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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梵音薛宝钗传(注释版)(五)

【标题诗】

古鼎新烹凤髓香,那堪翠斝贮琼浆?

莫言绮縠无风韵,试看金娃对玉郎!

——曹雪芹《金玉姻缘赞》

任呼牛马从来乐,随分清高方可安。

自古世情难意拟,淡妆浓抹有千般。

——立松轩《题戚序本石头记》

【剧本说明】

暮色沉沉的潇湘馆,病势垂危的黛玉将诗稿赠与宝钗,托她一辈子照护宝玉。危机重重的荣国府,刚刚嫁作人妇的宝钗苦苦周旋于丈夫、公婆、妯娌之间,忠心耿耿、步履维艰。贾府被抄,宝玉受诬下狱,好似晴空霹雳。宝钗毅然决然,深入暗无天日的黑牢,安慰、拯救丈夫,宛若无边苦海中的一位碾玉观音。运倒势败,大厦倾颓,昔日花团锦簇的玉堂金府,转眼化作绳床瓦灶的寒屋陋室。潦倒不通世务的贾宝玉,全靠薛宝钗勤苦于女红养活。共同的愤世思想、出世精神,让宝钗、宝玉在极其艰困的岁月中患难与共、鹣鲽情浓。宝钗腹中的小生命在悄悄孕育,手中的针黹活计正为她铺展开一片新天地。然而,更大的苦难厄运却又不期而至……彤云密布,白雪空茫。一向对宝钗敬爱有加、眷恋甚深的宝玉,却为何丢下姣妻、爱子,悬崖撒手而去?梵铃声中,酴醿梦香。见证了丈夫出家的终局,面对自己不得不孤独守节一世的悲苦命运,宝钗又为何依然是“虽离别亦能自安”,内心里充满了“睡足酴醿梦也香”的坦然和幸福?郑无极《白雪梵音薛宝钗传》首次以脂本宝钗为故事第一主角,严格依据脂评本对后三十回佚稿的提示进行撰稿,竭力还原曹雪芹原构思中宝钗的愤世出世形象,并以文学剧本的形式再现了脂评本《红楼梦》中宝钗引导宝玉出家的大结局。值得所有敬爱宝钗的红迷、钗迷一观。

(配图:川剧《薛宝钗》,王玉梅 饰 薛宝钗)

配图:川剧《薛宝钗》,王玉梅 饰 薛宝钗

27、拒污守贞

雄鸡唱晓,划破了山村的寂静。一个年轻的尼姑,挎着包袱,夹了把油纸伞,独自行走在九曲口观音阁以北的那连片的菜地之中。刚刚下过微雨,田坎尚有些泥泞,这使得她走得格外小心翼翼。好容易来到一座竹篱围成的小院门口,那比丘尼停住了脚步,向院里张望着,口里喊道:“有人吗?麝月姐姐在吗?”

“谁呀?我来了。”院里麝月答应了一声,便迎了出来。打开柴门,见了这尼僧,只觉得面熟。

“麝月姐姐,你不认得我了吗?”那尼姑笑道。

“啊,芳官,怎么是你?这雨淋淋的天儿,你怎么大老远儿地过来了?”麝月已认出来人便是芳官,忙连声问道。

“阿弥陀佛,贫尼慧觉。”芳官双手合十,报出了她如今的法名。因又问麝月:“宝姑娘在家吗?”

麝月忙道:“宝二奶奶在家的。好妹妹,你先等着,我进去通禀一下。”说着,便进屋喊道:“奶奶,你看谁来了?”

“谁呢?看你乐的,我也出来看看罢。”只听得薛宝钗应了一声,便也出屋迎了过来。

“奴婢见过宝姑娘!”芳官见宝钗出来,赶紧屈身要拜。

宝钗忙一把扶住,道是:“觉师傅如今是出家人了,何必还行此俗礼?”因拉了芳官,笑道:“咱进屋说去罢。这里可比不得当年的怡红院呢,没的让觉师傅见笑了。”

芳官抬头,见那菜园之中,不知何人用着残砖断瓦,倚了观音阁的北墙,斜斜地砌出了一明两暗的三间小小陋室。及进了屋,亦只见一张旧桌,几把破椅,土炕绳床而已,竟无一件像样的陈设。一想着这如今便是宝二爷、宝姑娘的居所,便觉着一阵辛酸,口内不禁叹道:“都是二爷不知上进,让宝姑娘住在这种地方,真是太受屈了。”

宝钗因笑道:“觉师傅说哪里话呢?觉师傅是知道的,前儿咱家里失了火,多亏这里寂光师傅收留,才有这么个落脚的地儿。这已是佛菩萨保佑了,我还哪儿敢有什么别的希求?就指着这一亩三分地,跟你二爷过几天太平日子,我也就知足了。”

芳官不觉叹道:“宝姑娘真是经得起富贵,耐着住贫寒。当年园里这些姑娘中,谁个能比得上呢?”

宝钗便道:“觉师傅快别说这话,你史大姑娘如今也在这里呢。”

芳官这才注意到那史湘云抱着蕙哥儿,也坐在暗室里。

一时依礼见过,分了宾主坐下。芳官因问道:“怎不见宝二爷?”

宝钗便道:“你二爷上雪山村那边打柴去了,要到午错才回呢。”因又问芳官道:“这大老远儿的。觉师傅怎么想着从那水月庵赶过来?妙师傅如今可还好呢?”

芳官便摇了摇头儿,太息一声,说道:“宝姑娘可不知道呢,如今那庵子里可不是人呆的地儿。我因受不得那腌臜之气,少不得辞了智通她们,去那平安州的楞伽庵挂单。这不?路过这里观音阁,烧了炷香,也来看看宝姑娘。”

麝月便插话道:“这么说,那些个风言风语竟是真的不成?”

芳官只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湘云也问道:“那妙玉怎么不跟你一起出来?”

芳官便撇了撇嘴,说道:“她呀,如今可是那庵子里的招牌呢,拜她的客人多了去了,我哪里管得了她?”

宝钗闻言,心下明白,只回头向湘云、麝月二人吩咐道:“妙师傅的事儿,以后不管听见外间说什么,咱家都不要再提她了。”

芳官不由赞道:“宝姑娘真个是菩萨心肠呢。”因又起身告辞道:“贫尼还要赶路去平安州呢,这就不打搅宝姑娘了。”宝钗少不得送了芳官出去。

一时,回到屋里,见蕙哥儿醒了,正哭着闹着,便不由得笑道:“这小小孽障,真个是随了他爹呢。你姑姑抱着也是一样儿的,又吵着要妈妈抱了。”说着,从湘云手里接过蕙哥儿。

湘云道:“蕙哥儿怕是在索奶呢。”

宝钗登时把脸飞红了,叹了口气,笑道:“真真儿的小天魔星一个,我也不知是哪一世上便欠了你父子两个的呢。”说着,又给湘云、麝月递了个眼色。

二人会意,赶紧关门闭户,拉上帘子。宝钗这才抱了蕙哥儿在土炕上坐了,缓缓解开里衣的排扣,喂将起来。一时,蕙哥儿吃够了奶,呼呼睡去。

宝钗正要命湘云、麝月二人打点些针线活计与自己同做,忽听得外面一片吵嚷之声,因思忖道:“敢是二爷回来了罢?因何不进来呢?”便吩咐麝月道:“麝姑娘去外面看看罢。”

麝月去了,一时回来禀道:“奶奶,不好了,不知从哪里闯进来一伙子野男人,正在院里堵着二爷,一顿苦打呢!”

宝钗闻言,脸色骤变,忙道:“走,咱赶紧看看去!”

麝月急着劝道:“外面都是些男人,奶奶怎好出去抛头露面?”

宝钗道:“二爷的事儿要紧,也顾不了那么许多!”

湘云道:“宝姐姐,我跟你一起去!”宝钗便点了点头,将蕙哥儿递与麝月,又简单理了理衣襟,携了湘云,急忙推门出去。

只见贾宝玉被两个汉子反拧着双臂,跪在地上,背篓里的柴火早已散落了一地。又有四五个男人对着宝玉一阵拳打脚踢,口里还不干不净地辱骂着:“赶紧赔钱,窝囊废!”“这狗娘养的,拿不出银子,便休怪咱不客气!”宝钗定睛瞧那为首之人,不是那焦大娘的儿子、专门在道儿上放印子钱的焦首又系何人?心中早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

只听那焦首口里呵斥道:“贾老二,赶紧给老子赔钱!你还真以为躲到这犄角旮旯里来,老子便寻你不得了么?也不看看你焦爷是干什么吃的!实话告你,你小子便是烧成灰,你焦爷也照样认得你!”

那贾宝玉忍着剧痛,只一味哀求道:“焦爷,求您老宽限几天罢,在下这几日实在是没钱呐!”

焦首闻言,只干笑两声,喝道:“没钱还敢嘴犟?莫不是活腻味了?小的们,给我往死里打!”两个家丁得了钧命,越性往宝玉的身上一阵猛踹。

宝钗见状,只觉得如刀割火烧一般疼痛,也顾不得自身安危,赶紧大喊一声:“住手!光天化日之下,强闯民宅,殴辱平人,你们这些人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众男人一时停了手,只齐刷刷地盯着宝钗。那焦首见来人不过是一个年轻女子,估摸着是那贾宝玉的媳妇罢,便不怎么放在眼里。只在鼻孔里哼了一声,便道:“有王法又怎的?没王法又怎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男人烧了咱焦家的房子,说到哪里也脱不了赔钱二字。难道你个娘们儿还敢在焦爷面前赖账?”

宝钗见对方气势汹汹,少不得略一思忖,便正色说道:“焦爷,失火的事,原是我家不占理儿。只是当日我已向焦大娘秉明,咱二爷欠您焦家的,断不会少着您老一分。只是咱家也遭了灾,手头也是暂不宽裕的。焦爷只需耐性等些个时日,我自会带了银子往府上送去。当日焦大娘也是允了的,那字据上写的明白,以两年为限。焦爷既是在那道儿上放债惯了的,也该知道断没有债未到期,便登门强索的成例。只如今焦爷占理却不讲理,如此带了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打将上门。便是对簿到公堂之上,莫非那官府竟会一味纵了焦爷胡为不成?”

这焦首原以为那贾宝玉的娘子既年轻面嫩,又从不出闺门,随便诈唬两句便自然服软就范的。岂料宝钗讲的话却句句在理,正中他的要害,那气焰一下子就短儿了一半。少不得唤过一人问道:“匡善仁,你家姑奶奶原就是这般口齿厉害不成?”

那匡善仁畏畏缩缩地过来,只点了点头,小声说了一个“是”字。

宝钗见了这匡善仁,想着当年他欺哄宝玉的事儿,益发动怒,便冷笑道:“匡掌柜,那年可让我好找呢,想不到今儿个你倒主动找上了门!想我薛家三代皆待你不薄,你便这样三番五次地来坑你姑爷,饶是人间的王法治不了你,你就不怕天理报应不成?”

匡善仁原不敢跟宝钗回嘴,只小声对焦首嘟囔了一句:“爷,咱家里还有事儿呢。”便一扭头儿,一溜烟地跑了。

这里宝钗又扫视众男子一周,见北院那开酱园的蹇新也在,因发话道:“蹇爷,您老怎么也来了?我记得那日刮的是北风,您家并未过火。难不成咱二爷也欠了您家的银子?”

