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丨万里征鞍连故，一天月色照新安

方祖岐，笔名重九，祖籍安徽徽州，1935年重阳节生于镇江。1951年8月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1952年参加抗美援朝，1956年6月入党，1997年当选中共第十五届中央委员，第十届全国政协常委，1988年被授予少将军衔，1993年晋升为中将，1998年晋升为上将，2016年受聘江苏省档案馆名誉馆长。

方将军的靖江老家是抗日战争拉锯所在，解放战争依然，将军家里常去新四军，抗战接近胜利新四军要攻城接受投降，新四军指挥所就设在他们家。住的就是门板撤下来当床铺点草，走时必须把门板上上，军民关系非常好。当时住他们家的是新四军靖泰独立团领导干部，和他父亲晚上谈到深夜。将军那时是小孩不知道他们谈什么，回想起来他们是讨论国内形势，国民党兵在他们那里也在他家住过，他亲眼看到那个官欺负兵，为点小事情就打军棍—脑袋前面腿摁着打屁股打军棍的呀。那个连长身边管伙食管财务的就是为连长捞钱的。走到哪里是去克扣军饷欺压百姓和自己的兵。虽然过去家里没从军的，两种军队两种社会两种制度从小在将军脑子里清清楚楚。1950年10月派去志愿军入朝以后改变了整个朝鲜战场的态势，打仗需新兵员掀起参军参干热潮，不管是什么样的家庭参军参干义无反顾。方将军到部队后学机要搞密码电报，是在装甲兵指挥所当译电员，面对志愿军司令部志司台，每天志司台有战况简报都通过电报发到所有朝鲜战争军以上单位再往下发。简报战争打得非常惨烈，他经常在电报中看到一线指战员为夺取一个山头，他要班也好排也好，写争取当突击队突击班的申请书，甚至是血书决心书互相争斗不可开交，实际上谁都清楚今天晚上上去一仗下来可能剩不了几个人，这就是真的去牺牲。

他读黄继光邱少云事迹明码电报中都翻译到，邱少云通报是把手插到地里面任凭燃烧弹燃烧，后面不远是水塘一直到牺牲一声不吭。黄继光堵抢眼那是在上甘岭战役，上甘岭537.7北山加597.9这两个高地是很小一个山头，但它是我方插到敌人前沿两个要点，所以美军觉得很难受动用六万部队争夺这个，两个山头都削掉两公尺，两尺的就是石头变为灰尘了，一个坑道里有十八个建制连。在坑道作战对不起，你飞机大炮优势在这发挥不了，最后老美打不下去才同意签订停战协定。方将军翻译停战命令电报时手都颤抖。终究停战了，打到最后这么一个穷国家穷底子这个装备落后的军队，把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打败了这在世界上是不得了的呀，赢得了国内和平建设环境，赢得中国的国际地位。2000年方将军去孟加拉国访问外事局陪同说，这位是参加抗美援朝战争的资深上将，对方肃然起敬，参加过朝鲜战争的在他们心目里不得了。这几十年将军大量办公东西放在地方军队档案馆，还有一些从文的东西以及没更多保密意义或已解密的，应向社会公开就存省档案馆。言及有些老同志老革命身边还有一些东西，他把一些东西放档案馆去也是个信号，希望一些老同志把自己一些东西放到档案馆去比留在自己手里好，保存档案不仅是留存资料更是为社会为后代服务，通过各种形式和群众见面。

2000年12月方祖岐上将从南京军区政委退下来，从此他一方面从事公益一方面寄情山水，诗书为友山水作伴。他50学书70学画80岁写散文一辈子写诗歌，凭借数十年军旅生涯塑造的坚毅和定力，形成个质的诗词书画特色。可能出于偏爱我更看重将军诗词，这里特意摘录几首分享:

