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不让我回家

作者：李广生

1月28日，正月初四，那天一大早，一个人驱车前往老家。

新年伊始，疫情告急，政府号召人们减少外出，但不放心家里的四位老人，父母和岳父母，两个七十多岁，两个八十多岁。回来后照例写了一篇文章《祝福每一个善良的人》。

村里的反应非常迅速，每一个路口都有村民把守，进出人员和车辆登记，阻止外村人进入。当时曾想是不是有点过于紧张了，现在看来非常必要，恐怕这也是老家至今尚未“沦陷”的主要原因吧。

四位老人均表示他们很好，能够照顾好自己，不用我担心，并一再告诫我，不要回来，不要外出，老老实实家里待着。事实上在我从岳父家出来赶往父母家的路上，母亲就让父亲打来打电话，阻止我回家。但我告诉她马上就到。

初九那天，我打电话告诉父亲，要回家看看。父亲立即把我要来的消息禀告了母亲，母亲当即让父亲拨通我的电话，亲自与我通话，命令我不要回来。她很严肃，强调两点，一是别给自己找事，二是别给人家添乱。我只好取消回家的念头。直到今天，已经整整十四天了，而且在放假期间，我都没有回家。每天晚上都要通电话，每次他们都叮嘱我不要回来。

对于疫情，他们一点也不恐慌，表现得非常淡然。特别是母亲，这个倔强的老太太言谈话语中毫不掩饰对疫情的蔑视，并预言开春就会过去。但正是她坚定地阻止我回家，可见她蔑视但不轻视疫情，有点战略上藐视但战术上重视的意味。她一直强调这两点：一是别给自己找事，二是别给人家添乱。开始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特别之处，明明就是一句大白话吗，几乎上不了台面。最近这段时间，听到很多消息、看到很多事情，忽然意识到，这两句话不仅是至理名言而且意蕴颇深。高手在民间，大智慧常常体现在这些平常人的言行中。他们最朴实的也许并未经过深思熟虑仅仅出于本能的反应，往往蕴含着某些真谛。

我们这个社会之所以能够正常运转，之所以没有迷失于各种各样的貌似高明的荒谬之中，就是因为很多这样的普通人恪守着他们朴素的真理。

不给自己找事，不给别人添乱，如果每个人都能做到这两点，这个世界一定是美好的，美好得令每一个人热忱地爱它。但实际上做起来又是那么的难。因为我们总想证明自己，总期望世界按照自己的逻辑运行，总不甘心安于芸芸众生，所以就要想方设法给自己找事，找各种各样的事，与此同时给别人添乱，添各种各样的乱。为此我们要做的一件重要的事情是，为自己提供充足的理由，哪怕是编造的理由，也不惜冠之以伟大崇高之名，以说服自己、激励自己或是蒙蔽自己。

疫情是一面镜子，映射出社会百态和人心百态。昨天晚上我跟孩子讨论一个问题：形势如此严峻，为何还有那么多的人做出如此不可理喻之事。因为我看到这样一些报道：拒绝配合防控登记检查，大吵大闹暴力闯卡，对防控人员污言秽语、侮辱打骂，在电梯间故意弄脏按钮，在超市恶意污染食品，无中生有造谣生事，传播谣言蛊惑人心……他们为什么会这样，我很不明白。儿子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很多人是你不知道和不理解的，但你不能拒绝他们的存在，或是说你可以拒绝他们的言论和行为，但不能拒绝他们这个人。这观点有点烧脑，或许这就是他反对人肉搜索和网络暴力的原因吧。于我的教益便是让我对宽容有了更丰富的理解。宽容当然不是纵容，但更要谨防走向更加危险的反面。

母亲真的不害怕吗？或许还是有一点，她的眼神流露出来，可因为她是母亲，所以必须在我们面前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她一定想我，一大推儿孙都惦记。她让父亲给二哥二嫂打电话，叮嘱他们不要回家。手机欠费停机，语音提示打10086，父亲不知怎么回事，很着急，还真的打了10086，里面再次传来语音提示，一遍遍重复就是不回答父亲的问话。他蒙了，用座机打给我。我告诉他不要着急，全家人都好。他说那就好，并再次嘱咐我：你妈说了，谁也不要回来。母亲接过电话说，老家这边还没有人感染，你们来了，咱家人高兴了，街坊邻居会觉得别扭。我说不会吧。母亲说会人家也不说，但咱不能那样做。我说我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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