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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梵音薛宝钗传(注释版)(六)

【标题诗】

古鼎新烹凤髓香,那堪翠斝贮琼浆?

莫言绮縠无风韵,试看金娃对玉郎!

——曹雪芹《金玉姻缘赞》

任呼牛马从来乐,随分清高方可安。

自古世情难意拟,淡妆浓抹有千般。

——立松轩《题戚序本石头记》

【剧本说明】

暮色沉沉的潇湘馆,病势垂危的黛玉将诗稿赠与宝钗,托她一辈子照护宝玉。危机重重的荣国府,刚刚嫁作人妇的宝钗苦苦周旋于丈夫、公婆、妯娌之间,忠心耿耿、步履维艰。贾府被抄,宝玉受诬下狱,好似晴空霹雳。宝钗毅然决然,深入暗无天日的黑牢,安慰、拯救丈夫,宛若无边苦海中的一位碾玉观音。运倒势败,大厦倾颓,昔日花团锦簇的玉堂金府,转眼化作绳床瓦灶的寒屋陋室。潦倒不通世务的贾宝玉,全靠薛宝钗勤苦于女红养活。共同的愤世思想、出世精神,让宝钗、宝玉在极其艰困的岁月中患难与共、鹣鲽情浓。宝钗腹中的小生命在悄悄孕育,手中的针黹活计正为她铺展开一片新天地。然而,更大的苦难厄运却又不期而至……彤云密布,白雪空茫。一向对宝钗敬爱有加、眷恋甚深的宝玉,却为何丢下姣妻、爱子,悬崖撒手而去?梵铃声中,酴醿梦香。见证了丈夫出家的终局,面对自己不得不孤独守节一世的悲苦命运,宝钗又为何依然是“虽离别亦能自安”,内心里充满了“睡足酴醿梦也香”的坦然和幸福?郑无极《白雪梵音薛宝钗传》首次以脂本宝钗为故事第一主角,严格依据脂评本对后三十回佚稿的提示进行撰稿,竭力还原曹雪芹原构思中宝钗的愤世出世形象,并以文学剧本的形式再现了脂评本《红楼梦》中宝钗引导宝玉出家的大结局。值得所有敬爱宝钗的红迷、钗迷一观。

(配图:川剧《薛宝钗》,王玉梅 饰 薛宝钗)

配图:川剧《薛宝钗》,王玉梅 饰 薛宝钗

31、梵铃声中

眼前一团漆黑,不辨东西南北。薛宝钗感觉自己置身于无尽的暗夜中,不知该何去何从。

正犯着踌躇,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阵阵哭泣之声:“你可不能死呀!你死了可教我怎么活呀?”渐渐地,那声音由远及近,回荡在微风之中,一声声揪人心肠。

大约是湘云、麝月又在悲哭自己了罢?宝钗心里这样想着,不由得开口规劝:“云儿、麝月,快别伤心了,我不是还在的么?倘若哭坏了身子骨,可不好呢!”

此话甫一出口,耳旁便响起了一片带着惊喜的呼喊之声:“奶奶,奶奶,姑娘醒了!姑娘开口说话了!”

“宝丫头,你可是醒了?快睁眼看看妈妈呀!”

宝钗缓缓睁开眼睛,见自己竟是躺在一张描金漆楠木拔步床上,身上盖着鸳鸯戏水图样的锦被绣衾。薛姨妈和莺儿两个正守在床边,嘴角带着笑,脸上却挂满了泪水。

“阿弥陀佛,我的儿,你可总算醒过来了!这次啊,多亏了一个癞头和尚诵经念咒,这才救了你的命呀!”薛姨妈喜极而泣,连声念佛。

“妈妈,莺儿,你们原来都还在呀!真真儿的想死我了呀!”忽然见着分别多年的至亲,宝钗那泪水早忍不住夺眶而出,仿佛一瞬间就要将这些年积攒的辛酸、委屈尽数倾泻出来似的:“妈妈,不怪宝玉的,是我不好,败光了家业。妈妈便打我、骂我,我也是情愿的,可别再撒手丢下我了呀!”宝钗只将头儿埋在薛姨妈的怀中哭诉个不住。

那薛姨妈一边摩挲着宝钗的头,一边温言相劝:“好姑娘,你是个孝顺孩子,病成这样还惦记着妈妈的身子骨,妈妈怎么舍得打你、骂你?你是妈妈的心头肉,妈妈一辈子也舍不得丢下你呀!”

说着,擦了擦眼泪,又安慰道:“家里的事,你也别担心,不是还有你爹和你哥哥吗?咱家再怎么着,也轮不到你一个女孩儿家来操这份心、受这份罪啊!咱宝丫头模样儿不用说是个一等一的,又最是个温顺贤淑的,将来呀,妈妈少不得再给你配个大富大贵的小女婿子,开开心心的,享一辈子福呢!”

宝钗闻言,不禁抬起头来,正色说道:“妈妈,你怎么忘了?我可是随了宝玉的呀!岂有再嫁的理儿?”

这边薛姨妈反倒噗嗤一笑:“瞧瞧,还没过门儿呢,咱宝丫头就开始心疼她宝兄弟了。哦,对了,那癞和尚是怎么说的?只有生来就有玉的孩子,才配得上咱宝丫头呢!莺儿,快把那金锁给你姑娘戴上罢。”这边莺儿捧来金锁,不由分说地戴到了宝钗项上。

宝钗至此顿觉时光颠倒错乱,不由心下暗惊,然已置身此处,亦无可如何,惟听任摆布而已。

正错愕不已,忽见她母亲领着莺儿掀帘出了房间。不一会儿,那莺儿竟捧着一顶绣着金黄色“囍”字的流苏红盖头进来,口里只嚷着:“姑娘,快蒙上盖头罢!姑爷都领着花轿进门了呢!”

宝钗大吃一惊,再看看镜中自己,不知从何时起,早已是一身红嫁衣、红喜裙的新娘子妆扮,头上也梳了新妇上轿髻,插戴了金丝镶宝八翅大凤钗,且戴满了流苏挂珠、富贵绒花等首饰,仿佛回到了自己出嫁那日一般。

这里莺儿给宝钗蒙上了红盖头。宝钗少不得在那床沿上静静坐了。一时便听得宝玉掀帘进来作揖施礼:“宝姐姐,宝玉这厢有礼了!请上了花轿,咱们一起家去罢!”

听见宝玉的声音,宝钗但觉心下稍安,因扶了莺儿,出门上了花轿。那花轿一路摇摇颠颠,不知不觉便进了荣国府。一时又扶了莺儿,下了花轿,跨过火盆,跟宝玉一起拜过天地,拜了老太太及老爷、太太,复又合卺交拜过了,手里便被塞了一根红绸,另一头由宝玉牵了,由人缓缓地搀入洞房,在那雕花婚床上坐了。隔着红盖头,宝钗隐约感觉宝玉向自己走来,心下不免一阵忐忑。

忽的一下,红盖头被揭开了,宝玉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宝钗定睛一看,这哪儿还是那红围翠绕、堆金叠玉的荣国府婚房呢?竟还是九曲口外、观音阁旁自己所栖身的那间陋室!头顶上的承尘依然漏着雨珠儿,身下坐着的也还是那张被熏得半黑的土炕,唯独自己一身新娘红裙的盛妆打扮,显得与这贫屋寒舍格格不入。

怎奈宝钗一心惦记着宝玉,也顾不上许多,只口中不停地呼唤着:“宝玉,宝玉——”一路从屋内寻到屋外。只见宝玉一身新郎官的大红袍装束,已扑倒在小院的柴火堆旁。

宝钗赶紧过去扶起宝玉,却见宝玉那俊俏的脸已变作了一个骷髅。宝钗不由得大哭:“二爷,你怎么了呀!”却听那骷髅开口说道:“宝姐姐,快救救我,救救我呀!”说毕,头一歪,便滚落在地。接着,整个身子也都化作了一堆散落的枯骨。宝钗一时顿觉天昏地暗、万念俱灰,只紧紧搂住这堆白骨,失声痛哭起来:“二爷呀,你到底是怎么了?可让我如何救你呀!”

也不知哭过了几世几劫,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响亮的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六道苦无边,三宝乃慈航,唯智者能悟,唯觉者得脱!”

宝钗乃回身,见那癞头和尚身披鹑衣、足踏芒鞋,矗立在绵绵的雨丝之中,却浑身不濡不湿,正一脸慈祥地看着自己。

只听那僧复又说道:“宝姑娘别来无恙?如今给玉儿做了一番媳妇儿,不知可还添了些智觉?”

宝钗赶紧双手合十,跪下参拜道:“弟子宝钗见过师父!弟子一切安好。师父既救弟子性命,便与弟子的再生父母无二,请受弟子三拜。”说着,便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因又哭求道:“师父大恩,弟子便是结草衔环,亦难相报。只如今宝玉尚在危难之中,师父既撮合我二人婚姻,何不大发慈悲,救他一救?只要宝玉能好,弟子甘愿布施一切,便是将弟子这条性命舍予师父,弟子也是情愿的呀!只求师父救救宝玉!”

那癞僧只默默看着宝钗,半晌方长叹一声,说道:“宝丫头,将你的玉儿舍与我罢!你那玉儿若不出家修道,断无一个好字可言。”

宝钗听了此言,如闻晴空霹雳,登时觉着天旋地转,心如刀绞,只跪伏在地,悲泣不已:“师父呀,求您发发慈悲罢!舍此之外,弟子一切都依着师父!弟子也知自己命小福薄,原不该再作痴心妄想,只是宝玉与弟子既为夫妇,弟子终身便倚靠着他的。求师父看在弟子虔心皈依这些年的份儿上,就可怜可怜我罢!”

癞头和尚不由冷笑道:“真想不到,那女娲娘娘的后身亦执迷至此!情之为物,岂可不畏哉!”因又向宝钗说道:“你为着宝玉,连命都肯舍,又因何舍不下这桩姻缘?”

宝钗便答道:“弟子姻缘,本系师父所赐,岂能轻言舍弃?至若舍命救夫,原是我嫁作人妇的本分罢了。弟子如今只求宝玉能好,便是千苦万苦也是受得的,又何惜一死?”

癞僧便点了点头,笑道:“好一个贤惠媳妇,只求夫婿能好,死且不惧。只是宝丫头你可明白,这世上万般,何之谓‘好’?又何谓‘不好’?”

宝钗听这话大有禅机,忙叩拜请教:“弟子愚钝,还望师父开示!”

癞僧便道:“须知,那‘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你那夫君原不过是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的粗蠢顽石一块。只因当初求了我与渺渺真人,方携他入世历劫。如今劫数已满,理当返本。你既一心望他能好,岂不该以‘了’为‘好’,舍却此段尘缘?”

宝钗不禁追问道:“诚如师父所言,宝玉历劫,自有定数。师父何不径自度脱于他,又缘何撮合我二人为夫妇?”

那癞头和尚只哈哈一笑,说道:“那顽石早是凡心已炽,除了你女娲娘娘,谁还能度脱于他?为师若度得了他,又何至携他往这红尘里走上一遭?”

宝钗闻言,不觉怔了,因静了静神,复又问道:“适才师父呼弟子为女娲娘娘,不知可有些前因后果?还望师父指教明白。弟子亦当谨遵教诲无二!”

那癞僧便道:“也罢!此事原说来话长,为师只择其要紧处,说与你听罢。想那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亏得女娲娘娘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那娲皇氏共炼成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用去三万六千五百块,单剩一块未用,弃置在那大荒山下。这顽石因无才补天,见弃于女娲,便日夜悲号,又生出贪慕红尘繁华之心,故此方求了我二人携它入世受享数年。”说着,因掏出那通灵宝玉,递与宝钗,道是:“这便是你那玉儿生时口中所衔的蠢物幻相!”

宝钗听了茫茫大士的解说,复又细细看了这玉,心下早已明决悟彻,不由说道:“那顽石转世即为宝玉,弟子自是女娲后身。一年是三百六十五日,三万六千五百日便是百年。我二人的婚姻,自当出此百年作合之缘。只是当初女娲炼成顽石又弃了他,已然造因。弟子此生,又岂能不偿报于他?倒是如何个偿报法儿,还望师父有真言赐我!”

那僧便笑道:“你那金锁上的八字,只将正面反读便是真言,又何须再问为师?”

宝钗便思忖道:“金锁正面乃是‘不离不弃’,背面乃是‘芳龄永继’,只将那正面反着读,岂非‘甘离甘弃,芳龄永继’?”心内已如明镜儿一般,口中只道:“多谢师父教诲,弟子已悟明白!”

癞头和尚便问道:“宝丫头,你可明白了甚么?”

宝钗便道:“只要宝玉能好,弟子甘受离别之苦、弃妇之辱!从今往后,就让宝玉跟从师父学道去罢!”

那僧不禁又问道:“那宝玉出家修道,你又当如何?”

宝钗想了想,便一字一顿地正色说道:“欲寻世外法,不离世间觉!宝玉既出家学佛,弟子愿为耶输陀罗!”

那癞头和尚不禁大笑三声,赞道:“哈哈哈!好你个女娲娘娘,果然是灵心慧性,非比寻常,竟是悟了、悟了!你且记住,‘金玉重合日,梨花满地香’!”因又指示宝钗:“看你那玉儿不是好好地在哪儿?你且寻他去罢!”

宝钗便转过身来,见那宝玉的面貌已恢复如常,只换了僧装,立在那里!

