸得老爷、太太垂怜,不忍加责,已属万幸。媳妇岂敢再生非分之想?老爷既去意已决,媳妇惟求老爷以国事民生为重。家中大小事,自有太太与大嫂子做主。媳妇虽驽钝无才,也知尽心辅助。请老爷只管放心,万勿挂怀。待他日老爷荣归,儿子、媳妇再得承欢膝下,便是我等的福分了。”

贾政便叹道:“宝丫头,难为你了,起来罢。”

这边宝钗起身,仍垂首侍立。

贾政便又向李纨说道:“兰儿倒是个有出息的。只望今科一举高中,亦不负你苦熬一场。”

李纨谦逊道:“他小小人儿,凭他本事,哪里便中了?只望祖宗福佑,再借了老爷吉言罢。”

贾兰不禁插话道:“爷爷只管放心,今科我定是要中的,将来我还要挣一套凤冠霞帔给我娘穿戴呢。”

贾政便笑道:“你既有此志向,我便放心了。”

一时,李贵禀道:“老爷,时候不早了,该动身了。”

贾政便点了头,上了车。四人率众仆婢相送至大门口,直到车马远去,才又进了仪门。

这边李纨正欲与宝钗说话,忽见玉钏儿来报:“太太那边有事,唤宝二奶奶呢。”

宝钗便随了玉钏儿进了上房。王夫人因问道:“宝丫头,老爷可是上路了?”

宝钗便道:“回太太的话,老爷已经启程。”

王夫人因叹道:“这千里万里的,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宝钗便宽慰道:“太太,这云南虽远呢,毕竟不是海外。若是一路顺利呢,老爷怕是年底便可返京。请太太只管放心好了。”

王夫人点点头,因又说道:“前儿我听你和宝玉议论探丫头的事,可究竟怎样了?”

宝钗便道:“也没什么。只是前儿水侯爷从福建那边带了信儿,说三妹妹病了,正延医诊治呢。近来已是大好了呢。”

王夫人道:“探丫头安好,我也就放心了。”

宝钗道:“太太放心,我已打发来人回去,说咱家一切安好,让水侯爷与三妹妹安心呢。”

王夫人便道:“我的儿,有你办事,我就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宝钗道:“太太只管安心养病就好。”

一时,宝钗从王夫人处出来,眼里已淌出泪来。少不得忍着回了自己房间,默默拭泪。

麝月忙上前问道:“奶奶怎么了?”

宝钗便道:“三姑娘的事,姨娘和环兄弟那边可曾知晓?”

麝月道:“还不曾去报呢。”

宝钗道:“赶紧打发一个可靠的人过去。就传我的话,说只因老爷去了,家中缺少干仆,不便南行。水侯爷现是戴罪之身,也不便返京。环儿也大了,他姐姐的事,只靠他多多费心。一路上不要贪玩,千万记着将他姐姐的灵柩妥善运回。到京之后,我自会择个善地安葬。一切盘费度支,找我便是。想姨娘和环兄弟都是不好说话的,老爷、太太的话怕是一概听不进去的,倒是我的话或许还可听从一二。切记,切记,不可说是太太吩咐,只说是我的主张便是了。”

麝月便道:“奶奶当年的苦心,我现在算是懂了。我这就安排去。”一时去了。

宝钗只在屋里暗自垂泪。不知何时,宝玉已出现在她身后,竟是嚎啕大哭起来。

宝钗忙问:“二爷怎么了,进来也不说一声?”

宝玉便哭道:“我早就说了,那蛮荒烟瘴地面儿,三妹妹去了可怎么受得呢?姐姐当年还哄我说三妹妹在那里可以教化蛮夷,大有一番作为呢。”

宝钗便哭道:“二爷呀,都是我不好。那年只怕你伤心,便说了谎话来哄你。我何曾不知道三妹妹此去便回不来呢?事到如今,二爷就怨我好了。”

宝玉因哭道:“不怨姐姐的。只怨老天太不公道!怎么咱家这些个姐姐妹妹竟是一个也留不住的呢?大姐姐是享福人,不说也罢。二姐姐随了那混帐的二姐夫,说没便没了。林妹妹为着我,泪水流尽也是去了。四妹妹出了家,云妹妹不知下落。三妹妹最是个能干的,好容易做了王妃,想不到竟也……”

宝钗流着泪说道:“这都是我们女儿家的命啊。二爷可曾知道,‘自古薄命皆红颜’啊!”

宝玉忙拉住宝钗说道:“我只怕有一天,姐姐也……”

宝钗摇了摇头儿,道是:“我知道我也是个薄命人儿,也不敢妄求些什么。只盼着二爷好好儿的。将来我便死了,也可以瞑目了。”

宝玉忙抱住宝钗说道:“我不要姐姐死!”

宝钗便点头哭道:“我不死,要一直陪着二爷。”

夫妻二人已是抱头痛哭起来。

【注释17-1】康熙中,曹寅曾奉旨采购铜料。历史上的曹家原本与清代铜政有缘。雍正间,云南东川、曲靖一带产铜量大增,滇铜京运,用于铸币,遂成为清廷一项重要国策,一直延续至清亡。由于相关法令过于严苛,经办官员往往动辄则咎,逐渐被视为畏途。道光时期黎恂著有《运铜纪程》,对运程之艰辛、补赔之严苛,有较为详细的描述。荣国府抄没之后,贾政系革退官员,要想起复,自然最容易被差遣为此费力不讨好之事。然,宝玉既不求上进,唯知“啃老”、“吃软饭”,加上贾政羞于依赖儿媳娘家产业生活,乃不听宝钗劝告,执意踏此险境,亦是无可奈何中的选择。

【注释17-2】关于探春之死,曹雪芹在第5回《红楼梦组曲·虚花悟》中有明确提示:“说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把秋捱过?则看那,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坟墓。”其中,“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乃是化用高蟾《下第后上永崇高侍郎》“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一语,前半句指作为皇妃的元春,后半句指作为王妃的探春。探春跟元春、迎春一样,未捱过人生之秋,客死遥远的海疆,化作了望乡台上的千里东风。

【注释17-3】宝钗已向宝玉承诺“我不死,要一直陪着二爷”。故,后文中宝钗几次临危濒死,却又能化险为夷,陪伴宝玉直到终局。此剧中又一千里伏线。

18、隔帘问账

薛家院正堂的里间与外间之间垂了一道湘帘。薛宝钗端坐于里间,隔着湘帘,正与外间客座上的张德辉议事。麝月在宝钗身边侍立,张德辉身边则坐着茜雪。

只听宝钗问道:“世伯这次回乡,不知大兄弟的事可都料理好了?”

