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洪之熵，权力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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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了这么多期大明，我们大多都会喜欢那些在王朝步入中期后拼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人物。这种文化习惯上的偏爱最早大概是来自于那位“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的丞相。

有意思的是，面对历史周期律，历史长河中这些尝试补天裂的人物，也往往和丞相一样落个“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的结局。

那么我们要问，这是为什么呢？

回想一下吧，整个《大明王朝1566》中值得我们喜欢的人物有很多：官员里有刚正不阿的海刚峰、温润如玉的王润莲、公忠体国的胡宗宪；

内廷里有忠厚长者的吕芳、菩萨心肠的黄锦、慧眼识英雄的硬汉朱七；

民间里有堪称“奇女子”的芸娘、带领百姓抗击暴政和外国侵略的齐大柱、不阿谀奉承坚持真理的神医李时珍。

就连更多的“灰色”人物也有让人感慨的一面，典型的例子就是嘉靖，故事的最后，孤家寡人的他那一声“背得动吗？”如何不让人动容呢？

要我总结，让观众/读者们喜爱的人物，要么代表着天地的正气，要么本身足够立体而不能用简单的对错来做价值判断。

但有几个人物则完全不是如此，他们似乎从一出场就自带着某种“让人嫌弃”的光环，从头到尾的一言一行都是在水滴石穿的摧毁大明王朝根基，他们是大明王朝的“熵增”，是真正的无君无父，弃国弃家之人。典型的例子，就是陈洪。

（注：热力学中熵表示的是“系统混乱状态”，熵增过程是一个自发地由有序向无序发展的过程）

陈洪，首席秉笔太监。

作为司礼监（内廷）的二号人物，一出场就是杀气腾腾的——手上刚刚沾了血、过于渴求“进步”的冯保被他一句话就弄的差点冻死。冯保瞒着各位上司自己去报祥瑞这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无非就是想讨个赏赐，在皇上面前混个脸熟。

司礼监这群仰赖君父而活的人，有这个心思无可厚非，可一心想把吕芳拉下马自己去当司礼监内相掌印大太监的陈洪，就直接就把这事往大了说，说冯保是想对现在的秉笔掌印们不满意，想拉各位内廷的人精下马了。

这是很恐怖的，和官场不同，司礼监内部的权力结构是完全垂直的，品级更大的太监处置品级比他小的太监，不过是一句话的事。陈洪这么说，就直接将冯保放在了司礼监所有大太监的对立面，不是死也是死了。

剧里也的确是这么安排的，被拿住了话头的冯保在雪地里长跪不起，差一点就熬不到忠厚的老祖宗来保他的时间点了。

那个一言不合就杖毙钦天监周云逸的冯保，在陈洪面前就是如此的脆弱。

编剧功力之深厚，就体现在这些细节上——利用一个已经立起来的人物，就不需要再多费笔墨，三言两语就能立起另一个人物。故事开场不过几分钟，我们就明白了陈洪这个人物的属性：刀，一把锐利无比的刀。

乔治·马丁在他的著作《冰与火之歌》中写过：在权力的游戏中，最卑微的棋子也有自己的欲望，有时候会拒绝你为他们设计好的行动。

冯保和陈洪的行为，就是为这句话的最好注脚；或者说，最开始的冯保和陈洪，其实就是一类人。

从剧里来看，冯保是吕芳收的关门大弟子；论派系，他和黄锦杨金水一样都是吕芳的人。

当然，吕芳自己并没有拉帮结派的心思——嘉靖看的明白，吕芳自己心里也清楚，不管多少太监叫他老祖宗，他始终只是个家奴。

固然，司礼监的权力来自皇帝，但既然“最卑微的棋子也有自己的欲望”，那么就只能设置权力上的制衡，来保证自己权力的畅通无阻。从一开始，陈洪就是嘉靖手里藏得最深的那把刀。

吕芳的欲望是什么？

在深宫里熬了一辈子的老祖宗，所求的仅仅是一个安稳落地，不再掺和到波诡云谲，动不动就要掉脑袋的政事当中去；于是，参透了为官三思的吕芳，最终带着靠装疯卖傻逃过死罪的杨金水，去南京守太祖爷的陵寝了。

太祖爷的陵寝的环境自然不会差，经费也不会少，吃穿不愁，更没有什么差事，对于无家可归的老公公们，可以说是最安稳的养老之地了。

陈洪就不一样了，一辈子没能参透为官三思的陈公公的心思只有一个：往上爬、不择手段的往上爬、尽其所能的获得权力。证据就是吕芳被“小打”、严嵩被“养病”之后，代理掌印的他与代理内阁事务的徐阶的一番对话。

他以为吕芳和严嵩都已经被嘉靖帝失宠，便迫不及待的拿着刚到手的权力打压所谓“吕芳”的人。若仅仅如此也就罢了，毕竟这是司礼监内部的事务，在自身的权限范围之内，但野心远不止此的陈公公，居然对徐阶提出了“两分天下”的意思。

他想要担这个担子，徐阶可没有这个胆量。

徐阶说的很清楚——“朝廷的体制万不能以私相信任取代”。这句话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是说这么做不符合政体运行的机制和规定，第二层则是说这么做是把自己的权力凌驾于朝廷权力之上，亦即实际上是在架空皇帝的权力。

至少，在剧里的嘉靖朝，这是找死的行为。只不过，执迷不悟的陈洪还在那扯什么“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逼得徐阁老只能引经据典的“论证”自己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陈公公说的谋逆之言他一个字也没听见。

论对权力的理解，只会些“术”而看不懂“道”和“势”的陈公公比起徐阁老来说是差远了。当然，这也是利欲熏心的必然结果罢了。

于是陈洪没蹦跶几天就被打回了原型，只能去跟菩萨心肠的黄锦鸡蛋里挑些骨头，发发脾气、出出邪火。等到他再一次“丢人现眼”，那已经是清流和严党决战爆发，和皇帝对账失败的严党全线崩盘的时候了。

而他之所以押注严党这个一直拦着他当上掌印太监的毒瘤，是他依然不长进的以为，只要“欺天”，皇帝就一定会处理欺天的人，不能意识到“血经”一事中，真正欺了天的人是谁。

可能有读者不理解我所说的，“严党才是拦着陈洪当上掌印太监的最大阻碍”。

剧里面对百官请愿政潮的嘉靖帝说的明白，如果严嵩还在，就不会出现这样百官集体威逼君父的事；正是因为严嵩父子在后期太不得力，弄的嘉靖帝不得不启用陈洪这把刀，为自己遮风挡雨。

而陈洪也“不负众望”的大肆党同伐异，把本就缺乏人味的内廷弄的是更加乌烟瘴气——但刀终究只是刀，嘉靖帝是明白这一点的。

我们这种互联网深度用户大多都看过网络小说，而玄幻/仙侠题材的网络小说也大多有某个杀戮过多的宝物影响主人神智，甚至反过来操控主人的情节。用这种杀性重的刀，怕的就是刀的最终噬主，因此敲打是必不可少的。

不仅仅是敲打刀，也是避免刀上的因果沾染到自己，影响到自己的“纯净”。最终我们看到，“锄草”行动完成后，坏人由陈洪来当，好人嘉靖帝自己去做。

陈洪可怜吗？可怜。

可陈洪冤枉吗？不冤枉。

既然已经选择了走这条道去追逐权力，自然就会得到这样的结果，因为自己选择了化身权力的阴暗面，那自然逃不掉最终的清算。

这，就是陈洪之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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