那蹇新红了脸,便说道:“贾二奶奶说哪里话了?我不过是应了焦爷的请儿,过来作个见证罢了。既然这事儿您老跟焦大娘都说妥了,也不干我什么事了。焦爷,咱不奉陪了。”说着,一转身,也走了。

这边焦首见宝钗只三言两语,便轰走了匡善仁、蹇新二人,那趁机讹财的心思早化作了乌有。因细细打量宝钗,只见她穿着一件褪了色的绿云布斜襟袄儿,下系一条半旧的二十四褶蓝布玉裙,头上只插戴了一枝红铜发钗。虽是粗衣布裳,满脸怒容,却依然是杏眼柳眉,皓齿朱唇,面庞如玉,肌肤如雪,掩不住的鲜艳妩媚、明丽动人。越看越喜,心中便不由得起了邪念,因咧开一嘴黄牙笑道:“这小娘子倒真是个绝色美人儿,只随了那姓贾的废物男人倒怪可惜的。不如你焦爷索性蠲了那五百两纹银不要,便将你抵给焦爷做个二房罢。”一边说,一边那目光便在宝钗的胸脯间扫来扫去。

薛宝钗原本生得肌骨莹润,如今又生了蕙哥儿,那胸前自是愈加丰盈润泽的。忽听这男人换了种油腔滑调的口气,又讲着些不三不四的非礼之言,不由得又羞又气,连忙用手儿将胸脯遮了,一面怒斥道:“朗朗乾坤,岂有无故强占别人妻室之理?焦爷不肯自重,便以为别人也不讲那礼义廉耻不成?”

焦首便冷笑道:“礼义廉耻算个啥东西?几个钱一斤?素昔我敬你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当家奶奶,而今你男人都穷成叫花子样了,还敢跟你焦爷摆什么奶奶款儿?你焦爷如今便拿你当个粉头待,好不好,先捆起来打一顿,还怕你不依?”

宝钗便怒道:“放肆!我一个清白人家儿的媳妇,岂能容你这般玷辱?穷便如何?富便如何?我家二爷安贫守道,乃是君子所为。我既随了二爷,便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只知道从一而终,断不知还有其他!若定要恃强凌弱,逼我行那苟且之事,有死而已!”说着,便拔下头上的铜钗子,只用那簪尖儿对着自己的咽喉。

贾宝玉在一旁见势不好,赶紧拼力挣脱两个家丁的挟持,扑过来死死抱住焦首的两腿,哭求道:“焦爷,求您老放过我妻子,我给你当牛做马也使得!”

焦首一脚踢开宝玉,骂道:“谁稀罕你这废物?”因又招呼两名家丁:“焦三、焦四,把这不知好歹的娘们儿赶紧给我捆了带回去!我倒要看你怎么个三贞九烈的法子?”那焦三、焦四掏出绳索,便要欺身过来捆绑宝钗。

宝钗气愤至极,却也无可奈何,想自己一个弱女子,如何敌得过这起子恶徒?今日之事,少不得以死了之。便越性把心一横,对着那宝玉喊道:“二爷,我走了,你要自己个儿保重呀!替我照顾好蕙哥儿罢!”因拿起那钗尖儿狠狠地向自己的喉上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湘云赶紧一把抓住宝钗的手儿,哭劝道:“宝姐姐,千万不要如此啊!”

宝钗产后身子骨正弱,被湘云抓住手儿,一时也无力挣脱,只流泪叹道:“云儿,赶紧放手,让姐姐死了的好!难不成你就眼见着你姐姐的干净身子,被这起子匪人作践了去?”

湘云道:“不,宝姐姐,要死就让云儿替你去死好了!”说着,一把夺过宝钗手里的铜钗,抢到宝钗前面,只用身子屏护住宝钗。也学着才刚宝钗的样儿,用那簪子抵住自己的咽喉,喝道:“来呀!你们这群畜生!敢动我嫂子一根小指头儿,我就死在你们面前!”

这边麝月也早就抱着蕙哥儿从屋里奔了出来,跟宝玉一起跪在地上苦求:“焦爷啊,求您老放过我家奶奶!要抵债就拿奴婢来抵罢!”

那蕙哥儿哪里见过这阵仗,早就在麝月怀里唬得哇哇大哭起来。一时间,大人们的怒骂声、哀泣声,婴儿的哭闹声,响作了一片。

这宝钗也顾不得蕙哥儿,只向宝玉、麝月二人冷冷说道:“二爷、麝姑娘,你们赶紧儿起来。咱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要向这起子没廉耻的东西跪着!”

焦首等人闻言,也怕添上几条人命脱不了干系,一时竟犯了踟躇。

正僵持着,忽见一个老妇人急急地赶了来,照着那焦首,抬手就是狠狠一耳光,打得那焦首一个趔趄,几乎站立不稳。

只听那老妇人口里骂道:“我打死你这不争气的混账东西!那贾二奶奶多好的一个人儿,你这孽障竟敢起歹心?简直跟你那死鬼老爹一个德性!”

焦首只跪在地上,捂着脸,嘟囔了声“娘”。

那焦大娘益发动怒,又是一阵子劈头盖脸的苦打:“我不是你娘!我没你这么个不孝子!”

那些个焦家下人见少主子挨打,早一个个跑了个没影儿。

这里焦大娘还未消气,那焦首已趴在地上嚎啕痛哭起来,一边用拳头捶着自己脑袋,一边连声认错:“娘,我再也不敢了,我不肖!我不是个东西!”

宝钗见这么一个大男人转眼便哭成了泪人儿,虽想着他才刚欺辱自己,心中到底有些不忍,少不得劝道:“大娘,别打了。焦爷既然知道错了,改了便好。”

焦大娘便啐了一口,骂道:“既是贾二奶奶给你求情,你还不快滚!”

那焦首便向焦大娘磕了个头,起身捂着脸去了。这边焦首刚走,焦大娘便一把搂住宝钗,哭道:“宝姑娘,委屈你了,都是我那孽障不成器,让你吃了这么多苦。”

宝钗便哭道:“不怨大娘的。原是我不好,没看着点火,烧了大娘家的房子。”

焦大娘道:“又不是你的错儿。况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还说它作甚?”说着,便掏出文书,一把撕个粉碎,道是:“大娘知道你这些年过得苦,你的银子大娘怎忍心再要?”

宝钗只摇了摇头儿,说道:“不!那日我说过的,该赔大娘家的银子,我断不会短了一分的。”

焦大娘叹道:“傻丫头,你男人那个样儿,你一个小媳妇家拿什么来赔?”

宝钗便吩咐麝月道:“麝姑娘将咱家的‘荣绣’拿来给大娘看看罢。”麝月应了,便拿来一个红洋布包袱,打开给焦大娘细瞧。

只见里面被面儿、枕套、斗方、小屏风,各色精致绣品应有尽有。那焦大娘虽不识字,却也瞧得出来,那上面的图案尽是些诗情画意。不由赞叹道:“这心也太巧了儿些罢!”因又问宝钗道:“这可都是你做的?”

不待宝钗答话,麝月便插言道:“都是我们奶奶先描了花样子,再领了我家云姑奶奶和我一起做的呢。”

焦大娘便捧了一幅斗方赞道:“这般儿的绣工,若是售与那些个大户人家,怕一二两银子也不止呢!”

宝钗便点头笑道:“大娘放心,我们三个每天便做它个一两幅。不过一二年的功夫,便可将大娘家的银子还上呢!”

焦大娘不由叹道:“你呀,看着挺温柔和气的一个人儿,别人哪知你心里面却这般子刚劲要强!”

宝钗只笑了笑,说道:“大娘说哪里话呢?我不过做我应分儿的事罢了。”

【注释27-1】庚辰本第77回写芳官、藕官、蕊官被王夫人逐出怡红院后,闹着要出家为尼。水月庵的智通与地藏庵的圆心两个老尼竭力劝说王夫人同意她三人出家。最后“芳官跟了水月庵的智通,蕊官藕官二人跟了地藏庵的圆心,各自出家去了”。因芳官在宝玉婚前即已出家,所以跟早期被逐的茜雪一样,她对宝钗的称呼应该是“宝姑娘”,而非“宝二奶奶”。因芳官是在水月庵出家,此处恰为妙玉的最终归宿地,故芳官能够亲眼见证妙玉沦为尼娼这一幕。关于妙玉沦为尼娼,脂评本多有提示,譬如甲戌本第5回《红楼梦组曲·世难容》中即有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水月庵跟铁槛寺一样,原系贾府家庙。贾府败落后,失去稳定的供养来源。以静虚、智通之类虚伪狡诈作风,必然会打年轻漂亮女尼的主意。芳官能吃苦耐劳,瞧不起染尘堕落之人,故不能不卷单云游而去。妙玉则以清闲享福为“清洁高雅”,视勤苦劳作为“鄙俗卑贱”,在生活来源断绝的情况下,只能选择做尼娼,以至弄得来艳帜高张、宾客盈门,被芳官讥讽说:“她呀,如今可是那庵子里的招牌呢,拜她的客人多了去了,我哪里管得了她?”另外,剧中没有提及的一点是,蕊官藕官出家的地藏庵也是后来惜春的终老之地。庚辰本第22回惜春《海灯谜》有云:“莫道此生沉黑海,性中自有大光明。”传说地藏王目连曾发誓要度尽地狱之鬼,“地狱不空,誓不成佛”。“黑海”中的“大光明”,自然对应地藏王的法相。

【注释27-2】九曲口原为宝钗为薛姨妈、薛蟠选择的安葬之地,在经历火焚之厄以后,宝钗、宝玉全家迁居于此。雪山村,位于九曲口附近的群山深处。此时为宝玉伐木取柴之地,以后是宝钗的最终归宿地。甲戌本第5回曹雪芹曾赞美宝钗是“山中高士晶莹雪”。故《白雪梵音》将宝钗的最后归宿地命名为“雪山村”。九曲口、雪山村的实景描写,则具体取材于成都彭州九陇镇与白水河两地。

【注释27-3】焦首、蹇新(煎心),对应宝钗《更香谜》中所言“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象征困难生活的重压。在《白雪梵音》中,焦首被设定为黑道头目,放高利贷为生,近似于前八十回中的醉金刚倪二。焦首为人虽贪鄙好色,但事母极孝。故,情急之中焦大娘能两巴掌打掉焦首的无耻色欲,帮助宝钗一家度过危难。蹇新,酱园老板,亦系宝玉、宝钗一家邻居。本想附和焦首,想占宝玉一家便宜,但被宝钗驳斥后,自觉理亏而退出,较焦首更富于良心一些。匡善仁此时已花光财产,沦为焦首手下的小喽啰,但在法律身份上仍为薛家奴仆,故他不敢跟宝钗这个通明世事的旧主角口。

【注释27-4】褪了色的绿云布斜襟袄儿、半旧的二十四褶蓝布玉裙、红铜发钗,均为宝钗陷于贫困后的日常服饰妆扮。这身衣饰虽价值不高,但仍隐隐透出宝钗昔日大家闺秀、荣国府当家少奶奶出身的端庄、贵气。玉裙,清代传统汉族女裙——阑干裙的品种之一。阑干裙是以方布加直角梯形拼接的手法制作出来的裙装。因为避免摩擦导致缝合处抽丝损坏,一般把缝合处穿外面然后用竖条包住缝合处,就是所谓的“阑干”,每片梯形布一褶一阑干。使用二十四片直角梯形布拼接、两侧共计二十四褶的阑干裙,即被称为“玉裙”。宝钗所穿玉裙,布料虽旧,制作工艺依然繁复,其“世府千金”(脂砚斋)的底蕴依旧不减!因宝玉失火烧家,宝钗此时已陷于极度窘迫之境,仍坚持用自制“荣绣”偿还焦家债务。不仅点明其刚直要强的心性,亦充分说明了宝钗对自己女红手艺和经营才华的自信!