张德辉恭敬地回道:“谢姑奶奶的恩典,老奴全都料理好了。”刚说一句,便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因又说道:“姑奶奶原是知道老奴家的。都是我那犬子不成器,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去做,只一味吃酒、赌博,年纪轻轻便把命给喝没了,丢下苦命的媳妇和刚出生的小孙子,整日家哭得让人揪心呢。”又看了看茜雪说道:“我那口子走得早,老奴现也是个腿脚不灵便的,要不是我这侄儿和侄儿媳妇支应着,家里还不知道乱成个什么样儿呢。”

宝钗听了,心中不忍,便道:“世伯也不必过于悲伤。您老家里的事儿,便也是我的事儿。麝月,你这就到账房支五十两给世伯家用。世伯家中还有什么烦难,只管开口便是。”麝月忙答应称“是。”赶紧去了。

张德辉登时扑通跪地,叩谢不已:“姑奶奶的大恩大德,老奴如何得报呢?都是老奴不好,竟在姑奶奶面前胡掰瞎扯了些无聊的闲话,没得让姑奶奶费心。”

宝钗忙向茜雪说道:“怎能让世伯行此大礼?五奶奶,麻烦替我扶世伯起身罢。”这边茜雪赶紧扶了张德辉起身,重新坐下。

宝钗便道:“世伯如此,便太过于见外了。您老是服侍过我们薛家三代的老人儿了,论理我们这些小辈也当费心孝敬不是?只是我想着,弟妹青年守寡也怪可怜见儿的,赶明儿得空便将弟妹接过来,跟我闲聊叙叙也好,别只闷在家里,怕闷出病呢。不知世伯意下如何?”

张德辉忙道:“姑奶奶的吩咐,老奴哪敢不从?明儿老奴便让她过来。”因又说道:“还有一事,老奴想禀与姑奶奶知道。今儿京里皮货短缺,想明年必是价高的。老奴琢磨着,不如再派几个得力的伙计去那潢海铁网山分头走上几趟,单收些上等皮货回来,只等来年出手。还请姑奶奶示下。”

宝钗便点头儿道:“皮货买卖虽不是咱家的正业,却也无不小补。但劳世伯费心便是。只是前儿我想了一想,单靠这些儿个零碎买卖,毕竟也不是常法儿。倒是铺子上的生意要紧些。”

张德辉便道:“实不敢欺瞒姑奶奶。如今恒舒典的生意可大不如从前了呢。自打去岁那泰昌典也在鼓楼开了分店,咱家好几个老主顾都被它挖了去呢。”

宝钗忙问道:“泰昌典?便是鼓楼东大街那家?”

张德辉道:“可不是?人家是吏部卫天官家的产业呢。”

一时麝月回来。宝钗便向麝月笑道:“原是你史大姑娘家的产业呢。”因又自言自语道:“这么些年了,总没得云儿的准信儿,也不知她是怎样呢。”

一时又想起生意上的事,便又向张德辉说道:“既是卫天官家的产业,想是专做大户人家儿的买卖。咱们这败势倒运的,实不可与之争锋,依我看,倒不如多做些中等人户的买卖,饶是单笔利薄了些,便做得多了,如此集腋成裘,或能挽回个七六分也未可知呢。只咱不学那小押当重利盘剥穷民便是了。不知世伯以为如何?”

张德辉道:“姑奶奶所言甚是。老奴也是这么想的来着。”因又回头向茜雪笑道:“可不是我常说的?姑奶奶的眼力见儿,连多少男人都不及呢。可惜只生作女儿身,若是当初跟咱家大爷换过个儿,便生作个哥儿,我老薛家何愁家业不兴呢?”

茜雪也笑道:“宝姑娘从小就帮老奶奶管着账目的,未出阁那会子就透着干练来着。如今随了宝二爷,替这边管家,老爷、太太、珠大奶奶他们哪个不赞服呢?”

宝钗道:“世伯和五奶奶真是过誉了。我一个年轻媳妇家,能有多大点儿本事?这生意上的事儿,还有劳世伯提点才是。”因又叹道:“当初咱家大爷的事,是咱家亏待了世伯。如今又为姑爷的事,烦世伯暮年操持,真是太过意不去呢。也怪我没能耐,在这边侍奉太太,服侍姑爷,尚嫌失于应侯。这祖宗基业上的事,原不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该问的,如今也就指望着姑爷通晓些世路、历练些本事出来,对得住我们贾、薛两家的祖宗便是了,我也不敢再希求甚么。只是姑爷的牛心古怪,世伯今儿也是知道的,比大爷当年更甚。倘或一时冲撞冒犯了世伯,世伯可千万别望心里去,只怨着我好了。我这就先替姑爷给世伯赔个不是。”

说着,便起身向张德辉深深地福了一福,道是:“也不敢指望世伯疼着姑爷,只求着世伯看在咱家去世的老爷、老奶奶的分儿上,可怜我这没人疼的孤女儿罢。”说着,又淌下泪来。

张德辉忙起身道:“姑奶奶何出此言?折煞老奴了。姑奶奶有话只管吩咐便是,老奴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茜雪赶紧起身,搀扶了张德辉坐下。这边麝月亦扶了宝钗坐定。

只听宝钗又道:“世伯啊,如今这外面的事儿愁的还有限。只铺子里的一桩事儿,实实让我悬心呢。前儿王家嫂子不是又送螃蟹来着?我托了她将这两个月的账簿带了来。我看咱铺子里近来勾账的五十八笔买卖,竟有三十六笔是死了当的。也不知这些个当头究竟怎样?世伯是知道的,姑爷原是个百事不晓的,我怕是遭人欺蔽了也未可知呢。可巧儿世伯今儿个回来了,便烦请世伯替我留意着些呢。”

张德辉便道:“姑奶奶既有此言,老奴回去留神便是。”

一时茜雪笑道:“八叔,时候不早了,咱们叨扰宝姑娘半日,也该走啦。”

张德辉笑道:“可不是呢?我可是老背晦了。姑奶奶,老奴这就告辞了。

宝钗笑道:“世伯走好,姑爷的事都有劳世伯费心了。”又吩咐道:“麝月,让墨雨他们送送世伯。”麝月忙答应了。这边茜雪扶了张德辉,蹒跚离去。

麝月因向宝钗禀道:“奶奶,老爷打发李大哥回来了,正在外面候着呢。”

宝钗便道:“请他进来。”

一时李贵进来,跪在地上只是哭泣,说不出话来。

宝钗忙问道:“可是老爷在路上出事了?”

李贵点了点头,哽咽了半晌,仍讲不出话来。

宝钗只得说道:“李大哥还是先歇口气,缓缓再说。”

李贵又叹息几声,这才说道:“禀奶奶,老爷是四月二十九日离了曲靖府,随梅老大人一起押了京铜上路。六月七日坐船行到瞿塘的滟滪滩,遭遇急流,躲避不及,前、后两船相撞倾覆,老爷与梅大人都落了水,船上铜斤也都沉江里了。”

宝钗忙道:“老爷怎么样了?”