“二爷——”宝钗呼唤着,赶了过去。却不留神,一脚踏空,跌入万丈深渊。又是一番天旋地转,耳边山风呼啸,不知从何时起,头上、脚下的虚空并周遭的崖壁复又成了一片漆黑。

“我竟是又死过一次了么?”宝钗心里正这般儿思忖着,睁开双眼,见自己躺在一副薄棺之中,少不得用力推开棺盖,坐将起来,深吸一口气,顿觉病热全消,清爽至极。

可巧儿史湘云与麝月正合力抬了那盆雨水准备出去倒掉。见停灵已三日的宝钗忽然坐了起来,不觉惊呆了,那木盆也脱手摔下,任凭那雨水汩汩地淌在地上。

宝钗便笑道:“云儿、麝月,我还没死呢,且已经大好了。你们可不要害怕呀!”

二人闻言,便哭着跪伏在宝钗的棺床前,嘴里悲号着:“二奶奶,你可回来了呀!”“宝姐姐,你可再别丢下我们了啊!”

宝钗少不得笑着安慰道:“放心罢,我再不会走了,咱姐妹总是长长久久守在一起,再不分开的。”因又问道:“你二爷在哪里呢?”

麝月便抬头回道:“奶奶等着,我这就将二爷扶过来。”

一时出去,又扶了贾宝玉进来。那宝玉见着宝钗,忽然猛的一下摔开麝月的手儿,抢至宝钗跟前跪下,哭道:“宝姐姐,都是宝玉不好,又害着你吃苦受罪了。”

宝钗忙扶住宝玉,流泪说道:“二爷呀,你可是清醒了?”

宝玉因点了点头:“姐姐放心,我真的是清醒了。回想前些日子,浑浑噩噩的,就跟做梦似的。恍恍惚惚中,只听着姐姐为我念佛,又似乎听见那佛塔上一阵风铃声,这便就醒了。”

宝钗想了想,便问道:“那年上元,在园子里咱猜灯谜来着。二爷写的灯谜诗,我还记得最后两句是‘鸾音鹤信须凝睇,好把唏嘘答上苍’。二爷可还记得我那灯谜诗的后两句写的是什么?”

宝玉复又点头答道:“我还记得呢。姐姐写的是‘虽是半天风雨过,何曾闻得梵铃声’!”

宝钗便流着眼泪笑道:“咱二爷能听见这片梵铃之音,可见是真的醒过来了呢!”

【注释31-1】本章主要根据濒死体验现象和佛教寓言故事改编。自古以来,不同文明、不同民族都有关于濒死体验的记录。根据濒死者复苏后的描述,大体有灵魂出窍、穿越黑暗隧道、遇见伟大的光城、与死去亲人团聚、回顾一生的经历等主观感受。明、清笔记小说中对此亦多有描述,只是相较于西方复苏者充满基督教文化特色的描述,更富于东方文化佛、道文化特点而已。根据相关历史记录,东、西方有过濒死体验的人,在复苏后往往比常人有更为浓厚的宗教情结。具体在《白雪梵音》中,宝钗在绝望中濒临死亡,在危难中再次得到癞头和尚的拯救,并由此走向佛、道的大彻大悟,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对宝钗而言,她与宝玉的婚姻乃是其一生中最重要的情感经历。故宝钗的此次濒死体验,乃是围绕金玉良姻为中心。薛姨妈、莺儿的言语,让宝钗感觉时空错乱,已经提示了目前这种体验乃是梦幻,而非事实。宝钗的红盖头刚刚一揭开,那红围翠绕、堆金叠玉的荣国府婚房瞬间变为破败不堪的陋室,正象征了整个尘世生涯的虚幻性。红粉、骷髅,本是佛教用于“警幻”的常用典故。曹雪芹亦用此“风月宝鉴”警醒贾瑞等人。但这里的观察者为宝钗这个女性,因此她看到的不是红粉化作骷髅,而是眼见着心爱的丈夫化为骷髅。正是经历了这样的梦幻体验,宝钗了悟了“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的大色空题旨,彻底放下了心中最后一份执念,坦然地接受引导宝玉出家为僧的人生使命!

【注释31-2】在宝钗梦境中,癞头和尚有曰:“六道苦无边,三宝乃慈航,唯智者能悟,唯觉者得脱!”六道,指人间道、天人道、阿修罗道、地狱道、饿鬼道、畜牲道六道轮回。三宝,指佛、法、僧三宝。佛教以六道轮回为苦谛,以修行三宝、跳出轮回为苦海慈航。故癞僧对宝钗言此佛教术语。据脂评本,宝钗为女娲后身,宝玉为顽石后身。女娲炼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补天用去三万六千五百块,独剩一块弃置于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以后又被一僧一道携入红尘,投胎为贾宝玉。按佛教思想,女娲已然“造因”,欠下了对顽石的缘分。由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万六千五百天即是百年,故女娲后身必然与顽石后身结成“百年作合”的婚姻之缘。这也就是脂本中癞僧、跛道、警幻等仙界人物俱支持金玉良姻,而不赞成二玉姻缘的根由。然,女娲是以弃置顽石的方式造因,故宝钗对宝玉的牺牲、奉献,必然以引导丈夫悟道出家,她自己则甘愿沦为“弃妇”,孤苦守节一世来完成。这又是宝钗金锁“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实际当解作“甘离甘弃,芳龄永继”。而实际上,宝钗曾居住的梨香院、蘅芜苑,谐音正是“离相愿”、“恒无怨”。一场以命中注定的离别为归指的婚姻,若放在别的女子身上,癞僧则纯属坑人。但放在宝钗身上,宝钗却以此为内心的幸福:“虽离别亦能自安”、“香可冷得,天下一切无不可冷”。为着宝玉,宝钗将天下女子最为看重的婚姻、财富等一切的一切都给看冷、看空了。只因亏欠一时,便用至爱一世来补偿,把自己在人间的一切都舍弃了。而这正是宝钗作为女娲后身的神性、佛性的体现!

【注释31-3】在了悟前因后果之后,宝钗毅然决然地正色说道:“欲寻世外法,不离世间觉!宝玉既出家学佛,弟子愿为耶输陀罗!”这正是宝钗内心中破去“法、我二执”,获得了大彻悟境界的体现。佛妻耶输陀罗的事迹,在第14幕《尼庵佛缘》中已经预埋伏线,此时终得应验。此后,宝钗则将如耶输陀罗支持悉达多修道一样,成为宝玉悟道出家之路上的精神引导者。“鸾音鹤信须凝睇,好把唏嘘答上苍”,语出庚辰本第50回宝玉的《天上人间谜》,假谜底为纸鸢,真谜底其实是通灵宝玉。此句隐喻顽石的一生既补天无材,又下凡无益,只能用一片唏嘘的叹息之声来报答冥冥中的上苍。“虽是半天风雨过,何曾闻得梵铃声”,语出庚辰本第50回宝钗的《楼檀锲梓谜》,假谜底为宝塔,真谜底即是《红楼梦》这部书。此句实际是宝钗代曹雪芹感叹世人不能理解佛法禅宗的真谛。在《白雪梵音》中,宝钗让宝玉回想起昔日的两首灯谜诗,正是要用佛教的“梵铃声”来警醒宝玉,将其引导至悟道出家之路!

32、悬崖撒手

雨后初霁,久违的阳光慷慨地洒入陋室蓬窗。贾宝玉戴着宝钗的金锁,正在那窗下背诵经文,薛宝钗与麝月两个正坐在宝玉身边,捧着那件俄罗斯进贡的旧毡子缝缝补补。

只听那宝玉摇头晃脑地背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宝钗听了,便点点头儿,笑道:“这前面的经文,二爷倒也是背熟了。也罢了,不用再背了。只那密咒,二爷可还记得?”

宝玉便停下来,想了想,复又背道:“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揭谛揭谛……”一时便卡在那里,背不下去了。

宝钗因接口念道:“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顿了顿,复又说道:“二爷呀,你可知道,要登彼岸之崖,方成无上正觉。这密咒就是要助人速登彼岸的呀!二爷若不熟读牢记,心领神会,可又怎么个参悟玄机呢?”

宝玉听说,不由长叹一声,将那经卷搁在桌上,乃道:“当年老爷逼我读书应举,我只觉得头疼。却不想今日跟着姐姐学佛,可一点也不轻省呢。”

宝钗便笑道:“只要用心,学什么有个不成的?二爷当日若肯用心,凭咱二爷的聪明劲儿,便十个举人也中出来了,也不枉老爷、太太白疼你一场,你林妹妹白盼你一番呢。只如今早说不到那里去了,二爷且将这些个经咒学懂弄通,方才要紧。”

这边麝月因插话道:“论理呢,这话也不该我来说。二爷也该用些功才是。适才二奶奶跟二爷说什么参禅悟道的事儿,我也不懂。只奶奶说了,二爷这病要想好的利索,非得这些个佛经加持不可。想奶奶的话,自有她的道理。二爷便不为我,为着奶奶和小爷,也该用用心才对呀。”

宝玉少不得点点头道:“这我知道呢。”

宝钗便笑道:“其实呢,学佛原也不定是指着熟读这些个经文的。二爷若是自能顿悟,心中了无挂碍,便是将这些个三藏六典尽付一炬,也是无妨的。那《楞严经》上原本有言,佛法如月,经文如指,以手指月,原不是为着手指头起见。只是二爷目下这般悟性,岂少得了外力戒持?我呢,也不指着二爷能够成佛作祖,便将这些个经文学通了,将来证得个声闻乘,我也就放心了。”

宝玉正欲答话,忽听院外有人高呼一声:“无量寿佛!”又听那人打着道琴哼唱道:“不食安期枣,无携费长壶,名缰利锁解未尽,焉得河上飞符?历炎光,受寒凉,忽荣忽辱尚端详,却看金乌方坠,玉轮又升扬。”

宝钗听了这曲子,便道:“这人倒是有几分悟性的。麝姑娘,你替我出去看看,敢是个化缘的道士来了罢。”

麝月应了,出门果然见着一个鹑衣麻屣的年轻道士,跛一足,眇一目,一手持琴,一手住杖立在那里。再细看这道士的容貌,竟活脱脱是自家宝二爷的样子。麝月连忙揉了揉眼睛,不觉怔住了,半晌方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你可是二爷?”

那道士便笑了笑,问道:“你是贾家的丫头罢!”麝月点头。那道士便道:“贫道可不是你家二爷。贫道幻虚子,俗家姓甄,特来拜访你家二爷。你就进去通禀甄宝玉来访便是。”

麝月便进来回道:“二爷、奶奶,外面来了个道士,说是叫什么甄宝玉的。那容貌可跟二爷一模一样呢,只是瞎了只眼睛、瘸着条腿罢了。”

宝钗便道:“那年二爷在园子里时,曾说梦见过一个甄家少爷,不知可是此人?”

宝玉点头道:“兴许是罢!见了便知。”

宝钗便道:“二爷便跟他坐坐罢。我且避一下。”因进了里间回避了。

这边贾宝玉迎出来,见那甄宝玉果然跟自己长得一样,便笑道:“甄兄,久违了。”

那甄宝玉便道:“初次相逢,贾兄何言久违?”

贾宝玉因说道:“我原梦见过你的。”

甄宝玉哈哈一笑,乃道:“如此更好,咱们便算得是故知了。”

贾宝玉笑道:“既是故知,赶紧屋里请罢。”因搀扶了甄宝玉进屋里坐下说话。

只听那甄宝玉说道:“贾兄这些年的经历,贫道都听俺两位师父说了。不知贾兄可有兴趣听听贫道这些个破事儿?”

贾宝玉便道:“当日我家抄没之前,便听闻尊府上被抄了,不知甄兄又是个什么情状?”

甄宝玉只笑道:“还不是那贾军机贾雨村给使的坏?俺家老爷判了个斩监侯,到底没能出来。贫道也在那黑牢里蹲了三四年呢。俺可没贾兄这般好运,有嫂子舍命相救,少不得在那监里掰着指头熬天数呢。”

贾宝玉因问道:“甄兄那时是也是娶过亲的罢?尊夫人又当如何?”

甄宝玉苦笑道:“还能怎样?见俺家势败,跟人跑了呗。”贾宝玉不由得一阵叹息。

甄宝玉便道:“这也怨不得她,原是我该的。贾兄可知俺这两处是怎么回事儿?”说着,便指了指自己的那只瞎眼和那条瘸腿。

贾宝玉乃问道:“可是那狱卒给打的?”

甄宝玉复又苦笑道:“是便好了。俺这竟是花柳病给害的。”见贾宝玉露出惊讶神色,便解说道:“俺可不像贾兄这般实诚,只守着嫂子一人,恩恩爱爱的过日子。想当年,贫道于那女色,可是韩信将兵,多多益善。这不?遭报应了不是?这家也破了,妻妾也随人去了,只落个沿街讨饭的下场,哪个女人不是见着我就躲就骂的?真真儿的‘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

贾宝玉闻言,不由感叹:“怪道甄兄如此通明透彻,原也是翻过大跟斗的。”

甄宝玉便道:“我哪儿能通明透彻呢?还不是全仗我那跛脚师父?那时在平安州,俺在那路边饿得几乎晕死。幸亏遇得那跛师父,竟说俺是那神瑛侍者转世。贾兄你想,俺一个叫花子,哪里来什么神不神的。岂料俺师父却道:‘神与不神,入我门来便知’。我便随他换了这身牛鼻子装束。嘿,说来还真神了,贫道这一路化缘,饭都管饱。你道神也不神?”