28、借词谏夫

初冬阳光下的九曲口,远方青山斜阻,近处溪水盘桓。一条羊肠小径,连通了远山深处的雪山村与溪水侧畔的观音阁。在那小路旁的一处高阜之上,耸立着两座坟茔。那墓碑上镌刻着几行秀丽的小楷,只见那上面写的是“慈妣薛王氏之墓”、“先兄薛文龙之墓”云云。

薛宝钗跪在坟前洒泪祭拜,口中喃喃说道:“妈和哥哥,你们可别再生气了呀。都是我不好,没能耐守住家业。你们要是生气,就责罚我罢,可千万别再怨着宝玉了呀。他胆子小、性子弱,可经不起的呢。求妈和哥哥只看在我的份儿上便饶过他罢!我求你们了!”说着,又磕了几个头。

正叹息流泪,忽见麝月背了一筐柴火,从那小路上走了过来,口里劝道:“奶奶,快回家去罢,别在风地里呆久了。别看目下出太阳,那天还正冷着呢。”

宝钗闻言,忙擦了擦眼泪,也背起一箩筐新割的韭菜,与麝月一同往家走去。好在此地离家甚近,不过行了三五十步,便回到了自家院门口。

见史湘云抱着蕙哥儿迎了出来,宝钗不由得问道:“云儿,你二哥哥这会子可好些了?”

湘云便道:“还不是那样?自打上次说梦见了姨妈和薛大哥,他哪天不是这般儿萎靡不振的?这书也不去说了,也没见他打算找个什么差事做去。整日家不是长吁短叹,就是窝在炕上喝闷酒。姐姐也不拉下脸来好生说一说他,怕是要惯坏了他呢!”

宝钗便愁了眉,叹道:“你说的何尝不是呢?你二哥哥如今这个样儿,到底不是居家的常法儿。只是你哥哥的脾气,你原也是知道的。我只怕逼得急了,又生出什么变故来,倒不好呢。且由我再想想别的法子罢。”

湘云便道:“先别管他了。都快晌午了,还是做饭要紧。”

宝钗便点了点头儿,卸下背上的一箩筐韭菜,交与麝月,自己又系上围裙,赶去灶房生火,蒸上馍馍,复又炒菜。

一时,饭熟菜好,湘云、麝月轮流端上桌,宝钗又命麝月去里间请了宝玉出来。四人便围了餐桌同吃。那贾宝玉见桌上不过几个粗面馍馍、一碗素炒韭菜,辅之以酱瓜、酱笋而已。那馍馍又黄又黑,那韭菜也微微泛着酸,且知那酱瓜、酱笋亦不过是蹇新家售不出去的剩物罢了。只胡乱往嘴里塞了几口,顿觉难以下咽,因推说道:“我饱了,你们慢慢吃罢。”便起身又回里间看书喝闷酒去了。

宝钗见状,忙放下筷子,也随宝玉进了里屋,问道:“二爷今儿个只吃这点子东西,想是没吃饱的罢?”

宝玉半饿着肚子,口中却只是说道:“姐姐说哪里话呢?我怎么个没饱呢?我今儿吃的比姐姐还多,已经很饱了。”

宝钗便叹了口气,说道:“二爷何须说这话瞒我?你一个男人家,食量怎能跟我比?这些天我见二爷每次都这般随意吃两口,便进来喝闷酒,如何不替你担着心?二爷是才受过伤的,正该补身子的时候。这成日家吃不饱,怎么个了得?也怨我没本事,竟不能寻几样好的吃食来侍奉二爷。二爷可千万别再这样一个人生闷气了,便是打我、骂我,也比这般儿自己折磨自己强些呀!”

宝玉听说,便长叹一声,说道:“我怎能怨着姐姐?都是宝玉无能,祸害了这个家,拖累着姐姐替我吃这多苦、受这多委屈!我要再怨着姐姐,岂非连人也不是了?我只怨我自己是块没用的废石头罢了!”

宝钗便摇了摇头儿,说道:“我倒是宁可二爷怨着我呢。虽然二爷不怪我。我这心里到底是过意不去的。少不得尽我全力,给二爷打一打牙祭罢。”因回头儿向外间吩咐道:“麝姑娘,将我给二爷准备的酒食拿进来罢。”

麝月在外面应了,不一会儿便提了两只食盒进来。一时出去,又抱了一小坛惠泉酒进来搁下。

宝钗便逐一打开食盒,宝玉见左边盒子里是一盘热腾腾的白面馒头加肉包子,又边盒子里又是香气四溢的一盘子肉脯,不觉赞道:“姐姐为着我,可是忒费心了。”

宝钗不由得微微一笑,说道:“服侍好二爷不是我应份的事儿么?”因又打开坛子,替宝玉斟上惠泉酒,劝道:“我知道二爷这些日子心里面不好受,总是少不得喝些酒的。只这村里酿的黄酒不好,喝多了怕是要伤着肝脾。二爷还是别再喝那村酒了。实在是想喝,就喝几口这坛子里的罢。”

那贾宝玉是许久未见荤腥之人,又多日未尝吃饱,此刻闻着这酒肉香气,哪里还把持得住?忙一手拿了个包子,一手就着肉脯,风卷残云般地吃将起来。

宝钗只坐在宝玉身边,一边替他斟酒、夹菜,一边柔声相劝:“二爷可慢点吃呀。当心噎着呢。”

一时间,两三个包子、馒头下肚,宝玉这才发觉宝钗只呆在自己身边服侍,竟是一口未食。忙劝着宝钗:“姐姐也随我一起吃些罢。”

宝钗只摇头叹道:“我不吃的。我知道我命小福薄,又没照顾好二爷,哪里配吃这些?外面那些个粗茶淡饭,我已是知足了。岂能再跟二爷争这些酒肉吃?”

宝玉知道宝钗此刻心里十分委屈,只再三逼着宝钗跟自己同食,口内不停地劝道:“好姐姐,你好歹吃一口罢。”

无奈宝钗只是紧紧闭着嘴唇儿,一口也不肯吃,竟也不好再强她。不由得心中火起,将那啃了半截的馒头狠狠往地上一摔,骂道:“甚么个劳什子?又害得姐姐为我吃苦受累一场!姐姐既然不吃,我也再不吃它!”

麝月在一旁实在看不过眼,忍不住数落道:“二爷还是消停些罢。奶奶为了给你打牙祭,昨儿个将外面的棉衣都当了呢。如今家里哪儿还有什么闲钱,容得二爷这般儿地糟蹋?”

宝玉闻言,不觉大吃一惊,忙问道:“如今天气冷,夜里还下雪呢!姐姐没棉衣穿,这可如何是好?”

宝钗忙宽慰道:“二爷呀,我不要紧的。反正夜里我也是呆在炕上做针线,不出门子的。便觉着冷了,就拿二爷原来那件旧毡子披上就行。那还是从俄罗斯国进贡来的呢,保准儿暖和的呀。”

宝玉便诧异道:“那毡子早破了几个大洞了。当都当不出去。姐姐怎么想起用这个御寒?”

宝钗便笑道:“破了便不能补上不成?难道二爷觉着我的针线功夫还不如当日的晴雯?”

宝玉不由得跺着脚痛骂自己:“我真不是个东西!竟让姐姐苦到这个地步!原是姨妈和薛大哥说的对呀,我真是个祸害!我配不上姐姐!老天,老天,你怎么不让我立即去死啊!”说着,便不住地挥着拳头捶打自己的脑袋。

宝钗忙一把拉住,苦苦相劝:“二爷切莫如此呀。我疼着二爷,妈妈和哥哥自然也是疼二爷的。况我也在坟前求过他们了,他们只会保佑二爷,断不会为难咱们的呀。都是二爷自己心里过意不去,才会做那样的梦。我如今只求二爷好好的,可别再为这起子没来由的想法折磨自己了呀!”

宝玉只哭道:“饶是姨妈和薛大哥不说,我也知道我原是个废人,只会拖累姐姐的。想当初,铺子是我败掉的,家也是我烧掉的,老爷、太太也是因我无能给害死的。还有袭人姐姐,也是我多嘴,害得她抱憾终身。如今又害得姐姐忍饥受冻不说,还要受那起子畜生的欺负!我这须眉浊物,如何不该去死!”

宝钗也忍不住哭道:“二爷可千万别寻短见呀。那年二爷不是答应我了吗?我既随了二爷,为着二爷吃再多苦也是心甘情愿的。只求二爷说话算话的呀!”

宝玉少不得点头点说道:“好姐姐,我说话算话的,断不会走那绝路的。”

宝钗听了,心下稍宽,便拭了泪,接着劝道:“二爷呀,过去的事,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了。你看我的身子现在不还是干干净净的吗?我只是二爷一个人的,又岂是那起子没廉耻的玷污得了的?铺子的事,原是我没体谅着二爷,硬逼着二爷去的。便败了,也只怨我,怪不得二爷。失火的事,原也是我睡着了。二爷要怨便怨着我好了,整日家为着这些事情自暴自弃,二爷可知道我这心里有多疼呀!我知道二爷嫌我韶刀,我原比不得林妹妹的,遭二爷嫌弃也是该的。我只求二爷看在我服侍这些年的份儿上,便依着我这一回罢。”

宝玉不由得叹道:“宝姐姐,你何苦讲这话?谁不知道姐姐一心一意为我着想?我这心里要是嫌着姐姐、怨着姐姐,那还配做个人么?”

麝月便道:“二爷既知道奶奶的苦心,还不快依着奶奶?”

宝玉少不得复又点头,说道:“我都依着宝姐姐,还不成么?”

宝钗便拉着宝玉的手儿,笑了笑,说道:“二爷还是赶紧吃饭罢。吃完了,我还有要紧的话要跟二爷说呢。”

宝玉忙问道:“什么要紧的话呢?”

宝钗便笑道:“先别忙呢。一会子吃完了,我便告诉你呢。”

一时宝玉事食毕,麝月提了食盒,出去与湘云一道收拾。宝钗便拉开坐柜的抽屉,将那大红洋布的包袱取给宝玉。宝玉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宝钗新近制成的“荣绣”。只听得宝钗笑道:“这针线上的事儿,我还从来没有问过二爷呢。今儿个倒有一事,想要请教二爷。二爷先看看那上面绣的是什么罢。”

宝玉便随手拿起一幅斗方,见那上面绣的是一派寒山秋林之景,一个竹杖芒鞋的山居隐士,沿着崎岖的山路蹒跚而行,上题着:“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又拿起一幅,则绣的是雨骤风狂的江涛,一个蓑笠老翁,驾着一叶扁舟,与那惊涛骇浪相搏,上题着:“莫嫌此地风波险,处处风波处处愁。”再拿起两幅,一幅绣的是一只白喙赤足的乌鹊衔着枝条,盘旋于苍茫大海之上,题曰:“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形夭无千岁,猛志固常在。”一幅绣的是一只鲲鹏大鸟,遨游于苍穹太空,远处一抹斜阳正缓缓降落于地平线上,题曰:“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

宝玉不觉赞道:“好新鲜的题目,这样的诗境图以前可从未见姐姐绣过呢。”

宝钗只笑了笑,说道:“二爷再往下看罢。”宝玉便翻了翻,又见着有“老君骑牛出关”、“庄生鼓盆而歌”、“杨朱临歧而泣”、“鲁仲连义不帝秦”、“鲁智深卷单独行”等图样。

宝玉便问道:“姐姐的‘荣绣’,原说是取材当年咱园子里的事儿,今儿个怎么想起绣这些?”