李贵道:“幸得救护及时,老爷已是平安,只可惜梅老大人倒殉职了。”

宝钗便叹道:“老爷没事,我就放心了。只可惜苦了琴儿她们家。”又问道:“眼目前儿已快九月了,不知沉铜打捞了多少?”

李贵便道:“十万斤铜,沉了八万斤,现已雇工捞起三万斤。只这五万斤的沉铜尚无着落,还不知怎么个赔法儿呢。”

宝钗寻思片刻,便道:“按律呢,沉铜补赔原有平水、险滩之分。平水每损耗铜料百斤,补赔库平银十两,险滩或减或免。这瞿塘滟滪滩,琴儿原是随他父亲去过的,真真天下第一险滩呢。官船既在此倾覆,例当有减、免一说。这五万斤铜,饶是不能全免,仍按一成惯例补赔,便是库平银五百两。虽说如今家道艰难,各处省省凑凑,想也是够了,倒也愁不到哪里去。幸而老爷平安无事,便是我等大福了。倒是梅老翰林去了,琴儿她家愈发艰困,咱家倒应多分担些才是。”

李贵磕头道:“奶奶说的很是呢。只是还有一件事,奴才不敢向奶奶说呢。”

宝钗忙问道:“又有何事?”

李贵道:“翻船那日,茗烟和莺姑娘都在那前船之上,也是落水卷入了急流呢。”

宝钗大吃一惊,忙问:“他二人后来怎样?”

李贵道:“都是奴才该死,当时只忙着救老爷……”

宝钗嗔道:“赶紧说呀,他二人到底是生是死?”

李贵哭道:“直到三天之后才找到他二人,竟已是双双遇难了呢。”

宝钗闻言,不觉心如刀绞,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贵不住地以头撞地,哭喊着:“奶奶,你就责罚我罢。是奴才没照护好他们。”

宝钗只摆了摆手儿,说道:“不,李大哥,我不怪你的,这事竟是我害了他们。”说着,已忍不住泪如雨下。

【注释18-1】张德辉在前八十回中曾出场过一次。第48回叙述,张德辉“年过六十,自幼在薛家当铺内揽总,家内也有二三千金的过活”,薛姨妈曾“隔着窗子,向里千言万语嘱托张德辉照管薛蟠”。准此可知,张德辉乃是年高有德之薛家伙计,极有可能原系薛家世代忠仆出身,故能“自幼在薛家当铺内揽总”。薛姨妈隔窗嘱托他照管薛蟠,主要是基于儒家男女内外之隔。故,宝钗作为年轻媳妇,嘱托张德辉照管宝玉,也当隔帘问账。在《白雪梵音》中,张德辉被设置为服侍过薛家祖父、薛公、薛蟠、贾宝玉三代四人的老辈忠仆,有一不成器、年纪轻轻就酗酒丧命的儿子(张梦泉),留下一个年轻的寡媳(张梦泉媳妇)。为宝钗资助张家作铺垫,并为后文宝钗率领众寡妇制作“荣绣”预作伏线。

【注释18-2】潢海铁网山为《红楼梦》虚拟地名,据前八十回描述,秦可卿棺材所用樯木产于此处,冯紫英又于此处围猎,比较接近于满洲某处森林景观,有可能地近渤海或日本海,故此出产皮货也是极有可能。在清代,皮草是北方中等以上人户最常充作当头的贵重物品之一。常有富裕人家于开春之际将皮草质押给当铺,入冬后赎回,以支付其中差价作为皮草的保管费,比自家保管皮草更为专业、稳妥,当铺亦乐于承接此类业务。故此,薛家恒舒典作为当铺,接触皮货业务既多,兼做皮货买卖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注释18-3】对剧中涉及的一些清代典当行业术语进行解释:“当头”,指向抵押给当铺,用以变现资金的值钱物品,多为贵重首饰、皮草、古玩之类。清人有羞于直接向人借钱者,往往以各种体面的理由向人借物品抵押换钱,称之为“借当头”。庚辰本第9回茗烟骂金荣的姑妈:“只会打旋磨子,给我们琏二奶奶跪着借当头,我眼里就看不起他那样的主子奶奶。”此处的“跪着借当头”,即是形容人的穷酸相。“死了当”,指当头过期不赎,原主即自动丧失所有权,由当铺对物品进行处置。庚辰本第57回,宝钗为替邢岫烟典当衣物作掩护,就说她的当票“是一张死了没用的,不知那年勾了帐的,香菱拿着哄他们顽的”。死了当的物品因为涉及折价变现,当铺通常会承担一定流动性损失。死当的业务超过一定比例,当铺就面临亏损风险。造成高比例死当的原因之一是当铺业务不熟或存在内部管理问题,收进当头时对其估价等于甚至超过实际价值,原主更倾向于到期弃当。故《白雪梵音》中,宝钗能从死当比例过高的现象中,看出恒舒典所收的当头可能存在大量问题。“小押当”,指非法或半合法经营的当铺。跟后世印象相反,合法当铺通常以中产以上人户为营业对象,不屑于经营穷人业务。因为穷人油水不足,当铺方面亦担心被底层无赖讹诈。小押当则相反,往往有黑道背景,以收纳穷人家用物品为主,压价比例比合法当铺更大。后世舆论中所谓“盘剥穷民”的当铺通常都是此类小押当。当铺在后世舆论中常被妖魔化,但从古至今典当业务一直存在实际的市场需求,在解决资金周转和急用方面发挥着重要作品,并非空乏的道德指责可以替代。另外,对于皮草等季节性物品,当铺也一直承担着较为专业的保管服务业务。这也是不在后世道德舆论视线之内,而又真实存在的历史事实。

【注释18-4】本章多方面展现了宝钗的企业经营能力。宝钗从死当业务比例过高看出所收当头一定存在问题,说明她谙熟于古代金融企业的内部管理。从正面竞争不过泰昌典,便提出恒舒典“倒不如多做些中等人户的买卖”,这又是企业战略转型调整方面的智慧。宝钗本为皇商之女,“自父亲死后,见哥哥不能依贴母怀,她便不以书字为事,只留心针黹家计等事,好为母亲分忧解劳”(甲戌本第4回),在商业方面的历练和才华自然不是一般的大家闺秀可比。正如剧中茜雪所赞:“宝姑娘从小就帮老奶奶管着账目的,未出阁那会子就透着干练来着。如今随了宝二爷,替这边管家,老爷、太太、珠大奶奶他们哪个不赞服呢?”然而,受制于当时儒家男女内外有别的礼法,宝钗作为女子亦无法抛头露面,直接参与企业管理,无力阻止丈夫宝玉的败家。这是男权社会中身为女性的悲剧。尽管如此,宝钗在商业方面的才华和苦心仍然没有完全白费。她后来制作、经营“荣绣”,并获得成功,这绝不是偶然的。