贾宝玉便笑道:“甄兄既到寒舍,自然也是管饱的。待会儿教拙荆备饭便是。”

岂料那甄宝玉只诡异一笑,说道:“贫道此来,倒非为着化缘。只有一物,要送与贾兄。”说着,便从怀里递出一个包袱。

贾宝玉接了,打开包袱一看,竟然便是失火那日自己舍与癞头和尚的通灵宝玉。不由大吃一惊,忙问道:“甄兄何得此物?”

甄宝玉便笑道:“贾兄忘了不成?俺跛师父与那癞师父最好。当日在平安州,癞师父便与了我,教我带与贾兄。”

贾宝玉忙问:“那癞师父可曾交代有话不成?”

甄宝玉道:“自然交代有话。今儿是正月十一日,十日后他便到大梵音寺挂单。你只去那寺里拜谢他便是了。那地方路不好找,到时候,我再过来领你去。”

贾宝玉便道:“癞师父屡次救我夫妇性命,在下自然是当去拜谢的。”

甄宝玉便笑道:“贾兄,东西我也你送来了,话也带到了,你届时可别忘了才好!贫道这便告辞去了。”

贾宝玉连忙苦苦挽留:“甄兄何不用过斋饭再走?”

甄宝玉只冷笑一声:“贫道岂是为斋饭来的?贾兄还欠我那绛珠之泪呢。”贾宝玉听了只是不懂,见他面露不悦神色,也不好多问,只任他一瘸一拐地去了。

这边贾宝玉目送那甄宝玉远去,回头儿见薛宝钗已抱着蕙哥儿从里间出来了。宝玉便向宝钗说道:“这甄宝玉怕是个不好相与的,我好意留他斋饭,他倒使了脸色,拂袖而去。”

宝钗也不搭话,只瞥见湘云、麝月二人尚在厨房忙碌,便对宝玉说道:“二爷跟我来,我还有要紧的话要跟二爷说呢。”因拉了宝玉进了里屋,一时哄睡了蕙哥儿,便问道:“二爷可知道那人的来意?”

宝玉便道:“他不就是来送玉,并邀我去癞师父那里拜谢的么?”说着,便要将那通灵玉递到宝钗手里。

宝钗只将那玉轻轻推回,冷冷说道:“二爷还真当他只为这些而来?”

宝玉忙道:“难不成还为着别的?”

宝钗不由长叹一声,乃正色说道:“二爷呀,我看那癞师父的意思,你去寺里拜他,他必留你剃度出家的。想你我夫妻一场的,缘分便到此而尽了呀!”

宝玉闻言大惊,赶忙问道:“姐姐何出此言呢?”

宝钗便道:“前儿我晕过去那阵子,在梦里癞师父曾向我口占一偈。我原跟二爷提过的,二爷可还记得?”

宝玉便道:“可是那‘金玉重合日,梨花满地香’?”

宝钗因点头儿说道:“这‘梨’便是‘离’。想我初进府里那会子住的便是梨香院,我那冷香丸也是埋在梨花树下的,如今又云‘梨花满地香’,可知咱俩再好,也终是要别离的。还有那‘金玉重合’,而今这玉,还有我那金锁,可不都在二爷身上了?”

见宝玉一时竟愣在那里,宝钗便又款款说道:“二爷呀,这世间万事都是自有个定数管着的。当初撮合我二人婚姻的是癞师父,如今教我引着二爷悟道出家的也是他。可见这都是你我的宿命。想我命苦,服侍二爷这些年,终究还是留不住你。只是我既为君妇,便为着二爷吃些苦原也是该的。我只求二爷今后多多保重自己个儿,万勿挂怀于我,就权当我死了便是!”说着,那眼泪早忍不住扑簌簌地掉落了下来。

宝玉闻言,不由大怒,说道:“什么定数不定数的?我便不去拜谢他,又当如何?”因又对着那通灵玉骂道:“这劳什子,竟要害我跟姐姐分离!我竟是不要了它的好!”说着便举着那玉就要往地上摔去。

宝钗忙一把拉住劝道:“二爷切莫如此呀!我知道二爷心里有我,还有什么不合意的?只是二爷也不想一想,若不跟了那癞师父出家学佛,你那痴病可还有什么别的法子治去?”

宝玉便哭道:“姐姐待我恩重如山,我怎好为着我这下流呆病,便害苦了姐姐?”

宝钗只摇头儿劝道:“二爷可不要这样想呢!你看那世上的夫妻,哪个不是终有一别呢?便是那白头偕老的,也还有一个死别呢。你我在一起的日子虽说是短了些,只是像咱俩这般志同道合的,这世上还能有几人呢?如今想来,能够尽心侍奉二爷一场,我已是心满意足了,岂能再生出什么别的想头?”因又问道:“二爷可知那癞师父因何教甄宝玉前来送玉?”

宝玉叹道:“我实在是不知呢。”

宝钗便道:“二爷呀,你是假玉,他是真玉,岂不应了二爷那年在太虚幻境看见的那副对子?”

宝玉恍然大悟,不觉叹道:“是嗄!我们两个果然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宝钗便点头道:“这便对了。二爷是顽石,同我自是金玉之缘。他可是神瑛呢。二爷那会子总说木石之缘,照理林妹妹也该随了他才是,却为着二爷而死。他岂不该怨着二爷?那癞师父教他来,便是过来斩断咱俩姻缘的呀!”

宝玉不觉深叹一口气:“怪道他竟是这般神色!”

宝钗因又说道:“二爷可知道了,这些都是定数,又岂是人力可更改的?”

宝玉只哭泣道:“且管他什么定数,我只舍不得姐姐!”

宝钗亦哭劝道:“二爷可别说这话。倘或那日我便死了,二爷再舍不得,不也舍下了?亏得癞师父救了我,让咱俩又多聚了些时日,咱岂能违了那命数行事?”因擦了擦眼泪,复又劝道:“二爷放心,你去以后,我自然为你守着的,蕙哥儿我也替你将他抚养成人,便是云儿、麝月她们我也会多加照料的。只二爷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宝玉便道:“我原发过誓要待姐姐好的。我要这般走了,岂不成了那负心之人了?”

宝钗摇了摇头儿,劝道:“二爷的意思,我自然是懂的。你是怕将来别人笑话我成了弃妇,说我不贤惠,所以被你弃了。只是二爷呀,我岂在意这等虚名?便是有那起子不知事的闲人,他爱尖刺便由他尖刺去。只要二爷能好,我便受些屈辱又如何?”

宝玉不由得嚎啕大哭:“宝姐姐,我……”

宝钗忙捂了宝玉的嘴,柔声说道:“我知二爷疼我,只这可真不是疼我的法儿呀!二爷原是知道我的,为着二爷能好,我死也是情愿的。只是二爷这病,不出家又能如何呢?难不成让我等着看你再犯?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了。二爷便忍心看着我再死一次么?”说的宝玉一时语塞,竟答不出话来。

宝钗复又款款劝道:“二爷呀,咱成亲这些年你还是叫我姐姐。我便再叫你一次宝兄弟。好兄弟,你便听了姐姐的话,便是真的待姐姐好了!你可懂了?”

宝玉听闻,呆了半晌,便忽然扑到宝钗怀里痛哭道:“好姐姐,宝玉都听你的!姐姐的恩情,宝玉唯有来世再报了!”

宝钗忙抱住宝玉劝道:“二爷呀,快别说那来世的话了。那癞师父说过的,原是我前世里欠了二爷的。少不得我这辈子多受些委屈,将那一切都偿还于二爷便是了!”说着,也搂着宝玉失声痛哭起来。

【注释32-1】“悬崖撒手”,佛教术语,含义是基于对佛法的信仰和信任,勇于放弃尘世间的一切。语出北宋释道原《景德传灯录·苏州永光院真禅师》:“直须悬崖撒手,自肯承当。”徒手攀附于悬崖绝壁,撒手则必死。然佛教所说的悬崖绝壁,通常又是佛菩萨为考验信徒而虚设的幻境。在此情况下,佛菩萨劝说攀岩者撒手。是否撒手,便成为了当事人是否真心信任佛法的标记。故,“悬崖撒手”紧接的便是“自肯承当”的毅然决然。脂砚斋云:“然宝玉有情极之毒,亦世人莫忍为者,看至后半部则洞明矣。此是宝玉三大病也。宝玉有此世人莫忍为之毒,故后文方有‘悬崖撒手’一回。若他人得宝钗之妻、麝月之婢,岂能弃而为僧哉?此宝玉一生偏僻处。”(庚辰本第21回双行夹批)此脂批常被拥林派红学所误读,被解说成宝玉不爱宝钗,狠心将其抛弃。但诸如此类的说法,完全解释不了宝玉如何对宝钗还有“情极”?所谓“情极之毒”,必是宝玉极爱宝钗,而又将宝钗“抛弃”,方是“此宝玉一生偏僻处”。若按拥林派红学所解,心都不在她身上而抛弃之,不过是凡夫俗子都可以轻松做到之事,又何来“情极之毒”、“一生偏僻处”?实际上,回归“悬崖撒手”的本意,便不难看出宝玉之弃“宝钗之妻、麝月之婢”而为僧,正是基于对宝钗的信仰和信任!正如攀岩者乃是基于对佛法的信仰和信任,才会勇敢撒手一样,宝玉正是听从了妻子宝钗的劝告,才会做出抛弃妻子这样看似无情无义的事情。因为他明白他留在尘世,其实反倒只能成为宝钗的拖累。唯有听从宝钗的劝告,悟道出家,才能自救并完成对妻子的爱护。这也就完美解释了宝钗面对夫妻分离的结局为何是“虽离别亦能自安”、“香可冷得,天下一切无不可冷者”(戚序本第7回双行夹批)。因为正是宝钗自己主动引导了宝玉的悟道出家!她也明白,唯有牺牲自己的婚姻幸福,引导宝玉遁入空门,才能完成对丈夫的精神救赎!而宝玉的“情极之毒”,恰好与宝钗的“虽离别亦能自安”、“任是无情也动人”正好构成完美的一对儿,夫妻二人都选择了在别人眼中看似“无情”,而实际却真正待对方好的方式来爱对方。这也是脂砚斋所说的“钗、玉二人形景较诸人皆近”深刻道理所在!故而,在《白雪梵音》中,笔者乃基于对“悬崖撒手”的这一深度理解,撰写了宝钗劝说宝玉悟道出家这一幕。

【注释32-2】关于宝钗引导宝玉悟道出家,脂评本前八十回中有多处实证和提示。其中,最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乃是庚辰本第22回的《山门·寄生草》与庚辰本第63回的《邯郸梦·赏花时》。《山门·寄生草》被安排于宝钗的生日宴上,表现的是鲁智深从“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的一腔悲怆、愤懑之情,转向“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的洒脱、彻悟的心路历程。宝钗非常偏爱这支富含道锋禅机的曲子,认为是“填的极妙”,并主动推荐给宝玉分享,结果引出了宝玉在全书中的第一次禅悟。这就是第22回回目上说的“听曲文宝玉悟禅机”。 《邯郸梦·赏花时》被穿插于宝玉生日宴上宝钗抽取“艳冠群芳”花名签的时刻,写的是何仙姑嘱托吕洞宾下凡以后莫要留恋人间的酒、色、财、气,要尽量完成度化世人的任务,速速返回天界:“您再休要剑斩黄龙一线儿差,再休向东老贫穷卖酒家”、“您与俺眼向云霞”、“洞宾呵,您得了人可便早些儿回话;若迟呵,错教人留恨碧桃花。”原文写宝玉听这支曲文的反应,乃是“口内颠来倒去”地念叨宝钗花名签上的“任是无情也动人”。曹雪芹爱戏、懂戏,《红楼梦》也多次摘引戏词,但全文照抄的曲文仅有《山门·寄生草》与《邯郸梦·赏花时》这么两处,而且两处皆与宝钗、宝玉密切相关,亦都是女性(宝钗、何仙姑)在劝导男性(宝玉、吕洞宾)留意出世、遁世的意境。这就构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完整证据链,无可辩驳地证明了脂评本后三十回佚稿中的大结局正是宝钗引导宝玉悟道出家!此外,脂批提示面对宝玉出家,宝钗的态度乃是“虽离别亦能自安”、“香可冷得,天下一切无不可冷者”(戚序本第7回双行夹批)。庚辰本第17、18合回宝玉为日后成为宝钗居所的蘅芜苑题写对联,亦曰:“吟成豆蔻才犹艳,睡足酴醿梦也香。”都可以说明宝钗是以坦然自若的态度来接受婚姻终局的。这也充分证明了宝玉出家,正是基于宝钗的主动劝导,完全符合宝钗的主观意志!而事实上,也只有宝钗主动引导宝玉出家,癞头和尚专门为宝钗、宝玉安排一场金玉良姻才是合乎情理的。如果宝玉出家不是基于宝钗的引导,金玉良姻就是无意义的,癞头和尚作为出家人还去管人姻缘就纯属多事,而且坑人,完全不符合佛性的慈悲。但只要承认宝钗担负了引导宝玉悟道的重任,一切都顺理成章了,因为这本来就是女娲(宝钗)所应当担负的使命!

