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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生左,何生曾--曾国藩左宗棠恩怨2
                                                                        七
  按理说,虽然在江西阶段曾国藩处处不顺,但在此之前他只手创建湘军,挽狂澜于既倒,其过人的眼光通过湘军之崛起已经显露无遗了。即使戴着科举情节这个有色眼镜,左宗棠也应该能看到曾国藩的过人之处。为什么他还这样瞧不起曾国藩呢?
  在这里,我们有必要逸出一笔,谈谈曾国藩的军事才华。从军事指挥艺术来看,左宗棠对曾国藩才略的批评并非没有道理。
  毫无疑问,曾国藩是中国历史上一流的军事家。他用兵的长处在于大局观好,老成持重。曾国藩凡事以拙为本,在军事上,也以“结硬寨、打呆仗”闻名,打仗第一要求是“稳”,在行军、扎营、接仗等各个环节,都力求先立于不败之地。力戒浪战,不打无准备、无把握之仗。《孙子兵法》强调:“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孙子兵法·形篇》)曾氏深得此旨之妙。他行军打仗数十年,除一开始几次失手外,没有大的跌蹉,正是得力于此。
  但凡事过犹不及,脚踏实地固然是做事的基本原则,但是兵者诡道也,有一些特殊情势下,也需要敢于冒险,大踏步前进。在这样的时候,曾国藩身上的弱点就显露出来了。他从来不敢出奇兵,用奇谋,因此错失过许多好机会,许多时候事倍功半。
 
        比如后来在咸丰十年初,李秀成再破江南大营,苏州、常州失陷的时候,本来曾国藩有迅速扩张势力,一举包围天京的可能。当时苏浙两省大部都已经沦陷。胡林翼写信给曾国藩,替他出主意,劝他不要再围攻安庆,而是趁苏省残破、旧有的文武大员下落不明之时,直接以能干任事的李元度、沈葆桢、李鸿章、刘蓉等人分领苏赣浙三省的巡抚等职位,利用这些地方的丰厚饷源供养军队,分南北西三路跳过长江中游,直接向南京展开包围。应该说,这是一步奇招,多少有点冒险,却也有七成以上的胜算。左宗棠对这个建议也双手赞成,认为江南大营的溃灭,给了湘军以大发展的极好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果曾国藩听从胡林翼的建议,也许苏常沦陷以后的江南大局,不必要三年之后方能逐渐改观。
  然而曾国藩对平定太平天国,有自己的一定之规,那就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先取上游,再规下游”。从长江上游向下打起,一个一个城市拔钉子,直到攻下天京。不管胡林翼如何激劝,曾国藩就是不为所动。这令胡林翼、左宗棠、李鸿章等人都扼腕长叹。
  曾国藩平生长于自省,因此对自己用兵的长与短,心里也很清楚。同治五年,曾国藩剿捻欠效,在《病难速痊请开各缺仍留军中效力摺》中就这样谈到自己的用兵问题:
  臣不善骑马,未能身临前敌,亲自督阵。又行军过于迟钝,十余年来,但知结硬寨、打呆仗,从未用一奇谋、施一方略制敌于意计之外。此臣之所短也。
  百余年以来,中国人对曾国藩不断进行神化,把他塑造成了事事完美无缺的圣人。事实上,曾国藩一生,只善于用呆兵、死兵,不善用活兵、奇兵。他凡事都追求最扎实、最彻底,固然把风险降到了最低,却也大大影响了效率。左宗棠办事风格极为明快,总是能找到效率最高的途径。在适当的时候,他绝不害怕冒险。因此,两个人的军事思想经常发生冲突。左宗棠一生对曾国藩过多苛评,从用兵、筹饷到用人,无不鄙夷。纵观曾国藩一生,筹饷用人二端,实无可以指责之处,唯用兵一节,确实常见庸常之笔。从这个角度来讲,左宗棠后来说“涤相于兵机每苦钝滞”,确有七分道理。
                              
