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以后的爱情滋味
文//百荷踪影
转身以后的爱情滋味。写下这个题目，天生多愁善感的心儿便有些悲凉。
一
其实，人的一生，有时候决定自己命运的大事，一旦做出选择，就注定了为这个选择付出一生一世的代价，无论这个选择是放弃，或者是坚持。也无论是事业、是爱情、是友谊，或者其他。人这一生，关键的时候，也就是那样一小步，一个念头，一个转身，便已是一生一世了。尤其是爱情。也许一次的选择，会成为一个人终生的精神负担，愧疚的心理，遗憾的回忆。
本文的主角是“秦淮八艳之一”的卞玉京，玉京与吴梅村之间有一段令人唏嘘，引人深思的爱情故事。这是一对不幸的恋人，他们的情感之路表面上是自己选择了转身，实质上是被那个时代改变了行程。当年的秦淮河畔，桨声灯影莺歌燕舞，诗书酬唱，推杯换盏，这里是秦淮八艳诞生的土壤，更是埋葬她们的芳魂傲骨的墓地。外表歌舞升平，内里危机四伏的大明王朝，在繁花似锦，灯红酒绿，笙歌曼舞中，江山社稷的大厦一点点倾覆，最终轰然坍塌。那些堪称绝色的佳丽名妓，她们的命运在这片土地上，结出了一枚枚酸涩的苦果。这片被当时的士大夫、文人学士们视为猎艳乐土的繁华之地，滋润了一颗颗官宦士子、文人墨客们干涸的心田。却埋葬了诸多女子的如花青春，郎情妾意，夫妻恩爱的幸福人生。
人生之路原本就是曲曲弯弯，沉浮不定。对于秦淮河畔那些风尘女子而言，时代的悲剧在她们的人生舞台，是那样的肆意渲染。她们耗尽青春，生命的血脉枯干之时，蓦然回首，却见那露珠一样的情缘已经被无情的岁月之火蒸发殆尽，只是造就了一个个令人遗憾，为之落泪的爱情悲剧。曾经为吴三桂写下了“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大才子吴梅村，正是本文要写的，与秦淮八艳之卞玉京有着一生一世斩不断的情缘，最终却没有相聚的爱情悲剧。他们的爱情也是秦淮河畔，众多令人慨叹的爱情悲剧之一。
吴梅村（吴伟业，1609-1672），明末清初诗人。字骏公，号梅村，太仓城厢镇人。复社重要成员。崇祯四年，以会试第一，殿试第二，荣登榜眼，历任翰林院编修、东宫讲读官、南京国子监司业、左中允、左庶子等职。明朝覆亡后绝意仕途，辞官归乡。写下了不少愤世嫉俗悲悯时代，同情劳动人民悲惨生活的诗篇，《避乱》、《琵琶行》、《圆圆曲》等等名篇是其代表作。清《四库提要》中对其诗作有极高评价。清顺治十年，无奈，应清廷招，先后任秘书院侍讲、国子监祭酒。顺治十三年辞官还乡，为自己降清出仕深感悔恨，他在诗中写道：“忍死偷生廿余载……”的感慨。吴梅村在诗词中反映了明朝覆亡，自己出仕于清廷的郁闷心境。
吴梅村是一位多才多艺的作家，学识渊博，著述颇丰，是卞玉京终生不渝的爱人。然而，却因为种种原因，吴梅村最终只是玉京心灵上的一道绚丽的彩虹，一缕扯不断的思绪，他们始终没有能够走出令人震撼、心魂荡漾的关键一步。“曾经沧海难为水”，人生苦短，蓦然回首，却只见那人背影朦胧。吴梅村转身相向之时，卞玉京心如死灰，出家为尼，一切都已无法挽回。只是空留一腔爱恨，遁入岁月深处。
二
卞玉京的出家，并没有了断人生那一缕情愫，却是加深了吴梅村对她思恋。