【注释18-5】瞿塘滟滪滩是指长江三峡之瞿塘峡中一段礁石纵横的险滩,在四川(今属重庆)奉节县境内。杜甫《滟滪堆》对此段险滩有“沉牛答云雨,如马戒舟航”、“天意存倾覆,神功接混茫”的形容。滟滪,具体指江中的巨型礁石。民间谚语有“滟滪大如马,瞿塘不可下,滟滪大如鳖,瞿塘行舟绝,滟滪大如龟,瞿塘不可窥,滟滪大如袱,瞿塘不可触”之说。清代滇铜京运,由金沙江航道北上进入川江,瞿塘峡为出川必经之地,多有在瞿塘滟滪滩倾覆沉铜者,是最著名的激流险滩之一。二十世纪以后,滟滪滩礁石大多被人为炸毁,通航条件得到改善。

【注释18-6】据脂批,贾府崩溃后,宝钗、宝玉身边最后只剩麝月一人,到宝钗引导宝玉出家时,宝玉身边仅有“宝钗之妻,麝月之婢”(庚辰本第21回双行夹批),莺儿、茗烟并未留守到最后。庚辰本第23回宝玉所作《冬夜即事》有云:“松影一庭惟见鹤,梨花满地不闻莺。”亦有隐指莺儿未能陪伴宝钗、宝玉到最后的寓意。“梨花满地”指雪景,暗喻宝钗陪伴宝玉到最后。“不闻莺”则借指当时莺儿已不在了。以莺儿对宝钗的感情,以及茗烟对宝玉的感情,他们中途自愿离去的可能性很小。宝钗、宝玉亦不可能主动逐走他们。所以最大的可能是莺儿、茗烟二人遭遇意外,而双双遇难。

19、当铺遇旧

鼓楼西大街“恒舒典”,生意盈门。账房内李先生带了几个伙计将算盘珠拨弄得噼啪作响。

高高的柜台前,时不时传出王朝奉略显尖利的叫喊声:“收进鎏金嵌宝铜壶一件,支银五十两。”

这边负责出纳的伙计随之应和一声:“好嘞,支银五十两!”

又听得王朝奉向柜台外的客人道了一声:“这是库平银五十两,这位爷,您收好来着。”

那来人便道:“多谢掌柜的看顾。”一时千恩万谢地去了。

又听得王朝奉喊了一声:“下一位。”又一位来客站在柜台前,举了手儿将一件包袱递了进去。

这边王朝奉打开包袱瞧了瞧,便又习惯性地喊道:“收进虫吃鼠咬、光板儿没毛、破皮烂袄一件!支银——”

忽听得一声低沉的呵斥声:“混账东西!没听见姑爷平时是怎么教导你们的吗?从今儿起,不许再说‘虫吃鼠咬’、‘光板儿没毛’这些鬼话,懂了吗?谁要再说,我跟谁急!”

这里王朝奉赶紧回头望了望,见二掌柜匡善仁立在身后怒斥,赶紧闭了嘴,跳下高椅,垂手侍立。

一时,匡善仁拿着腔儿训斥:“说了多少次了,姑爷要你们账实相符、账实相符,你们都是被驴踢了脑子,听不懂人话吗?赶紧儿的,给我按姑爷的意思办!”

王朝奉红了脸,只能重新坐上高椅,改口喊道:“收进八成新上等皮袄一件,支银六十两!”

账房李先生与几个伙计面面相觑,也只得低了头,继续各自做活儿。这边出纳伙计也只能有气无力地跟着喊道:“支银六十两。”

来客从柜台上一把拿过银子,道了声:“谢过掌柜的。”捂了嘴儿笑着去了。

隔了一道帘子,贾宝玉正坐在里间歇息。但见他品了一口枫露茶,叹息道:“哼,铜臭熏天,锱铢必较!这样儿的日子真不知何时是个尽头儿。”说着,将两块棉团塞入耳中,又顺手拿起一本《邯郸梦》,看将起来。

此时看的乃是《扫花》一齣,可巧儿读到那吕岩唱的一支《红绣鞋》,但觉妙绝好辞、口香齿馨,嘴里便不觉跟着哼唱起来:“趁江乡落霞孤鹜,弄潇湘云影苍梧。残暮雨,响菰蒲。晴岚山市语,烟水捕鱼图。把世人心闲看取。来此已是岳阳楼,不免沽饮一壶。”

一时,匡善仁掀帘进来,打了个千儿,口内便笑道:“请姑爷的安。姑爷唱的好曲文呢。”

宝玉回过神,掏出耳中棉团,忙问道:“你也知曲辞?”

匡善仁笑道:“回姑爷的话,小的没读过几年书,也不知甚么词啊曲的。只是适才听姑爷哼的好听罢了。”

宝玉笑道:“怎么个好听法?”

匡善仁笑道:“听来竟是有一股子仙气儿在里面呢。”

宝玉便笑道:“厉害!厉害!想不到这市廛之中,竟还有你这么一个知音呢。”因又问道:“前儿给冯家支的三百两,你可是送去了?”

匡善仁回道:“都送去了。只要姑爷交待的事儿,小的从来都是立马照办!”

宝玉又道:“那韩家的二百两呢?”

匡善仁笑道:“这也交到那边冯大爷手里了。冯大爷说了,他自遣人给韩四奶奶送去。”

宝玉道:“这我就放心了。你是知道的。前儿冯家、韩家都被抄了,冯大爷那边倒还稍好,只是韩四爷想不开竟是去了,韩四奶奶正急等着钱用呢。”

匡善仁笑道:“姑爷真是大慈大悲的好人儿。我看,这天下第一善人,非姑爷莫属。”

宝玉正欲发话,忽听帘外吵嚷起来。只听王朝奉吼道:“你爱当不当。这当头,二十两也不值。不要就上别家去!”

那人竟带着哭腔说道:“掌柜的,行行好罢,就给我当八十两罢。我爹才死,我娘正等着这笔钱急用呢。”

又听得李账房发话道:“不对罢?马七爷,年前儿你才说你爹死了,怎么你爹又死了一次?”

这边马七爷哭道:“我娘改嫁了,我后爹也死了。”

这边王朝奉怒道:“赶明儿你娘要是再改嫁个几回,难道还要我们再照应你几次不成?”

马七爷越性哭得撕心裂肺:“好心的爷儿们,你们权当可怜可怜我罢。”

哭得宝玉心中不忍,忙掀帘出去,说道:“王大哥、李先生,这次你们就给他支八十两罢。”

王朝奉、李账房并几个伙计只是低头垂手,站着不动。

匡善仁一把掀开帘子,呵斥道:“你几个哑巴了?姑爷叫办的事,怎么呆着不办?”几个人只是不语。

匡善仁越发动怒,吼道:“你们自己说,咱恒舒典姓啥?难不成跟着你们姓王、姓李?”