【注释32-3】“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语出《般若波罗密多心经》。“般若波罗密多”的含义是“度化”。“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为梵文密咒音译,大意为:“速去、速去,向彼岸速去,人人皆向彼岸速去,方成光明正觉呵!”也就是宝钗所说的:“二爷呀,你可知道,要登彼岸之崖,方成无上正觉。这密咒就是要助人速登彼岸的呀!”《般若波罗密多心经》乃是大乘佛教教义的总纲。在《白雪梵音》中,宝钗正以教授《心经》为开端,将宝玉引向悟道之路。宝钗言:“佛法如月,经文如指,以手指月,原不是为着手指头起见。”语出《楞严经》:“如人以手指月示人,彼人因指,当应看月。若复观指,以为月体,此人岂唯亡失月轮,亦亡其指。”意谓佛经和戒律仅是帮助人理解佛法、领会佛心的工具,它本身并非佛法、佛心。若过分执迷于经文和戒律,则又是陷于“法执”,并非真正彻悟。在脂评本中,宝玉、惜春均是小乘,离不开外在律条的戒持,所以最终必须出家为僧。而宝钗是大乘,是真正破了“法、我二执”之人,即便居于尘世,亦可如佛菩萨一般济世度人,故无需出家为尼。这就是宝钗后面说的:“只是二爷目下这般悟性,岂少得了外力戒持?我呢,也不指着二爷能够成佛作祖,便将这些个经文学通了,将来证得个声闻乘,我也就放心了。”“声闻乘”,佛教三乘之一,即三种基本修行路径之一,最低可修得声闻初果,最高可修得阿罗汉果。另外两乘为“缘觉乘”、“菩萨乘”。其中,以“菩萨乘”果位最高,“缘觉乘”次之,“声闻乘”最低。宝钗亦知宝玉是顽石,悟性有限,故有此语。麝月插话言:“适才二奶奶跟二爷说什么参禅悟道的事儿,我也不懂。只奶奶说了,二爷这病要想好的利索,非得这些个佛经加持不可。想奶奶的话,自有她的道理。二爷便不为我,为着奶奶和小爷,也该用用心才对呀。”可知麝月完全不懂佛学,宝钗担心麝月过于悲伤难过,亦未向麝月完全说明实情。湘云、麝月此时均不知宝钗劝导宝玉学佛的目的其实是引着其悟道出家。

【注释32-4】庚辰本第17、18合回写元春省亲时点了四齣戏,其中第三齣是《仙缘》。对此,脂砚斋批云:“《邯郸梦》中伏甄宝玉送玉。”(庚辰本第17、18合回双行夹批)据此可知,后三十回佚稿中将有“甄宝玉送玉”的情节。在脂评本的神话框架中,甄宝玉是神瑛后身,真正与绛珠(林黛玉)前世有缘之人。而贾宝玉与林黛玉却是“以顽石、草木为偶”的阴差阳错的讹缘。由贾宝玉(顽石)代替甄宝玉(神瑛)而与林黛玉(绛珠)结下讹缘,这正是太虚幻境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的确切含义。故此,“甄宝玉送玉”就意味着“真宝玉”神瑛前来向“假宝玉”顽石兴师问罪,斩断其尘缘,以补偿夺代之恨。贾宝玉自己当然无法直接领悟到这一点,而妻子宝钗却很能了悟其中的前因后果。故此,在《白雪梵音》中,宝钗正以“甄宝玉送玉”为契机,引导宝玉“悬崖撒手”,下定了悟道出家的决心。

【注释32-5】甄宝玉打道琴唱曰:“不食安期枣,无携费长壶,名缰利锁解未尽,焉得河上飞符?历炎光,受寒凉,忽荣忽辱尚端详,却看金乌方坠,玉轮又升扬。”“安期枣”、“费长壶”分别是安期生之枣、费长房之壶的简称。安期生,道教神仙,传说其给求仙者食巨枣,大如瓜。费长房,东汉方士,传说曾从神仙壶公学艺。该神仙可跳入所携壶中,里面乃是仙家洞府。“河上飞符”即河上公之飞符。河上公,亦称河上真人,曾为《道德经》作注。据《太平广记》等野史载,河上公可凭飞符而身体悬空,他曾以此傲然居于皇权统辖之外。“金乌”、“玉轮”分别指代日月。此曲为笔者依据道教音乐创作,多用道家、神仙家典故,以对应甄宝玉的道士身份,与前文宝钗谈佛法,各有异趣。

【注释32-6】宝钗对宝玉言:“我知二爷疼我,只这可真不是疼我的法儿呀!二爷原是知道我的,为着二爷能好,我死也是情愿的。只是二爷这病,不出家又能如何呢?难不成让我等着看你再犯?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了。二爷便忍心看着我再死一次么?”情真意切,且击中要害。宝玉本深爱宝钗,不忍心连累宝钗守寡一世。而宝钗既决心自我牺牲,又当以何种理由说服丈夫接受?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这就是宝钗能够打动宝玉内心的最重要的情理。宝玉不出家,则痴病不得好,迟早再犯。宝钗为救治宝玉,不惜牺牲自己性命,而且也已经“死”过一次。而宝玉又如何忍心眼见着宝钗为他一死再死?听从宝钗的劝告而出家,便成了宝玉唯一的选择!

33、白雪空茫

彤云密布,朔风扑面。贾宝玉顶着那飘忽的细雪,正在自家小院里劈柴火。刚劈完三天用的柴,便听得院外有人在喊:“贾兄,贾兄,该走得了!”

贾宝玉便转头向那院外之人回了一声:“甄兄,稍等一会子,我安顿好了便来!”

这里薛宝钗闻声从屋里出来。只见她一手拎着个蓝布包袱,一手搭着那俄罗斯旧毡子改成的斗篷,款款走到宝玉跟前,将那斗篷替宝玉披了,笑道:“二爷呀,外面冷着呢,披上这个再走,好歹暖和些。”说着,又将那包袱塞在宝玉手里,道是:“二爷的东西我也收拾齐备了,你放心去罢。”

宝玉便向宝钗一揖,叹道:“今儿本是姐姐生日,可我却……”

宝钗忙捂了宝玉的嘴,劝道:“二爷快别说了。二爷有这份心,我便知足了。我原说过的,只要二爷好好儿的,今儿个以后啊,我便再苦,这心里也是甜的呢。”

宝玉便道:“蕙儿呢?”

宝钗笑道:“可不是我忘了?让他也跟你道个别。”一时进屋抱了蕙哥儿出来。

宝玉见这孩子睁着个圆溜溜的小眼看着自己,口中只含糊不清地喃喃着:“爹爹……爹爹……”心中一酸,那眼泪几乎就要掉下来。赶紧抱过来亲了亲,又递回给宝钗,叹道:“一切都拜托姐姐了。”

因想了想,便掏出那通灵玉,要给宝钗挂上,口中只说:“宝玉无能,对不住姐姐,也没什么留给姐姐的。这玉姐姐便戴了去罢,权当是给姐姐贺寿了。”

宝钗脸上一红,笑道:“我这么大的人,还戴这个作甚?我那金锁原是癞师父给的,还烦请二爷带去还给他呢。”

宝玉道:“这玉也不是单给姐姐的。等蕙儿大了,姐姐便给他戴罢。也好让他知道有我这么个没用的父亲!”

宝钗便点了点头儿,由着宝玉给自己戴上了这通灵玉。因又劝道:“时候不早了,二爷还是赶紧走罢。甄家兄弟在外面都等不及了呢。”

宝玉因对着宝钗又是一揖:“姐姐,我走了!”

宝钗忙扶了,送他出了门,说了声:“二爷保重呀!”

这边贾宝玉便随了甄宝玉一起沿着那田坎向远处走去。宝钗只抱着蕙哥儿,立在门口,呆呆地望着他二人的背影。走不出数十步,忽见宝玉停下脚步,只回头痴望着宝钗。

宝钗不由得摇了摇头儿,心中只默默念着:“二爷呀,切不可回头呀!”那贾宝玉也像听见了宝钗心声似的,便向着宝钗笑了笑,复又转身,携了那甄宝玉,大步流星地走去。一时转过一个小土丘,便再也见不着他二人了。

宝钗轻轻叹了一口气,回屋继续打点些针线。一时翻出前些日子做的“荣绣”,见那《十独吟》还短着一幅,不由叹道:“二爷,我这《十独吟》今儿个可是能绣全了呢!”因取来绷子,含着眼泪细细绣将起来。

正绣着,忽听麝月进来报说:“奶奶,张梦泉家的带了她村里两个小寡妇来了。”

宝钗忙道:“赶紧儿的,让她们进来罢。”

一时张梦泉家的带了两个小媳妇进来,见过礼,便笑道:“姑奶奶,奴婢可把人给您带来了呢。”指了指二人,说道:“这个是周力家的,那个是吴才家的。”因又招呼二人道:“你两个还不见过薛夫人?”

两个小媳妇连忙跪下给宝钗磕头,说道:“小的们给薛夫人请安。”

宝钗见她二人身材瘦弱,态度羞怯腼腆,知她二人都是实诚人,守寡后又吃过不少苦,不由得心生怜悯,忙挨个扶起来,劝道:“何须行此大礼?咱都是一般儿的苦命人,也不必分什么贵贱,姐妹相称就好。”

二人只低着头回说:“只听夫人吩咐便是。”

这边宝钗便拿出两块“荣绣”,递到二人手里,笑道:“我的意思,想你张家姐姐都跟你们说过了。二位妹妹都是针线上的高手,且给指教指教罢。等闲了,咱们一起做些活计,切磋些技艺,便有了些进益,咱也好贴补下家用。你道可好?”二人只点头称是,又看看那“荣绣”针法繁复,做工细腻,哪里是自己比得上的呢?一时竟愣在那里,也不知道该怎么答话。

张梦泉家的见了,忙道:“她们那点子手艺怎可跟姑奶奶比?只求姑奶奶别嫌弃她们,拿她们当个学徒使唤就是了。”

宝钗便点点头儿,吩咐道:“麝姑娘,将你那绣了一半的酴醿花,交与二位妹妹练练手儿罢。”麝月应了,便将自己那做了半成的绣品交与二人续针。

这里宝钗因与张梦泉家的闲话,那张家的便问道:“怎大半日了也不见史大姑娘?”

宝钗便道:“前儿史家叔叔遇赦回来,她少不得过去张罗的。怕是要过了午错方回呢。”因又问道:“昨儿你去了梅家。可见着你琴姑奶奶了?她添的是个哥儿罢?”

张梦泉家的答道:“琴姑奶奶添的是个小姐呢,小模样儿可俊了。琴姑奶奶说了,等姐儿大了,便送过来给姑奶奶做个小媳妇呢。”

宝钗便笑道:“这不过是琴儿说说罢。我可没指望咱蕙儿将来娶个官家小姐呢。”

因又闲话一回,便起身看周、吴二人做的活计。见那周力家的续的针,与麝月原来绣的无二,竟似出自一手。宝钗便知她手艺原在麝月之上。只吴才家的稍弱了些,尚不及麝月。便笑道:“二位妹妹的手艺自然都是好的。只周家弟妹似又在吴家弟妹之上。吴家弟妹可要在加点儿力呀?这样罢,打明儿起,周家弟妹便过来跟着我学学这‘荣绣’的针法。吴家弟妹呢,也别恼,先跟着麝姑娘练练手儿,用不着多久也赶得上来呢。”

二人忙跪下道:“谢夫人恩典,我们都听夫人安排。”

一时,麝月来回:“奶奶,饭备好了呢。”宝钗便留三人用过午膳,又闲话一阵子,方送她们去了。

宝钗见那雪越下越大,因拉了麝月一起进里间做针线。

麝月便道:“这雪更大了呢。也不知二爷路上怎样?若不紧些赶路,今儿怕是回不来了呢。”

宝钗便叹了口气说道:“麝姑娘,你二爷的事儿,原是我不好,瞒了你两个。这以后啊,你们便怨着我就是,别怨着你二爷呀。”

麝月不解,忙问道:“二爷不是去拜谢了那和尚便回吗?还能有什么事儿呀?找回那玉,这也原该去谢人家的,我们怎会怨着奶奶?”

宝钗便叹道:“你二爷他——”

刚说半句,忽见史湘云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问道:“宝姐姐,二哥哥可还在家?”

宝钗便道:“你二哥哥不是一早就出去了么?你怎想起问这个?”

湘云便跺着脚喊道:“宝姐姐,你快想个法儿罢!二哥哥竟是剃了头发,跟了个拐子做和尚去了!”

宝钗忙问道:“你见着你二哥哥了?”

湘云点头道:“见着了,就在村口牌坊那边呢。才刚我回来的时候,听得村里人议论,说二哥哥跟了个拐子跑了,便留了心。可巧儿见着二哥哥跟着个老和尚在那边牌坊下远远站着。先我还当那是甄宝玉,错传成了咱二哥哥,也不理会。这会子二哥哥家也没回,想来果然是跟那拐子走了。”

宝钗便道:“你怎知那老和尚是个拐子?”

湘云道:“怎的不是?满头儿的癞疮,一看便不是甚正经人呢!”因又急着说道:“姐姐赶紧过去罢!不定这会子他们还在那里呢!”

