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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当时已惘然(上)

此情当时已惘然

徐钥旸

(一)

不期而遇的一张老照片,掀开了尘封多年的一段记忆。

2021年4月1日,我在翻看微信时,意外发现公众号“渡十娘”转发的一篇文章《便宜地好好修理自己》,作者是“张翎”。

张翎,享誉海内外的华裔女作家,是我的温州同乡。1979年高考,我们分别考入上海的华东师大与复旦大学。在上海,回温州,我们曾见过几次面。1983年大学毕业,我们都被分配到北京工作。后来听说她赴加拿大留学了。2010年7月,在冯小刚执导的电影《唐山大地震》海报上,看到“是根据张翎的小说《余震》改编的”,才知道她上世纪九十年代在海外开始写作,有《金山》等多部小说在国内重要文学刊物上发表,并获得多个文学奖。没想到,她的文章会在微信公众号上出现。

带着些许好奇心,我点开了原载这篇文章的微信公众号《三滴墨水》,阅读了她的多篇散文。在《40年前,我这样学英语》一文中,她讲述了十六岁辍学后学习英语的经历,阐述了这段经历对她考上大学和人生的意义。其中详细描述了当年在“毕业于北大西语系英文专业”的周老师那里“听课”的情景,并附上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周老师“到上海看望考上上海高校的学生们”的合影照片。这张合影共有五个人,前排两人是周老师与张翎,站在周老师身后的竟然是她,易晓桦!没想到,离别三十多年后,从这张合影中,我看到了她当年的模样:矜持的微笑,过肩的粗黑辫子,修长的身材!刹那时,我思绪万千,记忆深处的往事,一件件从脑海中闪过。

初识易晓桦,是1979年9月5日。这个日子,我记得非常清楚。那一年高考,小学未毕业、当了10多年工人的我,一举考上了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那一天,我告别家人,乘坐开往上海的“繁新”轮,踏上了人生新的征程。

这次航程中,我结识了多位去上海,或经上海去北京读大学的温州同乡,多数是外语专业的,其中就有考上上海外国语学院英语系的易晓桦。他们几个人聚在一起,用英语交谈,我一句也听不懂,只能站在旁边看着。当时,文静温雅的易晓桦,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由于大家都还沉浸“跳过龙门”的喜悦中,抵达上海前,只交换了姓名与大学院系;到大学后,都投入到狂热的学习之中,彼此没有更多的交往。

第二次见到易晓桦,已是第二年寒假返校的轮船上。在她的船舱,见到了其他几位老乡同学。大家相互交流大学的学习与生活情况,如同分别多年的朋友。傍晚,风浪加大,轮船颠簸起伏,晕船的人都吐了,大家都回自己船舱休息。

这个学期中间的一个星期天,我正在寝室里扫地,隔壁的同学来叫我,说我的老乡来了。抬头一看,是易晓桦,想不到她会来看望我!易晓桦告诉我,她的中学同学,就读于杭州大学体育系,这次来师大参加华东七院校体育系田径比赛,她昨晚特地过来看望,在师大过夜,上午准备一起去逛南京路,一想既然到这里了,应当来见见我。我们聊了上次分别后的情况。我特地问了外语学院的地址和她住的具体宿舍,并说有空去看望她。

一个多月后,我回老家温州度暑假。有一天,我去五马街逛新华书店夜市,没找到有用的书,转身去县前头市图书馆。在借书处等书时,我的目光被门口的女生吸引住了:她戴着玳瑁色的眼镜,身穿短袖碎花衬衫、墨绿色的丝绒长裙,身材修长,亭亭玉立。我正注视着,她恰好转过身来,没想到是易晓桦!此时,她也看到了我,笑盈盈地走过来。能在这里偶遇,彼此都很高兴。我问她,要借什么书?她说,要借本《根》。“柑?”,在温州话里,“根”与“柑”同音,我开始听错了,一出口,发现自己闹笑话了。她抿嘴一笑,“想借英语原版的《根》。”我赶紧说,“那要到外语借阅处去,需要借什么,我帮你借,我有借书证。”上大学前,我在工厂工作时,因为爱看书,千方百计搞到温州图书馆两个借书证。

到了外语借阅处,我们聊起在上海上学的情况,把借书的事都忘了。这时,我在温六中高考复习班的一位同学正好经过,他认识晓桦。于是,我们仨站在那里聊了起来,介绍各自学校与同学的情况。待我们聊得差不多了,图书馆要关门,书也没借成。