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咱恒舒典姓薛!”但见一个小伙计搀扶张德辉蹒跚进来。

只听得张德辉对贾宝玉说道:“姑爷啊,这生意可不是这样做的啊!姑奶奶千叮万嘱,您老怎么都忘了?如今这世道,人心不古,虽说咱不敢狠心作恶,也要防了被人欺瞒不是?”

宝玉颇不耐烦地说道:“世伯的话,我记得牢靠着呢。”因又向匡善仁说道:“我见这位爷哭得这般难受,怎么就像欺瞒咱们的?”复又向张德辉说道:“世伯,我想着,人总该有些慈悲心来着。咱们虽不能兼济天下,眼见着别人有难,不帮也说不过去不是?”

匡善仁忙道:“对,对,对!姑爷说的很是,咱开铺子的就该慈悲为怀嘛。我看大掌柜是一心钻钱眼儿里了,眼里只有生意,没有仁义。”

张德辉怒道:“匡三儿,少跟你八叔来这一套。你的老底儿,你八叔岂有不知的?当初是你引着大爷在外面胡羼,而今又来祸害姑爷!”

匡善仁道:“大爷是大爷,姑爷是姑爷。姑爷这般聪明灵秀的人儿,怎是大爷可比的?姑爷现就在这儿,您老给评个理儿,咱们两个究竟谁是祸害?”

宝玉忙道:“世伯上了年纪了,是迂了点儿,心意还是好的罢。”

张德辉气得直跺脚,叹道:“天啊,天啊,我这老背晦的真是瞎了眼。当初老爷要撵你的时候,我居然还劝着、拦着?早知有今日,我,我——咳、咳、咳,姑奶奶呀,我怎么跟您交代去啊!”

匡善仁便笑道:“八叔,我看你老倒真是背晦。成日家姑奶奶长,姑奶奶短,你眼里还有姑爷没有?今个儿当着姑爷的面儿,我实话告诉你,咱恒舒典如今是姓贾,不姓薛!你仗着姑奶奶又怎样?姑奶奶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道人家儿,懂什么生意?就是今儿你把姑奶奶请了来,她也得乖乖地听姑爷的不是?既然入了咱贾家的门儿,自然是咱贾家的媳妇,在咱姑爷面前还敢摆啥当家奶奶的谱儿?”

“你——”张德辉用手指着匡善仁,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先生见情势不好,赶紧道:“大掌柜,消消气。咱不跟二掌柜斗嘴。库房里那些个当头,还等着您老去查验呢。走,咱这就上库房去。”因扶了张德辉去了库房。

匡善仁忙递了个眼色给丁七爷。这丁七爷跪在地上越性哭号起来:“少东家,您老菩萨一般的人儿,就行行好罢,可怜可怜我这连死了两个爹的苦命人儿罢。”

哭得贾宝玉益发不忍,少不得发话说道:“匡三哥,这事儿就听我的,支了八十两与他罢。”

匡善仁忙道:“好嘞。”又向王朝奉等发话:“你几个赶紧支银子去。”这边丁七爷从王朝奉手里领了银子,又向宝玉磕过头,一时去了。

王朝奉便又在那柜台上喊着:“下一位。”

登时进来一个年轻的哥儿,掏出一只金表,往那台面儿上一搁,只说是:“也不拘个什么价,随意当了罢。”

这王朝奉正要发话。那哥儿忽转头向宝玉喊道:“宝二哥,你怎么在这儿?”

宝玉定睛一看,原是故人,忙道:“若兰兄弟,怎么是你?”

匡善仁在一旁问道:“姑爷,这可是您老的旧人不是?”宝玉点了点头。

匡善仁忙打起湘帘:“姑爷,这位爷,您二位里面慢慢聊。外面有我张罗着呢。”宝玉点了点头,便邀了卫若兰进了里间坐定。

这卫若兰便笑问道:“宝二哥如今不在那大观园里调朱弄粉,竟到这恒舒典来广开财源,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呢。”

贾宝玉便道:“惭愧,惭愧,我何曾会这些将本逐利的营生,还不是被你嫂子给逼的?这原是她家的产业。只为薛大哥去了,无人经营,这才托我管着。如今我倒是勉为其难呢。不过借此治生,也兼做些‘覆焘群黎’的事情罢。”

卫若兰笑道:“宝二哥大才,又得宝二嫂子襄助,怕不日便成陶朱公第二呢。小弟佩服之至!”

宝玉便道:“云妹妹在你家可还安好?怎么好几年你二人都不带信儿过来?你嫂子前儿还跟我直念叨着呢。昨儿我听冯大哥说起,令尊大人已转任了四川总督,早携了家眷上任去了。怎么你没去四川高就,反倒跑到我这小店里当起东西来了?”

卫若兰叹道:“真是一言难尽呢。”说着,眼中不觉滴下泪来。因又说道:“那年家严在南直隶任上认了戴老内相做义父不是?只为云妹妹不合当庭说了一句‘太监干儿子真不是人做的’,家严、家慈竟是雷霆大怒呢,强逼着小弟休妻。宝二哥你是知道的,那史家早便是抄没了的,云妹妹又没个去处。小弟我又岂肯做那负心之人?少不得带着她离了家悄悄出来,正四处流寓呢。以往只听人讲‘长安城里遍地是黄金’,便寻思着回京里谋生容易些。等好容易回来了,才知道这米珠薪桂的,竟是‘居大不易’呢。如今我也没脸回去,只得上这里当东西来着。早知是宝二嫂子的产业,我也就不来麻烦二哥了。”

宝玉道:“怪道你不去你家的泰昌典,却到我这恒舒典来了呢。”又道:“你既有难,何不来找我?你嫂子也是个热心的,况从小便最疼云妹妹,成日家跟我说不得云妹妹的音讯,正日日悬心呢。你既然来了,你二人倒不如就此搬到我那里长住,让你嫂子也高兴高兴?”

卫若兰道:“使不得,我二人这事儿可千万别告嫂子知道。”

宝玉不解,忙问道:“为何不可让她知道?”

卫若兰便叹道:“宝二嫂子可真是天下少有的仁善人儿,那年史家被抄,云妹妹的嫁妆还是她一手置办的呢。你看这金表,都原是她的旧物。我二人亏欠她的已多,怎好再让她为我们担忧?所以,云妹妹说了,咱要混不出个人样儿,便不见你们。只是今日可巧儿遇着了二哥,也烦请二哥千万守口如瓶,莫要告诉嫂子知道才好。”

宝玉便道:“瞒了你嫂子也罢。只是你既然遇着了我,这个忙我肯定是不能不帮的。”因又喊道:“匡三哥,赶紧在账上支三百两给卫姑爷带去。”匡善仁忙答应了。

卫若兰忙不迭地作揖打恭儿,说道:“宝二哥、宝二嫂子真是恩同再造,等小弟日后发迹了,定当厚报呢。”

宝玉笑道:“什么报不报的。你我兄弟一场,还说这话?你嫂子虽不知情,若是知道了,想来也是不图你们回报的。只是你放心,今天这事儿我不说与她知道便是了。”一时卫若兰领了银子去了。

忽见张德辉掀帘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件女袄。只听那张德辉说道:“姑爷呀,不是我说您。老奴在这个行当儿干了一辈子,还真没见过像您这般不把银子当钱的主儿。昨儿冯家支三百、韩家支二百,今儿个又让个姓卫的巴巴地支走三百。您老便不心疼银子,怎么着也不想想姑奶奶家祖上留下这点家业不容易?”