宝钗听了,忙抱起蕙哥儿,说道:“走!咱赶紧瞧二爷去!”因拉了湘云,带了麝月,出了门子,一路赶到那牌坊口。果然见着贾宝玉随着那癞头和尚在一块山岩下远远立着。

宝钗见着癞头和尚,便放下了心,忙将蕙哥儿递给麝月,双手合十,遥遥地见了礼。那癞僧也合十,回了一礼。再细细看那宝玉,果然是光着头,身着袈裟,只肩上披的斗篷还是自己用那俄罗斯旧毡子改做的。

只听那癞僧高呼一声:“尘缘已毕!你这蠢物,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那宝玉便向宝钗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宝钗也连忙躬身答礼。

那风更急、雪更大了,一时间,如席的雪花竟漫天飞舞起来。又听得那癞头和尚说了声:“走罢!”宝玉便起身,随了那癞僧,缓缓向远处走去。一阵空灵悠远的歌声,便隐隐地从他口中飘出。

只听那宝玉唱的是:“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宝钗立在那里,默默地听着这曲子不语。

湘云急的直跺脚,忙拉着宝钗说道:“宝姐姐,你痴了呀!咱赶紧将二哥哥追回来呀!”

宝钗只摇了摇头儿,叹道:“你二哥哥不会回来的了。”

湘云道:“回不回得来,咱也得先追追看呀!”又道:“姐姐病才好,身子骨弱。还是云儿替你去追罢!”说着就要跑上前去。

宝钗忙拉着劝道:“云儿,快莫去追呀!”

湘云哪里肯听,只摔开宝钗的手儿,撒开两腿,拼力向前追去。一边追,一边喊着:“二哥哥快回来呀!你可千万别丢下宝姐姐不管呀!”

可哪里还追得上呢?那癞僧、宝玉二人虽是缓步前行,却如施了扩地法似的,任凭湘云全力狂奔,竟是越追越远!越过两三座小土丘,二人的身影已缩成了远方地平线上的两个小黑点。

那湘云仍不死心,便拼尽最后一点子力气冲下土丘,哪知一脚踏空,跌落进了一个雪窝子。那湘云也无力起身,只在那雪地上,艰难地匍匐着向前爬动,拼命哭喊着:“二哥哥,宝姐姐和蕙哥儿还等着你回家呢!二哥哥,你快回来呀!你快回来呀!你快回来呀!”

那疾风卷着暴雪呼啸而来,几乎一瞬间便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一片素白。寒山早已失翠,冻浦业已断流。在这白茫茫的天地之间,只阵阵回荡着湘云那撕心裂肺的呼唤声,回答着她的唯有狂风怒吼。不多时,那凄厉的呼喊声也消失了,也只剩下了喃喃的低吟:“二哥哥,求求你,快回来罢……”湘云趴在那雪窝子里,眼中已流不出一滴泪来。

“麝姑娘,快将你云姑奶奶扶起来罢。”不知何时,宝钗已抱着蕙哥儿,出现在湘云的身后。麝月应了,赶紧扶湘云起身。

湘云只伏在宝钗肩头,轻轻地敲打着宝钗,嘤嘤地抽泣着:“宝姐姐,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呀!”麝月也在一边抹着眼泪,说不出话来。

宝钗便轻声问道:“适才二爷口里唱的那曲子,你们可都听见了?”

麝月便道:“听不大清楚呢,好像有一句是什么‘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呢。”

湘云也道:“好像最末一句是什么‘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宝钗便点了点头儿,缓缓说道:“是了,是这支曲子。”

湘云忙问道:“这曲子怎么了?”

宝钗只搂着蕙哥儿,平静地说道:“这支《寄生草》原是我教给他的呢。”说着,两行热泪便夺眶而出,只顺着宝钗的脸颊流淌,大滴大滴地掉落在那雪地之上。

【注释33-1】甲戌本第5回《红楼梦组曲·飞鸟各投林》末尾乃言:“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可知脂评本后三十回佚稿中,将在一片苍茫的雪景收场。“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即大雪覆盖的世界。而脂评本中,宝钗乃是“山中高士晶莹雪”,她本身就是洁白之雪的化身。因此,《飞鸟各投林》的结局亦是在隐喻,在千红一哭、万艳同悲之际,唯有宝钗能够坦然自若地面对一切。故此,在《白雪梵音》中,宝钗引导宝玉出家被设置在一片雪景之中。白雪大地,空茫无际,而隐隐传来佛语梵音,宛如天籁之声,这就是《白雪梵音》从脂评本原著中所延续下来的大色空主题!

【注释33-2】张梦泉家的约了周力家的、吴才家的两位乡下寡妇,前往宝钗处做学徒,照应第28幕《借词谏夫》中宝钗对张梦泉家的提出的要求。此刻,按宝钗当初的设想,“荣绣”制作得以逐步扩大,经营成功已是指日可待。观者不必为宝玉出家后,宝钗独自孤苦守节的生活发愁。史鼐、史鼎遇赦,史湘云前往帮忙,衔接上湘云路遇僧人装扮之贾宝玉的情节。宝琴生女,相约许配给蕙哥儿做媳妇,照应第18幕《隔帘问账》时宝钗对梅家的关照。

【注释33-3】宝玉出家时所唱系《山门·寄生草》,即庚辰本第22回中宝钗向宝玉所推荐的曲文。此时宝玉跟从宝钗这里学习了大乘佛教方面的若干基础知识。从《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到《楞严经》,再到此类道书禅机,均足以改变宝玉的心性。故此,“薛宝钗借词含讽谏”时的宝玉虽已“不可箴”,却照样能够被宝钗在出世哲学方面的给“移性”!不过,宝钗却为此付出了牺牲自己婚姻,孤苦守节一世的沉重代价。故脂砚斋又曰:“宝钗是博知所误。”(庚辰本第22回双行夹批)相对于宝钗的主动引导,麝月作为宝玉之婢,则完全是被动见弃。故,庚辰本第63回写及麝月抽取“开到荼靡花事了”之花名签时,宝玉的反应乃是“愁眉忙将签藏了”。另外,湘云作为宝钗的贴心姐妹,自觉有义务帮宝钗挽回婚姻,心性憨直的她自然成了冲在第一线的人。只可惜宝钗真正的良苦用心,湘云是不懂的,以后也不大可能会懂。宝钗与湘云,亦如宝钗与袭人一般,亦是一对儿不对称的知己。

【注释33-4】在脂评本后三十回佚稿中,宝钗既是宝玉的妻子,又是宝玉的精神引导者。而这两重身份乃是既矛盾又统一的。而《白雪梵音》就形象地刻画了面对丈夫出家时,宝钗人性中的挣扎与释然。作为女性、作为妻子,谁不想与心爱的丈夫天长地久、白头偕老呢?故,宝钗私下里亦会为宝玉的离去而怅然、而落泪。但宝钗非同于一般女性、一般妻子的地方在于,她是女娲的后身、癞头和尚的得意女弟子,她比一般女性更清醒地认识到了“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的大色空题旨,更是以法爱精神来对待宝玉。不求自私占有,而以牺牲奉献、布施一切为幸福!故此,尽管心中有痛、眼里有泪,宝钗依然含笑劝宝玉离去,摇着头不让宝玉回头,更是平静地看着丈夫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间。“这支《寄生草》原是我教给他的呢。”只这一句就道出了宝钗对宝玉精神世界的深远影响,点明了一段金玉良姻的伟大意义!

34、酴醿梦香

“卫四奶奶,您老此去雪山村,可是寻那薛夫人去的?”村口的小茅店忽然来了贵客,那老板娘不仅忙上忙下,嘴里还不停地献着殷勤。

这卫四奶奶年可二十八九,浑身锦缎,头上戴的金钗更是亮晃的吓人,一口京里语音,一望便知她那身份不是名门夫人,亦是望族贵妇。

此刻,这卫四奶奶正端坐在包厢里,拿了杯淡酒默默出神。听闻老板娘的问话,便道:“我正有要事寻她呢。只是多年未见,也不知她这些年过得怎样?”

老板娘忙笑道:“您老要打听那薛夫人的事儿啊,可算是问对人了。咱村里谁不知道那薛夫人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善人呢。这十里八乡的,遇着个修桥补路、赈灾济贫什么的,哪样儿不是这薛夫人带头儿捐的资?这不,我这小店还是她资助才开起来的呢!不瞒您说,咱家里也供着她的长生牌位呢!”

卫四奶奶便笑了笑,说道:“果然是她了。这么多年了,竟还是这副热心肠。”

那老板娘忽然换了一副语气叹道:“其实呢,这薛夫人原也是个苦命的姑娘,怪可怜见儿的。只看看她这行止,怎不让世人尊敬来着?”

卫四奶奶便道:“她怎的命苦?”

老板娘便道:“奶奶还不知道罢。这薛夫人原可是那荣国府的当家奶奶呢。那时节,府里金银可是堆成山的呢。后来呢,那贾府也抄了,她那夫君耐不了贫贱,便跟了个疯和尚跑了。亏得这薛夫人一个人拉扯个孩子,在这里守着,熬油似的,苦苦熬到如今儿呢。”

卫四奶奶因问道:“那府里早败了,她一个寡妇失业的,怎的还有钱帮这个、助那个的?”

老板娘便笑道:“这就是那薛夫人的过人之处了。奶奶可知道‘荣绣’?”

卫四奶奶点点头道:“这些年京里就时兴这个。好像鼓楼大街那边有家‘荣绣’铺子来着,只是常卖断货。多少公府侯门想求着一幅,花上百两银子,还未定求得呢。我隐约听得是一个旧家子节妇领着些乡下寡妇做的。”

老板娘笑道:“奶奶圣明,这旧家子节妇便是咱薛夫人呢!”

卫四奶奶恍然大悟:“原来是她!我说怎绣得这般儿精致呢!她原也是国公府里出来的呀!”因又想了想道:“那‘荣绣’铺子的掌柜的两口儿好像姓李,你可认得?”

老板娘笑着说道:“怎认不得?那两口儿原都是她家的下人,那女的还是她贴身丫鬟呢。每次送个货什么的,都常来我这里歇脚。”

卫四奶奶不由叹道:“她果然是个厉害人儿呢!我要是赶着她那个命,还不知怎样呢。她竟挺过来了!”

老板娘笑道:“说起这薛夫人的好处,咱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呢。奶奶若是来惯了,便知道了。”

卫四奶奶便道:“看来这事儿,我还真找对人儿了呢!”因吩咐道:“秋月,结账,咱赶紧走罢!”这边秋月替主人付了银子。

卫四奶奶出了茅店。一个身着四品官服的男子早在一辆八宝香车旁恭立,口内说道:“郡主,赶紧上车罢。下官都已打探明白了。”

这边静惠郡主便笑道:“又让郡马爷辛苦了,我怎担得起呢?”

那卫若兰便答道:“不辛苦,侍奉郡主乃是下官本分。”

静惠郡主只笑了笑,说道:“走罢!去见我那宝姐姐,你那宝二嫂子去!”说着,便上了香车。

卫若兰骑了匹枣红马在后面随行,后面又跟着十来个仆从。一路行至大路尽头,再往前便是那陡峭的山道,车马俱难通行。夫妇两个便下了车马。

这里静惠郡主因嘱咐下人:“只我跟郡马爷步行上去,你们在下面等着便是。”众人应了。

静惠郡主便向卫若兰笑道:“四爷,咱走罢。”二人便沿着那山间小道拾级而上。刚翻过两道梁,行至半山腰处。卫若兰已是气喘吁吁。

静惠郡主因笑道:“郡马爷可是走不动了?你虽是个男人,可比不得我这从小修道的呢,况又整日酬酢不休,伤了身子罢。”

卫若兰喘着答道:“下官……下官,还,还,还能走的。只,只是……”

静惠郡主想了想,便道:“我明白了。她那里有你不好意思见的人。况,她原是柏舟之妇,你一个须眉浊物,也着实不便去登人家的门的。这样罢,前面有个凉亭,你就在那里歇着等我罢。”

卫若兰忙打恭作揖道:“下,下官,谢过郡主!”

静惠郡主因只得独自上山,又爬过几个陡坡,便到了雪山村。遥见一户人家,白墙清瓦,朴素雅淡,着实与一路见着的农家殷实人户不同。因想着:“这便是她家了罢。”不知不觉便走到那花堵跟前儿,只透过雕窗向院里张望。

见那一床花架上或黄或白的酴醿花开得正繁,阵阵清香扑鼻而来。那繁花深处,大朵大朵的酴醿,正簇拥着一树白牡丹。虽素淡已极,却是格外娇艳醒眼,尽显花王风姿。

目下已是“人间四月芳菲尽”的时节,却不想这百卉千花皆离披之际,倒见着这般盛景,不由脱口而道:“真个是‘更值牡丹开欲遍,酴醿压架清香散’呀。”

犹自感叹,忽听屋里的人也吟诵起诗来。细细听来,正是那薛夫人的声音:“蕙哥儿,跟着妈妈学唐诗,好不好呀?妈妈念一句,你跟着也念一句。”

“好呀!”一个五六岁稚童的声音响起。

那薛夫人便念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蕙哥儿也跟着念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那薛夫人复又念道:“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蕙哥儿也跟着念道:“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静惠郡主在外面听着,不觉叹道:“她到底还是忘不了他呀。”

正胡思乱想着,忽见一个年轻仆妇推门出来,见着她吃了一惊,忙问道:“敢问这位夫人,您可是来寻我家奶奶的?”