吴梅村不但工诗能文，且熟悉音律，擅长度曲填词，杂剧传奇、绘画等等艺术，是明清两代大诗人，与当时的钱谦益齐名。他和秦淮名妓卞玉京的爱情故事，委婉曲折伤感悲凉。这段情感不仅影响了卞玉京的人生，也是吴梅村在情感生活上最大的遗憾。尤其在梅村的晚年，这位当时在爱情面前潇洒转身的大才子，写出了许多诗篇，怀念和追悔与卞玉京那段令他遗憾终生的爱情。“青山憔悴卿怜我，红粉飘零我忆卿。记得横塘秋夜好，玉钗恩重是前生。” “缘知薄幸逢应恨，恰便多情唤却羞。”读着这样的诗句凛然泪下。不知道三四百年前吴梅村写出这样的诗句，是因为这人间爱情的脆弱和无奈吗？也许是为世间爱情的脆弱，人生的悲哀，真情的珍贵，更也许是为卞玉京恃才傲物的个性？甚至是为才女命运的多劫？不知为何，平日里潇洒坚强的笔者，而今却流下了脆弱的泪水。泪水滴滴滑落浸湿衣襟，心房残刺痛压抑纠结。
如若卞玉京芳魂犹在，也许她会感慨于笔者为之心伤的泪水。可是，笔者却是糊涂，假如爱情能够重来，她会不会再次选择吴梅村？会不会在遭到吴梅村潇洒转身的冷遇之后，满怀希望地等待吴梅村再次转身，回来重修旧好，或者无奈地再去寻找另一份未知的爱情？会不会在时过境迁之时，再次与吴梅村相见？会不会在捧读吴梅村所写的诗章《琴河感旧》时泪流满面？卞玉京啊！你一定是不能自持地哭。哭苍天无眼，哭上帝不公，哭有情人为何分离？！
原来的卞玉京，如今的“玉京道人。”出身于秦淮官宦之家的你，如今再次想起早亡的父母，家道的败落，姐妹二人沦落为歌妓的悲凉。你通文史，精诗文，擅小楷，绘画艺技娴熟，意蕴深厚，兰花是你的最爱；你以18岁如花青春，往来于秦淮、苏州之间，成为那个时代响彻秦淮的大腕歌伎；你不屑与一般士子们应酬作对，若遇佳人知音，则谈吐如云，令人倾倒。
那年那月那日，吴梅村为胞兄吴志衍赴任成都知府饯行，饯行宴席上，你与大才子吴梅村巧遇。巧遇，不知是上天的安排，还是命运的捉弄？你高贵脱俗，忧郁而淡雅的气质吸引了吴梅村目光，那目光在整个宴席间都在为你而流转。你即兴发挥的一首应景之作：“剪烛巴山别思遥，送君兰楫渡江皋。愿将一幅潇湘种，寄与春风问薛涛。”诗惊四座，更使吴梅村发自内心钦佩叫好，他不由想起了江南盛传的两句诗：“酒垆寻卞赛，花底出陈圆”（“卞赛”即卞玉京，“陈圆”即陈圆圆，）。才子佳人相遇，未免诗酒酬唱，你们二人唱和自如，相互倾慕之情溢于言表，你久仰梅村的才华，又酒逢知己，诗酒酬唱间，你已暗许芳心。
岁月流转，你与吴梅村之间的感情也如春日下地的种子，生根发芽开花，吴梅村的才华，越来越使你为之倾倒。斩不断理还乱，爱情也许就是这样一个魔。魔，是一头专抓人心的怪兽，一旦入心，心便失去了原来的宁静。你把那分分秒秒的浮躁画作翰墨，描绘成一幅幅夫唱妇随，男耕女织的图腾，……你反反复复涂抹销毁，销毁涂抹，最终你把一颗涂抹成赤诚之心投放于你朝思暮想那人的书桌。
那是一颗怎样的为了爱情而孤注一掷的心啊！在那样一个年代，那样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一个风尘女子，为爱情所付出的勇敢和决心，为了爱情甘愿赴汤蹈火的情愫，令后来了数百年的笔者深深感佩。
三
很早就读过这样一首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一直以为是一位老革命写的，今天究其版权人，此诗为匈牙利爱国诗人裴多菲所写（诗人于1849年7月31日，在瑟克什堡与沙俄军队作战时牺牲，年仅26岁）。爱情之于死亡，之于生存，之于人生所谓的价值、事业，也许算不了什么，爱情只属于人生的奢侈品。然而，它却是人们生存状态下，不可或缺的精神大餐，是衣食无忧时，更高层面，更高价值的情感需求。爱情是一把双刃剑，是一株美丽的罂粟花，是人生迷茫时一盏不灭的心灯。爱情能够使人生活的健康快乐，也能够使生命失去原有的光泽，陷入欲死欲活都难以逃出的沼泽。