宝玉一听便十分不耐,说道:“银子,银子,那银子便是你的命不成?你们这等买卖人眼里还有仁爱大义没有?真真跟那禄鬼国贼一般可恨可杀!”

张德辉便道:“姑爷,话可不能这么说。没有姑奶奶家的银子,姑爷难道喝西北风去?”又抖了抖手中的女袄道:“姑爷自己瞧瞧,这样的当头,也值六十两收进来不?”宝玉瞥了一眼,果然见那皮袄上到处都是蛀洞。

只听得张德辉又道:“别家的当铺,凭你是八成新的上等皮袄,也该比照着‘虫吃鼠咬’、‘光板儿没毛’的价儿,支个二十两算顶天了。姑爷倒好,真真儿的‘破皮烂袄’,倒要全价收进来当宝贝。此样的当头,库房里满眼皆是。姑爷真是嫌姑奶奶的银子没地儿使处去?”

说的宝玉一阵脸红,正犹豫着如何答话,忽见匡善仁进来骂道:“什么姑奶奶的银子?姑奶奶整个人儿都是姑爷的,她的银子还不是该由着姑爷使来着?”

张德辉怒道:“混账东西!有你这般瞎掰胡扯的没有?”

匡善仁道:“我瞎掰胡扯?你不过是仗着姑奶奶的势力,处处辖制着姑爷罢。姑爷在那府里从小到大,这个哄那个劝的,好不容易自己做回主,偏你拦三阻四。难道你就指望着姑爷一辈子跪在姑奶奶的裙子底下不成?”

张德辉益发大怒,怎奈越怒越是讲不出话来。

这边只听着宝玉发话道:“世伯年纪大了,也该回家歇着了。匡三哥,你叫账房再支一百两给世伯家用去。”

匡善仁喜道:“小的这就赶紧去办。”又道:“大掌柜的,姑爷都发话了,你还不赶紧走人?”

张德辉闻言,脸上已是老泪纵横,跺着脚儿哭道:“天哪,天哪,姑奶奶呀,老奴无能啊,竟然弄成这种局面!”说着一边哭,一边蹒跚着走了出去。

这边匡善仁笑道:“小的知道姑爷的心思,要做大事呢,又怕姑奶奶这些个私人儿在后面嚼舌头。”

宝玉道:“依你看,又该怎么办?”

匡善仁只诡秘一笑,说道:“前儿咱铺子里不是卖皮货得了些银子么?再外加些货款,今儿个都尚未入账。依小的之见,还是索性不入账的好。姑爷不如将这些银子一并交与小的营运,不仅省了姑奶奶的人嚼舌头,小的还能给姑爷额外生些利息。便再接济些个冯家、韩家、卫家甚么的,也都够了。”

宝玉道:“你还有额外生财的法子?说来听听。”

匡善仁道:“自然是放印子钱来得快。”

宝玉道:“使不得,重利盘剥,律所严禁。你没见以前琏二奶奶来着?”

匡善仁笑道:“姑爷只管放心,咱不取那样高的利,只合着律例便是。”

宝玉只是低头不语。匡善仁便问道:“二爷只虑着不可刻剥穷民不是?”

宝玉点了点头。匡善仁说:“这好办。咱只放款给那起子营谋上任的官爷便是。这起子‘禄蠹’的不义之财,不赚白不赚!我知姑爷平素最恨这伙子‘禄鬼国贼’。到时候,咱破他们的财,只成全姑爷的事业。这不就是常言说的‘一箭双雕’的法子?”

宝玉点头叹道:“你说的原也有理,且交与你先这么办着罢。”

正说着,忽见李账房进来禀报:“姑爷,不好了,大掌柜下台阶时摔倒了,竟是人事不醒呢!”

宝玉忙随了李账房出来,见张德辉躺倒在台阶上,昏迷不醒,王朝奉正准备扶他起来。

宝玉忙一个箭步跑过去,扶住张德辉,果见他双目紧闭,早失去了知觉。

宝玉忙问:“请过大夫没有?”

王朝奉答道:“还没有呢。”

宝玉喝道:“还不赶紧请去!”

一边抱住张德辉,哭道:“世伯,您醒一醒啊!”张德辉此时自然是毫无反应。

宝玉只觉自己眼前一片空白,少不得嚎啕大哭道:“世伯,世伯,您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向宝姐姐交代去呀!”

【注释19-1】昆剧中有两支曲文曾被脂评本前八十回全文引用,其中之一即为《邯郸梦·扫花》中何仙姑演唱的《赏花时》。吕洞宾演唱《红绣鞋》是该幕戏中另一支较为有名的曲子,反映吕岩游历江湖,笑看人间冷暖的洒脱。如《白雪梵音》中匡善仁所言:“听来竟是有一股子仙气儿在里面。”剧中主要是体现贾宝玉不食人间烟火的文人隐士气息。匡善仁,即“诓善人”,江湖老油条,专门欺骗贾宝玉这样的单纯善良之人。说谎成性的马七爷实际是其同伙。

【注释19-2】“收进虫吃鼠咬、光板儿没毛、破皮烂袄一件”,旧时当铺借以贬损冬衣类当头的惯常用语。因收进当头存在死当风险,当铺通常都以比正常估价更低的价格收入,故形成贬损物品价值的各类惯用语。“库平银”,清代国库收支的标准计量单位。库平银一两,约合十足纹银37.3克。王朝奉,姓王的当铺伙计,当时一般将当铺伙计尊称为“朝奉”。清人一般不以典当物品为光彩之事,特别是囊中羞涩的顾客,在当铺朝奉面前常有羞怯神色。当铺生意盈门,且顾客个个笑逐颜开,乃是反常现象。只能说明恒舒典在贾宝玉的经营下,一直在高价收入不足值物品,被社会上各路人马当成了可以占便宜的冤大头。