                                                                 八
  截至咸丰七年以前,曾、左二人的关系时晴时阴,疙瘩不断,风波迭起。但是与咸丰七年二月曾国藩和左宗棠的那次大冲突相比,都无足轻重了。
  咸丰七年前后是曾国藩生命中最困难、最痛苦的时期之一。此时他创立的湘军已经转战三载,屡立战功,但是处境却越来越尴尬:由于皇帝对他抱有防范心理,不肯给他以督抚地位,使他领兵三载,一直处于孤悬客处之地位,用兵、用人、用饷无处不难。特别是在江西期间,由于手中没有行政权力,虽然湘军为保卫江西终日苦战,仍然被江西通省视为额外负担,始终受到官僚大吏们的排挤和刁难,可谓步步荆棘,处处碰壁。曾国藩饱受欺凌,郁愤满怀,心力交瘁,走投无路,精神几近崩溃,以致在与刘蓉的信中说出了这样的话:“所至龃龉,百不遂志。今计日且死矣,君他日志墓,如不为我一鸣此屈,泉下不瞑目也。”
  恰在此时,一纸家书传来,曾国藩父亲于咸丰七年二月四日去世。得到这个消息,曾国藩如遇大赦。他迅速把军务交给他人,给朝廷发去一封陈请开缺的奏折后,不待皇帝批复,即于二月二十一日起程回家,为父亲办理丧事去了。 
                                  
      作为领兵大臣,擅自离开军营,是一件严重违反军纪的事。一贯以忠贞自誓的曾国藩在军事危急之际做出这个决定,显然显得有些不负责任。但曾国藩此举,实属迫不得已。他是想通过此举,表达对清政府的不满,也想借这个机会,向皇帝申明自己所处“极不得位”的真实处境。咸丰皇帝虽然颇为震怒,但是他对曾国藩的艰难处境心知肚明,加上湖南巡抚骆秉章和湖北巡抚胡林翼不断为曾国藩说情,遂传旨给假三个月,委军一事免于追究。朋友当中,胡林翼、吴敏树等都对曾国藩的举动表示了理解,多次去信对曾国藩加以安慰,吴敏树在信中说:“曾公之事,暴于天下,人皆知其有为而为,非从其利者。”
  按理说,在曾氏如此困难之际,作为朋友,左宗棠对曾应该加以理解安慰才对。但是左宗棠却在这个当口,寄来了一封信,对曾国藩大义凛然地加以严厉批评。
  信的开头,左宗棠就引经据典,从儒家伦理原则高度出发,批评曾国藩委军归家,是不忠不义、不负责任的表现。
  接下来左宗棠又嬉笑怒骂,捎带嘲讽了曾国藩兵略平常:你曾国藩领兵打仗,本来就犯了许多错误,丧失了许多机会。朝廷念你忠心耿耿,不予计较。不过这次你这番举动,使你的忠心都值得怀疑了。你是不是听我的劝重新出山,我不知道。你重新出山,凭你的本事,对国家大局能否有所帮助,我也不知道。但是你不待朝廷命令,擅自委军奔丧,则非礼非义,我不能不严肃批评你。
  从才能到品质,左宗棠把曾国藩批了个一无是处。可以想见曾国藩收到这封信后会多么郁闷。

            事情还不止于此,除了写信责骂曾国藩之外,左宗棠在公众场合对曾国藩更加肆无忌惮地大加讥弹。曾国藩此次委军回湘,是湖南官场一时谈论的热点,左宗棠每见一人,都大谈曾氏平日摆出一副理学大家面孔,以诚自命,此次却以父丧为由,要挟君父,可见其居心并不如自己所称那样正大。
  应该说,左宗棠的骂人功夫确实登峰造极,史上一流。其特点一是一针见血,毫不留情,二是得理不饶人,喋喋不休。曾国藩在官场上飞黄腾达,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凭“以诚为本”的理学功夫博得大名。好,你不是以“诚”自许吗?那么我就用事实来证明你其实为人不诚不忠。左宗棠下意识里对曾国藩压抑多年的嫉妒不平之心终于找到机会进行了一次光明正大的暴发。
 
       
左宗棠这一骂,正发生在曾国藩情绪处于最低谷的时期。曾国藩要挟皇帝,并没有得到期望中的结果,反被皇帝顺水推舟,解除了兵权,让他在家守孝。一下子,曾国藩弄巧成拙,成为天下官场的笑柄。曾氏陷入了一生中最痛苦的时期,左宗棠的诋毁,就成了撒在曾氏伤口上的一把盐,把曾国藩伤到彻骨,让他终生难以释怀。道德是曾国藩最看重的资本,往这项资本上泼污水,是他无法忍受的。多年之后,他向人谈起与左失和的始末时,还咬牙切齿地说,“左宗棠在骆秉章幕中,肆口诋毁,一时哗然和之”。“我生平以诚自信,彼乃罪我欺,故此心不免耿耿。”
  正因如此,曾国藩对左宗棠的这封信根本不予回复,从此与左音书断绝。左宗棠没接到回信,一时居然还很不高兴,在四月二十日致胡林翼信中说:“此公才短气矜,终非平贼之人。仁先、霞仙知其为君子,而不以君子待之,殊可叹。此辈宜置之高阁,待贼平再议耳。” 
  但四处骂完了曾国藩,痛快完了嘴之后,中夜抚心自思,左宗棠也感觉自己做得有些过分。听说曾国藩对他“见怪”之后,在给王鑫的信中,他难得地做了一点自我批评:虽然我说的都是正确的道理,不过方式方法可能有问题。但是曾国藩不给他回信,心高气傲的他当然也不可能主动再去联络。他在给胡林翼的信中说:“此公(指曾国藩)仍负气如故,我亦负气如故也。”