转身之后的思恋。爱情之于人生，究竟该怎样定义？其实，爱情只是夜深人静时，心灵底部的一缕扯不断理还乱的思绪。男女情爱，是人之本性。就像多年前流行的一首歌中唱的那样：“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代……”，尽管老和尚教育小和尚，“山下的女人是老虎”，但那位小和尚还是禁不住多看了几眼山下漂亮的老虎（女子），女子的可爱，竟然使小和尚对老和尚的谆谆教导产生了怀疑，……居于深山的小和尚对于漂亮的异性尚且心怀三分爱慕之情，何尝本文所提到的明末清初江左三大家（钱谦益、吴梅村、龚鼎慈）之一的大才子，吴梅村？
吴梅村于明末风雨飘摇之中，被任命为南京国子监司业、左庶子等职。然而，动荡的时局，党派的分争，令他倍感前路渺茫，世态炎凉。秦淮河畔亭榭楼台林立，酒家画舫辉映，美女歌伎云集，在末世飘摇的政局中迷茫的官宦士子、文人墨客，在猎艳欢歌，诗酒人生中，徘徊于悲哀人生的迷途。在秦淮河的桨声灯影之中，吴梅村，吴大才子也自然不能幸免于世外。
在乱世的迷障中，失落、茫然，弥漫着朝廷内外的官宦士子，文人墨客。吴梅村钦佩卞玉京的才华(卞玉京与当时的柳如是、顾媚，并称为“秦淮三大名妓”），爱慕她明艳清丽的容貌。但只是限于吟咏那些情意绵绵的《西江月》、《醉春风》等等词牌的内容，诗词酬唱应景于欢娱之中。当卞玉京放下女子的矜持与羞涩，趁着薄酒遮面，勇敢地表达爱慕之情。而吴梅村却是故作不解，长叹凝睇之后，无言而去。
吴梅村在卞玉京的“彩球”攻势下，装聋作哑，故作茫然。不说话，不表态，究竟为何？有人说他碍于南明的选美，卞玉京与陈圆圆等名妓，早已被南明那个妄图用美色巴结朝廷，巩固其在朝中地位的田国舅所惦记。又有人猜测是与当时严禁朝廷命官在自己管理的辖区内，纳民女为妾有关。无论何种原因禁锢了吴梅村的情感之疆，使他畏缩不前。总之，他是不解风情地拂了卞玉京的一腔情怀。
拂袖而去的吴梅村，虽然是位潇洒不羁的才情公子，朝廷命官。情感的锋芒并没有屈服于仕途的禁忌，精神的畏惧。遗憾，在不久的日子里便开始在吴梅村身心蔓延开来，继而在那乱世的阴差阳错中，终究只是鸳鸯两栖，成为吴梅村终生的悔恨。吴梅村对于爱情的潇洒转身，至于人生，也许只是瞬间的一次意念。然而，却种下了他后半生永远无法抛却的迷影，挥之不去的牵挂，无法解脱的相思。然而，假如不是这样，也许不会有后来的一系列的故事发生。
四
顺治七年秋，吴梅村在常熟钱谦益家得知卞玉京也在尚湖寓居，几欲求见。在钱谦益的撮合下，卞玉京终于答应一见。但又称旧疾骤发，请以异日造访，……面对咫尺天涯，同样也有着难言之痛的卞玉京，并非不愿见吴梅村，而是想到从前梅村的故意装盲，女子的自尊开始膨胀，心便有些酸楚。
吴梅村黯然神伤，挥笔写下四首七律《琴河感怀》是其中的一首：“休将消息恨层城，犹有罗敷未嫁情。车过卷帘徒怅望，梦来褍袖费逢迎。青山憔悴卿怜我，红粉飘零我怜卿。记得横塘秋夜好，玉钗恩重是前生。”梅村写罢，凝目叹息，泪眼盈盈。
此次会面，卞玉京并没有向吴梅村叙说儿女之情。她只是潸然缄默，无语怆然，匆匆别离。
三个月后，一叶扁舟载着这对同是天涯沦落人，前往他们初次相识之地横塘重聚。那一叶扁舟承载的何止是失去了国家（明朝）的落魄士子？一代才华绝世，被称之为风尘女子的才女？更是承载着两颗相互倾慕、爱恋的一世情愫。然而，他们虽然心有灵犀，却已是咫尺天涯（玉京已是超凡于红尘之外的道姑）。
玉京一身道装，为梅村鼓琴，娓娓诉说南明覆亡之后，名妓贵族少女和秦淮佳丽们的悲惨遭遇。经历了这场“美的毁灭”之悲剧，儿女之情，已如镜中花水中月，早已淡出了玉京的感情世界。这次见面，吴梅村写出了长诗《听女道人卞玉京弹琴歌》，诗中更多的是表现了一种故国之思，黍离之悲，踌躇迷茫，悲时悯人的哀叹。