隔天,我拉着温师专一位同学去易晓桦家。她家住在环城路,新建的二层楼房,比起我家来,要宽敞舒服很多。她正好刚从外边回来,热情地请我们到二楼,房间里收拾得很整齐。我向她介绍了我的同学,她问起温师专情况。因为同属79级,都学文科,对去年高考,还有今年高考,都有共同语言。谈到学习方面,晓桦问起我们有什么经验,我俩也问她学习外语的窍门。我介绍了制作摘录卡片以及中文工具书查询方法,他俩觉得很受启发。

(二)

再次见到易晓桦,已是1982年的7月。

这是大学最后一个暑假。班里同学曾邀我,一起去北京游玩,无奈囊中羞涩,只得作罢。本想留在学校,多看点书,为毕业论文早作准备,可母亲来信说:一直惦记我的婚姻大事,最近在市司法局工作的大表姐来家里,说要给我介绍她同事的女儿,条件很好,本人在华侨饭店工作,其父亲是市人大主任,让我暑假务必回去相亲。对此事,我实在没有兴趣。婚姻讲究门当户对,我与对方明显不是一路人;两人互不了解,很可能牛头不对马嘴,岂不白跑一趟?可我不想让母亲失望,放假后,我即与师大几位老乡同学,乘船回去。

上船后,我就遇到了易晓桦,她是独自一人,不像有的女生,有男朋友相送。那天,海上风狂浪大,女生们早早就躺床上休息了。我本想与晓桦多聊会儿天,也没有机会。船到温州了,我照顾着他们下船,几个女生很快走掉,只有晓桦,热情邀请我去她家。

听说我回来了,大表姐带着她的同事,来家里“相亲”。她的同事与我没聊几句,就起身走了。母亲说,看那女人的神色,估计没什么希望。她后悔不该为此把我叫回来。我听后,只是苦笑一声。自步入青春期以来,受家庭条件限制,特别受住房问题(全家6口人,住房仅20多平米)的影响,我在恋爱上白纸一张。在工厂10年,我曾心仪暗恋过几个女孩,不等爱情萌芽就枯萎了。正因为如此,当我的同学、朋友们纷纷结婚生子时,已经25岁、只有小学学历的我,毅然决定参加高考,经过拼搏,最终考上了重点大学。原以为,进了大学,爱情之门很快对我打开。没想到,现实很“骨感”,我们班里包括年级,女同学比例奇低。如我们班40多人,女生只有7位,而且大的老三届,比我还大,小的应届生,比我小七、八岁。一晃三年过去了,我在恋爱上仍“颗粒无收”,还得让母亲操心,想想很是无奈。那几天,本想在家看戴厚英的长篇小说《人啊人》,可怎么也静不下心来,脑海不时浮现出易晓桦的身影来。自上大学以来,我与她有过几次交往,她给我留下很好的印象。以前,我没往这方面想,这次在船上,她孤身一人,下船时邀请过我,或许希望我去看她?!

抱着这种心情,那天我就去她家了。可惜,她不在家。她妈妈告诉我,她到九中同学那儿看书去了。她妈妈让她哥哥带着我,去九中体育组办公室,找到了她。她正在看小说。看见我来,晓桦抿嘴一笑,忙给我让座,说前几天都在家,招待客人,今天才开始看书,可家里太吵,还是这里好。我说,在家也在看小说《人啊,人》,还借了本《老人与海》准备看。她说,戴厚英的《人啊,人》社会影响很大,问我对此怎么看。我简略谈了谈看法。她听得很认真,不时点点头。我们还聊了学习上与老乡们的事。回家路上,我不断回想与她交谈的情景,感觉她有些孤独,似乎很愿意我去看她。

几天后,我拿上《泰戈尔诗选》,再次去她家,她爸爸在一楼店里卖东西,见我来了,搬过凳子,想让我在店里坐。她正在里屋洗衣服,出来让我进里屋,给我泡上一杯酸梅汤。看见我手中的《泰戈尔诗选》,她很感兴趣,说很喜欢泰戈尔的短诗,写得太美了。我说,那你会更喜欢他的《飞鸟集》。她的脸似乎红了。我们谈起了1979年拼命复习、迎接高考的情景,谈到上大学以来的感受。她说自己对中国文学了解得较少,希望我多多帮助她。这让我有点诚惶诚恐,连忙说我对外国文学了解甚少,请她多多指教。“那以后我们就互为师长,教学相长好吗?”她说完后,我们都笑了。接着,我们谈起了彼此感兴趣的美国文学,谈到库柏、德莱塞、杰克·伦敦、欧·亨利、海明威、辛格等著名作家。我们谈得兴趣盎然,忘了时间的消逝。