【注释19-3】冯大爷,指冯紫英,韩四爷,指韩奇。冯紫英、韩奇、卫若兰、陈也俊乃是脂评本前八十回中题名道姓的四位贵公子。此时冯紫英、韩奇均遭遇抄家大难,韩奇自尽。陈也俊依靠卫若兰之父卫承恩提携做了官。卫若兰本人却因为妻子史湘云顶撞公婆一事,携妻出走,独立谋生。对于湘云嫁卫若兰,脂批有明确提示:“金玉姻缘已定,又写一金麒麟,是间色法也。”(庚辰本第31回回前总评)“后数十回若兰在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庚辰本第31回回末总评)对于湘云不见容于婆家,脂批亦有明言:“湘云是自爱所误。”(庚辰本第22回双行夹批)“自爱”者,我行我素,不恤人言,英豪旷达是也。宝钗曾说湘云:“说你没心,却又有心。虽然有心,到底嘴太直了。”(庚辰本第49回)湘云因心直口快而取祸,正是脂评本发展的必然。

【注释19-4】“覆焘群黎”,又写作“覆帱群生”,意谓泽被天下苍生。陈梦雷《明伦汇编》有云:“仁足以覆焘群黎(覆帱群生),惠足以抚养百姓。”“米珠薪桂”,米贵如珍珠,柴贵如珍珠,形容物价甚高。唐代顾况曾拿晚辈后生白居易的姓名开玩笑云:“长安米贵,居大不易。”比喻在物价很高的大城市生活不容易。卫若兰所持金表,原为宝钗嫁妆,后转赠湘云。此物在第4幕《绿窗绣幕》中曾出现过一次。

20、运败力竭

薛家院正堂,薛宝钗隔了帘子,正与太医张友士讨论王夫人的病情,麝月、秋纹二人在宝钗身后侍立。

只得听张友士说道:“看得老夫人这脉息,左寸关浮散,右寸关沉滑而数,两尺细弱如丝,沉取尤甚。再观老夫人面色,青黄而滞,痰壅愈盛,此皆为症势垂危之象。晚生粗鄙下士,才疏学浅,实已无力回天,惟勉拟生脉化痰之法,或以冀万一。不知二奶奶以为然否?”说毕,递上所拟药方。麝月接了,转身奉与宝钗。

宝钗看过,深叹一口气,乃说道:“先生所言甚是,原高明得很。只是太太病到如今这个地位,也惟有按先生的方子先治着,只愿佛祖保佑罢。”

张友士便起身道:“二奶奶有事先忙,晚生这便告辞了。”

宝钗只得说道:“秋纹,安排墨雨他们送送先生。”一时,秋纹安排去了。

麝月便回道:“禀奶奶,前儿恒舒典账房李先生已请到,正在外面候着。”

宝钗道:“赶紧请李先生进来。”又道:“可巧儿二爷今儿个也在,把二爷也请来罢。”麝月答应着,安排去了。

一时,李账房进来请过安,在客座上坐定。贾宝玉也从自己房中赶来,只在李账房对面儿的客座上坐了,垂着头儿不敢正眼看人。

宝钗便向李账房问道:“铺子里的各项物什儿可都盘点完毕了?”

李账房回道:“回姑奶奶的话,都清点完了。”

宝钗便道:“先生不必拘谨,都是咱自家人,我不会偏私护短儿的。你只如实说来便是。”

李账房便道:“回姑奶奶的话,此次盘点,小的们查得库房现存各项当头、铺里各项物什儿,共计值银五千三百余两。铺面、宅院如今都折变了,共计得银三千二百余两。两者合计资财是八千五百余两。现铺子里欠债九千一百余两,扣去全部资财,倒有六百余两欠账来着。”

宝钗道:“去岁盘点,尚有资财多少来着?”

李账房道:“扣去欠账,去岁尚有净值五千余两。只为姑爷接手以来,开销日繁,所收当头又多不足所值,故此亏空甚巨。”又道:“禀姑奶奶,还有一事。小的们前儿又查得有十数笔货款并未入账,合计有三千余两。当时是匡掌柜凭了姑爷的手条领去。如今匡掌柜那边人去楼空,早不知去向。姑奶奶欲知这些个银子的下落,还是问姑爷的好。”

宝钗便向宝玉说道:“二爷可曾知道这些个银子下落?给李先生说说罢。”

忽见贾宝玉扑通一声扑跪在地,哭号道:“宝姐姐,宝玉对不起你呀,我都是被那个匡善仁的花言巧语给骗了啊。”一边磕头,一边哭喊着:“都是我的错,是我鬼迷心窍,宝玉该死,宝玉该死!”

宝钗便不理他,只向李账房说道:“我家如今运败势倒的光景,先生是看到了。虽说人事如此,毕竟天心难违。只可愧者,诸位伙计辛辛苦苦效力一场,竟没得个好结局。我心实在过意不去。麝月,从账上再支五百两给先生带去,让伙计们都贴补贴补家用去罢。”

李账房赶紧跪下磕头谢道:“姑奶奶真是大德大义之人。我等无以为报,惟求菩萨保佑姑奶奶、姑爷罢。”

宝钗便道:“铺子既已折变,还有些善后之事,就拜托先生费心了。”李账房应了,跟随麝月领了银子,一时去了。

宝玉只跪在地上哭喊:“宝姐姐,我知道错了,你怎么打我、罚我都行,只别生气不理我!”

宝钗便冷冷地说道:“我怎敢打二爷、罚二爷呢?二爷可是我的夫君呢。我没本事,败光了家业,二爷不打我、罚我,我这会子倒是觉着诚惶诚恐的呢。赶明儿二爷一纸休书把我休了,我也怨不得二爷,自己一根绳子吊死算了。”

宝玉哭道:“宝姐姐,你从来不讲这些歪派话的呀。”

宝钗冷笑道:“二爷说的对呢,我讲了歪派话,我有错!原该被二爷训导来着。只可惜有的‘正派’人干出的事情,让人看着那才觉着忒‘正派’呢!”一时又吩咐道:“秋纹,你二爷也哭累了,你赶紧儿的,扶了你二爷回房歇息去罢。”这里宝玉哭哭啼啼地被秋纹搀扶回了自己房间。

麝月又来回道:“奶奶,老爷已经到京了,李大哥有要事禀报。”

宝钗道:“赶紧请他进来。”

李贵一进来便跪下禀道:“禀二奶奶,昨儿老爷回京,刚一入城便被慎刑司的人带走了。说是要治老爷一个渎职之罪呢。老爷现押在刑部狱中,那边慎刑司的人说了,先拿五千两补赔银子出来,不然就要逐日枷号追比呢!”

宝钗闻言不觉大惊:“那瞿塘滟滪滩不是险滩么?怎用得着这么多补赔银子?”

李贵道:“奴才已经打探清楚了,老爷的案子,上面定的是玩忽职守、平水沉铜。”

宝钗便怒道:“难道这刑部衙门便没王法不成,明摆着的险滩也要强定个平水?”

李贵便压低声音回道:“这小的也悄悄问过老爷的几个师爷、长随了。这事儿应是老爷得罪了人的缘故。”

宝钗问道:“老爷因何得罪人来着?”

李贵道:“他们说了,老爷不合随了梅老翰林参劾那云南转运使勾结沿途州府伪作沉铜,打捞私卖的事情。这不仅参不倒人家,自己倒招了祸不是?”