                                                九
  中国这片土地的魅力在于,虽然它整体上如此没有个性,却经常会在你意想不到之处跳出一两个光芒四射的异人。左宗棠这个人对于中国文化的最大贡献,也许不仅是他出众的军事才能,而更在于他那出人意料的个性。
  左宗棠对曾国藩的这通嬉笑怒骂,符合他的一贯作风。他平生为人,从来都是不平则鸣,从不藏着掖着,虚与委蛇。与人交往,从来都是钢铁公司对钢铁公司,从不会迂回含蓄。他一生以刚直自矜,说话做事,不过多考虑后果,不太考虑别人的反应。他不光这样痛骂过曾国藩,以后也同样这样痛骂过好友郭嵩焘等人。
  这种性格当然很容易得罪人。胡林翼说他:“刚烈而近于矫激,面折人过,不少宽假,人多以此尤之。”也就是说,他经常当面批评别人,一点也不客气,人多因此怨恨他。对于这一点,左宗棠自己当然也十分清楚。他自己说,“兄平生性刚才拙,与世多忤。然不强人就我,亦不枉己徇人,视一切毁誉、爱憎如聋瞽之不闻不睹,毕竟与我亦毫无增损也。”也就是说,他决不因为别人的看法而改变自己,别人的一切毁誉,他皆置之度外。


左宗棠对自己的这种处世方式是十分看重的。他甚至认为,自己对这个国家、这个社会的最大价值就在于此。领军之后,他曾经有过这样一番自我评价:
  曾国藩等人认为他的优点是勤劳多谋,才华出众。左宗棠认为这是皮相之见。他认为相处更久相知更深的郭嵩焘、胡林翼等人,其实也不真正了解他。左宗棠夫子自道,他最大的特点和长处是“忠介”。
  忠者,忠于国家,至死不渝。介者,耿直、坚定,一生固守真我,不因外界环境而稍稍折损自己的锋芒。左宗棠这样说,也真的这样做到了。他坚信,自己的刚直忠介,既可以质诸天地鬼神而不屈,也可以施诸于朋友同事之中而不违。他的风格一开始可能很难为人所接受,但时间长了,大家必然会理解他原谅他,而当大家接受了他的行事风格之后,那些复杂的事就变简单了,没有了那么多虚伪做作的环节,交往效率和办事效率反而大大提高。这就是他的“以直胜曲”论,与曾国藩的“以拙胜巧”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他的好朋友胡林翼为人灵活,善于交往,长于运用权术,他却说:“润之喜任术,善牢笼,吾向谓其不及我者以此。”
  这种性格无疑有着极富魅力的一面,特别是在晚清的官场,左宗棠确实刮起了一股难得的清劲之风,一扫百余年颓风秽气。我们这个民族,实在太需要上天偶尔写下的这样神来一笔。
                                                           但是,凡事过犹不及。任何一个优点前进一步,就立刻成为缺点。左宗棠的优点在于他的清澈单纯,而缺点也在于他的清澈单纯。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潜藏着“自我中心”、“高己卑人”、“嫉贤妒能”的强大本能。左宗棠为人,善于察人,不善自察。和曾国藩比起来,他的自省功夫无疑相差太远,对于心中的“忮求之意”,他缺乏克化之功。因此,他的“直”,他的“清澈”,也就把内心深处的丑陋之处直接呈现出来。他一生的两大爱好,好听过头恭维和爱酷评他人,都根源于此。他一生从来不会拒绝别人的任何一句恭维,也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挑别人毛病的机会。特别是一遇到那些才力与自己相当之人,左宗棠就本能地变成一只好斗的公鸡,总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攻击倾向,开口即骂,专揭其短,无所不至。这在他后来与李鸿章、郭嵩焘的关系中表现得更为明显。
          
