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路

费厄泼赖

你露出上身，饱满的肌肉块状的刀痕剑伤斑斑；你背着荆条，由宾客引导，走上通向蔺相如府邸的道路。

在这条路上，那个宦者令舍人出身的以口舌为劳的蔺相如曾经许多次掉转车头，退避三舍。

你曾经感到无比惬意，为自己攻城拔寨的雄风犹在而骄傲高兴。望着蔺相如绝尘而去的车子消失在邯郸城中路的那一头，你阴郁的脸上写满了自足。

你一生鞍马劳顿，左劈右砍，把头颅掖在裤腰带上，眼睁睁即将摘得首席上卿的桂冠，不意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

仕途之路波谲云诡，你恨，恨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他有显赫的家世吗？没有！他不过是寄人篱下的门客。

他有野战的大功吗？没有！他不过是摇唇鼓舌的文人。

他有勇冠诸侯的盛名吗？没有！他不过是出谋划策的帮闲。

偏偏他的仕途就比你顺当，像一只风筝，一路飙升，令人看上去眼花目眩。

你发誓见到相如，一定羞辱这个贱人。

你现在走在这条负荆请罪的路上，感到沉重的愧疚坠压在心头。未及辱人而自辱，这是多么令人恼火的愚蠢。

走在负荆请罪的道路上，战场上奔走如飞的脚步万般沉重，沉重得挪不动脚步。

国家的命运差半点毁在我的一己私心。你垂下头，想从地上找一道缝隙。

我廉氏家族的荣宠沉浮全系于赵国的国运啊，没有大王的拔擢，哪有我拔石城、取阳晋的勇冠三军？没有相如的不辱使命，哪有赵国的尊严，哪有赵国的一夕安寝？

光荣与梦想，富贵与荣华，成功与成名，，赵国与廉颇，廉颇与相如，携手与并进，，社稷与自身，得与失，，哪一样不重于那个微不足道的上卿？

去吧，上卿，你这个差点儿让我走上邪路的官职，，现在提到你，我的牙齿咯咯作响。

走在负荆请罪的路上，，你的内心一定非常沸腾。

当你意识到自私的欲火曾经烧得你头脑发昏，你毅然剥去上衣，任十二月的寒风把自己吹醒。你爽快地背上荆条，希望蔺将军把你麻木的灵魂鞭疼。

走在负荆请罪的道路上，你的内心一定非常忐忑。

蔺将军，原谅我吧，用你博大的胸怀包容我吧，我只是个在疆场上刀来剑往、使枪弄棒的粗人。你是高山，我是土丘；你是大海，我是水滴；你是君子，我是小人。人常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看在赵国的面子上，看在我与你共事大王的份儿上，，你就原谅我一次。

走在负荆请罪的道路上，你的心意一定非常诚恳。

是的，我将长跪在你的门前，，从中午到黄昏，从黄昏到早晨，得不到你的宽宥，我将跪完我的后半生。

公元前281年，赵国的邯郸城，有一个人光着上半身，背着荆条，走在负荆请罪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