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砍树
文/南山乔松
01
我们对柴火饭念念不忘，因为那是小时候的味道，是妈妈的味道，特别地清香。
小时候，每家储备足够多的柴火，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尤其春节时耗柴量很大，所以平时农闲时村民就上山砍柴。农村的孩子早当家，每逢寒暑假，我们就要跟随大人上山砍柴。
我们沙城李（村民）村非山村，砍柴要去10里外的大山，来回有20里，所以小小肩膀扛着重重的柴火，确实很艰难。
砍柴即砍树于我有着满满的回忆，因此我的记忆就是从这里开始。
大概当我9岁时，就加入了砍柴的大军，品尝着其中的欢乐与痛苦，体会着其中的收获与辛酸。
这年，公社收购站收购一种我们称为“萝卜树”的树种。
树也可以卖钱！在那赚钱没门路的时代，让村民激动不已。砍树不需要本钱，凭的是力气，咱农民其它没有，力气有的是。好！
很快，有人打听清楚了，萝卜树生长在茶言坑（村民）的山上。
山离得很远，站在我们村望不到那片山。须天不亮就动身，走2小时山路，半小时砍树，再返回2小时，一般上午约10点到达收购站。齐活！
因此全村出动，同去，同去，上山去砍萝卜树，赚钱。
02
这天夜里，大家集合动身了。
哥哥姐姐也加入了砍树大军。母亲说，多个人就能多赚点钱，于是喊我也去。仓促上阵，我来不及吃早饭就迈进了月夜中。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事实证明，走那么远的山路去干重活却没有吃早饭，那是一个巨大的失误！但当时小小年纪哪里懂这些。
夏夜，月光皎洁，像洒了一地的银。人走在路上，凉风吹来，感觉有点冷。
过了村里的两条河后，要穿过一片5里的田野。月光下，到处是青蛙的鸣叫，这叫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响。我们穿梭在田埂路上，青蛙见到人来，扑通扑通跳到水里，水声和蛙声混成一片，倒也像一曲田园交响乐。
我看见好多人都带了件外套，我好奇地问，天这么热，为什么还带外套？他们说，到时你就知道了。
露珠已经悄无声息落在了叶子上。
走在前面的人，用一支小棒子拍打两旁杂草上的露水。不久，在前面开路的人裤子已经湿透了，于是大家轮流开路。
走完田埂路，大家裤子都被露水打湿了。可怜个小的我不仅裤子湿了，连上衣也湿了。微风一吹，凉风习习，全身凉丝丝的。
03
田埂路尽头是陡峭的麻田岗（山名）。
大家气喘吁吁爬上麻田岗后，就在山脊上行走了，约5里。山脊上本没有路，只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山脊路很窄，大部分地方只容一个人通过，弯弯曲曲，迤逦而去。山顶上风更大，衣裤全湿透的我感觉更凉，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走完山脊路，要爬鼻孔梁（山名）这座高山，这是村民砍柴最远到达的地方。而这次砍萝卜树的目的地，要翻越鼻孔梁。
走在正式的山路上，大家只顾低头走路而很少说话。经过一些沟沟坎坎的地方，偶尔有人摔个趔趄是很正常的事。
还好，这天夜里有明亮的月光，否则摸黑走路，更难！
04
翻越鼻孔梁，像到了原始森林，这就是目的地。
这样的地方才有大树，萝卜树。大家迅速四下散开，各自寻找适合自己粗细的萝卜树。然后到处是嗒嗒嗒的砍树声。
开始像战鼓，声音急促，此起彼伏，眨眼间连成一片，漫山遍野，像千军万马。在空旷的夜里，在空旷的山上，砍树声带着回响，寂静的夜顿时热闹起来。
然后是一片树倒下的哗哗声，声音很大，像潮水拍打岸边的岩石，像大坝泄水的冲击声，传得很远。
砍完树，去枝，连拖带拽弄上路去。
我的邻居砍了一颗在小时候的我看来很粗很粗的大树。大家估了一下，说有300斤，只多不少。300斤，太重了！我惊呆了。
大家七嘴八舌说他扛不动。他说，只要能抱起，就能扛起。大家都自叹不如。