从大公角度看,曾国藩抽身退步,确实有损清军战斗力。对曾国藩委军归家之举,刻刻以天下为念的左宗棠确实极为不满。左宗棠在给曾国藩弟弟曾国荃的信中介绍自己写这封信的动机:“昨接涤公二十五日醴陵来函,知已戴星旋里,此事似于义不合,盖军事重大,不比寻常宦游可以自主……已详作一函,力陈其不可。”
  从这个角度说,他有此一骂,也理所必然。但是知人论世,不止有大公这一个角度。左宗棠和曾国藩毕竟是朋友。左宗棠痛骂曾国藩,于公固然无可挑剔,于私却未免太不近人情。曾国藩在江西的困境左宗棠是十分清楚的,因此对曾国藩的指责就缺少了朋友式的感同身受设身处地。这反映出左宗棠性格中的致命缺陷,那就是情商太低。心理学家认为,左宗棠这样的多血质人格虽然具有较突出的外向性格,但“在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上并不擅长,甚至有时对敏感的人际心理因素反应迟钝”。确实,左宗棠处理人际关系,缺少了对朋友必需的一份温情和理解。
 
                                                 十
  相比左宗棠,曾国藩为人就全面得多。
  每个人的青年时代都是青涩的。青年时代的曾国藩和左宗棠一样,也有着高己卑人、骄傲自大的一面。在早年离家到京服官之际,他那位识字不多却深有识人之明的老祖父送给他这样的临别赠言:“尔的才是好的,尔的官是做不尽的,尔若不傲,更好全了。”
  老祖父的一句箴言当然不足以克去曾国藩身上的这个缺点。在北京的最初几年,他的几个至交都曾直言不讳地指出他的“傲慢”。他的好朋友邵懿辰说他的缺点第一个是“慢”,谓“交友不能久而敬也”。第二个是“自是”,听不进不同意见。青年曾国藩的脾气之大当时毫不亚于左宗棠。因为脾气火暴,曾国藩到北京头几年与朋友打过好几次大架。那时的曾国藩,和左宗棠一样,遇事只认理不认情,“凡事见得自己是而他人不是”。
  和左宗棠不同的是,曾国藩下过一段扎扎实实的克己之功,以理学为武器对自己“天赋之性”进行过深刻的反省和系统的纠正。居京十多年里,曾国藩所做的最主要的事其实就是脱胎换骨,脱掉自己身上的“自我中心”、“高己卑人”,换上“诚恕”之心,谦虚之道。他的胸怀日益扩展,性格日益宽厚,到与左宗棠初次会面以前,他已经从一个血气方刚、凡事必争的青年变成了一个涵养极好、遇事忍让的中年人。
 
曾、左早期合作的顺利,正是建立在曾国藩的深厚修养之上。而左宗棠一生所有注意力都贯注于事功,在心性上缺乏了这一段功夫。这就是曾、左最大的差距所在。
  当然,一个人要成为“内方外圆”的“圣人”,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虽然经过了艰苦的自我砥砺,但是从北京刚刚来到地方官场,曾国藩的棱角仍然显得过于分明,处事仍然过于方刚和理想主义,对地方官场上令人意想不到的黑暗污浊一时难以适应。在江西数年与地方官不能相安,既有官场体制的原因,也有性格和处事方式的原因。
  从咸丰七年二月到咸丰八年六月,曾国藩在老家呆了近一年半时间。这一段时间是曾国藩生命中除了道光年间刻苦自修之外,另一个极为重要的生命关节点。极为好胜的曾国藩像一个闭关的和尚一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坐就是一整天,苦苦思索自己失败的原因。他意识到,办事风格手段过于生硬,是他处处碰壁的主要原因之一。
  经过一年多的乡居,曾国藩如同变了个人。他斩关夺隘,没有被挫折打垮,反而本领大长。行动做事,由原来的方正,一变而为圆通。他的人际交往能力,从此大大提高。这首先就体现在曾、左关系当中。
         
左宗棠与曾国藩虽然关系僵了,但是和曾国藩的弟弟曾国荃的关系一直不错,与曾国藩断绝音信之后,与曾国荃却音书不绝。这是曾、左关系中一个有点奇怪的插曲。想想其实也理所当然。左宗棠与曾国荃性格相投,办事节拍一致。他们都是炮桶子式的人物,办事直来直去,不似曾国藩的磨磨叽叽,瞻前顾后。他们命运也有共同之处,都是科举不中,以军功升迁,彼此同病相怜。更加上曾国荃从戎之初得到过左宗棠的用心指点,对左宗棠的才能十分钦佩。同时曾国荃在资历功业上一直低左宗棠一等,对左氏的声威名望从不曾构成威胁,左宗棠一直从容地保持着居高临下之势。所以两个人终生关系不错。
  曾国藩不回左宗棠的信,却不想因自己而影响弟弟与左宗棠的关系,因此特意给弟弟写信说:“左季高待弟极关切,弟即宜以真心相向,不可常怀智术以相迎距。凡人以伪来,我以诚往,久之则伪者亦共趋于诚矣。”
       