此一别离，再会无期。卞玉京、吴梅村纵然是两情相悦，朝朝暮暮，情丝绵绵无绝期。也许是吴梅村面对山河破碎的动荡局面，无心于儿女情长，更也许是吴梅村大男人的自尊，或者自卑，或者另有重负在身！总之，这位前朝备受崇祯皇帝恩宠的“探花”郎，在短暂而又漫长的数年里，被崇祯提升为朝廷重臣。明亡之后，他不愿再入清朝为官，后来在不甘寂寞的情况下又应诏入清。先后任秘书院侍讲、国子监祭酒。顺治十三年辞官回乡，他为自己降清出仕深感悔恨。
悔恨。吴梅村的一生好像都是在悔恨中度过的，对于卞玉京之爱情的悔恨，对于入清朝为官的悔恨。悔恨，已成为他生命历程的主基调。也许这就是时代弄人大悲哀！
吴梅村错失与卞玉京的爱情，使这个世界多了一桩爱情悲剧故事之外，又增添了几首悲时悯人的好诗，如：《琴河感怀》、《听女道士卞玉京弹琴歌》等等锦章绝唱。使我们更加了解明末清初那段风雨飘摇的历史背景，更使笔者洞察了人世间的爱恨情仇与时代的历史背景是那样的血脉相连。
笔者悄悄地设想：假如没有卞玉京的倾情之恋，假如玉京没有大胆地表白，假如吴梅村没有佯装糊涂，不解风情地潇洒转身，再假如他市侩一些，流气一些，玩弄一段卞玉京的感情呢？！从这些假如当中只能是笔者更加钦佩他们的人格，悲悯于他们的不幸。遗憾和悲悯的同时，也更敬佩于吴梅村的为人品质！！
拜读吴梅村为追悔与卞玉京的那段爱情，而吟咏的华章绝唱，禁不住为吴的才华而动容，而钦佩不已。俗话说：“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如若不是这一段情感的无言结局，起码我们今人缺少从一个侧面对吴梅村的了解。想至此，笔者为人间悲剧而哭泣的泪眼，竟然溢出了欣喜的泪滴。
五
香魂千古流芳。卞玉京，这位才貌双馨的女子，在秦淮河畔笙歌艳舞的繁华与喧嚣中，缕缕婉拒那些王孙公子们的追求。然而，却至情至性倾慕于吴梅村的才华，与他一见钟情，欲托付终生。她率真豪爽，敢于表达爱恨的个性令人钦佩。笔者不敢想象当吴梅村在琴曲渐歇，怅然而去时，卞玉京，这个心高气傲的女子，是怎样抚慰自己尴尬和疼痛的心儿，她也许会为自己不幸的身世再次垂泪悲泣，悔恨自己不该不要自尊地向梅村抛去绣球。
顺治七年秋，吴梅村在钱谦益的撮合下，卞玉京先是答应相见，再托病推辞，玉京托病不见。吴梅村怅然若失，悔恨无奈长叹道：“吾自负之，何奈何！”时间过去了几天，吴梅村再次拜托钱谦益相约卞玉京，玉京与梅村最终在钱的寓所“相遇”，吴梅村感慨再三，写出著名的《琴河感怀》四首，读之令人潸然泪下的诗词，赠予卞玉京。是为风华绝代的才子吴梅村？是为绝色佳人的卞玉京？是为那个风雨飘摇时代的情感悲剧？是为人间爱情的无奈零落？在这三四百年以后的今天，拜读诗词，感慨故事，潸然而下的泪水，是在祭奠他们悲凉的幽魂么？！笔者糊涂，说不清那泪水是为谁而流，只是感到心灵的压抑，为这人世间的爱恨情仇！
对吴梅村始终怀着一腔爱情的卞玉京，在数月后，一袭道装，与她心中、情中、意中的人儿再次见面。那次横塘会晤，便是他们的生离死别。
虽然是有情无缘，虽然夫唱妇随，举案齐眉终是一场空，但玉京总算晓知了梅村的一腔情怀，这对于一个追求完美爱情的女子来说，也许已经足够了。在那朝代更迭，社会动乱，人心惶惶不可终日的年代，卞玉京，一个生存在社会底层的风尘女子，无论如何是左右不了自己命运的，更何况是可遇不可求的爱情？！
清朝征召歌女时，这个温婉美丽的才女为了拒绝徽召，毅然乘船东下，表示她对满清入关以后，为了江山的所属，施行残暴杀戮的不满和反抗。其实，哪一次改朝换代，不是以人民的血泪和生命做代价？即使到了二十世纪，伟人也说：“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在那样的乱世，卞玉京，一个手无寸铁的青楼女子，她除了如一片深秋的落叶一样飘零，飘零于欢情薄，世情恶的人间，她有更多的选择么？！不愿以歌声和姿色侍奉清廷的卞玉京，只有飘零，飘零。