宝钗不由得大怒,恨恨地说道:“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好一个清宁世界,都被这起子横行‘螃蟹’给弄坏了!”

李贵便磕了个头道:“奶奶还是先别管这世道如何,只设法救老爷要紧!”

宝钗定了定神,便道:“可不是?我可是气糊涂了。事到如今,还是先凑银子救老爷要紧。”凝神寻思半晌,只想着:“如今家倒业败的,拿什么救老爷来着?”忽然得了主意,便向李贵说道:“李大哥一路辛苦,先歇着去。救老爷的事,我自有安排。”

这里宝钗正准备唤麝月进来安排。忽见秋纹急急忙忙跑来,口里嚷着:“奶奶,大事不好了,二爷在房里上吊自尽了呢!”宝钗登时唬得面色如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忽又见麝月跑来,喊道:“奶奶先别急,二爷已经救下来了。”

宝钗这才长舒一口气,道:“走,赶紧瞧二爷去。”

一时,回到自己的房中,见宝玉倚在贵妃椅上,半昏半醒,脖子上还有一道红红的勒痕。

宝钗但觉心痛不已,忙赶上前,一时情急,也顾不得下人在场,便一头扑倒在宝玉怀里,痛哭道:“二爷呀,你怎么要走这条绝路呀?都是我不好,是我‘利欲熏心’,硬逼着二爷去铺子上。是我一时糊涂,没体谅着二爷。二爷只怨我、打我好了,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二爷要是走了,丢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可怎么办呀?如今我什么也不求了,只求二爷好好的。那年我说过的,不管我到怎样地步,我都情愿养着二爷。只看在我服侍二爷这些年的分儿上,可怜可怜我罢!”

一时宝玉醒了,便抱住宝钗哭道:“宝姐姐,你别再替我担责了。是宝玉不好,是宝玉祸害了这个家!”

宝钗哭道:“不,我不怨二爷,只怪我命苦,带累坏了二爷。”

宝玉亦哭道:“不怨姐姐,是宝玉无能,害苦了姐姐。”说着,替宝钗拭泪。这里宝钗又拿出手帕替宝玉轻轻拭泪。

一时,宝钗拉了宝玉的手儿,款款说道:“二爷呀,你可知道,咱们家如今已是山穷水尽了呀。太太眼见着就要走了,老爷今儿个又遭人陷害,急着一大笔银子使。也怪我没能耐,不能再挣出几个铺子来,这个家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了呀!”说毕,又是热泪直流。

宝玉只垂着自己的腿,骂道:“都是宝玉该死,宝玉该死!上不能救老爷、太太,下不能替姐姐分忧,竟只是给家里惹祸添乱!”

宝钗忙哭着劝道:“二爷切莫如此呀!天塌下来,自然有人顶着。咱们也有两只手,哪里就饿的死了?古人云:‘天无绝人之路。’再苦、再难,咱咬着牙也能挺得过去的呀!”因又说道:“从今往后,咱家可就要过苦日子了。我只怨我没本事,要让二爷受委屈了。我只盼着二爷好好儿的,我便出去讨饭也绝不会让二爷饿着。只求二爷千万不要再寻短见儿了呀!行不行呀,二爷,我便求你了!”说着,便又哽咽抽泣起来。

宝玉便哭道:“好姐姐,我都答应你。是我不好,惹姐姐伤心难过了。”

宝钗便擦干了眼泪说道:“只要你我夫妻一心,这世上便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二爷呀,你可懂了?”

宝玉点了点头:“宝姐姐,你的苦心,我都懂了!”

【注释20-1】中医名词解释:“寸”、“关”、“尺”,分别指“寸口脉”(位于两手桡骨头内侧桡动脉)的三部,分左右手两组。中医认为左手的寸、关、尺分别对应心、肝、肾,右手的寸、关、尺分别对应肺、脾、肾。“浮散”、“沉滑”、“数”、“沉取”均为具体脉象。据清宫医案,患者脉象如此,已回天乏术。生脉化痰之法,亦不过保守治疗,等待奇迹发生,故曰“或以冀万一”。王夫人于此时病逝,固然是未得其寿,但在贾家彻底崩溃之前去世,免受贫寒之苦,也算是一种福气。纵观王夫人一生,做了一辈子贵家小姐、诰命夫人,不曾受穷,从世俗意义上说,比她的女儿、儿媳辈要幸运多了。

【注释20-2】甲戌本第8回《嘲通灵顽石诗》有云:“好知运败金无彩,堪叹时乖玉不光。”脂砚斋批云:“又夹入宝钗,不是虚图对得工。”(甲戌本第8回侧批)可知脂评本后三十回佚稿中,当有宝钗运败力竭,无力阻止贾氏诸男子败家的情节。在《白雪梵音》中,贾家老、少两代男人都在败家上发挥了重要作用。贾宝玉同情心过于泛滥,推行错误的经营路线,败掉了一家人最后的稳定财源——恒舒典。贾政不听宝钗劝告,执意踏入官场险境,惹来更大的牢狱之灾。每个人都依照自己的思想性格走在既定的命运轨道之上。

【注释20-3】宝玉败光了薛家的产业,做了很对不起妻子的事情,宝钗对此该是何种态度?以宝钗的温柔贤淑、贞静娴雅,她当然不会跟丈夫大吵大闹,但剧中这样自责自怨式的娇嗔,已经表达了她对宝玉的怨责。所谓“赶明儿二爷一纸休书把我休了,我也怨不得二爷,自己一根绳子吊死算了”一语,恰与稍后宝玉上吊自尽未遂相照应。文情至此,宛若常山之蛇,击首尾应,击尾首应。

【注释20-4】“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原是岳飞遭遇冤屈时写下的愤恨语。前八十回中宝钗即作《螃蟹咏》“讽刺时事”、“借蟹讥权贵”,此时眼见公公贾政正直为官,反倒遭人陷害,如何能不对当时的朝政失望透顶?只这么一句“好一个清宁世界,都被这起子横行‘螃蟹’给弄坏了”,已经表达出了一个弱女子愤世不屈的铮铮铁骨!

【注释20-5】宝玉试图自尽,无意中触动了宝钗情感世界中最柔软的一面。此前以自责来怨夫的娇嗔,瞬间变成了真心实意的自我检讨。不为其他,只为用柔情来唤回丈夫继续生活下去的信心。每到关键时刻,宝钗的痴情痴意,总是让人动容。而面对宝二爷自杀未遂,秋纹的咋咋呼呼与麝月的沉着冷静,形成了鲜明对比。这也恰好说明了何以是麝月留下来,陪伴宝钗、宝玉走到了最后。

(配图:川剧《薛宝钗》,王玉梅 饰 薛宝钗)

配图:川剧《薛宝钗》,王玉梅 饰 薛宝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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