曾国荃本来夹在兄长和朋友当中,不知如何是好,这下知道了兄长的态度。在与左氏保持交往的同时,他还想方设法调和二人关系,劝哥哥先给左宗棠写封信。
  这恰恰和曾国藩想到了一处。在曾国藩居乡时期的反思中,也包括了对与左宗棠关系的反思。经过反复思考,曾国藩认为,从恕道待人的角度出发,他应该宽恕左氏的这一举动。毕竟在他心中,汹汹天下,只有胡林翼、左宗棠二人是真正的英雄豪杰。要拯救天下,离不了与这两个人的通力合作。后来的咸丰九年正月初一日,曾国藩在家书中曾这样评价:“今日办事之人,惟胡润之、左季高可与共事。此外皆若明若昧,时信时疑,非季弟所能俯仰迁就也。”可见他对左宗棠的一贯重视与推崇。因此在弟弟的劝解下,他开始努力恢复与左的关系。
  然而,被人指着最痛处骂了一顿之后,还要主动修好,迈出这一步不是那么容易的。咸丰八年三月二十四日,他在与弟弟信中写道:“弟劝我与左季高通书问,此次暂未暇作,准于下次寄弟处转递,此亦兄长傲之一端,弟既有言,不敢遂非也。”三月三日,在另一封信中写道:“季高处此次匆遽,尚未作书,下次决不食言。”可见这封信写得多么不容易。四月初九日,这封复交信终于写成,他在给弟弟的信中写道:“弟前请兄与季高通信,兹写一信,弟试观之尚可用否?可用则便中寄省,不可用则下次再写寄可也。”
        
曾国藩既然伸出橄榄枝,左宗棠自然也不怠慢。他的回信写得相当热烈,信的大意是说,接到你弟弟转来的信,我实在是太高兴了。一年没接到你的回信,我疑心你彻底与我绝交了,我又思念又伤心,但是仍然负气等待,不愿先认错。但是反思这些年,事务太繁、困难太多,所以接人待物,常常出错。心中冒出一个念头,常常不假思索就形之于文字,刚发出去就后悔了,但是不久又犯同样的错误。我心中总以为,作为挚友,大家都知道我的性格,不会怪罪我。这就叫做责人严而责己疏,无疑是我自我修养不够的表现。
  这可能是左宗棠一生最诚恳的一次自我批评了。原来内心深处,左氏也有对友谊的极端珍视,对自己的深刻怀疑。左宗棠在家中排行最小,哥哥姐姐都比他大很多,加之又聪明伶俐,所以他自小受尽宠爱,凡事都是别人包容他,让着他。在与朋友相处时,他也不自觉地居于此种心态。他与曾国藩的关系,就如同一个任性不懂事的小弟弟和一个宽厚忍让的大哥哥一般,在大哥哥面前小弟弟一直不知分寸,任意嚣张。所以他骂过曾国藩之后,自己并不当回事。因为曾国藩是他朋友中脾气最好、心胸最阔的一个。没想到这一骂,彻底伤了曾国藩的心。一年时间,不见曾国藩回信,他确实后悔了。只有失去了这份友谊,他才发现到曾国藩的诚挚、宽厚是多么可贵。因此,曾国藩意外地主动伸出复和之手,他当然十分感动,以致写出这样少见激动热情的文字。
  两人中断了一年多的书信来往又从而恢复。
         
虽然曾经讥讽曾氏再出,“有济与否,亦非我所敢知”,其实左宗棠是非常清楚曾国藩这样“勇于任事”之人对于中兴大业的重要性。在胡林翼的协调下,四月二十五日,左宗棠替骆秉章起草奏折,与胡林翼一起,请朝廷起用曾国藩。由于战局重又紧张,皇帝不得不勉从其请,命曾国藩重新出山。曾国藩闻名即起,经过一年多的守墓“读礼”,曾国藩的人生境界陡然提升,其术愈柔,其道愈广。在人际交往上,也更加圆通和气,他到了长沙,首先拜遍大小衙门,连小小的长沙县衙他也亲自造访。拜访左宗棠当然也是他的重要日程。他在长沙与左宗棠一周之内数次深谈,十六日又“至季高家赴宴”(日记),并集“敬胜怠,义胜欲;知其雄,守其雌”十二字为一联,请精于篆书的左宗棠书写,表示谦抑之意。遂“交欢如初,不念旧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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