《在大战大考面前》

忽降奇疴病毒扬，疫情突发问苍茫。

中央决策全民战，三镇会师总体防。

天使丰功青史记，人间绝唱咏流芳。

但闻举世同声赞，大考中华惊四方。

《念奴娇·古城拉萨》

云穿万壑，眺千峰如削，西天高崛。几度神驰牵梦约，雪顿恰逢佳节。丽日飘幡，青稞正熟，香客如潮沸。藏传佛事，众僧争伏丹阙。

直上金顶神坛，风云征逐，放眼长空阔。古往今来天作证，昔日农奴欣悦。汉藏同辉，江山与共，高唱团圆月。朝阳东出，雪山佳景惊绝。

《甪直古镇如梦游》

似梦游园到水乡，见闻古远问苍茫。

修身罗汉多相识，结伴经钟半已亡。

斗鸭池边寻旧友，清风亭内叙衷肠。

吴王应叹人间变，锦绣江南又一章。

《避暑山庄览胜抒怀 七绝三首》

亭楼殿阁绣平潭，书画诗文助咏谈。

七十二图题御笔，山庄无处不江南。

烟波致爽悟天然，芝径云堤漫步闲。

倚望环山香火旺，松风明月唱团圆。

万国皇家第一园，兴衰九世指弹间。

迷离扑朔行宫事，难问当年旧史官。

《世纪望远》

瞬息沧桑千载去，漫迎禧庆悄然来。

五洲震荡风云涌，四海翻腾激浪排。

坐看东方朝日出，笑谈华夏灿花开。

谁家天地山河美，自有史公论盛衰。

方祖岐将军先后出版《一个老兵的乡愁》《在隐蔽指挥战线上—一个机要工作者回忆抗美援朝战争》《方祖岐诗词选》《畅吟神州—中华魂之歌》《古韵新声—探索中国特色新体诗歌》《爱我中华—方祖岐将军诗书画选》《方祖岐将军诗书画艺术评论选集》《古韵新风—方祖岐将军诗书画集》《老兵乡愁—方祖岐将军诗书画作品选》《诗韵影痕》等专著。先后在军事博物馆、南京博物院、安徽省博物馆及高校多次举办个展研讨会。长卷《黄山图》等一批代表作被国家图书馆、军事博物馆、南京博物院、长城博物馆、江苏省美术馆等数十家文博机构收藏，并碑刻于庐山沂蒙山大别山南京明城墙下及黄海海防前沿等数十处旅游景点、碑林和哨所；新华社央视等媒体曾报道。

2009年至2013年分别在北京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南京博物院、江西省文联书画展览中心、扬州美术馆、靖江市、安徽省博物院六次举办个人诗书画联展；2023年4月“见证历史-方祖岐将军捐赠作品展”在南京师范大学举行，将军把四百多幅作品捐赠学校；9月“方祖岐将军慈善基金—南京师范大学”捐赠仪式上，又将作品义卖所筹一百万元善款通过南京市慈善总会全部捐给学校。方祖岐将军坚持不让自己书画作品进入市场，而是用于慈善普惠于百姓大众，他多次捐献个人书画作品和稿费，并筹措400万元设立“方祖岐将军慈善基金”，用于捐助孤老病残、贫困学子，以及精准扶贫对象，荣膺南京市慈善总会名誉会长，获中国关心下一代工作先进工作者荣誉称号，成为名副其实的慈善家。他和夫人受老战友之邀去广东一行，为资助当地农民工子弟学校孩子们，他书画义售所得款项全捐学校；当年从江苏兴化中学入伍走进军营，为答谢母校培育将军把一百多幅作品献给母校。适逢九十高龄的方将军对传统文化有独到见解：“诗词是艺术表现形式的灵魂，是中华民族万世不变的遗传基因。”将军不仅坚持文学书画创作，还鼓励家庭成员和身边工作人员写作心得，传承良好的文化家风。2014年散文集《一个老兵的家国情怀》由解放军出版社出版，收录家人及工作人员作品。方祖岐上将的一生是中国军事历史的一个亮点，他不仅是一名出色的军队领导还是一位文化人。在军队他享有崇高威望退下来后尽己所能作贡献。

萧平先生观方将军《长征图》后评析:“中国绘画，宋元以来开始了文人化进程，其与诗书的紧密结合，渐成了中国文化人抒情遣怀的美妙形式。因之，造就了中国画的两大特点，其一是它的综合性合诗书画印为一体，文化人甚至称其为文之余、诗之余；其二是它的写意性，观其大意、写其大意，亦即齐白石所说的“妙在似与不似之间”。这样，我们便不难理解黄公望、金农六十岁学画而臻大成的史实。祖岐将军之于诗书画的关系，笔者以为也应属于文人写意的一脉，而时代的变更与发展赋予他的精神与情感，则非昔贤所可比拟的，兹为之赞。”方将军认为在诗书画领域，专业队伍与“学院派”是“正规军”应走在前面，而如他那样非专业“游击队”，只要真正下功夫也是可以有所作为的。“传统是根基，创新是生命”，在将军呓语中优良传统既不能因时代变迁而被否定和丢弃，也不能因怕丢失而一成不变不求发展。他认为一个书画家要在理法上获得创作自由，必须经过严肃而艰苦的历练，扎扎实实地在传统的广阔天地中磨砺以图创新。在艺术创作中营造意境十分重要也是最难的。军队指挥员指挥打仗排兵布阵，所讲的技术战术、战役战法同书画笔法墨法、章法布局是相通的。”故而方将军追求书中有画画中有诗、诗书画珠联璧合逸趣。

