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慎独

嫁给天蝎座

杨绛的前半生，是无比的完美，世人艳慕。

她与钱钟书的婚姻，书香门第，门当户对，夫妻俩都是才华横溢，举案齐眉。

天蝎座的才华男，南饶北钱中的北钱，叔叔是大学者钱穆，配巨蟹座的女子，还是第一面的一见钟情，只能用绝配来形容。从精通西学、风度翩翩的钱钟书口中说出：at the first sight of love，别有风情，不知倾倒多少民国女性，钱钟书北大选中了南国佳人。

有的时候，人和人的缘分，一面就足够了。因为，他就是你前世的人。钱钟书见过杨绛后说，“没有见过这个人，我的生命不知道爱；见过这个人以后，我不会再爱其他人。”天蝎座的执着完成了这段天注定的缘分。

纯情肯付出的巨蟹女哪里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

日本打到南京，占领杭州，这对夫妻不得不带着一大堆舍不得扔的书奔波四方，辗转南迁。

杨绛娘家带来的值钱东西逐一典当，杨绛没有多与钱说，怕他有压力。一辈子没向世俗低过头的钱钟书，经历了很多，头脑稍许也清醒些，终于想起为家里做点事了，答应了写书赚钱。

杨绛喜出望外，毅然挑起家里家外。当时她已身怀六甲，做惯大小姐，现在做丫环的活，自然不适应，生命对杨绛是个考验。十个月，她手粗糙了，皮肤也黯淡了，等来丈夫作品呱呱落地，《围城》。

世人只知钱钟书，不知道杨绛才是《围城》的核心。

如《围城》里的名句：“围在城里的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出去。对婚姻也罢，职业也罢。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被无数人时常引用，实际上出自杨绛之手。

她可谓是最懂《围城》的人。老话说，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生命。杨绛懂得了婚姻，懂得人生的第二段成熟。

这点她活得比钱钟书明白，后者一辈子都活得像个孩子。

有杨绛幸福地保护着他。

生命逝去

女儿钱瑗1997年患脊椎癌去世。钱钟书、杨绛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年后，她又送走了亲爱的丈夫。三口之家只剩她一人孤老，如此残酷的现实。

故人笑比中庭树，一日秋风一日疏。

同住南沙沟小区的老人一批批走了，杨先生也等着动身。客观规律，谁也逃不过。

一个人的理论生命也许会很长，但它就这样一部分一部分被失去的亲人、逝去的情感所分割，生命终于变得短暂了。

每颗心里都有座空寂的城。城里装满了陈旧的泪水，陈旧的声音，陈旧的影子，陈旧的爱啊恨啊心魔啊情种啊——陈旧的生命最终编织出灰色的花。

寂然的城门口，总有一匹孤单的白马，它代替所有的离人与逝者，用温润的眸子，无声地守望着，身后所有存在过的时节。你是白马。你也是城。

1915年，非洲的一条河道，史怀哲的独木舟逆流而上，去救助一位急症病人。这时一个新的词语蓦然从他脑海中闪现，那就是“敬畏生命”。

“过去那套只关心我们与其他人关系的价值系统是不完全的，所以会缺乏向善的原动力，只有立足于敬畏生命这一观点，我们才能倾其所爱，与这个世界上其他生命建立一种灵性的、人性的关系。”

后来，他写了《文明的消亡与重建》、《文明和道德》，宣称现代文明因为缺乏关爱而在消亡，唤醒人们要尊重生命，要热情地对待各种形式的生命。再后来，他所创立的“敬畏生命”学说，被认为是人类进步的里程碑之一。

杨绛爱上了书法和中国画，喜欢简简单单的布局，淡淡雅雅的线条。喜欢那画面上无一墨的空白，给人以广阔的、令人无限遐想的空间，让人有种“天高月小，水落石出”的清明之境。

为自己保留一份空白，正如国画中的“留白”，让在世俗中蒙尘的心灵得以净化。在月朗风清的夜晚，她也会想起丈夫和丈夫的书，想起女儿，想起丈夫喜欢把各种玩具放进女儿的被窝 。

杨绛也会笑，放置久已劳累的心灵，为生命留白，正如一位禅师所言：“能闲世人所忙者，方能忙世人之所闲。”为生命留白，把自己交还给自己。

宝贵的慎独

杨绛主张慎独，主张多读书，读好书，勤于思考。虽然明知剩下的时间是“向死而生”，但杨先生力求有所作为。

尼采的名言“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将是对生命的一种辜负。”生命之所以要起舞，是因为你觉得你这场人生实在值得庆贺。

尼采这段话是告诉每个人，既然我们已经来到这个世上走这一遭活这一生，一定有很多困难，很多生死离别，一定要把自己的人生过成值得庆祝的人生。如果人生你觉得不值得庆祝，其实某种程度上已经虚度了来之不易的生命。

杨先生活着的每一天都在起舞。她活得自由，潇洒自在。

有位女青年向杨绛求教，杨绛直接回复：你的问题是主要在于读书太少而想得太多。

一切快乐的享受都属于精神，这种快乐把忍受变为享受，是精神对于物质的胜利，这便是人生哲学。拒绝无意义的社交，保持灵魂深处的慎独，培养出抽离的能力，能够让我们跳脱当下的痛苦跟挫折，比较容易面对失败。

这个能力不会从天上掉下来，是靠着不断实践，大量的体验和阅读，支撑我们不断去摸索别人的人生，累积到足够的信心，知道世上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活着，不是只有一种活法，还有无数人无数种活的可能。

哪怕真的孤独走下去，都会信心大增。

走好选择的路，别选择好走的路，你才能拥有真正的自己。

生活的辩证法就是这样。于是慎独二字成为人文精神难得的亮点。

得之，可以俯仰无愧。失之，则意味失去做人的操守。儒家的吾日三省吾身，佛家的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道家的举头三尺有神灵，皆是慎独的敬畏之心的写照。所谓儒家主敬，佛家主净，道家主静，说法不同，而目的则一：慎独！再慎独。

锤炼人生，萃取精华，去向极致。

杨绛做到了，她答应钱钟书的都做到了。

《钱锺书集》出了，《宋诗纪事补正》《宋诗纪事补订》出了，《钱锺书英文文集》出了，《围城》汉英对照本出了。连同七十二巨册的《钱锺书手稿集》，竟于杨先生生前全部出齐。

强大是自己赋予自己的。命运是欺软怕硬的家伙，它只会向敢于挑战它的人低头。

人总是在祈求圆满，觉得好茶需要配好壶，好花需要配好瓶，佳人也自当配才子。却不知道，有时候缺憾也是一种修行。太过精致，太过完美，总会被打破，反而要惊心度日。

“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肩负使命。少数人能敏锐地觉察将要承担什么，而大多数人则在迷雾中懵懂穿行。许多年后当他回顾，才会发现在那一刻，他的命运就已经开始了，无法选择，无法挣脱，唯一能做的，或许是顺流而下，尽量将头浮出水面。”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有体验过，做得到才能说得出。

人间不会有单纯的快乐，快乐总夹杂着烦恼和忧虑，人间也没有永远。时间，包含对人生的讽刺与伤感，深于一切语言、一切啼笑。

先生在世，翻译了中国最好的《唐吉坷德》。这一生，回肠荡气。

谨以此文献于杨绛先生逝世两周年。中国伟大的灵魂少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