静惠郡主便点了点头,笑道:“正是来寻你家夫人的。你便进去通报,只说静丫头来了,她便知晓的。”那仆妇便进去通禀去了。

一时便听得屋里薛夫人的声音:“麝姑娘辛苦了,还是先歇歇的好。”又向另一人说道:“云儿,我知你不想见她的。也罢,你便带了蕙哥儿进里间去罢。只我会会她便是。”又听得那女子应了一声,想必就是卫四爷前头那位史家奶奶罢。静惠郡主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造孽啊。”

忽一时,那薛夫人便笑盈盈地开门迎了出来。静惠郡主便见着一个年纪约三十岁上下的美妇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只见她一身白衣白裙,头上也插戴着素白的银钗子,虽是节妇的妆扮,倒更觉端庄雅致。自己这身绫罗绸缎,倒显得俗气了些。不觉脱口赞道:“这些年没见着了,宝姐姐还是这般儿仙姿绰约呀!”

那薛夫人便笑着福了一福:“民妇见过郡主。让郡主见笑了,民妇如今不过是一介未亡人儿罢了,岂敢跟郡主比美呢?”

静惠郡主赶紧上前扶了,笑道:“姐姐快别如此。姐姐原是我师父来着,倒该受静丫头一拜才是。”说着又要对着薛夫人行礼。

薛夫人也忙将她扶了,笑道:“走罢,郡主还是请屋里说话罢。只民妇这里寒酸得紧,倒怕是入不了郡主的眼呢。”

静惠郡主只笑道:“姐姐原是山中高士,不嫌我俗气就好了,岂敢嫌了姐姐?”因随了薛夫人进到屋里。但见内里一色玩器装饰皆无,不过一桌两椅,并一个书架而已。不禁叹道:“这些年倒苦了姐姐。原是静丫头的错,那时节太小,不懂事,只缠着老王爷要姐姐给我讲禅说道,害姐姐落了选,一误至今!”

薛夫人便笑道:“如何怪得了郡主?原是民妇命小福薄罢了。况,如今我不也挺好的么?这山明水秀的地儿,多少常人还求不来呢。”

静惠郡主只叹了叹,说道:“咱们女人家,这山居谷处的,毕竟也不是个常法儿。我于今倒有一套现成的富贵荣耀,要送与姐姐呢。”

薛夫人听了,只淡淡一笑:“劳郡主费心了。只是民妇可没那个富贵荣耀的命呢。”

静惠郡主便道:“姐姐还是先听我说说罢。”薛夫人便点了点头儿。

且听静惠郡主说道:“这当今呀,最是圣明仁慈的,如今上了些年纪,越发惜孤怜弱,近日又降下不世之隆恩:‘凡天下守节之妇,也不拘寡居年限,但有嘉言懿行,有助于教化人心者,皆可报至礼部,以兹褒封、建坊。’我想这天下大贤大德的妇人,还有几人比得上姐姐?况姐姐这般仗义疏财,拯济苍生,也是有口皆碑的呀。前年过世的那李氏贞康夫人不就是姐姐夫家的嫂子吗?那还是五品的封诰。以姐姐这般的品格,便填了名帖、写个履历报上去,得个四品衔的贞淑夫人,还不是稳稳的?当初入选的事儿是我误了姐姐,如今这封诰的事儿,可巧儿是咱郡马爷在管着。我便寻思着,何不还一套富贵给姐姐呢?”

薛夫人便笑道:“郡主说哪里去了?原是民妇不贤,以至为家夫所弃。正该安居山野,静守妇道,以赎前愆。岂可以此不祥之名,亵渎圣聪,唐突到那庙堂之上?”

静惠郡主便道:“这事儿是姐姐太受委屈了。那不知事的人呢,只说是他弃了你。这天下的明白人哪个不知道姐姐的贤德?原是他没福,消受不起你罢了。我只求给姐姐讨个公道!”

薛夫人道:“郡主好意,民妇自然心领。只是这朝廷褒封,原是为那丧夫守寡之人而设。如民妇这般儿却实为弃妇,并非那丧夫的寡妇。岂可因了郡主私谊,便这般儿鱼目混珠?”

静惠郡主便道:“什么寡妇、弃妇的?这年头,连那没廉耻的尼姑都还有自称守节的。说到底,这还不是你我一句话的事儿?只要姐姐允了,我回头儿便告知郡马爷,还怕礼部那起子酸人不依?”

薛夫人只微微一笑:“天道至公,那朝廷名器岂可私用?若依着郡主,倘或家夫一日还俗返家,不知又置那朝廷颜面于何地?”

静惠郡主听了,一时语塞,竟无可作答。半晌方叹道:“宝钗,你何苦这般为难自己?想咱们女人家一生一世,不就图个夫荣子贵,乐得个清闲受享的?我知你是个要强的,但咱妇道人家也不犯着与这世道争啊!你便不为着你自己个儿,也该替蕙哥儿谋个荫封前程不是?”

薛夫人因笑道:“郡主说笑了。蕙儿他一个山里孩子,图个什么前程呢?民妇原也不指着他名登显秩。这孩子天生朴直,只在这山里呆着,藏一藏拙便好。等他大了,便是每日家耕绿野、饭黄犊,归来吟风弄月、放旷林泉,我看着他,便也心满意足了。岂敢再希图那非分的富贵,以至折损天寿?况如此亦不违家夫素志,待我哪日归了天,也好见他父亲去。郡主原是个好道的。那庄叟有言‘宁生而曳尾涂中’,郡主自是明白,又何须民妇饶舌?”

静惠郡主闻言,只得叹道:“我竟说不过你!想姐姐原是师父,静丫头在姐姐面前,到底只有听训的份儿。”因想了想,又道:“这样罢。姐姐既居在这山里,怕也有些不方便的事儿。只告诉我便是了。”

那薛夫人便笑道:“山野民妇,闲散惯了,还能有什么事儿麻烦郡主?”因想了想,便回头儿吩咐道:“麝月,将我那书拿出来罢。”麝月应了,一时捧出一本书来。

薛夫人便亲手递在静惠郡主的手里。静惠郡主见那封面题着《荣绣金针》四字,正诧异着,便听那薛夫人正色说道:“我想着天下女子苦节者甚多,岂是人人都有一份手艺生路的?民妇蜗居山野,力所能助者亦不过一隅而已。郡主乃是玉叶金枝,位尊势重,行方便法门,原比民妇容易。何不替民妇将这书传扬出去,也成全民妇这番金针度人之心,况亦不失朝廷倡言教化、清俗淳风之本旨?”

静惠郡主听了,不由叹道:“宝姐姐真是佛菩萨一般儿的心肠修为呀!这个忙,我帮定了!”

那薛夫人也不禁莞尔一笑:“看你,还是当年的静丫头呢!”

这边静惠郡主接了书,辞行出来,也不肯径直离去。只守在墙根儿下,感慨万千。

忽又听得屋里薛夫人说道:“蕙哥儿,咱接着学唐诗,好不好呀!”

接着是蕙哥儿的声音:“好呀!蕙儿听妈妈的。”

那薛夫人便念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蕙哥儿也跟着念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那薛夫人复又念道:“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蕙哥儿也念着:“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听到此,那静惠郡主也不由点点头,笑道:“她竟是悟彻了!亏得我学道十数年,竟还远不及她呢。”因沿着那山道返回。

一时下到半山腰那凉亭处。卫若兰接着,忙问道:“郡主,宝二嫂子她可是允了?”

静惠郡主摇了摇头,笑道:“人各有志,竟不必强她。咱们走罢。”因回头儿,又向那山上望去。

此刻已是斜阳西沉,连绵的群山尽皆笼罩在一片苍茫的暮色中。雪山村中的那户小院已然上了灯,那光芒虽微若萤火,却又被这如同汹涌夜海一般的晦暗天际映衬得更外醒目耀眼,恰应了佛经上“苦海慈航”那话。

静惠郡主不由又想起了那佛前的长明海灯,或许只是那么区区一盏,却暖人心脾,且历尽寒暑,经久不熄……

(《白雪梵音》全剧终)

【注释34-1】酴醿,又写作荼蘼、荼䕷、酴醾、酴釄等,蔷薇科悬钩子属观赏植物,别名佛见笑。其花朵如《群芳谱》所言“色黄如酒,固加酉字作酴醿”。酴醿,一般于春末夏初开放,花期处于暮春花季的末尾。所以在古诗文中“酴醿”或“荼蘼”常与春归、终结的意象相联,象征了青春逝去或人生终局。如北宋王淇《春暮游小园》即有云:“开到荼蘼花事了,丝丝天棘出莓墙。”牡丹亦是于春末夏初开放,花期与酴醿重合,所以在古诗文中牡丹与酴醿的意象也经常相连,或者专门以“酴醿、牡丹时候”一语来指代百花凋零而酴醿与牡丹独盛的花季之末,或者索性将酴醿想象为牡丹的侍婢、随从。前者如吕直夫《洞仙歌·征鞍带月》:“纵百卉千花已离披,也趁得,酴醿、牡丹时候。”以及张方仲《殢人娇·多少胭脂》:“文园今病,问远能来否。却道有酴醿、牡丹时候。”后者如方岳《荼蘼花诗》:“山径阴阴雨未乾,春风已暖却成寒。不缘天气浑无准,要护荼蘼继牡丹。”脂评本《红楼梦》塑造宝钗、麝月形象,正是深受这些古诗文中的意境的影响,故曹雪芹对于宝钗、麝月的按语,皆与酴醿(荼蘼)有关。庚辰本第17、18合回中宝玉为日后成为宝钗居所的蘅芜苑题写对联,其联曰:“吟成豆蔻才尤艳,睡足酴醿梦也香。”“豆蔻”一般指青春年华,与之相对应,这里的“酴醿”就该指人生的终局。鉴于酴醿的别名乃是“佛见笑”,可知此处的酴醿所隐喻的正是宝钗引导宝玉出家一事!宝钗引导宝玉出家,她自己则沦为了“弃妇”,不得不由此孤苦守节一世。然而,宝钗对此却是“虽离别亦能自安”、“睡足酴醿梦也香”,虽然遭遇了世俗意义上的绝大不幸,宝钗内心充满了精神自我意义上的幸福!故此,整个一联的确切含义便是:宝钗在青春年少时乃是大观园中的艳冠群芳的群芳之冠,而即便见证了丈夫出家的人生终局,她依然能够坦然自若,内心充满幸福!无独有偶,庚辰本第63回麝月所抽取的花名签亦用“开到荼蘼花事了”一语,点明麝月乃是宝钗引导宝玉出家这一酴醿终局的见证者。可知,曹雪芹安排麝月陪伴宝钗到最后,正是由“纵百卉千花已离披,也趁得,酴醿、牡丹时候”、“不缘天气浑无准,要护荼蘼继牡丹”等语脱化而来。在《白雪梵音》中,雪山村小院里的那一床黄、白酴醿,簇拥着一树白牡丹,也正是宝钗、麝月的精神化身。恰如静惠郡主引用欧阳修《渔家傲·三月清明天婉娩》中的词句所言:“更值牡丹开欲遍,酴醿压架清香散。”在历尽苦难之后,宝钗依然有着艳冠群芳的花王风姿,而麝月尽管嫁了李贵,也依然守护在宝钗身边,忠实地履行着义婢的职责。

【注释34-2】“薛夫人”即薛宝钗。“宝钗”原为乳名。本章中宝钗已是三十岁成年女性,不宜再用乳名相称,故称之为“薛夫人”,以示尊敬。“卫四奶奶”即静惠郡主在夫家的称呼。此时静惠郡主已嫁卫若兰多年,当下微服出行,向小茅店老板娘打探宝钗消息,自然不便露出郡主身份,故以卫四奶奶自称。《白雪梵音》中,宝钗与静惠被设定为闺蜜。当年宝钗参选时,静惠因为好道,缠着宝钗为她讲授《道德经》,从而导致宝钗落选。成年之后,对宝钗愈发感觉愧疚良多。故有此次雪山村之行,试图重新将一套荣华富贵还与宝钗。按,明、清时期官方虽不禁止寡妇改嫁,却十分热衷于提倡妇女守节,常给予节妇褒封、建坊等旌表。但一般对守节的年限有所规定,比如要求三十岁以下开始守寡,直至五十岁以上等等。在《白雪梵音》中,宝钗于二十七岁开始守节,至此三十岁,不过三年,自然不符合受褒封的常规要求。但亦如甲戌本第4回朝廷降下“不世出之隆恩”一样,此次也是降下特旨:“凡天下守节之妇,也不拘寡居年限,但有嘉言懿行,有助于教化人心者,皆可报至礼部,以兹褒封、建坊。”这样宝钗就符合了受褒封的条件。静惠自然认为宝钗一定是乐于接受了,岂料宝钗却坚守自己的气节,视荣华富贵为浮云,婉拒了申报褒封的请求。正如传说中牡丹不畏武则天的权势,拒绝违时开放那样。静惠虽从小修道,却修炼的只是强身健体之类的道术,而唯独缺乏“道法自然”的道心。宝钗方是真有道心者。两相对比,如何能不让静惠汗颜自愧?