“我在靖江老家是抗日战争拉锯的地方，到解放战争仍然是拉锯的地方，我的家里经常去新四军。抗战接近胜利，新四军要攻城接受投降，新四军指挥所就设在我们家，1945年住处就是门板撤下来当床铺点草，走时必须把门板上上。我还记得当时住我们家的是新四军靖泰独立团领导干部，和我父亲晚上谈到深夜，我那时是小孩不知道他们谈什么，其实他们是在讨论国内形势。而国民党兵在我们那里也住过在我家。我亲眼看到那个官欺负兵啊，为点小事情就是要打军棍的——脑袋前面腿摁着打屁股打军棍的呀。那个连长身边那个管伙食管财务的，就是为连长捞钱的走到哪里是去做生意去，克扣军饷欺压百姓与自己的兵。虽然过去家里没有从军的，但是两种军队两种社会两种制度，从小在我脑子里清清楚楚。你们都知道“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刚解放是到处一片欢欣鼓舞。1950年10月份我被派去志愿军入朝以后改变了整个朝鲜战场的态势，可以说不管什么样的家庭参军参干是义无反顾。我到部队以后学机要搞密码电报，在装甲兵指挥所当译电员，面对的是志愿军司令部志司台，每天的战况都通过电报发到所有朝鲜战争中军以上单位再往下发。战况打得非常惨烈，我经常在电报中看到一线指战员为夺取一个山头，他要班也好排也好，写争取当突击队突击班申请书，甚至是血书决心书互相争斗不可开交，都清楚今晚上去仗下来可能剩不了几个人，这是真的去牺牲。黄继光邱少云，我读他们事迹明码电报中都翻译到，邱少云把手插到地里面去任凭燃烧弹燃烧，后面不远就是水塘直到牺牲一声不吭；黄继光堵抢眼那是在上甘岭战役当中，上甘岭537.7北山加597.9高地是很小的山头，但它是我方插到敌人前沿要点，所以美国人觉得很难受动用六万部队争夺，两山头削掉两公尺石头变灰尘。”方祖歧将军动情地回忆往事。

四十年前的一次瑶寨行，让方祖歧将军第一次看到一个处于半封闭状态的少数民族，也看到党和政府对改变少数民族命运的关心。1976年秋将军任沈阳军区政治部调配科长，曾带两名同志到广西荔浦县小瑶山区进行采访调查，了解转业干部覃秀裕扎根边远山区的事迹。在这前一年军队进行“消肿”，大批干部转业到地方工作，将军瑶寨之行为的是宣扬先进典型促进干部转业工作，调查工作得到当地领导重视和配合，县委宣传部长和公社党委覃书记陪他们进入小瑶山区，因为覃秀裕的主要事迹就是不畏艰苦在边远瑶寨办学。荔浦县小瑶山区东邻阳朔景区，绵延大山林深树密断崖垒垒道路崎岖，他们在山间小道爬行一天竟没遇到一个行人，只是从远处看到几个分布星星点点的瑶寨。好在当地覃书记是瑶族人对地形地貌十分熟悉，不然进得去也出不来。瑶族有平头瑶尖头瑶从服饰上可以分辨出来，最苦的是过山瑶，一生一世从这个山头到那个山头很少出得去，种地还是放火烧山刀耕火种……这个寨子只有十多户人家，分布在周围可以见到的山坡上，互不相靠。家家都是木房，楼上住人楼下养牲畜和家禽，室内十分简陋看不到像样家具，似乎走进原始部落。所谓学校也只有两间平房十余名小学生，他们走访了几户人家看到了几个小学生，都很热情友好但都不健谈。我们在这里吃到了南瓜花炖山蛙，这是山里美食了。傍晚听说有位大嫂感冒高烧不退。他当即拿出带在身边的镇痛片交代她吃吃试试，没想第二天早晨高烧退了，并说是“仙药”，因为她从来没吃过西药当然一吃就灵了。这次瑶寨行将军曾写《七律》一首以纪实：

