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画，描绘1796年5月14日，爱德华·詹纳博士第一次接种疫苗，将牛痘脓浆种进8岁男孩詹姆斯·菲利普的皮肤
文｜刘瀛璐
在中国，假如一个人生活在晋代，又恰好被疯狗咬了，治疗方法是把狗的脑壳敲碎，挖出热气腾腾的脑组织敷在伤口。是否能痊愈有待考证，可光是这“开脑洞”的做法，就让咬者痛，伤者快。如果这一幕能组织狗来围观，许是之后就没有狂犬病一说了。
上面的场景并不是出自巫医或者江湖骗子，而是清楚记录在晋代名医葛洪所著的“急救手册”《肘后方》中的急救措施，堪称是最早的狂犬疫苗。人类与病菌的斗争，古已有之，可人类一直处于下风。直到现代疫苗的出现，才扭转了这一局面。
死神来了
光是黑死病、霍乱、天花、麻风等等名字一出现，就让人闻风丧胆，更不要说由这些疾病所引发的巨大灾难曾不止一次改变了人类历史进程。在瘟疫面前，人类的恐惧并不是空穴来风。
鼠疫一开始并不被叫作黑死病，“黑”一是形容人们很害怕，二是指受感染后死者尸体变黑。公元6世纪，欧洲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鼠疫爆发，君士坦丁堡每天有10000人死去，夺去帝国近一半人口，君士坦丁大帝统一东西罗马的美梦也就此破碎。薄伽丘《十日谈》中记录的是1348年摧毁佛罗伦萨的一场鼠疫：“多少英俊的男子，美丽的姑娘，健康活泼的青年，早晨时分还和亲友们共享早点，晚上却已然到了另一个世界，和他们的祖先共进晚餐去了。”这还算隐晦，那“难以忍受的恶臭”“神志昏迷、跌跌撞撞”“发热、吐血、紫黑肿胀”的病情记录，却上演了一场现实版的《行尸走肉》。据说当时有许多人认为黑死病的蔓延是神所降下的责罚，为赎罪而鞭笞自己的身体并成为行者周游各地；甚至有人为了获得免疫，试图蹲在粪池中吸入恶臭。
1492年后，哥伦布大交换把霍乱、流行性感冒、疟疾、麻疹、鼠疫、猩红热、结核、伤寒、黄热病等疾病从欧亚非带到了美洲大陆，实现了病菌的全球化。相比于那场14世纪花了四五年时间杀死约2500万人的黑死病大流行，1918年－1919年间的“西班牙流感”，则是有史以来单次致死人数最多的一次疾病。1918年3月，首先爆发于美国堪萨斯州的芬森军营，在一年之内席卷全球，患病人数超过5亿，死亡人数有人估计在4000万左右，且多是青壮年。当时世界上约有12亿人口，就是说有近一半的人被感染。由于各交战国仍对流行病报道进行严格审查，只有中立国西班牙能如实报道疫情，也使其获得了这场著名感冒的冠名权。
类似的病例，在人类历史上相继上演。受环境的影响，一些城市病、战场病大规模流行。阿拉伯曾有谚语：“麻疹过后，要记得数数还剩几个孩子。”1898年，美西战争，10万人的美国军队中，共发生2万多例伤寒病例。工业革命后，结核病在英国大肆流行，1830年左右的伦敦，每5人中就有1人死于该病；在1935年到1950年的15年间，结核都位居日本死因的榜首，甚至成为“亡国病”。
死神变着花样降临，人间哀鸿遍野。在一次又一次被疾病的折磨中，祈祷、逃离都不起作用，人们渐渐走上科学的自救之路。
天国之花，生命之花
天花这种病不像它的名字那样人畜无害，反而所到之处让人谈花色变，如果你是密集恐惧症患者，请不要试图去百度天花病人的图片。英国人叫它“痘病”更加直观。几个世纪以来，天花都是最普及、最难缠、杀伤力最大的传染病之一，它所夺去的生命比20世纪所有杀戮夺取的还要多。这是一种“用无尽的恐惧折磨着未得过病的人，给劫后余生的人留下其威力的印记”的古老疾病，那些幸存者，也要与一脸永久性的痘疤终身为伴。尽管雍正在《景陵大碑楼碑文》中夸赞自己的爸爸“肤理莹白，皎然玉质”，也掩盖不了康熙皇帝是个麻脸的事实。毕竟，据说玄烨就是因为小时候得过天花大难不死，才获得了皇位继承权。