宝钗便笑道:“这还是拜二爷所赐呢。”见宝玉不解,便解说道:“如今咱们家穷了,二爷呢,又是个守身养志的。我便寻思着,古往今来这些个高人逸士,哪个不是志存高远、惸独不群的呢?虽历经磨难,仍百折不回,这才越发让人心生敬意呢。当日林妹妹原作过《五美吟》,还是二爷命的名。我呢,也不妨效颦一次。因想着拟出十人,也在这些个‘荣绣’上题咏一番,便名之为《十独吟》可也。只思来想去,仅寻得九人,怎么着还短上一位。二爷何不替我出出主意?”

宝玉便道:“姐姐博古通今,想必心中早有人选,又何必问我来着?想是要考我罢?”

宝钗便点点头,笑道:“瞧瞧,咱二爷可不简单呢。我的心事,二爷一说便中呢。”因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寻思着,这最后一位呀,可不就该是咱二爷么?”

宝玉便红了脸,说道:“我算个什么呀?不害臊才跟这些古人比呢。”

宝钗便笑道:“依我看呢,二爷原也是有些比得上的。只瞧瞧二爷痛斥那起子‘禄蠹’,将满朝文武都看低了一眼,我便从不后悔随了二爷呢。只是跟那九位古人比,二爷便短了一件,倒让我好生犯难呢。”

宝玉忙问道:“短了哪一件呢?好姐姐,你便说与我知道罢。”

宝钗因拉了宝玉的手儿,款款说道:“二爷呀,人生在世,谁没有个七灾八难?咱瞧瞧这些个古人,苏学士贬居天涯,唐六如放浪江湖,陶靖节猛志固存,王子安穷且益坚,哪一位不是愈挫愈勇、矢志不渝的呢?拿得起,放得下,享得了荣华富贵,也耐得住贫寒凄凉,这才是为人的正道呀!我知道二爷原是安富尊荣惯了的,这粗茶淡饭一时也吃不惯,只慢慢来便好了。可也不犯着妄自菲薄、自暴自弃的呀!岂不闻‘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只要将二爷这学识、根底用对了地儿,又何愁咱日子过不下去呢?”

因瞥见宝玉案头摆着《笠翁秘录》,复又劝道:“我知道二爷近来喜读这李笠翁的书。这笠翁也算是国朝的一个奇人了。虽出身士林,却也肯放下身段,经营家班。二爷虽不必邯郸学步,便写写唱本,做个书会才人,又何尝不是一条出路?我也不指望二爷关几吊钱回来,二爷总也该对得住自己的才志不是?”一席话,说的宝玉阵阵脸红。

宝钗见宝玉心中已是羞愧难当,便不肯再说道理,只轻声叹道:“我只盼着有一天二爷便将这短处给补上了,我这《十独吟》可不是就作齐全了?”

宝玉不由得点点头,说道:“姐姐的苦心,我总算是懂了。姐姐说的原是正理,只是我……”

宝钗便问道:“只是二爷目下还做不到,是不是?”宝玉又点了点头。

宝钗正欲说话,忽见湘云掀帘进来,怒道:“姐姐何必再低声下气地跟他讲这些?好不好,先劈头盖脸骂一顿,我就不信二哥哥目下改不了。”

宝钗便道:“云儿快别这样说了,你二哥哥可是已懂些道理了呢。”湘云只忍不住吼道:“宝姐姐,你别再自己骗自己了!你这般儿苦口婆心地劝他,他哪次不是说懂了?可过后儿呢?还不是照旧那个不争气的样儿?我真为姐姐觉着痛心呢!”

宝钗道:“云儿呀,你还小呢。我跟你二哥哥的事儿,你不懂的。听姐姐的话,先别说了,好不好?”

湘云便跺着脚喊道:“姐姐别拿我当小孩子了。我也是嫁过人的,这男人的事儿,我怎么个不懂?”

宝钗不由得说道:“你二哥哥可跟别的男人不一样儿的呀。”

湘云道:“不一样!也着实太不一样了!”复又指着宝玉骂道:“这世上的男人,哪个不是先顾着自己媳妇、孩子?谁个像二哥哥这般儿只顾着自己个儿逍遥快活,只丢下宝姐姐在家吃苦受罪的?也亏得宝姐姐性子温顺,人又善良,什么苦都只在自己心里吞着、忍着,什么事儿都依顺着二哥哥。若你们两个换过个儿,宝姐姐是个男人,你是女人,我早劝宝姐姐休了你呢!”

宝玉听了湘云的斥责,早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不由得痛哭流涕:“是宝玉该死!坑苦了姐姐、妹妹!”

湘云说得起劲,越性怒斥道:“你早该死了!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世上呢?我男人虽然是个没良心的,可人家也知道上进,那时节也知道要为我挣个前程。二哥哥,你自己说说看,你又替宝姐姐做了些什么?我只恨宝姐姐这么好的女孩儿家,一辈子竟毁在你的手里呢!”

宝玉闻言,大哭一声:“老天,你何苦生出我这浊物来呀!让我赶紧化成一道烟子,被风吹走算了!”

湘云便啐了一口,骂道:“别让我恶心了!二哥哥这些话当年不知跟林姐姐说过多少次了,生生气死了林姐姐不说,如今又要让宝姐姐被你这么磋磨一世!你要化烟化灰就赶紧儿的去呀!别在我面前没的碍眼了!”

这边宝玉越性嚎啕痛哭起来,并狠命地挥拳捶打自己的脑袋。

宝钗见了,只觉得心痛不已,忙劝湘云道:“云儿先别说了,姐姐求你了,行不行呀?”又道:“原是我命苦,怨不得你二哥哥的。况咱们女人家,这三从四德总是要讲的。我既嫁了你二哥哥,少不得是要夫唱妇随的,便受些磋磨,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好妹妹,求你先别说了,你二哥哥性子柔,可担不起的呀!”

湘云便深叹一口气,说道:“宝姐姐,我如何不知道你的苦心?你只这般儿疼着、护着二哥哥,谁又来疼惜你呀?”因拉了宝钗就要往外间走,劝道:“好姐姐,咱不犯着跟这起子混帐男人说话。咱忙咱的针线去,甭理他!”

宝钗见这边宝玉已停止哭泣,只两眼发呆,愣愣地盯着墙壁,心里越发不安。正欲再安慰宝玉几句,整个人已被湘云半拖半搀着拉到了外屋。不由得长叹一声,因对湘云说道:“看你二哥哥这个样儿,我到底是放心不下的呀!”说着,又流下泪来。

湘云只赌气道:“理他呢,过会子就好了。”

正说着,忽见麝月来报:“张梦泉家的来了,在外面候着呢。”

宝钗便擦了擦眼泪,说道:“可忘了这事儿。你让她进来罢。”

湘云忙问道:“哪个张梦泉家的?”

宝钗便道:“你原认不得她的。那张梦泉原是咱薛家老管家张德辉世伯的独生儿子,年纪轻轻就喝酒死了。丢下这张家弟妹,十九岁便守了寡,怪可怜见儿的。四五年前,咱家光景还好。我还让她来家叙过几次。后来咱家败了,也不好烦难人家的,便没了往来。如今咱家搬到这个地方,离她家甚近。可巧有件正事,想寻她商量商量。我便让麝姑娘请了她过来。”

湘云不由赞道:“还是姐姐想的周详。不知是个什么事儿呢?”

一时,那张梦泉家的已进了屋,见了宝钗,便要躬身行礼,道是:“奴婢给姑奶奶请安。”

宝钗忙一把扶了,笑道:“弟妹快别如此。你看我这家里也穷成这样儿了,还讲这些虚礼作甚?”

张梦泉家的忙道:“奴婢一家全仗姑奶奶恩典才有今日。姑奶奶便是奴婢的再生父母,还是容奴婢尽了这礼数罢。”宝钗只得容她拜了,又扶她起来,延她坐下。

宝钗便笑道:“弟妹原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也没什么本事,如今败光了家业,全仗着咱家三个人六只手,做些‘荣绣’针线过活。只是我寻思着,这十里八乡的女子,跟你一般儿丧夫苦节的不知复有多少。咱没了男人,总得寻个活路不是?我也没什么别的能耐,只想着便将这‘荣绣’针法也传与大家罢。你便替我寻一寻,便有那手巧儿些的、人又实诚的,只请来跟咱家三个一道做做针线,闲了姐姐妹妹聚在一起说些话儿,岂不热闹些?况,各人也都有一分进益,亦可补贴些家用。你道可好啊?”

张梦泉家的忙起身一拜,感叹道:“姑奶奶真是菩萨一般的人儿呢。”又道:“既是姑奶奶吩咐了,奴婢这就替姑奶奶寻人去。”

宝钗便笑道:“我知道你家中事多,也不烦你了。你且去罢。”又吩咐麝月道:“将我才做好的‘荣绣’选两幅给张家弟妹带去罢。”麝月应了。

宝钗因笑道:“我也没什么可赏你的。这两幅‘荣绣’你先拿着,倒也值几两银子,给小侄子置套新衣服想也是够了。”

张梦泉家的赶紧跪下磕头:“姑奶奶的大恩大德,奴婢便是当牛做马也报偿不尽呢。”

宝钗只笑道:“说什么恩德呢?我不过是‘居是土,尽是心’罢了。”

那张梦泉家的从麝月手里接过“荣绣”,一时去了。

宝钗便与湘云打点起针线,只终究放心不下宝玉,因吩咐麝月:“还是进去瞧瞧你二爷怎样罢。”

麝月便掀帘进了里屋,一会子出来回道:“奶奶,二爷这会子怕是不好了呢!”

湘云便插话道:“这几日他哪天好过?左不过又在生闷气、喝闷酒罢咧!”

麝月忙摇头道:“不是的。二爷此刻竟是呆傻了呢,人也不大认得了。才刚我进去服侍他喝茶,他竟拉着我的手儿喊‘晴雯’呢!”

宝钗闻言,大吃一惊,赶紧丢下针线,进去看宝玉。只见宝玉坐在炕上,目光呆滞,嘴里却莫名其妙地嘻嘻笑着。

宝钗忙问道:“二爷,你怎么了呀?”宝玉只是自顾自地“呵呵”笑了两声,置之不理。

宝钗赶紧拉了宝玉的手,说道:“二爷可是生我和云妹妹的气了?原是我不好,又惹二爷不开心了。我给二爷赔不是。只求二爷理我一理呀!”

宝玉只是置若罔闻。忽见湘云也跟了进来,那宝玉便如老鼠见猫似的,一把甩开宝钗的手儿,只缩在炕上,浑身筛糠般地颤抖起来,口里一个劲地狂呼乱喊:“黑大爷,白大爷,你们可饶了我罢!我再也不敢了啊!”宝钗与湘云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才好。一时,又听得那宝玉喊道:“宝姐姐,快来救我呀!这狱神庙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啊!”

宝钗忙过来扶着宝玉劝道:“二爷,我这不是在你面前吗?这儿是在家,不是在那狱神庙呢。”

宝玉道:“胡说!我明明看见那两个牢子了!”因瞧了瞧宝钗,眼睛里竟露出一丝惶恐的神色。

宝钗正要安慰他,忽听得那宝玉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你不是宝姐姐!这里是我和宝姐姐的家,你为什么要霸占住这儿?”

宝钗不由得痛哭道:“二爷呀,我是你宝姐姐呀,你怎么连我也不认得了呀?”

那宝玉只是缩在那里嘟囔着:“宝姐姐快来救我,快来救救我啊!”说着,嘴角边已渗出些白沫来。

宝钗忙一把抓过宝玉的手腕,把了把脉,回头儿向湘云、麝月说道:“不好,你二哥哥怕是被风痰给迷了心窍了呢!”