谈到此次回乡的情况,我们都觉得,暑假在家很没意思。我告诉她,这是最后一个暑假,班里有些同学都结伴出去旅游。这时,她突然问我,“你去不去普陀山?”我心里怦然一动,“当然想去!”我问,“怎么,你打算去?”她点点头。我想了一下:“可以先去天台,再转到定海、普陀山,然后从宁波回上海。”对此,她很赞成,但像要掩饰什么,提出再找几个同学一起去。我表示同意,建议分头去找,但担心不一定能找到。

接着,我们谈起了在上海的温州老乡。晓桦说,这次张翎是与男朋友一起回来的。我说,别说张翎,我看见原六中的小同学,都有男朋友送行。她母亲对我很客气,怕我们在里屋闷热,特地从楼上搬来电风扇,给我们吹凉。听晓桦说,她父亲、母亲是无线电九厂工人,厂里生产不正常,只得在家开个小卖部,做生意。她说,这次回来,走得匆忙,没带什么书,请我借些书给她看。我连忙答应。

回家路上,我感到有些激动,真是不虚此行!没想到,她会主动邀请我一同出行,主动让我借书给她,说明她希望我能经常去她家。要是能与她同游天台山和普陀山,那该有多么美妙啊!到家后,我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把去晓桦家的情况,给母亲透露了一点。母亲很是高兴。

正当我着手准备普陀山之行时,一场台风突如其来,把我的出行计划打乱了。那几天,风狂雨骤,天昏地暗。一切安排,不得不推迟。待台风过去,我赶到码头,打听开往宁波和定海的船期,得知近日没有去那里的轮船,如按原计划的时间,需改乘开往宁波的长途汽车。我赶紧前往易晓桦家,与她商量出行事宜。她从楼上下来,请我上楼,我说,鞋子脏。她舀了一勺水给我,我把鞋子冲干净,进屋后,换了拖鞋上楼。大约觉得厨房油烟较呛,她把门关上。我讲了去码头打听到的情况,晓桦听后,没说什么。谈起去天台山、普陀山的路线,我拿出了地图和导游图,铺在桌上指给她看。我们的头挨得很近,我的手指伸向沈家门的位置,无意碰到她的手,她的脸一红,把手迅速移开,问我准备什么时候走。我一笑,“你决定,我服从。”她抿着嘴笑了。

我从书包里取出几本书,有《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作品选》、《徐志摩诗选》、唐弢的《落帆集》和一本《收获》杂志给她。她如获至宝,十分高兴。我看时间不早,她家里人要吃午饭了,就向她告别。她送我到后门,见外面下雨,又从屋里,递了把雨伞给我。

那几天,我在家等待晓桦的消息。可几天过去了,她都没有回音。我有些担心,就去找她。她正在店里那本《收获》。上楼时,她告诉我,正在看《啊,青鸟》。来到二楼后房,她打开电风扇,凉风习习,吹散了我身上的热气。她端过茶来,坐在我对面,问了文学作品阅读与欣赏几个问题,我谈了自己的看法。听她说,喜欢唐弢的《落帆集》,我说,“这种多愁善感、情意绵绵的书,适合你们女大学生。”“我并不欣赏这种情调,”她反驳说,“不过我很欣赏他们的文笔。”我们讨论起在翻译外国文学作品中如何用中文传神地表达原著精髓问题。我还就怎样提高文学语言的表达水平问题提出了我的看法。听我一番分析,她的眼睛明亮起来,“你讲得很有道理。”与她在一起,谈话从不会冷场。她总会想出各种问题来问我。我们谈到了《少年维特的烦恼》,认为新译作的语言很美。我翻开她看过的《园丁集》,见一些段落句子下边,划着铅笔道,问她,是不是阅读时的习惯?她说,是的,看到有触动的,就会划上标记。她问我,读书有什么习惯?我说,喜欢摘抄名句格言,或记录心得体会。我们一直聊着,没有一丝倦意。就我来说,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她没提出游的事,我心里不踏实,“前几天,以为你会来我家。”她说,想等与家里商定后,再找我。我有点担心,“你父母同意了吗?”她说,“他们当然不想我早走。”她问我,从普陀山,是否还去杭州?我说,听从她的安排。她问我,什么时间都可以走吗?我说都可以,在家心神不定,时间利用率不高。她说,也有这种感觉。