【注释34-3】精美雅致的山间小院,不断捐资修桥补路、拯危济困的善行事迹,说明宝钗此时经营“荣绣”已获得商业上的成功。她已经彻底摆脱了昔日的贫困状态,重新获得了小康以上水准的生活。参照历史上张来妻顾氏的事迹:“(顾)名世曾孙女适廪生张来,年二十四而寡,守节抚孤,出家传针黹以营养,而其神化更妙于前,顾绣之名遂以大噪。”麝月嫁李贵,成为宝钗在京城的“荣绣”店铺的代理经营者,始终维持了与宝钗的主仆关系。史湘云仍与宝钗生活在一起。甲戌本第1回《好了歌注》有云:“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脂批注云:“宝钗、湘云一干人。”(甲戌本第1回侧批)可知宝钗与湘云相依相伴、共同守节,亦是她们的宿命。卫若兰行至半山腰便自觉羞于跟前妻史湘云相见,照应庚辰本第31回回目:“因麒麟伏白首双星”。就卫若兰与史湘云来说,“白首双星”并非“白头偕老”之意,而是指白首不得相见的参、商二星。另外,“白首双星”也可以指宝钗、湘云二人。湘云的金麒麟婚姻,亦是宝钗金玉良姻的“间色”、陪衬。二人最后又共同守节至白头。卫若兰在静惠面前毕恭毕敬,自称“下官”,与传统男尊女卑大相径庭。可见为名位而攀附贵主的婚姻,外似光鲜,内里有多少苦涩,只有卫若兰自知。静惠郡主称宝钗为“柏舟之妇”,意思是守节、誓不再嫁之妇,语出《诗经·邶风·柏舟》:“泛彼柏舟,亦泛其流。……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富察明义曾赞美宝钗:“威仪棣棣若山河,还把风流夺绮罗。不似小家拘束态,笑时偏少默时多。”亦本于此诗。

【注释34-4】静惠郡主对宝钗言:“前年过世的那李氏贞康夫人不就是姐姐夫家的嫂子吗?那还是五品的封诰。以姐姐这般的品格,便填了名帖、写个履历报上去,得个四品衔的贞淑夫人,还不是稳稳的?”交代李纨在富贵生活中孤独去世的结局。同时,所谓“四品衔的贞淑夫人”,化用梦觉主人《红楼梦序》对宝钗的评语:“贞淑薛姝为最。”代表了世俗中人对宝钗的看法。而实际上,他们均不能理解宝钗勇于“讽刺时事”、“借蟹讥权贵”,且“只以品行为先”的愤世出世精神。静惠郡主又言:“什么寡妇、弃妇的?这年头,连那没廉耻的尼姑都还有自称守节的。”具体指妙玉。庚辰本第75回妙玉中秋节联诗,一再将自己与嫠妇形象相联:“箫增嫠妇泣,衾倩侍儿温”、“钟鸣栊翠寺,鸡唱稻香村”。可知妙玉在惊闻宝钗引导宝玉出家以后,当有闭门谢客,亦自说自话宣布为宝玉“守节”的惊人之举。按道理,女尼无夫,尼娼无节,妙玉根本没有为宝玉“守节”的资格。因此,妙玉此举不仅为大众所不齿,从宝钗这个宝玉正妻的角度看,也只会觉得“怪诞”。静惠郡主痛骂其“没廉耻”,亦是基于此。但妙玉原本就不是可以理喻之人,她爱宝玉,这与宝玉、宝钗如何看她无关。她就是要我行我素地将她的怪诞进行到底!

【注释34-5】静惠对宝钗皆敬称“宝姐姐”,唯有一句直呼其名:“宝钗,你何苦这般为难自己?想咱们女人家一生一世,不就图个夫荣子贵,乐得个清闲受享的?我知你是个要强的,但咱妇道人家也不犯着与这世道争啊!你便不为着你自己个儿,也该替蕙哥儿谋个荫封前程不是?”可见静惠此时是真的情急了。但宝钗接下来一段,便彻底打消了静惠此念:“郡主说笑了。蕙儿他一个山里孩子,图个什么前程呢?民妇原也不指着他名登显秩。这孩子天生朴直,只在这山里呆着,藏一藏拙便好。等他大了,便是每日家耕绿野、饭黄犊,归来吟风弄月、放旷林泉,我看着他,便也心满意足了。岂敢再希图那非分的富贵,以至折损天寿?况如此亦不违家夫素志,待我哪日归了天,也好见他父亲去。郡主原是个好道的。那庄叟有言‘宁生而曳尾涂中’,郡主自是明白,又何须民妇饶舌?”“宁生而曳尾涂中”,语出《庄子·秋水》。写神龟宁愿活着自由自在地摆尾游于水中,也不愿死去变成枯骨,被锦缎包裹供于神台之上。比喻高洁之士不愿其位列卿相,受爵禄、刑罚的管束,而宁可隐居而安于贫贱。“耕绿野、饭黄犊”,语出瞿佑《剪灯新话》之《天台访隐录》,完整一句乃是:“白发书生差耐久,向林间啸傲山间宿,耕绿野,饭黄犊。”写堪破尘世黑暗的高士陶上舍,带领家人躲入山水之间的隐居生活。宝钗以庄子笔下的神龟、瞿佑笔下的陶上舍作喻,表明自己宁可隐居山野的志向。如此亦符合曹雪芹给予其“山中高士晶莹雪”的定位。

【注释34-6】“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语出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川》,写宦游之人送别场景,提出知己之交,在于心灵相通,而在于朝夕相处。在《白雪梵音》中,宝钗将此句化用于爱情婚姻方面,强调她与宝玉的夫妻之情建立在“较诸人皆近”的精神相通之上,而不在意于耳鬓厮磨、白头偕老。故静惠评曰:“她到底还是忘不了他呀。她到底还是忘不了他呀。”“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语出王维《终南别业》,写隐者山间独游的感受,比喻人生即便遭遇极度困境,亦可从中获得淡然解悟之道。在《白雪梵音》中,宝钗以此强调外在的孤独凄苦,仍压不倒她内心的酴醿梦香。故静惠又评曰:“她竟是悟彻了!亏得我学道十数年,竟还远不及她呢。”《荣绣金针》,“金针”是“金针度人”的简称,意思是将高超的技艺传授与人,语出金代元好问《论诗》:“鸳鸯绣了从教看,莫把金针度与人。”此处,宝钗题名“金针”二字,是反元好问的本意而用之。宝钗虑及:“天下女子苦节者甚多,岂是人人都有一份手艺生路的?……何不替民妇将这书传扬出去,也成全民妇这番金针度人之心,况亦不失朝廷倡言教化、清俗淳风之本旨?”可参照曹雪芹作《废艺斋集稿》,教授残疾人制作风筝等各类工艺品以谋生的事迹。在《白雪梵音》中,宝钗为拯救宝玉,放弃了婚姻,而选择了至爱。为坚守气节,拒绝了富贵,而拥抱了自由。隐身山野,而唯独将“怜愍众生”的法爱精神留在世间。如此的“白雪”之高洁、“梵音”之慈悲,方值得永世传唱而“芳龄永继”!

白雪梵音(薛宝钗传)故事年表

第1年(宝钗17岁,宝玉16岁,静惠16岁,黛玉15岁,湘云14岁,麝月14岁)

1、宝玉与黛玉订婚,二玉因思想分歧争吵决裂。

2、黛玉绝药绝粒而死,死前托宝钗照顾宝玉。

3、贾府遭遇多重危机,元春劝说贾母同意宝玉与宝钗订婚。

4、探春嫁给北静王水溶,成为王妃。

5、史鼐、史鼎家遭遇抄没。

第2年(宝钗18岁,宝玉17岁,静惠17岁,湘云15岁,麝月15岁)

1、宝钗嫁给宝玉为妻。

2、元春薨逝。

3、贾母寿终,王夫人安排宝钗、凤姐共同办理丧事。

4、宝钗、袭人帮助鸳鸯逃离贾府。

5、宝钗揭发凤姐贪污丧事银两、放高利贷等事,与凤姐结怨。

6、史湘云嫁给卫若兰,宝钗帮助湘云置办嫁妆。

第3年(宝钗19岁,宝玉18岁,静惠18岁,湘云16岁,麝月16岁)

1、宝钗裁断来旺媳妇与赵姨娘争夺彩霞一案。

2、夏金桂告发薛蟠杀人旧案,薛蟠下狱。

3、宁国府、荣国府遭遇抄没,宝玉、凤姐等人下狱。

4、宝钗赴镇抚司诏狱探望宝玉,并托乐善郡王、静惠郡主的关系营救宝玉、凤姐出狱。

5、朝廷将家庙及附属田产赐还贾政。

6、贾赦遇赦归来,贾政将家政大权让与贾赦。

7、湘云遭公婆卫承恩夫妇嫌憎,卫若兰携妻出走。

8、宝琴嫁给梅翰林之子。

第4年(宝钗20岁,宝玉19岁,静惠19岁,湘云17岁,麝月17岁)

1、贾政逼宝玉读书应举,宝钗劝贾政同意宝玉先学经商。

2、薛蟠被问斩,宝钗料理丧事,在九曲口建造坟茔。

3、薛姨妈病故,临终前将薛家所剩房产及铺面让与宝玉、宝钗。

4、北静王被贬为侯爵,远谪福建,探春随之远行。

5、贾琏在平安州掌管刑名、钱谷,贾赦、邢夫人逼迫凤姐追捕鸳鸯。

6、宝玉托凤姐帮助鸳鸯,凤姐、贾琏反弄权逼死鸳鸯。

7、宝钗赴水月庵为母兄祈求冥福,宝玉托宝钗带信拒绝妙玉单恋之情。

8、贾赦、邢夫人逼迫贾政处罚宝玉,宝钗当面斥责邢夫人,劝说贾政让产析箸。

9、贾政安排袭人顶罪,将其逐出贾府,袭人改嫁蒋玉菡。

10、贾政夫妇与贾赦分家,携子、媳等随宝钗回薛家居住。

第5年(宝钗21岁,宝玉20岁,静惠20岁,湘云18岁,麝月18岁)

1、莺儿嫁给茗烟为妻。

2、宝钗拜谢乐善郡王、静惠郡主,获悉贾政起复讯息。

3、探春在福建病故,宝钗资助贾环运回探春灵柩。

4、贾政被任命为铜政运员,离京赴云南曲靖府解运,茗烟、莺儿随行伺候。

5、贾兰乡试中举。

6、贾政一行在瞿塘遭遇船难,梅翰林及茗烟、莺儿遇难。

7、宝玉主掌恒舒典,经营不善加之受骗,致使当铺破产。

8、贾政被勒令追赔沉铜,王夫人病故。

9、宝钗倾家赎回贾政,不久贾政病故。

第6年(宝钗22岁,宝玉21岁,静惠21岁,湘云19岁,麝月19岁)

1、贾兰相继通过会试、殿试,入翰林院。

2、宝钗将薛家前、后院卖与焦家、蹇家。

第8年(宝钗24岁,宝玉23岁,静惠23岁,湘云21岁,麝月21岁)

1、宝玉守孝期满,宝钗怀孕。

2、宝玉开始在桂芳楼书场从事说唱。

3、袭人探望宝钗、宝玉。

第9年(宝钗25岁,宝玉24岁,静惠24岁,湘云22岁,麝月22岁,贾蕙1岁)

1、卫若兰被卫承恩诓骗回家,宝钗收留湘云。

2、宝钗在怀孕期间发明“荣绣”。

3、贾琏、凤姐夫妇弄权事发,再度被捕入狱,不久获释。

4、贾兰散馆后授郧阳知县,被农民军杀害。

5、李纨获封贞康夫人,择贾菌为嗣。

6、卫承恩逼迫卫若兰休弃湘云,另娶静惠郡主。

7、巧姐被王仁卖入妓院,刘姥姥尽力营救。

8、宝钗生子,起名贾蕙(蕙哥儿)。

9、宝玉失火烧毁薛家院,宝钗、宝玉一家迁至九曲口居住。

第10年(宝钗26岁,宝玉25岁,静惠25岁,湘云23岁,麝月23岁,贾蕙2岁)

1、芳官探望宝钗,告知妙玉沦为尼娼消息。

2、焦首逼债,妄图强占宝钗,宝钗坚贞不屈。

3、宝钗借词含讽谏,劝说宝玉重新振作,宝玉却陷入痴傻状态。

4、凤姐被休,浪迹街头,遭秋桐凌辱,自尽而死。

5、宝钗为救治宝玉操心劳力,病重昏迷。

6、癞僧施展法力拯救宝钗,并托梦让宝钗引导宝玉出家。

第11年(宝钗27岁,宝玉26岁,静惠26岁,湘云24岁,麝月24岁,贾蕙3岁)

1、甄宝玉送回通灵玉,宝钗借机点化宝玉悟道。

2、宝琴生女,并口头承诺将来许配给贾蕙。

3、宝钗安排宝玉随癞头和尚出家为僧,自身甘愿为宝玉孤苦守节一世。

4、宝钗收留乡间寡妇作学徒,开始组织批量制作“荣绣”。

5、妙玉闭门谢客,亦宣布为宝玉守节。

第12年(宝钗28岁,静惠27岁,湘云25岁,麝月25岁,贾蕙4岁)

1、宝钗一家迁至雪山村居住。

2、宝钗因“荣绣”受到京中贵族热捧,在京城开设专营店铺。

3、麝月嫁给李贵为妻,二人共同代理经营“荣绣”店铺。

4、李纨病故,由贾菌为其尽孝。

第14年(宝钗30岁,静惠29岁,湘云27岁,麝月27岁,贾蕙6岁)