天花病毒靠空气传播，古埃及被认为是天花的起源地，能找到的首例天花病人是已经死去三千多年的法老拉美西斯五世，人们在他的木乃伊身上看到了疑似痘痕。感染后，一般在12天内会出现包括发烧、肌肉疼痛、头痛等近似普通感冒的症状。几天后，身体多处地方亦会长出皮疹，重者还会导致失明。天花疫症由埃及传入印度、中国、日本，16世纪广泛出现于欧洲，18世纪晚期，欧洲有1/3的失明很可能都是由天花导致的。
被天花困扰的时候，人们观察到，只要是麻子、有之前得过天花的标记，就不会染上这种恶疾了。这种现象，在医学上来讲，就是“获得性免疫”。当时，招聘仆人的广告通常要求招那些已经“按照自然方式得过天花”的人，并且在世界上很多地方，很多父母都希望自己孩子的结婚对象已经得过天花。幸运儿们被盖戳放行，也成为世界上最早的活体疫苗，人们寻找到了一种方法让生命之花继续绽放，那就是种痘。
从人痘到牛痘
1806年，美国总统托马斯·杰斐逊在给牛痘法首创者爱德华·詹纳的信中写道：“后代子孙从历史中知道的将只是可厌的天花曾经存在的事实。”大约170年后，天花从世界上彻底消失了。詹纳1796年发明的牛痘接种术被认为是天花疫苗出现的标志性事件，可是在此前的许多年里，人们一直用“人痘”来预防和治疗天花，这种人痘接种术是天花疫苗的雏形。人痘接种术很可能最早起源于印度，但在中国的医学史上，能看到更详细的记录。
早期疫苗的本质，其实就是“以毒攻毒”的活学活用，就像《神雕侠侣》里断肠草之于情花毒、玉蜂针之于彩雪蛛。本文开头提到的那位以狗脑治病的东晋名医、炼丹家葛洪，就是实践了这一理论。
关于中国种“痘”始于何时，有说是唐宋，有说是明代，且很多医法、医方的传授经常搞得神神秘秘，也就无从确切考证了。但总结下来，早期主要有这几种方法：痘衣法、痘浆法、旱苗法、水苗法。痘衣法，顾名思义，最原始也是最听天由命，就是把得天花人穿过的衣服给被接种者穿上；痘浆法与后来的接种法最为类似，取天花患者身上脓疮的浆，用棉花蘸了塞进被接种者的鼻孔，这种方法毒性最大，安全系数低，渐渐被淘汰；旱苗法和水苗法类似，都是把天花患者的干痘痂磨成粉，吹入被接种者的鼻子。区别在于旱苗吹散粉，水苗用棉花加水蘸了粉末塞进鼻子。用痘痂为苗最后胜出，被推广开来。
人痘接种，实际就是使被接种者先感染一次天花，轻微的病症不至死却可以获得之后的免疫。一直在民间流传的这种种痘法，到了清代康熙年间，得益于康熙本人的经历，得以走进皇宫，并开始在全国提倡和传播。到了1752年，清乾隆十七年，由太医吴谦负责编修的《医宗金鉴》问世，详细记录了种痘、检痘和保存痘苗方法。
18世纪，中国的人痘接种术已经非常成熟的时候，西方各国都想尽办法来学习这种先进的医疗技术。最早是1688年，俄国派医生来中国专门进修学习人痘接种，回国后改良为针刺法；伴随俄国和土耳其战争，针刺法人痘术传播到了土耳其。当时，英国驻土耳其大使的夫人蒙塔古夫人发现当地人经常会举办“天花派对”，在聚会时把注满天花浆液的针头刺进要接种者的血管。蒙塔古夫人本身就被天花毁容，深受其害。因此下决心让自己3岁和6岁的孩子分别施行了人痘术，一时间在英国备受关注，甚至带动了王室。18世纪60年代以后，人痘接种术在英国以及整个欧洲变得日益普遍。伏尔泰曾感慨道：“从这时候起，英国至少有一万万个家庭的儿童，会因为国王和蒙塔古夫人而得救，女孩子也幸亏有国王和蒙塔古夫人而保持了她们的美貌。”
1774年5月，法国国王路易十五因患天花死去，一个月以后，路易十六毅然接种了人痘。这一举动，刺激了法国各地的人们开始接受人痘接种术，到了18世纪末，人痘接种术已逐渐在欧洲普及并传入美洲。
人痘接种术虽然让很多人保住性命，但被接种的人仍然会存在2%的死亡率，特别是对儿童，危险性更大一些。但相对于天花本身造成的毁灭性伤害，已经是微乎其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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