湘云闻言,追悔莫及,扑通一声便向宝钗跪下,哭道:“宝姐姐,都是云儿不好,不听姐姐的劝,说了那起子混帐鬼话,竟把二哥哥害成这个样子!好姐姐,你便打我、罚我罢。”

宝钗忙扶起湘云,劝道:“好妹妹,快别这样说了。我知道你也是为我好。你二哥哥已经这样了,咱赶紧想法给他治病要紧!你可千万别存了那见外的心思呀!”

湘云便点点头,说道:“好姐姐,这下我都听你的。”

这里宝钗安抚住湘云,又回身看着宝玉,还是那疯疯傻傻,认不得人的呆样儿,不由得揪心叹道:“二爷呀,咱这就请太医给你治去!你可千万要好起来呀!”那泪水已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了下来。

【注释28-1】九曲口原系宝钗为薛姨妈、薛蟠选择的安葬之地,见于第12幕《薛母遗命》,九曲口观音阁则是如今宝钗、宝玉一家的居住地,与薛家坟茔自然相距很近。雪山村是后来宝钗引导宝玉出家以后,安心守节抚孤的隐居之所。这里特意点出,为第34幕《酴醿梦香》中的相关情节伏线。薛蟠的表字,甲戌本第4回正文及庚辰本第79回回目均作“文龙”,但庚辰本至程甲本第4回则均作“文起”。古人名、字一般相辅相成。薛蟠既然名“蟠”,名中的“蟠龙”的含义,表字自然也该以“文龙”为准。“文起”当是脂砚斋抄录庚辰本时的笔误。故,《白雪梵音》以“先兄薛文龙”作为宝钗对亡兄的称呼。宝玉深爱宝钗,却又因自身的怯懦无能而屡屡拖累宝钗,心中早就积累下对妻子的大量歉疚自责之情。故幻化出受薛姨妈、薛蟠训斥,被指配不上宝钗的梦境。古人并无今人唯物论、无神论观念,宝玉既然自称受梦中亡灵谴责,并由此越发萎靡不振,宝钗万般无奈之际,也唯有在坟前跪求母、兄之灵宽恕丈夫。这就是宝钗哭坟一段的心理根由。

【注释28-2】据脂批提示,后三十回佚稿中宝玉一家将有“寒冬噎酸虀,雪夜围破毡”(庚辰本第19回双行夹批)的贫寒经历,与昔日宝玉的尊荣娇贵形成鲜明对比。“酸虀”,本意指切成细末的韭菜,后也指切细的咸菜。此处仍取原意,故《白雪梵音》中乃有宝钗割韭菜,做成素炒韭菜的情节。俄罗斯是较早与清朝发生官方接触的欧洲国家之一,脂评本中通常写作“哦啰斯国”。第52回有哦啰斯国用孔雀毛制成的“雀金呢”。稍后晴雯所补之裘即是此物。然,俄罗斯不产孔雀,所谓“哦啰斯国”的“雀金呢”,不符合历史地理常识,只能视为小说家言。但俄罗斯为苦寒之地,历史上确实善于制作御寒效果甚佳的毛毡。故《白雪梵音》中又有宝钗当掉棉衣,为宝玉置办酒菜,又缝补宝玉的俄罗斯旧毡子,用作雪夜御寒的情节。宝钗笑云:“破了便不能补上不成?难道二爷觉着我的针线功夫还不如当日的晴雯?”故意用俏皮口吻宽慰宝玉。虽然陷入贫困,夫妻间的生活仍在一定程度上延续、保持了新婚时“或调或妒,轻俏艳丽”的情调。

【注释28-3】宝玉自责:“想当初,铺子是我败掉的,家也是我烧掉的,老爷、太太也是因我无能给害死的。还有袭人姐姐,也是我多嘴,害得她抱憾终身。如今又害得姐姐忍饥受冻不说,还要受那起子畜生的欺负!我这须眉浊物,如何不该去死!”分别呼应前文第19回《当铺遇旧》、第26幕《火焚之厄》、第20幕《运败力竭》、第13幕《毒妇弄权》、第27幕《拒污守贞》中的情节。宝钗劝宝玉“二爷可千万别寻短见呀”,并对宝玉的各项自责逐一进行宽慰,显示其贤妻本色,并为下文“借词谏夫”张本。

【注释28-4】据脂批,后三十回佚稿中专门有“薛宝钗借词含讽谏,王熙凤知命强英雄”一回文字,与第21回“贤袭人娇嗔箴宝玉,俏平儿软语救贾琏”遥相呼应。关于宝钗借词含讽谏一事,脂砚斋批云:“今只从二婢说起,后则直指其主。……何今日之玉犹可箴,他日之玉已不可箴耶?”(庚辰本第21回回前总评)可知有宝钗虽苦口婆心,仍未能唤起宝玉生活勇气的情节。关于宝钗所借之词,另有脂批指明:“《五美吟》与后《十独吟》对照。”(戚序本第64回双行夹批)可知后文中宝钗有名曰《十独吟》的作品,与当年黛玉《五美吟》相对。宝钗是想用志存高远、惸独不群的十位高人逸士的事迹来激励丈夫。怎奈宝玉却是“贫贱难耐凄凉”,到底辜负了宝钗的苦心。不过,也正因为宝钗借词谏夫不成,为了拯救宝玉,她才又毅然决然地用那“最能移性”的道书禅机,将宝玉引向佛、道空门。正所谓“虽离别亦能自安”、“香可冷得,天下一切无不可冷者”(戚序本第7回双行夹批)。这都是脂评本中有迹可循的线索。具体到《白雪梵音》中,宝钗用来“借词含讽谏”的《十独吟》,并非纸质诗词,而是绣入了十位古人诗词或题咏的“荣绣”制品。这也符合此时宝玉一家极度贫寒的家境,以及宝钗以女红为正道,以诗词为末技的思想观念。

【注释28-5】“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语出北宋苏轼《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主要写词人“一蓑烟雨任平生”,笑看风吹雨打、人世坎坷的洒脱性格。“莫嫌此地风波险,处处风波处处愁”,明代语出唐寅《题画·芦苇萧萧野渚秋》,主要写诗人宁愿浪迹江湖,与风雨江涛为伴,也不愿在官场苟且的高士心态。“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形夭无千岁,猛志固常在”,语出东晋南朝陶渊明《读山海经》,借精卫填海的典故,歌颂英勇之志永不消歇的精神。按照《山海经》中的描述,精卫死后化作的便是白喙赤足的乌鹊形象。“形夭无千岁”曾被后人错改为“刑天舞干戚”,本剧仍据原本改回。“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语出王勃《滕王阁序》。前句取《庄子·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的典故,意谓传说中的北海虽然遥远,但乘上大鹏,而扶摇可至。后句取《后汉书·冯异传》“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典故,意谓早年的时机虽然失去,但仍有未来可供把握。前、后句均表现了作序人“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的精神风骨。苏轼、唐寅、陶潜、王勃这四人虽然时代不同,却都在坎坷经历中向命运发出了不屈的呐喊。这就是《白雪梵音》中宝钗所说的:“苏学士贬居天涯,唐六如放浪江湖,陶靖节猛志固存,王子安穷且益坚,哪一位不是愈挫愈勇、矢志不渝的呢?拿得起,放得下,享得了荣华富贵,也耐得住贫寒凄凉,这才是为人的正道呀!”《十独吟》中另外五位高人逸士分别用的典故是:“老君骑牛出关”、“庄生鼓盆而歌”、“杨朱临歧而泣”、“鲁仲连义不帝秦”、“鲁智深卷单独行”,涉及春秋时期的老子,战国时期的庄子、杨朱、鲁仲连,以及清初昆剧《虎囊弹》中的鲁智深。他们或智慧深远,或淡定洒脱,或特立独行,或威武不屈,亦是愤世出世精神的代表。宝钗故意留下的最后一位高人逸士,就是她对丈夫贾宝玉的未来期许。直到她成功引导宝玉出家那一刻,其心愿才得以实现,照应第33幕《白雪空茫》中的情节。

【注释28-6】李渔,号笠翁,清初著名小说家、戏剧作家、戏剧理论家、出版商、生活百科指南及养生学专家,著有《十二楼》、《无声戏》等白话短篇小说集,《怜香伴》、《风筝误》等昆剧作品,以及戏剧理论著作兼生活百科指南《闲情偶寄》,创办有自己的出版企业——芥子园书铺。早年李渔乡试落第,后流寓四方,与曹寅、蒲松龄等均有交往。晚年得乔、王二姬,并以两位姬妾为主演,搭建家庭戏班,于全国各地巡回演出。二姬病逝后,家班瓦解,李渔也于悲伤贫病中去世。李渔以士人身份,兼营家庭戏班,既从事戏剧理论研究,又以家班为实验剧团,乃是清初的一道奇异风景线。正统儒家文人往往抨击李渔“无行”,而李渔自称“是非者,千古之定评,岂人之所能倒”、“生前荣辱谁争得,死后方明过与功”,坚信后人会给予其公正评价。在脂评本中,宝钗爱戏、懂戏,精通于《西厢》、《琵琶》、元人百种,偏爱邱园的《虎囊弹》,对小说戏剧并无一般儒家女子的偏见。对于李渔这位清初奇男子,曹雪芹虽无明文写及,但想必宝钗也不会陌生。故在《白雪梵音》中,笔者让宝钗赞之曰:“这笠翁也算是国朝的一个奇人了。虽出身士林,却也肯放下身段,经营家班。二爷虽不必邯郸学步,便写写唱本,做个书会才人,又何尝不是一条出路?”进一步点明宝钗对古代戏剧的热爱。书会才人,即专门为各色演艺人员撰写剧本、唱本的文人。

【注释28-7】张梦泉家的,即张梦泉媳妇、张德辉的寡媳。宝钗发明之“荣绣”虽深受市场欢迎,但也存在一个扩大产量、增加市场份额的问题。这不是仅靠宝钗、湘云、麝月三人能解决的。故宝钗托张梦泉媳妇,寻求乡下手巧之寡妇,计划授予其技艺,共同扩大生产致富。及时传授技艺、扩大市场影响力,而非死守一二“秘方”,这是宝钗远远高于一般小生产者的胸襟和见识,也是宝钗作为皇商之女的企业家精神的体现。同时,宝钗乐于接济寡妇,甚至提前说出“咱没了男人,总得寻个活路不是”一语,也暗喻其日后命运的孤凄。宝钗是命中注定要为宝玉孤苦守节一世的,这也就是昔日凤姐所说的“寡妇命”。这也是宝钗作为女娲后身,对于当年女娲弃置顽石的报偿。

【注释28-8】据脂批,宝玉婚后“甘心受屈”于宝钗,然而宝钗的“借词含讽谏”,却遭遇了宝玉的“不可箴”。尽管有宝玉意志薄弱的内因,但宝玉一向“甘心受屈”、愿意听从宝钗劝告,而忽然变得“不可箴”,也必然有外因起作用。甲戌本第1回《好了歌注》有云:“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脂批注云:“宝钗、湘云一干人。”(甲戌本第1回侧批)可知宝钗最后是与湘云生活在一起,两位“弃妇”一同守寡。这样来看,宝玉受刺激而变得“不可箴”的外部因素就在湘云身上。宝玉深爱宝钗,而又无力为宝钗创造富裕生活,自觉是宝钗的累赘,本已自暴自弃到精神崩溃的边缘。湘云心直口快,又疼惜宝钗,深恨宝玉的无能。性格的巨大差异,必然导致剧烈的冲突。正如湘云对宝玉的斥责:“这世上的男人,哪个不是先顾着自己媳妇、孩子?谁个像二哥哥这般儿只顾着自己个儿逍遥快活,只丢下宝姐姐在家吃苦受罪的?也亏得宝姐姐性子温顺,人又善良,什么苦都只在自己心里吞着、忍着,什么事儿都依顺着二哥哥。若你们两个换过个儿,宝姐姐是个男人,你是女人,我早劝宝姐姐休了你呢!”一下子成为了彻底压垮宝玉精神世界的最后一根稻草。宝钗夹在二人中间,眼睁睁看着两个深爱自己的人发生冲突,只能陷入更大的悲苦、绝望之中。而正是这种悲苦、绝望,又将宝钗推向了精神上的大彻大悟。整部《白雪梵音》亦由此进入了故事的最高潮部分。

29、英雌末路

薛宝钗一身蓝布衣裙打扮,脸上戴了层面纱,背上背了个小竹筐,正携了麝月,缓缓走在那萧瑟、寂寥的宁荣故街之上。斜阳在她二人身后投出了长长的一对儿倩影。

一时经过昔日荣国府的正大门,宝钗转眼瞥见原来那“敕造荣国府”的牌匾刚刚换了新,像是马上要迎接新主人入住似的,不由得轻叹一声,因拉了麝月的手儿,继续低头朝前走去。

麝月便问道:“奶奶,才刚那新换的门匾上写的是什么呀?咱府里荒了这些年,今儿个是有人来住了么?”