浩瀚深林一线天，藓苔滑石路行颠。

肩背袋米防炊断，身入瑶山探峭边。

火种刀耕沿古制，病除药到似神仙。

重崖隔世情难抑，百感交融夜不眠。

手头曾保存一期《黄山日报》以《徽州乡愁》为题文章讲述方祖歧与徽州老家的故事。徽州，这块文化底蕴深厚的土地，到底有多少游子牵挂？有一位从抗美援朝战场上走出来的耄耋老兵一直对她梦萦魂绕。周巍峙先生直到去世两年之前终于回到徽州祖籍地，这条回家路他等了90年，三百多年前方将军祖先方富离开徽州。“我从记事起就听老人说，我们祖籍在徽州。徽州在什么地方？徽州以前老祖宗又在什么地方？常常激起我无限的憧憬和遐想。”将军如是说。

2012年11月15日，方将军与长兄祖彭两家三代人，一起来到歙县坑口乡瀹坑村寻根祭祖。提到这个坑口乡便使我想到父亲老家就是坑口芳坑村，比邻则是著名音乐家张曙故居所在，想来同在坑口的瀹坑村一定也近在咫尺，不禁对这位熟悉的陌生将军老乡亲近许多。与方将军还有一个因缘是在朋友吴震世主编的《海上书画缘》上，几乎每期都有我和将军同在，知道他是徽州人也是知名将军书家也就留意了这萍水相逢。“潭水千秋发，江流万古情”，“三潭鲤鱼跃，两岸枇杷山”。家乡美景令将军痴迷沉醉。方将军偏爱董其昌在家乡松江题联:“喜桃露春浓荷云夏净桂风秋馥梅雪冬妍地僻历俱忘四序全凭花市告；看大拇西耸牯牛东横石耳南驰后邦北倚山深人不觉全村同在画中居”。家乡瀹坑深深打动方将军，特意撰写自度词《徽乡怀古·瀹坑寻祖》——

天高云淡,鹰飞静空闲。赏秋山层染，潭水映屏；苍松点翠，渔网抛欢。穿峡谷，瀹坑两岸，墙白瓦黛，鳞次栉比，明清古宅盘桓。问祖寻根，一别三百年。

坑口初会，相知不相识，但问第几代，谈笑论辈传。祠前留影，祖孙三代，寄情壑岭间。攀援崖侧，环周瞩目，祥云舞翩跹。焚香谒拜，三公承威起步艰。遥望桐庐，梦幻富春江边。

16岁参军的方祖歧将军曾在大半个中国工作过，1951年7月崔静洁区队长找他谈话：“家里同不同意你当兵？”他坚决地说：“那没有问题，我兄弟姐妹都有，少了我一个没有关系。”次年6月他义无反顾地奔赴了朝鲜战场。方将军祖辈受徽州文化熏陶和一方水土滋养，根在黄山烙印着徽州人的胎记和风骨，诗文书画流淌浓郁的徽风气息，心里有徽州黎民百姓，胸中有皖南山山水水，笔下有黄山大好河山。2016年1月方将军写了第一篇纪念徽州的散文《瀹坑寻祖》，伟大的人民教育家陶行知、著名画家黄宾虹、南宋大学者朱熹、方氏一门九解元和徽州太守方略、明代方纪达方愿英等六进士、明翰林学士方孝儒等等，将军对家乡文化名人如数家珍。“我们徽州曾经有过灿烂的文化和值得骄傲的历史。出这么多名人，这是一块有深厚底蕴的宝地啊！还有很多我还没例举完呢。”酒酿煮鸡蛋是徽州人最熟悉不过的点心，这也是方将军的最爱：“我最爱吃酒酿煮鸡蛋，味道很香，营养也丰富。早晨起来吃一碗，一上午写字作画都特别有劲头。”那酒酿味道就是一碗甘醇的乡愁。

