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与单车

♣易明强

看到地铁口连绵不绝的共享单车，不由想起了20多年前家里的那辆二八自行车。

1998年我上初一，学校在六七里外的镇上，当时我还不会骑车，每周日下午只能走路去上学。初始几周出于对新环境的好奇，走几里路倒也不觉得很累。后来学校食堂引进了新锅炉，允许学生自己从家带米到学校蒸饭吃，兴奋之余，每周背几斤米走路上学的艰辛，开始让我有点不堪重负。 于是开始后悔自己一直没有学会骑车，甚至抱怨家里买不起自行车。

其实，当时家里是有一辆二八自行车的，可它之于我，显得又高又大又破。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刚上初中的我又瘦又小，比那辆二八自行车高不了多少。

说起那辆自行车，比我还大一岁，是我父母上世纪80年代结婚时三大件之一的“彩礼”，到现在也不清楚是姥爷还是爷爷下血本花钱买的。不过那辆二八自行车也确实物有所值，小时候每次去姥爷家，都是父亲用它带着我们一家四口，我坐大梁上，母亲抱着妹妹坐在后座上。几年后妹妹大了，就和我一起挤在大梁上。

记不清有多少次，父亲喝醉酒骑车带着我们摔倒在路边，记不清有多少次，自行车半路上出了故障，父亲不得不停下来修它，记不清有多少次，自行车链条断了，父亲只好推着我和妹妹大半夜才赶回家……

由于这辆二八自行车又高又重，且是家里唯一的代步工具，而我又矮又瘦，在小学五年级该学骑车的时候总是畏首畏尾，偶尔鼓起勇气尝试几次，总是车座太高骑不上去，摔得手脚流血浑身生疼，也便放弃了。

那时候家里条件好的，早已经骑上二六式大链盒了，没有大梁的二四自行车也多了起来。我知道家里条件不好，从来没敢跟父母提过，只是小孩眼睛里的艳羡肯定是藏不住的。直到我背着一小袋大米，走在路上累得满头大汗走不动的时候，不满的情绪才终于宣泄出来。

一个周末放学刚回家，父亲突然很神秘地跟我说：“你看看这回那个车能骑不？”我顺着父亲手指的方向，看到的依然是那辆破“二八”。不同的是感觉比平时矮了一些，仔细看才发现，父亲把车座去掉了，缠上化肥袋子，还在外面包上了布。

这无疑给了我莫大的欣喜和希望。

趁着天还没黑透，我把自行车推到门口的稻场上学了起来。由于车座矮了很多，试了几次，我竟然能骑上去了。可能是真的受够了走路上学的苦楚，中途摔倒了好几次，我也不觉得疼了。

母亲喊我回家吃晚饭的时候，我已经能稳稳地骑回家了。尽管累得浑身汗透，心里却美成了一朵花。

我开始骑自行车上学，虽然骑得慢，可是不再那么累了。由于父亲做的车座比较粗糙，上学骑了几个来回，我大腿根部和屁股都被坚硬的车座磨烂了。于是父亲不得不进行改良，在车座里塞满棉花、碎布，把化肥袋子换成软布，这样一来的确舒适了很多，至少不磨屁股了。

尽管时令已过中秋，但是暑热未退，车座中的棉花被汗水浸泡后，没多久就导致屁股上长满了湿疹。父亲只好再次改良，不知道他从哪找来一块破皮子，包在车座上面，一试果然凉爽了许多。好在没多久天就凉了，车座上有了皮子也不怕雨淋了。

那时候，总觉得父亲是无所不能的，没有什么问题他解决不了。

由于在学校吃了半年大米饭，到初二那年春天的时候，我长高了许多，原配的车座终于可以顺利归位了，我也总算可以名正言顺地骑着自行车上学，而不被大家当成笑柄了。

那辆二八自行车，伴着我度过了混沌初开的初中岁月，又伴着我走过了青春飞扬的高中时光。上高中时，学校离家有20多里路，每个周末都要和几个同学结伴往返于家和学校之间，光阴从发际一点点穿过，麦地一眼望不到尽头，前方的路总是充满未知和神秘。我开始逐渐喜欢上了用车轮去丈量学校到家的距离，开始学会用心灵去体会路边不同的风景。骑自行车反而成就了与好几位同学之间的一段友谊。

后来上了大学，远在千里之外，再也没机会骑车上学了。这时我才恍然，那个曾经陪伴我同行的穿红裙子的女孩，早已天各一方，一点点淡出了我的视线。不知哪一天，我突然发现，家里的那辆二八自行车不见了，犹如上学路上曾绊倒过我的那块石头，终于有一天，被岁月的巨手丢弃到了时光的无垠荒野里。

看着满大街的共享单车，我开始一遍遍怀恋那辆又高又大又破的二八自行车，它曾经记录和见证了我懵懂的青葱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