宝钗只笑了笑,说道:“咱们家啊,如今是换了你卫姑爷,还有静惠郡主住这儿了。这偌大的国公府呢,也算配得起他二人的身份了。”因又嘱咐道:“回头儿可别说与你云姑奶奶知道呢。”

麝月忙点头道:“这是自然的。不消奶奶吩咐,我也是明白的。”

说话间,二人便离了宁荣街,穿过一条小巷,在一户院落门口停住了脚。麝月上前叩响门环,一老妇人从里面迎出来开了门,麝月便将手里的一个红洋布包袱递到了她的手里。

这里宝钗便笑道:“焦大娘,这个月咱几个新制的‘荣绣’,我可给您老送过来了。”

焦大娘这才转身注意到宝钗,不由得惊诧道:“宝姑娘,你怎么来了?你一个年轻面嫩的媳妇家,还这般儿抛头露面的,难道贾二爷看了就不心疼?”

听焦大娘提到贾宝玉,宝钗不由得苦笑一下,忙道:“不打紧的。我不是用纱遮了脸的来着?也算不得抛头露面的。”

焦大娘便叹道:“不就是送些东西来着?教麝姑娘送来不就成了,何苦还亲自进城来跑上一趟?”

宝钗便指了指自己背上的小竹筐,笑道:“这些个药材可麻烦不了麝姑娘,少不得我自己来采的。”

焦大娘忙问道:“可是给贾二爷治病用的?”

宝钗因点了点头儿,解说道:“我想二爷得的是风痰之症,那乡里的大夫皆不中用。多亏王太医还念旧情,前儿给开了副方子。偏这药铺里短了南星、白芷两味。可巧儿我那旧院的老槐树下还栽了些,当日并未过火。我便回来采了些,寻思着回去便用那缪希雍的法子,拌和炮炙一番,岂不就配齐全了?”

焦大娘不由叹道:“你也忒费心了。只不知贾二爷这些天可好些了?”

宝钗闻言,只红了眼圈,噙着泪低头不语。

那麝月便插言道:“好什么呀?左不过那样儿,整日家痴痴傻傻的,有时说些胡话,教他吃便吃,教他睡吃便睡,人也不大认得。亏得二奶奶这般儿服侍照料,不然还不知成甚模样儿呢。”

焦大娘听说,越性拉了宝钗的手儿,怜惜不已:“真是老天待你不公!你这般贤惠的小媳妇上哪儿找去?偏生让你吃这多苦。”

宝钗只摇了摇头儿,流泪说道:“这事儿怨不得老天的,都是我命该如此罢。”因拭了泪,复又笑道:“原是我的不是,不该跟大娘讲这些的,没的惹大娘烦心。”

焦大娘听了,不由得又是一阵深叹。因又抬头看了看天,忙道:“时候不早了。你们赶紧走罢。别只顾着跟我这老婆子磨牙,误了出城可不是顽的呢。”

宝钗便点点头儿,说道:“大娘,我们这就走了,不耽搁您老了。”说着又向焦大娘福了一福。

焦大娘赶紧扶了,口里说道:“好姑娘,你赶紧走罢,可别误了正事儿啊。”宝钗应了,便携了麝月,转身离开,向那城门口走去。

只一顿饭的工夫,二人已出了通惠门,正打算踏上那条通向九曲口的土路,忽见一辆富家骡车横在道口。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花白的丐妇倒卧在骡车旁。一个家丁模样的男子,正拿了根马鞭,对着那丐妇叱骂不休:“穷婆子,敢冲撞俺老宋家姨奶奶的车架?你活腻了不成?”

那丐妇只抬头望了望家丁,一脸不屑的神色,复又低头自顾自地捡拾方才散落于地的几个铜板。这家丁益发动怒,上前照着那讨饭婆子的后背就是狠狠两鞭。那丐妇不由得惨叫几声,倒在地上。好一会儿方爬起身来,只用目光恨恨地盯着那家丁。

不知从何时起,街面上已三三两两地聚拢了些看热闹的闲人。内中便有那好乱乐祸的小后生不住地嚷嚷着:“打得好!再抽她几鞭子!”也有那上了年纪的、心地慈悲的,赶忙相劝:“出门在外,大家都不容易。何苦打成这样?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宝钗见了,心下不忍,怎奈惦记着宝玉的病,也顾不上许多,只吩咐麝月道:“走罢。咱可不图这些个虚热闹,二爷还在家里等着咱们呢。”

不料麝月反拉了拉宝钗的衣襟,指了那骡车低声说道:“奶奶,快看,那不是大老爷屋里的秋桐吗?”

宝钗顺势看去,只见那骡车上已下来一个衣色鲜亮、妆容妖冶的年轻妇人。可不是当年的秋桐么?虽换作了一身富商妾室的打扮,容貌却还是一如故旧。

宝钗不禁纳罕:“当日大老爷不是将她给了琏二哥吗?怎么这会子又成了宋家的姨奶奶?”

麝月便道:“还不是那年琏二奶奶闹死闹活,硬逼着琏二爷将她退了回去?这大老爷一死啊,那起子姨娘都散了伙,谁成想她倒趁势攀了宋家的高枝,在这里作兴起来了。”

宝钗闻言,不由得叹道:“人生在世,真个是祸福相倚,轮转无常呢。”

麝月便道:“奶奶先别忙感叹,再看看她又是谁?”说着,又指了指地上的讨饭婆子。

宝钗便仔细端详那丐妇,虽是瘦骨嶙峋、形容憔悴,却生就一副丹凤三角眼、柳叶吊梢眉,自有一股子逼人的英气,原非凡人可比。心下暗自吃惊,不觉脱口而出:“凤姐姐,几年不见,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麝月忙拉了拉宝钗,提醒道:“奶奶,咱甭理她,且看好戏罢。”宝钗不由得又是心里一番怅叹。

这边秋桐由两名仆妇搀扶着下了车,也不理会宝钗、麝月二人,径自走到凤姐面前,得意洋洋地笑道:“哎呦,我当是哪路神仙下凡呢,好大的架子,竟敢挡你秋姨奶奶的道儿?想不到竟是你这破落户!哈哈,王熙凤,你也有今天!真个是老天开了眼呐!”

那凤姐此刻只红着眼,死死盯着秋桐不语。那秋桐愈觉称意,竟掏出一小把铜钱,在手里掂了掂,复又调笑道:“我的琏二奶奶,你都混成了叫花子,还在我面前摆什么谱儿?没钱吃饭不是?赶紧儿的,老实跪在你秋姨奶奶脚下磕个头,这铜板就算赏你的!”说着,便随手扔下一个铜钱。

“快呀!臭老婆子,赶紧过来给姨奶奶叩头!”两旁的家丁、仆妇齐声起哄,一时引得更多的路人驻足。

只见那凤姐迟疑片刻,便缓缓弓了腰,俯身去捡拾秋桐脚下的铜钱。一个家丁因绕至凤姐身后,照着凤姐的膝盖后面一脚踢去。凤姐只一个趔趄,便跪倒在秋桐面前。

那秋桐已是得意之极,不由得笑道:“什么赫赫扬扬的凤姑娘、琏二奶奶,那威风劲儿到哪里去了?如今在你秋姨奶奶跟前,不过跟条狗儿一般罢了。”引得周边家丁、仆妇并那起子围观的后生又是一阵轰笑。

岂料那凤姐忽然一把从地上抓起铜钱,对准秋桐的脸上就是狠狠一掷,恰打中秋桐的左眼。那秋桐刚捂着眼睛,“嗷”得一声叫嚷起来,凤姐已趁势抢至跟前,照着秋桐的右脸又是一耳光,骂道:“大胆狗奴才!你凤奶奶的名讳也是你敢乱叫的?你凤奶奶原是顶天立地的女中英豪,谁人不知道我的厉害?今儿算走了背运,死也不向你这烂了屄的小蹄子伏低!”

那秋桐万万料不到凤姐落魄到如此地步,尚有这等余威,一时间竟捂了脸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倒是两边的家丁先回过神来,见自家姨奶奶吃亏,岂肯饶过凤姐。围上来只三拳两脚,便将凤姐踢到在地,踏在她身上,又是一顿狠抽。

那秋桐只在一旁恶狠狠地吆喝:“给我往死里打!”两名家丁鞭打得愈加卖力。那凤姐再泼再悍,也毕竟是个女身,如何经得住两个壮汉的轮番毒打?不一会儿,口中凄厉的惨呼声,就变作了呜咽的哀鸣。

宋家仆妇中原也有老成知事的,赶紧劝着秋桐:“姨奶奶,别打了,再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了呢。”

那秋桐这才朝地上啐了一口,回首招呼众仆人:“咱们走,看饿不死这又臭又硬的疯婆子!”一时登车去了,围观的人也渐次散去。

宝钗方过来扶起凤姐,见她骨瘦如柴,浑身是伤,知她浪迹街头、受人欺凌已不是一日两日,不免流泪叹道:“琏二嫂子当年那般儿威赫风光,却不图今日竟落到这个地步。”因吩咐麝月道:“想琏二哥自有他的难处,刘姥姥、巧姐儿那边今夏才遭过水灾,估量着也添不了多少吃食,只你凤姐姐这个样子,咱如何放心得下?倒不如咱们索性领了她家去罢!”

这边凤姐已渐渐睁眼醒来,可巧儿听得宝钗说到“琏二哥”三字,一下子触及心中痛楚,便有些神志不清,忽地扑到宝钗怀里嚎啕痛哭起来,口里只哀哀苦求:“琏二爷,求求你,千万别休了我!我给你当牛做马,做个粗使丫头都使得!只看在巧姐儿的分上饶过我罢!”

麝月见状便劝道:“奶奶,你看她都疯了,还领回去作甚?”

宝钗叹了叹,复又说道:“我知道凤姐姐一辈子争强好胜的,只这忽而巴刺的就被休了,如何承得住呀?便有些痴傻也是自然的。”因又摘下面纱,轻声说道:“凤姐姐,我可不是琏二哥呢。你不认得我了吗?再仔细看看我是谁呢?”

那凤姐看了宝钗半晌,复又傻笑了一会儿,乃说道:“我认得你的!你是平儿。”

宝钗苦笑道:“我不是平儿,我是宝钗呀!”