广播里传来《良宵》的乐曲声。我想:此时不表达一点意思,更待何时?我说,“短篇小说《天山深处的大兵》,改编成电影了,挺不错的。”她说,小说没看过,听过广播剧《天山行》。我借机说,“这部电影,正在放映,我想请你一起去看,好吗?”,说着,取出来前买的电影票。她愣了一下,说,“我不喜欢看国产片,在学校里从来不看。”我一听,当即懵了,停了一下,自己找了个台阶,“我是每部必看,这有利于提高艺术鉴赏力。”她低着头,附和了一句,“是啊,你们应当看!”出师即遭不利,我感到很窘迫,想拔腿就走,又觉得太懦弱了,硬着头皮说,“你也该看些国产片,不能光看外国电影。还是去吧,就算是陪我看好吗!”说着,把电影票放在桌上。她叹了口气,“你都买好票啦!明天我已约了张翎,去她家。如果有空,我去看。”她把电影票夹进书里。听她这么说,我已不抱大的希望,只想赶紧离开,“那好吧。”回到家里,已经11点钟了。我思索了很久:在人生道路上,难得遇上她这样的知音,难道不值得去追求吗?我们在一起,能够长时间交谈,她不会只想从我这里获取一些文学知识吗?她为什么要主动提出一起出游?为什么我稍有表示,她的态度立即就变呢?嗨,女孩子的心思太难琢磨啦!

第二天晚上,我走进电影院,灯光已经暗下来,正在找座位,听到有人叫我,抬头看,是她,晓桦!她不仅来了,穿得还那么漂亮!白色的连衣裙,衬托出她修长的身材,盈盈的笑意,把我的心快融化了。入座后,我赶紧抱歉,来晚了。她说,也刚到。银幕上,开始放映新闻纪录片《突尼斯新貌》,接着《天山行》正式开映。我们认真观看,偶尔针对电影的主题、表现手法,轻声交谈。鉴于昨晚教训,我讲话很小心。银幕上偶尔出现一些亲昵镜头,我装作不经意地看她一眼。她始终表现矜持,身子老靠往座位另一边。偶然,我俩的手臂碰到了,她会像触电一般。电影散场,我们走出电影院。她一看手表,“哟,这么晚啦,我还要去同学家。”我说,“不知道电影这么长,真抱歉。”她的自行车,停在自来水公司门口,我过去把车子扛出来,发现车钥匙还插在上面,可见她来时很匆忙。我很想送她,可说的话却是,“你先走吧,人家等你。”“那好吧,你慢走!”她笑着,飞身上车,像一朵白云似的,向远处飘去。我缓步回家,回想着刚才的情景。昨晚,她是那个表情,她今晚还是来了,我是否多虑了?

过了两天,我到她家取书。她正准备吃饭,见我来了,把饭菜盖上,去给我泡茶,说正准备来我家,告诉我可11日出发,还有两位高中女同学一同去,让我负责买车票。看来,她不想单独与我出游。我们大略谈了谈出行安排。当天晚上,晓桦送书到家里来。一进里屋,就看起写字台玻璃板下的照片,很羡慕师大校园的景色。接着,翻看我的书,对《白夜》等书很感兴趣,让我带到上海给她看。母亲给她泡了茶,我把她介绍了一下,并说她是小弟同学的姐姐。晓桦笑意盈盈,仪态大方。我们坐下来,刚说了几句话,她看到我妹妹的女儿在床上睡觉,觉得说话不方便,从蓝布袋里取出那本《收获》杂志,就要告辞。我不想让她走,特地提起买车票的事,交谈了几句,送她到门口。这次来家,她给母亲与妹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正当我准备去买车票,广播里播报了另一次台风的警报。我很犹豫,要不要去跟晓桦商量,推迟几天出发?可她会不会因此而变化?晚上,我还没去,她骑车来了,到家门口,没有进来。我以为台风的缘故,她会提出推迟几天。可她告诉我的,却是我最为担心的事:她那两位同学因参加会计考试,所以走不成了。她的脸上满是内疚、抱歉,我的心一下子沉下去了!我再三请她进屋,但她推着自行车就要走,同时告诉我,张翎过几天要回上海,请她一起走,她还没决定。我不假思索就说。“那你跟她一起走好。”她问,“那你呢?”我赌气地说,“我独自去普陀山。”送她到巷口,看着她骑车的身影远去,我心里上下翻腾,异常失望。过了两天,我独自启程,并没有去普陀山,而是乘长途汽车到金华,转火车到杭州,去浙江大学看望了小弟,再回学校。(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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