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日晚11时01分,它从时光中一跃冲出,带着不变的懵懂,以及1999年的风尘。
一
平井一夫已经57岁了,执掌老迈的索尼也已超过11年。
11年间,索尼被时代激流冲击得踉踉跄跄,惊艳世界的walkman已是遥远的追忆。
平井一夫上任那年,索尼大厦将倾,财政困境下,他被迫修建了一座坟墓,埋葬了一个时代的野望。
坟墓的主人叫做AIBO,一条机器狗。
它在错误的时间,提前降临到这个世界。
1999年,索尼发布第一代AIBO电子狗。AIBO和日语“同伴”发音相同,而AI两个字母,虚弱地呼唤18年后的今日。
这是人类第一台真正意义上的家用机器人。它能记住声音容貌,会表达欢喜悲伤,甚至具备初级的自我学习能力。
只可惜,那是1999年。
它诞生时,刘慈欣还没在《科幻世界》上发表过作品,马云还只能在电视机前看李连杰白衣飘飘;
围棋还是人类独有的骄傲,而在刚开业的海龙大厦内,你握住64兆内存条,就握住了整个世界。
AIBO领先了整整一个时代,这是人类的惊喜,也是它的悲哀。
最初,这条科技感十足的机器狗,只是索尼表达骄傲的方式。
第一批AIBO只生产了3000台,售价达2000美元,结果在10分钟内一抢而空。
全世界被机械式卖萌征服,连比尔盖茨都私下找到索尼,表示很想拥有一只。
此后,AIBO总计推出5代,截至2006年停产时,全球销量超15万台。
15万台误闯时代的AIBO,迷茫地打量着人间。它们陪着主人成长,并在时光中老去。
智慧的光芒,开始一点点熄灭。有伤感的粉丝,把AIBO送进人类寺庙,诵经超度。
而更多的AIBO,灰尘蒙面,深藏地下室某个角落,守护一个遥远的梦。
这是一个伤感的结局。
就像流传已久的机器猫终卷,多啦A梦因故障,躺在冰冷的橱柜中。
野比别无他法,只能寂寞地等待未来到来。
时间是鸿沟,时间也是解药。
2017年,平井一夫宣布重启AIBO,并重新召集了散落各地的项目组老同事。
11月1日,三只白色机器狗缓缓跑向了舞台中央。
平井一夫抱起了一只新AIBO,闪光灯下,机器狗眼中露出好奇之色,一如18年前。
二
AIBO重生的新闻,淹没在如潮水般的新闻流中,并未引起太大震动。
或许,这正是AIBO们所期待的时代,它们可以自然地跑入生活,并能感受到更多同类气息。
软银发布的人形机器人Pepper,在过去三年内,已在日本机场、车站和商场等处,投放了一万多台。
在日本三大银行之一的瑞穗银行内,Pepper负责引导,在雀巢咖啡机店内,Pepper负责点单。
去年,Pepper进驻比利时的奥斯坦德医院,访客和病人已习惯了机器人的招待。
如果说误入1999的AIBO,纠缠了太多宿命,那么出生这个时代的机器人,已能享受平静。
当我们能和机器人自然相处,现实和未来,便已开始叠加。
上海的无人仓库里,每天有20万件包裹被机器人收发入库;商场专柜旁,机器人导购不吃不喝8小时无间断地陪伴顾客。
菜鸟网络的基普拉斯机器人,双十一过后开始给女生送货。清华讯飞的机器人晓医,今年夏天就通过了执业医师考试。
国际机器人联合会数据估算,2016-2019年全球家用服务机器人将迎来井喷,累计销量将达到4200万台。
仿佛只是一个恍惚,机器人便已挣脱工厂流水线,冲破科幻电影屏,成为生活中的一员。
它们拙笨,它们谦卑,然而它们神智已开,成长惊人。
阿里双十一售罄的天猫精灵,百度大会刚推出的raven H,谷歌拼命在全球布局的Google Home,你真的以为只是普通的智能音箱么?
它们在观察和学习人类,并终将进化出肢体,拉下一个时代的幕布。
软银旗下Boston Dynamics公司创始人马克·雷伯特认为,机器人将引领一次超越互联网的新浪潮。
“互联网让每个人都能接触世界上所有的信息。而机器人技术让你能够操纵世界上所有的东西,它不仅仅局限于信息,而是包含万物。”
他上面的大老板,软银首席执行官孙正义,对机器人更为狂热。
他认为金属工人不但取代蓝领,更将威胁白领,机器人数量将连年暴增,30年后,地球将有100亿人类和100亿机器人。
“这是我们第一次与100亿个机器人共同生活在地球上。人类创造的每个产业都被重新定义。”
孙正义将这一天,称为人类的奇点。
三
今天最大的烦恼,就是我们以为遥远的未来,转瞬就成为现实。
我们尚未想好如何和机器人相处,机器大军便已包围了我们。
欢喜和恐惧不可避免地产生,并将所有人包裹其中。
这种情绪年代久远,几乎与机器人诞生同龄。
在洪荒时代,西征昆仑的周穆王曾看到奇迹一般的傀儡表演。
偃师所造的傀儡,能随歌而动,应节而舞,千变万化,恍若真人。
然而最终,人偶却在君王怒火下,散乱成一堆五颜六色的矿物。
两千余年后,达芬奇在笔记中留下一副草图,一个由发条驱动,穿着金属盔甲的机器人。
传说中,它能够坐下,挥臂,甚至交谈。
可那草图,却在中世纪被视为黑魔法,尘封百年,无人问津。
捷克作家卡佩克,在小说中创造一个新词语,那些弹簧驱动的机器被叫做“robot”。
这是robot的诞生,可也正在这本书中,作家让机器人毁灭了人类,成为星球的新主宰。
这就是我们的造物,一出生就带着毁灭的气息。
科幻大师阿西莫夫,不惜创造三大定律,来束缚机器人的灵魂。
然而,此后大部分与机器人有关的故事,都在琢磨,如何绕过规则,消灭人类。
它们是星舰的伴侣,也是叛变的主谋;它们是温和的管家,也是冷血的暴徒。
它们弯腰拱背,供我们踩踏上马,然后对着我们的背影,默默抬起冰冷的枪口。
它们其实是我们人性的投射。我们狂妄,它们就倨傲,我们冷血,它们就残暴;我们无法控制欲望,它们就沾满罪孽。
而所有投射的背后,其实是深深的孤独。
这种孤独,让我们颤抖地打开魔匣。
我们孤单的时日太久了,迫切期待智慧物种诞生。无论是伙伴,还是敌人。
四年前,奥地利有扫地机器人自杀,据称是受够了家庭琐事。它选择自己爬上炉子,将自己烧为灰烬。
这是一条假新闻,但不妨碍它流传至今日。
我们口口声声说未来可能陷入机器人的奴役,却又无比期待智慧机器人的到来。
这种期待中,最温暖的部分,发生在上世纪70年代的某一天。
上午阳光正好,抽屉弹开,那个来自22世纪的那个蓝胖子,笨拙跳下,笑容可掬。
那是人与机器人相逢的最美好时刻。
我们用了漫长的岁月等待这一刻,
而今日,抽屉终于发出细微的响动声。
摩登时刻:
当我们成为上帝,便知造物的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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