那凤姐只猛地一下起身,接着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宝钗便磕头个不住:“平奶奶,求你在二爷面前美言几句罢!我情愿你为大、我做小!你是主子奶奶,我是奴才丫头,我给你磕头了!只求二爷万不要别休了我呀!”说着,已是痛哭流涕。

这边宝钗也早忍不住泪如雨下,只扶着劝慰道:“二嫂子,快别这样,赶紧跟咱们回家罢。到家里,就再没人欺负你了。”

麝月听了,忙拉住宝钗相劝:“奶奶的心肠儿也太好了。只是当初她怎样对待咱们的,奶奶竟是忘了不成?鸳鸯姐姐是怎么死的?袭人姐姐是怎么被撵出去的?还不都是她给害的!”

宝钗少不得叹息道:“这以前呢,凤姐姐是做过许多不该做的事儿。只琏二哥的心也太硬了些。好歹夫妻一场的,如何便忍心将她扔在外面不管?想凤姐姐受的罪也受得够多了,这也算是遭了报应了,咱到底还是救救她罢。”

麝月不禁急的跺脚儿,道是:“奶奶,你怎么也跟二爷似的,只顾着别人不顾自己个儿?如今家里已有一个傻的,再添上一个疯的,这日子还怎么过呢?”

宝钗闻言,思忖一番,少不得点头叹道:“你说的原也有理,只是我到底于心不忍呢。”因解下一串钱来,塞到凤姐手里,哭道:“凤姐姐,宝钗如今也穷了,再也救不得你了。这些钱你拿着,且吃两顿饱饭去罢。”说毕,便擦了擦眼泪,拉了麝月转身离去。

约摸走出一里路的样子,宝钗忽又拉着麝月转身欲往回赶。麝月道:“奶奶怎么还放不下她?”

宝钗便道:“凤姐姐这个样子,咱究竟不好扔下她不管的。”

麝月因问道:“才刚不是给她钱了吗?”

宝钗便解说道:“是我没考量周详。凤姐姐如今这个样儿,单给她这些钱,怕落不了什么好,倒要招出什么祸事来呢。”因不由分说,便拉了麝月一路赶回通惠门外。

只不见凤姐的身影,但见城墙根下才将那起子闲人复又围拢在了一处,正指指点点地议论着。宝钗心下一紧,知凤姐果然是出了事。

这边麝月好不容易拨开人群,让宝钗挤到中间,只见城墙上淌着一滩血迹,那凤姐躺倒在墙脚下,头破颈折,早已气绝身亡。两名街兵拖了辆板车过来,正准备抬尸去化人场。

“大爷,她怎么了?”麝月不禁向身旁一老者问询道。

“还能怎么着?钱被那些个小幺儿抢走了,一时想不开便撞了墙!造孽呐,造孽!”那老者不无怜悯地说道。

宝钗听了不由得失声哭道:“凤姐姐,你怎么走了这条绝路呀!”

这边麝月赶紧扶了宝钗相劝:“奶奶,这原也是天意如此,咱到底是救她不得的!”

宝钗无可奈何,只得点点头儿,携了麝月,挤出人群,复又向家中走去。

一时回到家中,湘云抱着蕙哥儿相迎,见宝钗脸上尚有泪痕,不禁问道:“宝姐姐,你怎么哭了?”

麝月便插话道:“还不是为琏二奶奶的事儿?”

这边宝钗拉了湘云进屋,少不得将凤姐之事细细说与湘云知道。湘云听了,也不免一番唏嘘感叹。

正说着,忽听得贾宝玉在里屋内嚷嚷着:“死得好啊!死得好!我也要早死早托生呢!”宝钗闻言,赶忙进了里屋,见宝玉正仰着头,在那里自言自语。

宝钗知道才刚与湘云议论凤姐的事,竟引得宝玉痴病愈发加重,少不得柔声劝道:“二爷呀,凤姐姐不走也走了,咱活着的人也要好好活下去不是?咱家几口可全指望着二爷呢。二爷倒何苦讲这些话?二爷便不为着我们,也该替蕙哥儿想想不是?”那宝玉只抬头呆呆望着承尘不语,不一会儿嘴角又渗出一堆白沫。

宝钗见了心痛不已,忙掏出手绢儿替宝玉擦了,复又劝慰道:“二爷先忍忍罢,我这就给二爷配药去。咱说什么也要治好二爷的病呀!”说着,便起身向外屋走去。刚走不了几步,只觉得胸口如刀割针扎般地疼痛,一时吃不住痛,脚下一软,便不由得扶了那门框,缓缓蹲下身去。

外间湘云、麝月听闻动静,赶了过来,见宝钗正靠墙倚坐在门边。赶紧搀扶住宝钗,口内不停地呼唤着:“宝姐姐,你怎么了啊?”“二奶奶,你可醒一醒呀!”

那宝钗却闭着眼睛,全无知觉,已是浑身瘫软,昏晕了过去……

【注释29-1】儒家强调男女内外之别,《礼记·内则》规定:“女子出门,必拥蔽其面。”明清时期上层社会通常以年轻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为耻。如剧中焦大娘所言:“宝姑娘,你怎么来了?你一个年轻面嫩的媳妇家,还这般儿抛头露面的,难道贾二爷看了就不心疼?”所以,大户人家的年轻姑娘、少奶奶不会轻易出门上街。若必须出门,要么大群丫鬟婆子紧密围随(见庚辰本第29回写清虚观打醮情形:“正值宝钗等下车,众婆娘媳妇正围随的风雨不透”),要么就必须佩戴面纱。宝玉一家虽然败落,但宝钗仍为大家闺秀、荣国府当家少奶奶出身,出门为丈夫寻药,自然仍需佩戴面纱。这就是宝钗回答焦大娘时所说的:“不打紧的。我不是用纱遮了脸的来着?也算不得抛头露面的。”

【注释29-2】中医将多种精神类疾病列为“风痰之症”的范畴,这自然是不符合科学原理的,却代表了古人的普遍认知。“南星”,乃是“天南星”的简称,中医认为有治疗风痰、癫病功用,通常与牛胆汁混合使用,称为“胆南星”。“白芷”,香草名,宝钗蘅芜苑正题“蘅芷清芬”,其中的“芷”即指白芷。白芷亦可入药,可配合胆南星使用治疗风痰、癫病等症。缪希雍,明代中医名家,著有《炮炙大法》,对多种药材的制作方法进行说明。其中,“天南星”一条,注曰:“陈久松白者良。滚汤、明矾或姜汁拌和泡用。一用泡过者为末。入腊月黑牛胆中,阴干用。蜀漆为之使。得火牛胆良。恶莽草。畏附子、干姜、防风、生姜。伏雌黄、丹砂、焰硝。”药材之类原本就在薛家商铺的经营范围之内。庚辰本第77回宝钗有云:“我们铺子里常和参行交易。”薛家败落之后,将剩余的部分药用植物栽种在自家院落里,也是顺理成章之事。因为涉及到辨析药材,而非单纯向焦大娘送“荣绣”还债,所以不能只派麝月代劳,须得宝钗亲自进城。由此才得以目击凤姐的最终结局。

【注释29-3】据脂批,后三十回佚稿中专门有“薛宝钗借词含讽谏,王熙凤知命强英雄”一回文字,与第21回“贤袭人娇嗔箴宝玉,俏平儿软语救贾琏”遥相呼应。关于凤姐知命强英雄一事,脂砚斋批云:“今只从二婢说起,后则直指其主。……今日之琏犹可救,他日之琏已不能救耶?……今因平儿救,此日阿凤英气何如是也?他日之强,何身微运蹇,展眼何如彼耶?”(庚辰本第21回回前总评)可知后文中必有凤姐为救贾琏而不得,再度双双下狱的情节。又据《金陵十二钗判词》:“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出狱之后,贾琏不仅不感凤姐之恩,反倒“从令休”,奉邢夫人之命休弃凤姐,导致其身微运蹇,浪迹街头,贫穷而死。然,凤姐虽至末路,仍争强好胜,不肯屈居人下。至死尚强横如此,方不愧于女中“奸雄”(脂砚斋语)本色。秋桐原为贾赦赏与贾琏之妾。在前八十回中,凤姐竭力挑唆秋桐攻击尤二姐,心想:“用借剑杀人之法,坐山观虎斗,等秋桐杀了尤二姐,自己再杀秋桐。”尤二姐既死,凤姐对秋桐自不能再无动于衷。故,《白雪梵音》中,凤姐最终逼迫贾琏,将秋桐退还给了贾赦。岂料贾赦死后,诸姨娘遣散,秋桐反倒另攀高枝得了势,从而得以在街头羞辱、凌虐败落后的凤姐。正如宝钗的感叹:“人生在世,真个是祸福相倚,轮转无常呢。”

【注释29-4】在脂评本中,贾宝玉与王熙凤并非夫妻、恋人关系,却也有一种神秘的对称,即二人分别代表了“男人中的女人”与“女人中的男人”这一组概念。故,书中二人常有些神秘的联系。如第25回宝玉、凤姐二人双双因马道婆的魇魔法中邪,又双双获得癞僧、跛道的救治。在《白雪梵音》中亦如此,当宝钗深为宝玉的疯癫而担忧时,又目击了凤姐陷入疯癫之中,这边凤姐刚死,宝玉的病情又骤然加重。凤姐此次疯癫的直接诱因当然是被贾琏休弃。按传统儒家观念,凤姐既为妒妇,自不得称为贤妻。但也应看到,凤姐之妒亦恰因其深爱贾琏所致。故一旦遭贾琏休弃,只能心痛之极。虽外表竭力作出要强之状,但恍惚中将宝钗认作平儿时,便再也承受不住,宁可跪求“平儿”做大、自己做小,只求贾琏回心转意。强悍之极的女人,亦有其极度柔软之处。宝钗心善,见凤姐疯癫状犹如宝玉,便不忍心计较旧怨,一心再救一次凤姐。麝月为着袭人,却不能不重燃旧仇,且发言落到实处:“奶奶,你怎么也跟二爷似的,只顾着别人不顾自己个儿?如今家里已有一个傻的,再添上一个疯的,这日子还怎么过呢?”只一句话便点醒宝钗。依旧是前八十回那个平素闷声不响,关键时刻口才惊人的聪慧丫鬟。

30、含悲作别

屋漏偏逢连夜雨。整整一天,九曲口都笼罩在绵密的雨丝之中。屋顶的积水顺着裂隙渗进宝钗、宝玉二人的卧室,汇聚成连串的水珠子,掉落进用来盛接雨漏的木盆中,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薛宝钗合目躺在土炕上,昏沉已久。蕙哥儿尚不知事,依偎在宝钗身边,正睡得香甜。贾宝玉歪坐在炕头一角,痴痴地望着那雨滴发呆,嘴里间或嘟囔出几句谁也听不懂的傻话。麝月提了捅热水进来,给宝玉擦脸、净手。

一时宝钗醒了过来,缓缓睁眼,见宝玉呆傻依旧,心里不免一阵叹息。又觉得自己头晕脑热,双腮灼赤,口干舌燥得厉害,不由得轻声唤道:“水……水……”

麝月闻声,忙赶到宝钗床边,跪下回道:“奶奶醒了,可是要水喝?”宝钗微微点头儿,麝月赶紧扶了宝钗坐起,又回身倒了碗茶汤,服侍宝钗喝下。

这边宝钗因问道:“这都几个时辰了呢?”

麝月不禁愁眉答道:“什么几个时辰啊?奶奶这次晕过去,都整整两天了呢。”

宝钗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我这病是不能好了。我这第一次晕过去呢,是两个时辰,第二次是五个时辰,这次又是两天。只怕下次……”稍顿了顿,因又道:“虽说是生死有命,原也没什么可怨的。只咱家都到了这个地步,你二爷还那个样儿,我去了,便苦了你们了。”

麝月不禁哭道:“怎么就不能好了呢?奶奶一向是个达观的,何苦讲这样的丧气话?云姑奶奶已经请王太医去了,他老人家医术高明,定能治好奶奶的病!”