1、静惠郡主赴雪山村探望宝钗,告知申请朝廷褒封一事。

2、宝钗拒绝申请封诰,坚持在山中隐居。

白雪梵音(薛宝钗传)人物小传

1、薛宝钗:贾宝玉之妻,薛姨妈之女。从小被培养为谨遵闺范妇德、德容言工俱全的完美淑女,骨子里却深具愤世精神,痛恨官场黑暗,偏爱佛、道等出世哲学。在贾府临危之际,遵奉母命,嫁给贾宝玉为妻。婚后与宝玉夫妻恩爱,患难与共。贾府败落以后,贤惠持家,勤苦于女红,竭尽全力侍奉、照护丈夫,并生育一子名贾蕙。最后为将宝玉从精神崩溃的绝境中拯救出来,主动引导其出家为僧,甘愿为其孤苦守节一世,作出了沉重的自我牺牲。在失去丈夫以后,宝钗“虽离别亦能自安”,依靠制作、经营“荣绣”,自立自强,重获小康生活,并隐居雪山村,安心抚养贾蕙长大。

2、贾宝玉:薛宝钗丈夫,贾政与王夫人次子。具有与薛宝钗相同的愤世精神,但意志软弱,扛不住重压。曾与黛玉订婚,黛玉死后,娶宝钗为妻。贾府败落以后,徒有善良济世之心,却无谋生之力,全靠宝钗贤惠持家养活,终在内疚、自责之中陷于精神崩溃。最后接受宝钗引导,悟道出家,弃妻别子而为僧,形成了对宝钗一生的巨大亏欠。

3、林黛玉:贾宝玉未婚妻,贾母外孙女。外似清高孤傲,内心着实渴望出人头地、立名邀宠。在贾母主持下,与贾宝玉订婚,却为宝玉的不争气失望透顶,终至绝药绝粒自戕而亡。死前预感贾府危难之际,必娶宝钗为媳,乃托宝钗一辈子照护宝玉。

4、史湘云:卫若兰之妻,贾母侄孙女。出嫁前史家即遭抄没,多得宝钗相助,方得备齐嫁妆。出嫁后因心直口快,不通世故,遭公婆嫌憎,终至被夫家休弃。后被宝钗收留,在艰难困苦中,与宝钗相依相伴。

5、王熙凤:贾琏之妻,王夫人侄女,荣国府当家奶奶。精明强干,而又贪婪无度,数次因宝钗正直而与之结怨。贾府败落后,因私放高利贷、操弄官司敛财等罪行败露而两度入狱。第二次出狱后,遭丈夫休弃,浪迹街头,受尽欺凌,终至含恨自尽身亡。

6、贾元春:皇家贵妃,贾政与王夫人长女。入宫多年,享尽荣华富贵,亦深知宦海艰险。贾府临危之际,力劝贾母同意宝玉与宝钗订婚。宝钗与宝玉成婚后不久薨逝。

7、贾迎春:孙绍祖之妻,贾赦前妻之女。贾府败落之前,即为丈夫虐待致使。

8、贾探春:北静王继妃,贾政与赵姨娘之女。贾府临危之际,嫁给北静王水溶做继室。贾府抄没后,多次救助娘家。后随水溶一道贬居福建,终客死海疆。死后,宝钗资助贾环,将探春灵柩运回京师安葬。

9、贾惜春:贾珍之妹。因目睹三位姐姐短寿而死,看破红尘,在地藏庵出家为尼。

10、妙玉:栊翠庵带发尼姑,生性冷僻怪诞。贾府抄没后,因单恋宝玉,移居水月庵。宝玉曾托宝钗带信拒绝妙玉之情。后沦为尼娼,艳名远播。宝玉出家后,闭门谢客,亦宣布为宝玉“守节”,虽遭世人耻笑,仍我行我素,不改其怪诞行止。

11、李纨:贾宝玉已故长兄贾珠之妻,贾政与王夫人寡媳。贾府败落后,教导儿子贾兰读书中举,入翰林,授职官,成为老封君,却不想突遭丧子之痛。贾兰殉职后,被朝廷褒封为贞康夫人,并另择贾菌为嗣,但仍敌不过思子之悲,数年后病故。

12、贾巧姐:贾琏与王熙凤之女。贾琏、凤姐第二次入狱时,被舅父王仁骗卖进翠微楼。幸得刘姥姥倾家赎回,遂嫁给刘姥姥之外孙王板儿为妻。

13、薛宝琴:薛宝钗堂妹,后嫁与梅翰林之子,生一女,许配给宝钗之子贾蕙。

14、邢岫烟:薛蝌之妻,邢夫人侄女。薛蟠死后,薛蝌、邢岫烟夫妇遵照薛姨妈之命,回南京继承薛家在南方的产业。

15、花袭人:贾宝玉之通房丫鬟,享受姨娘待遇,但未过明路儿。为人贤惠忠诚,类似宝钗,有“钗副”之称,但并无宝钗的愤世精神。因与宝钗一同帮助鸳鸯逃离贾府,遭到贾赦、邢夫人忌恨,贾政不得已将其逐出贾府,遂改嫁蒋玉菡为妻。贾家败落后,数次探望并供奉宝玉、宝钗,后随蒋玉菡迁居天津卫。

16、麝月:贾宝玉之二等丫鬟。为人忠朴,类似袭人,伶牙俐齿,有似晴雯。袭人临走前,建议“好歹留下麝月”。麝月遂成为宝玉、宝钗身边最后一名婢女,一直陪伴宝玉到其出家为僧。宝玉出家后,由宝钗做主,将其嫁给李贵为妻。夫妇二人共同代理经营宝钗设在京中的“荣绣”店铺。

17、秋纹:贾宝玉之二等丫鬟,为人浮华,耐不住寂寞贫寒。贾家败落后,由宝玉、宝钗放出嫁人。

18、莺儿:薛宝钗之贴身丫鬟。心灵手巧,性格娇憨。宝钗嫁给宝玉之后,陪嫁到贾府,亦成为贾宝玉之丫鬟。后由宝钗做主,将其嫁给茗烟为妻。贾政远行云南运铜,二人随侍,在瞿塘双双卒于船难。

19、茜雪:曾为贾宝玉之丫鬟,因细故被宝玉逐出,转为宝钗收留,嫁给镇抚司校尉张艺为妻。后宝玉身陷镇抚司诏狱时,帮助宝钗深入狱中探望、营救宝玉。

20、鸳鸯:贾母之贴身丫鬟。贾母死后,被贾赦威逼做妾,不得已在栊翠庵出家为尼,又幸得宝钗、袭人帮助逃离贾府,匿居平安州楞伽庵。后行踪为贾琏、凤姐掌握,被官府以逃奴罪名抓捕,不屈自尽而死。

21、冰儿:桂芳楼小旦,村姑二丫头之女。长期单恋宝玉,曾替宝玉寻书,不想却间接导致宝玉失火烧毁薛家院。

22、静惠郡主:卫若兰继妻,乐善郡王之女。自幼好道,因宝钗参选缘故,与宝钗成为闺友,并拜之为师。后由父王做主,招赘卫若兰作郡马。多年后,前往雪山村探望寡居之宝钗,劝说其接受朝廷褒封,遭宝钗婉拒。

23、卫若兰:史湘云丈夫。因湘云遭父母嫌憎,曾携妻出走数年,最终仍为父母逼迫休妻,改娶静惠郡主,成为郡马。后仕途顺畅,一路升至四品。

24、北静王:贾探春丈夫,铁帽子王之一。原任王妃去世后,改娶探春为继妃。贾府抄没后,多次救助贾家,并受此牵连,遭贬为侯爵,流放福建。

25、贾母:贾宝玉祖母,贾赦、贾政之母。因不喜宝钗之耿直,执意选取黛玉为宝玉之妻。后黛玉亡故,贾府又遭遇多重危机,不得已听从元春劝告,改选宝钗为宝玉之妻。临终前痛悔亏欠了宝钗,并嘱咐宝钗一辈子照护好宝玉。

26、贾赦:贾母长子,贾琏之父。贾府抄没后,曾因石呆子一案,一度入狱。后遇赦归来,重掌家政大权,仍贪色荒淫,逼死鸳鸯,终败光家业,贫病而死。

27、邢夫人:贾赦继妻,邢岫烟姑母。为人愚吝,一味助夫作恶,后因鸳鸯一事,遭宝钗当面斥责。贾赦死后不久,亦穷愁病死。

28、贾政:贾母次子,贾宝玉之父。笃信儒学,性情古板迂腐。贾府抄没后,一度掌管家政大权。贾赦归来后,诚心让兄,反处处遭贾赦排挤。不得已听从宝钗劝告,让产析箸,率全家到薛家居住。后被朝廷任命为铜政运员,赴云南运铜,遭遇瞿塘船难,受人诬陷入狱。虽由宝钗倾家赎出,终抑郁而死。

29、王夫人:贾政之妻,贾宝玉之母。黛玉死后,积极求娶宝钗为媳。宝钗嫁入贾府后,逐步将本房掌家之权交与宝钗。后于贾政全家在薛家居住期间病故。

30、赵姨娘:贾政之妾,贾探春生母。因出身低微、行止不端,长期遭贾府主流社会打压、鄙视。独宝钗能秉公断事,不予歧视,因而深敬宝钗。后因贾环陷害宝玉事发,被贾政逐出家门,衣食无着。幸得宝钗不计前嫌,劝说王夫人拨给少量家产,方得勉强为生。

31、贾琏:王熙凤丈夫,贾赦长子。贾府抄没后,营谋在平安州充任幕僚,掌管刑名、钱谷,常与凤姐合谋弄权贪赃。曾为讨贾赦欢心而弄权逼死鸳鸯。后案发再度入狱,出狱后休弃凤姐,改扶平儿为妻。

32、贾环:贾政与赵姨娘之子,贾探春同父同母弟。形容猥琐,品行低劣,曾伙同外人诬陷宝玉,导致宝玉入狱,并因此被贾政逐出家门。幸得宝钗不计前嫌,多次予以资助,方勉强为生。

33、贾兰:贾珠与李纨之子。贾府败落后,读书应举,得进士出身,入翰林院,散馆后授郧阳知县。上任不久,城陷,遭农民军俘获,不屈遇害。

34、贾蕙:贾宝玉与薛宝钗之子。宝玉出家后,事实上沦为孤儿,由宝钗抚养长大。

35、薛姨妈:薛蟠、薛宝钗之母。黛玉死后,做主将宝钗嫁给宝玉为妻。后贾府遭难,薛姨妈常以此自悔,亏得宝钗时常劝解,方得心安。薛蟠死后不久病故,临终前将薛家在京剩余家产留与宝钗、宝玉。

36、薛蟠:薛宝钗之兄,薛姨妈之子。因打死冯渊之事遭夏金桂揭发而被捕入狱,后遭问斩。死后由宝钗料理丧失,安葬于九曲口。

37、薛蝌:薛宝钗堂弟。薛蟠死后,薛蝌、邢岫烟夫妇遵照薛姨妈之命,回南京继承薛家在南方的产业。

38、李贵:贾宝玉男仆,为人忠厚干练。贾府败落后,自立门户。宝玉出家后,由宝钗做主,娶麝月为继妻。夫妇二人共同代理经营宝钗设在京中的“荣绣”店铺。

39、茗烟:贾宝玉小厮,为人乖巧伶俐。后由宝钗做主,娶莺儿为妻。贾政远行云南运铜,二人随侍,在瞿塘双双卒于船难。

40、来旺:王熙凤陪房男仆。贾琏出任平安州幕僚后,常往来与京城与平安州之间,替凤姐传递消息,帮助主子弄权敛财。

41、来旺家的:来旺之妻,王熙凤陪房女仆。因与赵姨娘争夺彩霞一案,遭宝钗杖责,羞愧自尽而亡。

42、张德辉:薛家世仆,恒舒典大掌柜。在宝玉掌管恒舒典期间,常忠心苦谏宝玉,反遭匡善仁诬陷、宝玉误解,气急病发而亡。

43:匡善仁:薛家仆人,恒舒典二掌柜。在宝玉掌管恒舒典期间,竭力投其所好,骗得宝玉信任,窃取大量钱财而逃。后挥霍荡尽家产,沦为焦首手下喽啰。

44、焦首:黑道首领,高利贷商。因购入薛家前院,而一度与宝玉、宝钗一家为邻。宝玉失火烧毁薛家院以后,曾上门逼债,一度妄图强占宝钗。宝钗坚贞不屈,其图谋最终未能得逞。

45、焦大娘:焦首之母,宝玉、宝钗一家邻居。因敬佩、怜爱宝钗,数次出手,解救宝钗于危难之中,与宝钗逐渐形成情同母女的亲密关系。

46、贾雨村:兵部军机,曾为林黛玉家庭教师。依靠贾府、甄府势力得以飞黄腾达,贾府、甄府势败后,反恩将仇报,落井下石。后亦遭革职流放。系宝钗、宝玉平素最为痛恨的赃官典型。

47、甄宝玉:甄家公子,与贾宝玉互为镜像人物,平素风流薄幸。家败后遭诬下狱,妻妾改嫁,自身又为花柳病侵蚀,眇目跛足,受尽凄凉,后随渺渺真人出家为道士。又曾奉茫茫大士之命,给贾宝玉送玉,暗示其出家为僧。

48、癞头和尚:法号茫茫大士,穿梭于天界与红尘的仙幻人物。曾携顽石投胎为贾宝玉,又安排宝玉与作为女娲后身的宝钗结成金玉良姻。最后在宝钗危难之际,数度出手相救,并托梦要宝钗引导宝玉出家为僧,复返大荒山。宝钗遂由此劝导宝玉悟道出家,为拯救宝玉,而作出了巨大的牺牲奉献。

(配图:川剧《薛宝钗》,王玉梅 饰 薛宝钗)

​​​​配图:川剧《薛宝钗》,王玉梅 饰 薛宝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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