搜尽奇峰打草稿，将军曾六次登黄山，将自己融入黄山体悟黄山，诗书画中有大量以黄山和徽州为母题。徽州人说一个人“老来学木匠”是夸他坚毅执着，方将军七十学画堪为老骥伏枥，所作《黄山图》长200余米高0.46米，高远深远平远取势，尽显黄山四季五绝胜境，朝暮变幻虚实相生，苍松化龙布阵莫测。《黄山图》长卷中题《登黄山》诗云：“峻岭冲云雾隐峦，岩松叠翠互撑攀。仙翁正果千年去，游客逍遥几日还。难得人间真善美，尽呈世外怪奇妍。暂来净界清尘俗，欲化潺流漫绕山。”“兵戎岁月空闲时，文武相通偏爱诗。探索人生无止境，古稀学画不言迟。”则是他自我写照。2014年9月20日，方将军在南京举办“古韵新风—方祖岐将军诗书画展暨慈善义捐活动”，40余幅作品被企业家购藏，所得款项200余万捐助失能老人、孤残儿童和困难学生，可鉴将军仁厚博爱、剑胆琴心。

说起徽州将军特别兴奋，每次有老乡探访都会聊很久，秘书时常提醒“超时”。2016年春节，方将军双手捧着《黄山日报》发表他散文《瀹坑寻祖》样报，沧桑眼角满是晶莹而音调略激动：“徽州人喜欢说'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可我是三百年前就被往外一丢了，幸好，现在我又找回来了。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不忘自己的祖上是从徽州走出来的，徽州有我的根！”

三年前的清明前夕，方将军托人给《泰州晚报》“坡子街”副刊捎来文章《谁能为我叙相思》，将军娓娓回顾:“母亲生育了8个子女，可是只活下来我们姐弟3人。她30多岁就离开人世，为支撑一个大家庭，为族群繁衍耗尽了心血。在那个年代，孩子生下来容易活下来不容易。我在童年就多次患病并因此辍学，挣扎在死亡线上。我不知道每当一个孩子生下来后又离开人世时，母亲流了多少眼泪，但是我知道她是在血泪中度过了短暂的人生。母亲叫什么名字呢？她应该叫“方黄氏”。那时女性没有正式的名字（或许父母起个小名），嫁给谁就在自己姓氏前面加上丈夫的姓，这就是她正式的姓名了，直到死后在供人祭拜的牌位上也是这么写的。母亲没有照过相自然没有相片留下，留下的只有子女们对她无限的哀思。多少年来我一直在追思：“妈妈什么样？”祈求在梦中能相见一面，这种奇怪的念头延续了一年又一年。可是至今也未能如愿。什么是“魂牵梦绕”？什么是“泪湿枕巾”？常常在年节的时候，我会有深切的体验。无论是在抗美援朝战场上，或是在白山黑水的东北、浩瀚无边的南疆、万众仰望的京畿，或是在改革开放和国防前沿的东南大地……70多年来从青春少年到耄耋老人，凡是我奋斗工作过的地方，都留下了我追思母亲“魂牵梦绕”“泪湿枕巾”的体验。

2009年家乡祖坟要迁移了，汇集到公众墓地。我离开人世的亲人，又要和左邻右舍的亲友故旧聚会了。墓地众多的墓碑上，差不多都有逝者的相片，我的祖父母、父亲、继母也有相片，唯独我母亲没有相片。有人说：“你在北京、南京都办过画展了，就自己给她画一个遗像吧！”是啊！这个遗像应该由我来画。可是，画山水画我敢于在众人面前展出来，画人像我可从来没有试过呀！母亲是什么样子？我连在梦中也没有见过。“就参照你姐姐的样子画吧！她长得很像妈妈。”亲人们在给我出主意。母亲的遗像终于画出来了，我想，画得好坏像不像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把一生的思念都画进去了，这是我唯一的一幅饱含泪水的画作。我端详着：母亲的面容还很年轻，双眼充满愁伤和希望，面带微笑，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开口……对！这就是我在梦中追寻的母亲。她在含笑看我，看这个世界。经与在世的亲人商量，祖坟两块墓碑的碑文由长兄祖彭书写，母亲的遗像与父亲、继母的相片一起供置于碑面，在墓碑的背面刻有我以“潇湘神”词牌书写的一首悼词：“常念之，常念之，久违故土梦归时。但问后人来祭拜，谁能为我叙相思。”我一生四处奔波，现在老了，总是希望有一天魂归故里。母亲的后代已经走向天南地北，每当我们回乡扫墓时，总觉得有许多话要倾诉。我最想说的是，母亲啊！天下所有的母亲：是你们伟大的爱，才让我们有了一个家，有了一个国，有了一个伟大的世界！对你们的依恋，对家国的依恋，对天地的依恋，才使我们有了一个“人”的伟大称号。安息吧，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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