宝钗只摇了摇头儿,说道:“我这病可是从胎里带来的热毒。除了那癞头和尚开的冷香丸,凡间这些个医师谁能治得好呢?那年配的的冷香丸,我上次生这热病时可就吃完了呢。”

麝月忙道:“那咱赶紧再去配呀!”

宝钗便不由笑道:“傻丫头,咱家如今哪儿还有闲钱去配那个?况,配齐一副少也要一两年的工夫,到那时只怕早就是‘索我于枯鱼之肆’了呢。”

麝月闻言,忍不住失声痛哭,道是:“咱说什么也要治好奶奶的病呀!这个家怎么能没有奶奶?二爷正病着,蕙哥儿又小,奶奶可千万别丢下咱们不管呀!”

宝钗正欲说话,忽见史湘云掀帘进来。麝月忙拉了湘云问道:“姑奶奶可见着王太医了?他怎么说来着?”湘云点了点头,便涨红了脸,只低头不语。

麝月便哭道:“姑奶奶,你向来是个爽利的人,如今倒是给了爽利的话儿呀!”湘云只嚅嚅了两下,到底还是说不出口。

宝钗便道:“麝姑娘,快别缠着你云姑奶奶了。王太医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呢。”

那湘云便噗通一声,跪在宝钗面前,嚎哭道:“宝姐姐,你怨我罢,都是我没用呀!”

宝钗忙道:“云儿,快别这样,赶紧起来罢!我还有要紧的话儿,要跟你们两个说呢。”湘云少不得擦干眼泪,同了麝月,一起围随在宝钗左右。

宝钗因拉了二人的手儿,款款说道:“云儿、麝月,你们都是好姑娘,跟我亲妹妹是一样儿的。原是我没本事兴家立业,连累得你们跟着我吃了这些年的苦。我又怎么忍心在这时节丢下你们?只是我想着,咱女儿家嫁了人,原该事夫如天的。我既是咱二爷的人,岂能不以二爷的事为重?只要他能好起来,我便是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只惟独要苦了你们,我这心里到底过意不去呢。”

湘云乃哭道:“宝姐姐,你的病总归是有治的,王太医不成,咱再请别的大夫去!你何苦说到这个‘死’字上去?”

宝钗只摇头叹道:“不中用的。大概天意也是如此罢。你还不知道呢,才刚我晕过去的时候,在那梦里也求过佛菩萨了。那佛祖说了,你二哥哥的病若要好呢,须得我‘布施一切’呢!想我如今早不是那千金万金的宝姑娘了,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贫妇罢了。除了我这条命,还有什么可施舍的?偏我又得了这个治不好的病,少不得将这条命捐出去罢。只盼着你二哥哥能好起来,我就算死得其所了。”

因又扭头儿看了看蕙哥儿,流泪叹道:“只可怜蕙儿这么小就没了娘。云妹妹,你好歹替我将他抚养大罢。想你也是个苦命的。他便做了你的孩儿,你的终身也有个靠依呢。”湘云闻言,早已泣不成声,忙点头答应着。

这边宝钗拭去眼泪,复又向麝月嘱咐道:“麝姑娘,待我去了,你还是早些寻个好人家嫁了罢。你二爷没给你名分,你也原不必在这里守着的。”

麝月因跪下哭道:“不,我死也不走。我向老天发过誓的,一辈子伺候二爷、奶奶,岂能变心?”

宝钗不由叹道:“我知你是个忠心的,心里也原有你二爷。只二爷如今都这个样儿了,你这般儿守着我们,岂不是误了你?我看李贵大哥倒是个实诚人,也很有些持家兴业的能耐。李家嫂子去了这些年,他都没有再娶,只是为了等你。前一阵子,你二爷还没生病的时节,同我说起来,也是放你出去,跟李大哥做个正头夫妻的意思。你又何苦为着我们两个,便错过如此好姻缘?”

麝月闻言不禁红了脸,哭道:“他再好,也终归比不得二爷、奶奶。我若丢下二爷、奶奶,只顾着自己奔前程,可成了个什么人儿了?”

宝钗少不得好言相劝,道是:“傻丫头,你便随了李大哥,也照旧是咱荣府的人儿。如何便说是丢下了我们呢?你没见你袭人姐姐来着?谁说她不是个有始有终的呢?这以后啊,你若放不下你二爷,便常来看看坐坐,也替你二爷出出力,这跟守在我们跟前儿不还是一样的?”

这里麝月只哭道:“奶奶快别说了。奶奶的这番苦心,麝月自然是懂的。只是我……”

宝钗便点了点头:“也罢。这事儿呢,你若不情愿,我也不好强你的。只你细细想一想我这话可说的有理?”因又吩咐道:“将你二爷扶过来罢。我还有几句体己话要跟他说呢。”湘云、麝月闻言,赶紧过去搀扶了宝玉到宝钗身边坐下。

宝钗便双手拉了宝玉的手,柔声说道:“二爷呀,我要走了,再不能陪你了。想你我夫妻一场,旁人都说是二爷误了我。我可从来没后悔随了二爷呢!要怨也只怨我没能侍奉好你罢了。二爷以后若是想起我来,便怨着我一些也好,切不可悲伤过度呀!”这边宝玉只痴痴地听着这话,呆看着宝钗不语。湘云、麝月见状均叹息不已。

宝钗便回头儿向湘云、麝月说道:“我这番心思,你二爷如今不懂也不打紧。等他日后好了,你们便说与他听了。他自会明白的。”湘云、麝月二人少不得点头答应着。

这里宝钗又从枕边掏出那錾了八字吉谶的金锁,拼了把力气,亲手戴在了宝玉颈项上,复又叮嘱道:“二爷呀,你日后若是想我了,便瞧瞧这锁,再看看蕙哥儿,就权当我还在身边陪着你罢!”

宝钗一边说着,一边早已是热泪长流。那宝玉戴上宝钗的金锁,心里也似乎有所触动,口内便不禁嘟囔起来:“宝姐姐救我,宝姐姐救我……”

宝钗因点了点头儿,哭道:“二爷,我这便救你来着。如今儿少不得将我这条命奉与你罢!”刚说完此句,便觉着身子一软,眼前一黑,便一头栽倒在了那土炕之上,什么也看不见了。

耳中只回响着湘云、麝月凄厉的哀哭声:“宝姐姐,你可不能死呀!”“奶奶,二爷和蕙哥儿还等着你回来呀!”

渐渐地,就连这样的号哭声也湮灭无闻,宛如一阵青烟,消散在了无尽的虚空之中。

【注释30-1】据甲戌本第7回,癞头和尚赠与宝钗的冷香丸配方需用:“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将这四样花蕊,于次年春分这日晒干,和在药末子一处,一齐研好。又要雨水这日的雨水十二钱,白露这日的露水十二钱,霜降这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把这四样水调匀,和了药,再加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白糖,丸了龙眼大的丸子,盛在旧磁坛内,埋在花根底下。”当时周瑞家的询问说:“倘或雨水这日竟不下雨,这却怎处呢?”宝钗笑道:“所以说那里有这样可巧的雨,便没雨也只好再等罢了。”周瑞家的即感叹说:“等十年未必都这样巧的呢。”宝钗说:“竟好,自他说了去后,一二年间可巧都得了,好容易配成一料。如今从南带至北,现在就埋在梨花树底下呢。”可见配成冷香丸用料十分不易配齐,须得机缘巧合才对。如今宝玉、宝钗一家陷入贫困,不仅无钱配药,便是有钱也耗不起那个时间。宝钗言:“到那时只怕早就是‘索我于枯鱼之肆’了呢。”语出《庄子·外物》,大体言庄周见车辙中有鲋鱼求水。庄周曰:“诺,我且南游吴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鲋鱼忿然作色曰:“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我于枯鱼之肆矣!”比喻远水解不了近渴。

【注释30-2】佛教以“布施一切”为佛心、为大光明。在脂评本中,宝钗是非常有佛缘的女子。她的偶像是和尚鲁智深,心中向往的是“梵铃声”,她的金玉良姻亦是癞头和尚所赐。故,宝钗虽不曾出家,但她身上的佛心、佛性反倒比妙玉、惜春等人更多,湘云(第37、38回)、慰黛玉(第42、45回)、援岫烟(第57回)、怜尤二(第69回)、护香菱(第80回)等一系列的善举,正可谓“怜愍众生,故有法爱”。而宝钗最愿意布施、爱护的男子,正是她的精神同类贾宝玉。这就是脂批所说的“钗、玉二人形景较诸人皆近”。在《白雪梵音》中,宝钗为着宝玉已几乎牺牲、奉献了一切。如她自己所言,此刻她已由千金万金的宝姑娘变成一个一无所有的贫妇。在昏晕的梦幻中,佛祖依然要她“布施一切”,自然很容易引起歧义,让宝钗误以为是要牺牲自己性命以挽救宝玉。而实际上,命运是要宝钗放弃对爱情婚姻的执念,用“虽离别亦能自安”、“香可冷得,天下一切无不可冷”的法爱精神去拯救宝玉。这是比一般以占有欲更高层级的至情至爱。宝钗此时尚未完全割舍儿女之情,但不久她便获得了彻悟,找到了真正能够拯救宝玉方法,即主动牺牲自己的婚姻,引导丈夫悟道出家。

【注释30-3】据脂批,直到宝钗引导宝玉出家,麝月的身份依然是“婢”,而不是“妾”。这就意味着麝月的婚姻归宿并不在宝玉身上,而是另有其人。笔者认为,书中最适合与麝月配对的乃是李贵。庚辰本第20回写元宵节众丫鬟皆去玩耍,唯独麝月看守屋子。被宝玉问及,麝月便道:“都顽去了,这屋里交给谁呢?那一个又病了。满屋里上头是灯,地下是火。那些老妈妈子们,老天拔地,伏侍一天,也该叫他们歇歇,小丫头子们也是伏侍了一天,这会子还不叫他们顽顽去。所以让他们都去罢,我在这里看着。”老实本分,尽心尽责,故脂批赞美麝月:“虽不及袭人周到,亦可免微嫌小弊等患,方不负宝钗之为人也。”(庚辰本第20回双行夹批)无独有偶,李贵也是这样一个老成、本分之人。庚辰本第9回写众顽童大闹书房,李贵一面哄着宝玉:“不要性急。太爷既有事回家去了,这会子为这点子事去聒噪他老人家,倒显的咱们没理。依我的主意,那里的事那里了结好,何必去惊动他老人家。不要性急。太爷既有事回家去了,这会子为这点子事去聒噪他老人家,倒显的咱们没理。依我的主意,那里的事那里了结好,何必去惊动他老人家。”一面压制茗烟:“你要死!仔细回去我好不好先捶了你,然後再回老爷太太,就说宝玉全是你调唆的。”三言五语便平息了事态。正是男仆中的“袭人”、“麝月”。在《白雪梵音》中,麝月既然“不负宝钗之为人”,忠心耿耿地服侍宝钗到底,宝钗自然也一心一意要为之选择佳偶。李贵便是最现成的人选。只是李贵年龄较大,应该自有原配,麝月必然是李贵原配去世后做继配。故宝钗有言:“李家嫂子去了这些年,他都没有再娶,只是为了等你。”此刻麝月不愿离去,不忍答应。但到宝玉出家后,最终仍由宝钗做主,与李贵结为夫妻。

(配图:川剧《薛宝钗》,王玉梅 饰 薛宝钗)

配图:川剧《薛宝钗》,王玉梅 饰 薛宝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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