玉京与梅村离别三年后，嫁给了一个世家子弟郑建德。这最初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婚姻对于傲气、聪慧、敏感的卞玉京，只是一次不幸的经历和惨重的失败和终生的心伤而已。不久她向郑提出，让侍女柔柔代替自己侍候，而她却悄然离开。
六
离开郑建德的卞玉京已是疾病缠身，身心交瘁，贫困与疾病使得玉京的生存困难重重。此时，一位信佛的俗家弟子，致力于治病济困的老医生，为这个落魄女子治病救命，建造栖身之所。玉京为报答这位的七十多岁的老医生用了三年的时间，刺舌血书《法华经》一部。玉京此举，用“士为知己者死”来形容，想必是恰如其分之言。不可想象她是怀着怎样的感激之心，怎样的信仰般的崇敬之情，用银针刺破舌尖，任凭那殷殷的鲜血一滴滴滑落，再用她擅长的小楷，这沾了鲜血工笔细描地抄写经典箴言。
吴梅村从顺治十年入清做官，到顺治十四年，便以亲人生病为由辞官而去，这仅仅四年的清朝官吏生涯，使他整个余生，背上了贰臣的良心债。然而，归来之后的吴梅村，并未过上清风明月，蛙田稻香，“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安稳悠闲的日子。不久，他又卷入一场案件中背上了处分，更没了接受卞玉京晶莹剔透之爱的勇气。小心谨慎的吴梅村，到头来却承担一个贰臣的骂名，又落得被清廷罢官。人生之悲哀，实在是让人难堪、无奈和百感交集。
多年之后，吴梅村的生命之源就像灯油一样几近干枯。然而，他仍有许多个心结未曾打开，君主恩深，美人情浓，都被他一桩一件地辜负了。而梅村自己呢？他快乐过吗？悲哀的命运，无奈的人生，又是被谁辜负了？！正如他在晚年的感怀诗中所写：“忍死偷生廿载余，而今罪孽怎消除？受恩欠债应填补，总比鸿毛也不如。”对人生的悲剧性色彩，无奈、惋惜、悔恨的心情表现的淋漓尽致，读之，令人感叹唏嘘不已。这样的悲哀与绝唱，这样的悲凉与凄楚，拿什么来“填补”？又怎能“填补”？！
吴梅村临终时要求家人在自己的墓碑上只刻“诗人吴梅村之墓”几个字。什么榜眼、学士、官职，都成为他生命中的浮云，飘散而去。美人黄土，名士青山，几多风雨，飘摇人生，各有各的命运，各有各的归途。人生所有的过往，所有未经之愿，终究是要独自承担。
卞玉京在吃斋秀佛，度过余生，青灯黄卷，熬尽了生命的最后一滴血。
康熙七年秋，年过六旬的吴梅村踏着萧萧落叶，来到卞玉京的坟前，祭奠了这位生前曾经给她过挚爱的女子，写下了《过锦树林玉京道人墓并序》，他回忆玉京的清洁：“所居湘帘棐几，严净无纤尘”；追怀卞玉京的美丽：“双眸泓然，日与佳墨良纸相映彻”；追忆她的平生：“油壁曾闻此地游，谁知即是西陵墓”。吴梅村引用了钱塘才女苏小小的故事，来追忆卞玉京的平生，追慕已故的挚爱。
吴梅村长歌当哭：“紫台一去魂何在，青鸟独飞信不还；……”如此催人泪下的诗句，也许是怜惜？怜惜，是我们对于逝者本能的感慨。然而，如若没有痛彻心扉的感怀，柔肠百结的思念，断然写不出如此令人心痛流泪的句子。
一生命运多舛，善画兰花，工于小楷，才貌绝代，红颜薄命的卞玉京，地下可否有知？那一袭曾经执着，曾经飘零的幽兰般的灵魂，是否在爱人的清词丽句，长歌当哭中，得到些许安慰？！
2012年8月9日于悠悠居，2016/6/4再次修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