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魔小丑 岂堪一击？
一
江湖有繁多的秩序，但支撑江湖存在的，从来都是情义。
最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名叫乔峰。
人过中年后，乔峰的命运折了一个弯，他从万人敬仰的豪侠，转眼就成为人人喊杀的贼子，最后只能落寞隐于关外风雪中。
出关之后，他贵为大辽南院大王，地位算升迁，可他终究还是挂念那个禁他涉足的江湖。
那里有他的情义，那里也有他的兄弟。
为寻阿紫，他率众骑千里奔袭，远行少室山。
少室山上，古刹之前，争名夺利者正一片喧嚣。
武林盟主旌旗摇动，各路人马各怀心思。每人都有自己的算盘，但杀乔峰是通用的借口。
天下刀兵相向。
乔峰此时已叫萧峰，改了名字，仿佛也断了因果。人群中有许多旧面孔，扭曲且狰狞。
剑拔弩张之际，段誉却快步而出，脱口就是一句叫道：“大哥，别来可好？这可想煞小弟了。”
他贵为皇子，锦衣玉食，前途无量，且所学的六脉神剑，时灵时不灵，自保尚难。可他步履并无丝毫犹豫。
因为那是他大哥。
俩人在群雄虎视下，鲸饮烈酒，谈笑风生。人群中的虚竹朗声道，“大哥，三弟，你们喝酒，怎么不来叫我？”
他与乔峰素未谋面，只是和段誉结拜时，被段誉捎带认得大哥。
这种场合，作为少林体制内的僧人，他大可低调沉默，可他偏偏要相认。
萧峰微微一笑，心想：“兄弟做事有点呆气，他和人结拜，竟将我也结拜在内。我死在顷刻，情势凶险无比，但这人不怕艰危，挺身而出，足见是个重义轻生的大丈夫、好汉子。萧峰和这种人相结为兄弟，却也不枉了。”
他们当众相对八拜，义结金兰。围观群雄，许多人其实已暗自心折。
后面的故事，金庸用了一个标题，叫做：老魔小丑，岂堪一击，胜之不武。
其实胜负已不关键。当段誉和虚竹朗声而出时，情义已战胜了龌龊的规则。
人心有秤。
二
金庸笔下，和兄弟情同样动人的，是师徒情。
真正的师徒情，并不在师徒其乐融融时。
东邪黄药师，曾收了许多徒弟，但因徒弟陈玄风和梅超风偷九阴真经私奔，他一怒之下，将徒弟们挑断脚筋，驱逐出岛。
此后，陈玄风身亡，梅超风成为狠辣的魔女，陆乘风身残，隐于归云庄。
他们的命运都因黄药师改变，然而，师父终归是师父。
当黄药师被围攻身亡的假消息传来，梅超风与陆乘风正在归云庄对峙。
敌对中的两人，闻讯却一同放声大哭。
陆乘风泪痕满面，“咱们去跟全真教的贼道们拚了。梅超风，你……你去也不去？你不去我就先跟你拚了！”
梅超风回得更烈， “眼下你不计议如何报复害师大仇，却哭哭啼啼的跟我算旧帐。咱们找那七个贼道去啊，你走不动我背你去。”
黄药师最小的徒弟叫冯默风。当年被打折左腿，逐出桃花岛后，便与江湖再无往来。
他归隐于襄阳城外，成了一名普通铁匠，一锤一锤砸着时光。
直到暮年，老铁匠偶遇被李莫愁追杀的杨过众人，命运恍如玩笑。
没人知道他是东邪门人。李莫愁讥讽黄药师，他愤然出手。
我可以在岁月中腐朽苍老，我可以和江湖再无关联，但辱我师父，不行。
老铁匠最后结局，死于襄阳城外的战场上。
他可以沉默，可以远遁，可他偏不。
他只是金庸笔下的小人物，但当小人物有情有义，便足以在江湖中留下最惊艳的背影。
三
我们见惯了太多摧眉折腰的模样，已久违了拍案而起的血性。
施耐庵写《水浒传》时说：只因衣冠无义侠，遂今草泽见奇雄。
庙堂上规矩森严，禁忌太多，所以真性情人常现身于草莽之间。
金庸写了一辈子大侠，封笔却要用韦小宝做结。
小宝人见人爱，金句无数，我却偏爱他结尾时那句。
彼时，陈近南已被害，贵为鹿鼎公的韦爵爷，执拗地给师父报了仇。
后来康熙逼得紧了，小宝惘然站在河岸，思量许久后，突然大叫“老子不干了，老子不干了！”
看看，皇帝老儿天大的规则，最后敌不过“老子不干了”。而当他喊出“老子不干了”时，其实已有了自己的规则。
唯超脱者最无敌。
少室山上，豪侠群中，乔峰拔下酒塞，烈酒倾泻如虹。随行的十八名大辽武士，一起举袋痛饮。
相对于段誉和虚竹，这十八人只是普通人，有各自的家室，也有各自的生活。然而，他们几曾有惧？
十余天前的月夜，他们奔袭入关，夜幕沉沉，蹄声如雷，苍岭如兽。
若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
他们才是地表最强十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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