萝卜树的收购标准是：最细处直径不少于12厘米，最短2.2米。9岁的我学着大人的样子，弄了一颗长2.5米，直径13厘米的萝卜树。
后来我才知道，我只能扛得动刚刚够标准的树，这颗树超出标准超重了。
天渐渐亮了，大家满载而归。我也紧跟着大部队。
艰难的返程才刚刚开始。
05
返程的艰难超乎我想象。
因为有三：一，早上来之前没吃早饭，饿了人就没有力气。二，外套披在肩上，能减缓树与肩膀的摩擦，保护肩膀，而我没带外套，肩膀很快被磨破。三，我选了一颗超标准超重的树。
返程前三分之一的路，我还勉强跟得上。但是，路远无轻担，渐渐地，我发现自己体力不支了。
处处都消耗着体力，肩扛重物，走山路，爬坡下山，我感觉身上的力气被一丝丝地抽走。
树压着我小小的肩膀，摩擦着我肩上稚嫩的肌肤，走了不到一半路，肩头已经磨红，肿了。渐渐地，我跟不上大部队了。
肩扛重物，须一鼓作气。一旦慢下来，越慢越重，最后气势颓废而不可收拾。
姐夫催了我几次快点快点，我不仅快不起来，还拖他后腿。姐夫决定给我截树。但我舍不得，我说，已经熬了一半路了，再熬熬看。
姐夫慢下来也会越来越重。于是我们被很多人超越，落在最后面。
不行，必须截树！姐夫果断地在截去20厘米。
截树后开始觉得轻了，但是很快情况如旧，本质原因是饿，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那只能一个字：熬，咬着牙熬。
06
熬完了崎岖不平的山脊路，熬到了麻田岗。
在下麻田岗时，我的脚不小心踢到一块石头，突然身子一歪摔了一跤，踉踉跄跄中一屁股坐在地上。萝卜树顺势滑进了路旁的灌木丛里。脚流血了，屁股摔得生痛，肩膀已经磨破了皮，出血了。
当时万念俱灰，真想把这该死的萝卜树一扔，空手回家。
但是，山风把人吹醒。为了砍树卖钱，谁不是肩扛重树，都不容易！环顾四周的每一个人，谁不是在艰难地熬着！
收拾好心情，把树从灌木丛里拖出来，然后费力弄上肩。其实肩膀早被树压得麻木，没感觉了，反而在树重新扛上肩膀那一瞬间，肩膀钻心地痛。
踉踉跄跄下了陡峭的麻田岗，路旁有个冷水窠。众人把清凉甘甜的泉水喝个饱，通常大家都会在这里歇较长时间。
我也逮着那窠泉水喝了一通，算暂时压住饿得咕姑叫的肚子，看着大人继续赶路，我也扛起萝卜树，继续跟随。
07
从麻田岗出来，要熬5里的田埂路。
水压不住饿，没过几分钟，水排空了，肚子又饿了。饿了确实没有力气，还是只有一个字“熬”。
人就是那样，什么都是逼出来的。
如果那天没有大人在我身后催我，估计我只能坚持到麻田岗。正因为众目睽睽之下，后面不断有人催我跟上跟上，让我始终不得不用尽全身力气，我才能熬过这5里路。
熬过了5里田埂路，还有3里的马路。马路上有了车子和行人，我更不好意思停下来，只能继续熬。就这么又熬了3里。
谢天谢地，最后终于到达公社收购站。
08
终于到了收终点，我一把扔下萝卜树，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这时全身虚脱，有那种山穷水尽的感觉。这一坐下去，彻底泄了气，都不想起来。
这时才发现脚磨出了泡，泡又被磨破了，汗液进入，痛！肩膀被磨破了皮，红肿有血丝，痛！麻田岗那摔了一跤，现在屁股感觉到了痛。浑身哪哪都酸痛。
交了树，万里长征还没有结束，从收购站回家还有4里路呢，浑身酸痛还得走走走。
这段路，没有了负重，突然感觉全身虚飘飘的，一阵风吹来，好像都能把幼小单薄的我吹走。
回到家，脱了鞋和衣服，有血渍。母亲看到这种情况，也心疼。
邻居那300多斤的萝卜树核价10.7元，这是全村人卖萝卜树唯一一次超过10元大关的大事。10元呐，这在当时是一笔巨款。
而我千辛万苦扛来的萝卜树卖了多少钱呢？7角3分，那我也感觉为家里赚钱了。
这是我第一次为家里赚钱。
虽然劳动最光荣，但是通过这次艰苦的劳动，我发现农村的体力劳动太苦了，不适合身体单薄的我，还是去好好念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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